1
麦奥和伊斯洛现在正躲在月之塔里。
他们听从拜隆卿的指示没有参加战斗,而是在共用的临时工房里避难。这间临时工房修建在月之塔的地下,与位于最上层的伊泽路玛家的正统工房遥遥相对。这样的安排不光是出于防止双方的魔力以及来自大源(Mana)的供给相混淆这种魔术上的顾虑,也包含了将两者的上下关系严格区分开来的含义。
当然,就像时钟塔那样,地下确实要更有利于魔力的汲取,不过伊泽路玛所构筑的术式是从群星中吸取魔力的性质要更强一些。
“……”
他们两人坐在离对方有些距离的椅子上。
被石墙所包围的工房中,除了哲学家之卵和蒸馏器这些基本的魔术用品,还摆放着药碾和乳钵这类药师的道具,以及纺锤和手织机等等古典手艺人用的道具。
不用说,它们是为药师(麦奥)和裁缝(伊斯洛)准备的。或许也可以称其为,那些为了完成黄金姬、白银姬而自愿协助的魔术师们的历史吧。……是在昨夜所看到的登峰造极的,如今却只剩下碎片的至高之美的历史。
“……你有……什么打算?”
伊斯洛•瑟布南突然开口道。
他那被复杂而细密地编起来的头发摇动着。
对他而言,人类和社会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兴趣的对象。实际上,对于忍受了激烈的痛苦才习得的魔术,他也没什么感触。
只不过是,想要看到美而已。恐怕在他看来,这是他们一族共通的特质吧。无论哪一代的血亲都会对伊泽路玛施以援手,或许也是这个理由。对伊斯洛本人来说,配得上自己所做的礼服的人只有她们,仅此而已。
不,伊斯洛也深切地体会到,自己作为裁缝的能力被她们的美所牵引,得到了显著的提升。不仅仅是在服装设计师这一意义上。生为魔术师的他所制作的服装,拥有某种作为魔术礼装的机能。
为黄金姬、白银姬而存在的魔术礼装。
那并不是通常所认为的——展现魔力,引发超常现象的礼装。而是单纯使她们的美能够更好的体现,与莱妮丝所说的精髓不谋而合之物。
——“看到美,也会变美。”
就像对黄金姬、白银姬进行的魔术性•肉体性改造在几代人的时间里不断改进一样,瑟布南家的裁缝及其技术同样也因此而得以进步。伊斯洛•瑟布南则身处于这些人们的终点。
与之相对,
“我、我、”
身为药师的麦奥,则有着一些不同的感触。
他一脸菜色,捏了捏自己的嘴唇附近。虽然被口吃所阻碍,但为了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麦奥着急地清了清喉咙。
“我觉得、蒂娅、不对,是黄金姬她、”
“……”
伊斯洛突然眯起了眼睛。
青年垂下被忧郁所笼罩的眼瞳,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蒂娅德拉】……和你……以前经常一起玩来着……”
麦奥的表情变得暗淡了。
确实是这样。从她还只是年幼的黄金姬候补时起,从爱斯缇拉还只是年幼的白银姬候补时起,麦奥就成为了她们各方面的玩伴。身为魔术师家的孩子没有什么可以交流的对象也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理由是出于工作上的需要,他有必要从年幼时起就通晓她们的体质。所谓药师,必须要比患者自身更了解其身体。麦奥的家系——克莱涅尔斯通过与伊泽路玛长期的交往,把握了从这个时期开始药师与患者接触的重要性。
对于麦奥来说,为她们献上自己的技术是出生以前就决定好的。
“现、现在说、这个、干嘛、”
“……卡莉娜她们也……一起……”
“因为卡莉娜她们、知道很多种、游戏。”
麦奥小声嘀咕道。
原本是凯尔特系的卡莉娜姐妹知道几种地方特有的游戏。因为与蒂娅德拉和爱斯缇拉认识,麦奥也经常被拉去陪她们一起玩。
“蒂娅德拉、喜欢踢石头。她踢的比、比我、远好几倍。”
“……是啊……”
伊斯洛坐在椅子上点了点头。
“我其实也……挺喜欢这个游戏的……”
“唔?”
因为这出乎意料的自白,麦奥转过头望着他。
“你不是、很、很少一起踢吗。”
“……如果是爱斯缇拉和蕾吉娜她们还好……每次我想和蒂娅德拉一起玩的时候……麦奥都会瞪着我吧。”
“呜呃、”
麦奥语塞了。
以前的事是骗不了老朋友的。就算是魔术师,年幼时的好恶也与常人无异。小小的思慕也罢,小小的嫉妒也罢,他们都会原样记住,再带着这份记忆成长。哪怕在此过程中,掺入了魔术师这一方向性(向量)。
“我、我是、”
话语没有继续下去。明明心中的想法似乎下一秒就会满溢出来,但嗓子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是这样。
“我不是、讨厌你。”
“我知道……”
伊斯洛点点头,脸色看上去很憔悴。
像是在咀嚼时间一般,他顿了一拍,然后再次开口道。
“麦奥……。你觉得……现在袭击过来的魔术师……是杀死黄金姬的凶手吗……?”
“我不知道。”
麦奥虚弱地摇了摇头。说实话,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想就这样瘫倒在这石板上像泥一般沉睡下去。如果能够不用再次睁开眼睛那该有多么幸福啊。虽然身为魔术师,可以通过自我催眠对精神进行解体清扫(Field•Stripping),将压力从意识领域中彻底清扫出去,但麦奥所期望的是更加彻底的自我破坏。将整个人格破坏为无意义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起来。不,不如说从一开始就不要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才是最好的。只要不出生,就可以不用看见自己所爱慕的青梅竹马的死亡了。
不知过了多久。
门被打开了。
出现在门外的是他们所熟悉的——但是,却仿佛像是在这一秒的时间里也依旧在变得更加美丽的天上的化身,和她的女仆。
“爱、爱斯缇拉,蕾吉娜。”
麦奥叫出了她们的名字。
对他们而言本应是从年幼时起就熟识的白银姬,现在有着一张他们所陌生的脸。不,将她【调整】为这副模样的人,就是麦奥和伊斯洛。就像已经不在人世的黄金姬那样,为了美而献上一切后得到的结果。
“太好了。你们两个都在。”
那比任何乐器都要悦耳的声音,在两人的耳中回响。
她的脸上还留有年幼时的影子这件事,现在是否该称为残忍呢。过于超凡的美将除此以外的一切意义都从她身上夺去了。如同黄金姬那样,比起爱斯缇拉•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这个名字,白银姬这一称呼才与她更为相称。
“爱斯缇拉,怎么了。”
麦奥倔强地叫着那个名字。
“公主她……”
女仆蕾吉娜刚刚张口,白银姬就阻止了她。
然后她自己郑重地说道。
“你们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唔、”
麦奥和伊斯洛两人面面相觑。
她接着说道。
“我认为,杀死姐姐的凶手,正是君主•巴鲁叶雷塔。”
“——唔、”
“……”
麦奥像是要窒息了一样呛住了,而伊斯洛则一言不发。
最终,代替始终沉默的裁缝(伊斯洛),药师(麦奥)问道。
“为、什么?”
“伊泽路玛是巴鲁叶雷塔的分家。而我们所取得的巨大成功,并不一定会为本家带来利益。”
功高盖主。放眼全世界这种事也是屡见不鲜。实际上,如果当初黄金姬成功逃亡,拜隆卿的失势自不必说,君主•巴鲁叶雷塔也一定会因管理分家上的失职而被追究责任。
因此,那名老妇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白银姬这样说道。
确实说得通。只要使用巴鲁叶雷塔名下所支配的秘术,将待在自己房间里的黄金姬切断想必是轻而易举,然后杀死找到了什么线索的卡莉娜,再栽赃给自律型魔术礼装特里姆玛乌也不无可能。
……然后。
麦奥僵硬了一段时间以后,抬起了头。
“你怎么、打算?”
他的问题中,包含了某种决心。
2
被积雨云所追逐的夕阳,终于落下了地平线。
落下的雨滴阻碍了视线,本就昏暗的森林之中逐渐被只有魔术师的双眼才能看穿的真正的黑暗所笼罩,在那黑暗之中,褐色肌肤的青年慢慢地环顾着战况。
在大雨中,他非常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还以为有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早该打到双貌塔了呢……看来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啊。”
“…
…属下惭愧。”
戴着兜帽的袭击者们在青年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并没有搭理部下,而是慢慢走上前。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这样说道。
仿佛不得不这样做本身就是一种屈辱一般,他的剑眉紧锁,面色忧郁。按照他的计划,自己本应在伊泽路玛的总根据地双貌塔自报家门才对。
“这是我的名字。——拜隆卿,您手下的这两个年轻人蛮有意思的嘛。虽然有点没品呢。”
“他们……好像是客人的徒弟。”
拜隆卿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这突然到来的援军,他略带困惑地摇了摇头。
“是嘛!哎呀,这可真让人羡慕啊。连不认识的人都赶来帮您,拜隆卿的人格魅力可真是不得了。在欧洲声名显赫的行家就是不一样。哪像我的故乡,连亲人之间自相残杀都是理所当然。”
阿特拉姆叹了口气。
“那么,您意下如何呢?我想我的部下之前也问过了,能否将那个咒体,出让给我呢。”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很为难啊。”
同样,拜隆卿也不可能答应他。
否则就没必要特意进行反击了。只要老老实实地待在月之塔或阳之塔,举出白旗就可以了。两人之间瞬间涌起了紧张的空气,接着,青年先一步改变了态度。
站在森林湿润的地面上,他张开双臂。
“那就是战争了。”
他装模作样地宣告道。
“战争(War),战争(War),战争(War)……啊啊,多么野蛮的音色啊。久负盛名的伊泽路玛居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这是何等可悲,何等可叹啊。”
像是深感遗憾一样,他摇了摇头。
然而,浮现在他嘴角的那俗不可耐的笑容却无从遮掩。这笑容在自白着,无论嘴上怎么说,他终究都是在将那野蛮的厮杀视为一种娱乐享受着。
只要身为魔术师,大多数的人都对赌上性命的纷争有所准备。就算魔术的力量无法完全直接体现在战斗中,他们也都清楚,正是这种被斗争心和本能所驱使的,向着个体生命的极限的挑战在促进着魔术的发展。
不过与此同时,让人意外的是喜欢斗争本身的魔术师并不多。毕竟这只是手段。没有必要将祖先传下来的秘术和魔术刻印平白无故地置于危险之中。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的想法,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他单纯是爱好漂亮的解决手段——压倒性的胜利。
“不过既然拜隆卿这么希望的话那也没办法了。晚辈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乐意奉陪。”
“——等等。”
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声音。
阿特拉姆凝视着那个方向。
是斯芬。
“拜隆卿,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如果我们能把【这人】击退的话,您能不能把从我们老师……不是,从莱妮丝小姐那里没收的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还给我们呢。”
“……这个嘛、”
拜隆卿支支吾吾道。
这并不是可以立刻答应的请求,阿特拉姆看准这个间隙,开始行动了。
“你们差不多得了吧。本来就浪费了不少时间了。我可不打算陪你们再耗下去。”
他从西服中取出一个小东西。
出现在他手掌上的,是一个小壶一样的物体。
“原始电池……或者叫巴格达电池,应该都听说过吧。”
世界上最古老的电池,是在中东的郊外——Khujut Rabu遗迹中发现的。
通常被认为是在对电池的构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镀金为目的,却因为种种偶然而被开发出来的。不过,这一构造同样也在通过魔术之手传递着,经由和科学完全不同的路线不断发展。
在研究这个构造的一族之一没落之际,加里阿斯塔利用金钱将其连同历史一起买下了。
对于原本就是钻研矿石和代价魔术的他们来说,原始电池应该是个十分适合的形式。最终,加里阿斯塔一族成功地将自己的魔力注入电力中。通过掌控自古代起就被诸多的地域视为神威或神鸣而崇拜的“力”,他们得以繁荣至今。当然,施加于天候的术式中也运用了这一技术。
“狂暴吧(Gush Out)。”
伴随着这句话,电击化为了巨手。
那向少年袭去的速度,无疑是光速。将空气阻力撕裂,以比眨眼还快的速度向少年的五体挥下。
与之相应,幻狼发出咆哮。
双方使用的都是注入了魔力的术式。闪电和音波——虽然形式不同,但只要作为神秘就无法违反大原则。即是说,更强的神秘会将对手压倒。闪电与咆哮相撞,不可视的火花在两者间迸发,然后融为将雨滴弹飞的坩埚,最终分裂开来。
这次的结果是,平局。
只论威力的话是阿特拉姆的雷霆占了上风,但在风雨洗去飞扬的粉尘之后,化为幻狼的斯芬无畏地发出轻叹。
“挺厉害的嘛。”
从他的利齿间发出声音。
“以魔术来说是二流。不过,用在魔术师的战斗上确实是一流。”
“哦。你个狗崽子还真敢说我是二流。”
阿特拉姆的嘴角残酷地扭曲了。
面对那交杂着杀意的声音,幻狼少年一步不退,继续说道。
“你自己也清楚吧?如果老师在这里那一眼就能看穿了。你的魔术确实修炼得不错。作为为了伤人而存在的,为了与别人战斗而存在的魔术,可以说是满分以上的完成品。——但是,那并不是作为魔术师的本质,不是吗。”
斯芬轻轻冷笑了一下。
“没错吧,这样的话……就不是魔术师,而是【魔术使】才对。”
“……唔!”
这句话不知道等同于多少辱骂,伤害着阿特拉姆的自尊。
阿特拉姆瞪大了眼睛,激昂着愤怒。他精制了数倍于刚才的魔力,驱动着魔术刻印将其注入原始电池的术式中。加里阿斯塔一族所买下的术式,能将他们的魔力以最高的效率转化为雷电。
恰如龙一般。
张开着血盆大口的魔物,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这样的幻觉。
雷霆之龙这次彻底封死了斯芬的退路,将他吞入口中,这时——
斯芬的身体消失了。
没有人能想到,他是以远超人类动态视力的速度向后跳去。周围的魔术师们发出了大声的呻吟。斯芬像弹球一样在树干间跳跃,他的尖爪以流星之势,向阿特拉姆的头顶挥去。
*
在与袭击者们相反的方向上。
草原在风雨中起伏着,看上去如同大海一般。细长的马路在这波浪之中,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吞噬。这条只有魔术师踏足过的马路,或许本身就像魔术一样,会不断交替着消失与出现。
现在,这条近乎消失的马路上浮现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是一辆马车在那里等待。
在敞开的车门旁,看上去像是随从的健壮男子为老妇撑着伞。
就在她坐进马车的前一秒,
“——站住。”
响起了银铃般动人的声音。
那名女子是那样的超然物外,连美这一词语仿佛也因此失去了意义。风雨呼啸的草原这本该与秀丽一词无缘的风景,仅仅因为她站在其中,就可化为一副画,永远地被刻入脑海之中。至高之美在人生的这一刻被定着,对于观测者而言,是否幸福呢。
正准备坐上马车的老妇也因此回过了头。
君主•巴鲁叶雷塔。
真正的名字是,伊诺莱•巴鲁叶雷塔•阿托洛霍姆。
“哎呦。白银姬。”
老妇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白银姬和她的女仆蕾吉娜出现在马路的尽头。
“有何贵干?另外,刚才好像听你说了些奇怪的话啊,爷这是上了年纪耳背了吗?”
“我说,站住。”
白银姬平静地重复道。
伊诺莱吹了个口哨。
“没想到会有人命令爷,真是吓了一跳啊。虽然爷是不怎么在乎那些形式上的礼节,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连无缘无故冒犯别人这种事都赞成。”
“是您……杀死了黄金姬吧。”
她话音刚落,白银姬就直入到话题的核心。
直截了当的提问,就像在表达着已经没必要再拐弯抹角了一样。女仆蕾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仿佛在说这无言的凝视,就是自己能为主人所做的唯一的支持。
“哦。”
伊诺莱睁大了眼睛。
“原来如此,来这招吗。有趣。确实爷也是嫌疑人之一啊。……哦哦,对了。如果爷是凶手的话,那为黄金姬尸检时在场也变得可疑了。虽然爷姑且算是出于好意,不过在你看来爷这是想隐藏证据喽。”
“——
米克(你)也是从一开始就在协助吧。”
“没有的事。”
男人挠了挠头。
在莱妮丝面前自称间谍的男人——米克•古拉吉列站在伊诺莱身旁,毫不遮掩地摆出一副侍从的模样。他明明是咒诅科(吉古马列)的人。
“我就是想搭顺风车到外面去跟人联络而已,被当成犯人共犯什么的真头疼啊。那么胡来的事我可没做过。”
“请不要装傻了。这些袭击者是不是也是你们招来的?”
“不完全正确。”
伊诺莱翘起嘴角,说明道。
老妇的笑容一如既往,但也正是因此,才让人瞥见了某些无法言喻的黑暗。
“加里阿斯塔一族只不过是眼尖地发现爷出席了这次亮相晚会,然后打了个招呼而已。——虽然他们拜托了爷要巴鲁叶雷塔别插手,还好好招待了爷一番,不过爷可没做什么添油加醋的事。米克这家伙也只是帮爷和加里阿斯塔进行联络而已。”
“您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了如果自己参加社交晚会,那加里阿斯塔就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吗。”
“喂喂。要有这能在暗地里操纵所有的坏事的本事,爷都能上天了。这种事只在阴谋论的世界里有啦。不过也是,魔术师的秘密结社本来就是阴谋论的住处啊。说错话了。”
伊诺莱抖动着双肩,呵呵笑了。
围巾被从伞檐滴下的雨水击打着,从缝隙间能隐约看到老妇的锁骨。
“……话说回来,假如爷真是犯人,你又打算怎么办?”
她继续说道。
“要到时钟塔去告爷吗?怎么想都不会有用吧。本来一般世界的司法就不一定能好好运作,魔术师的世界就更别提了。说到底,如果那个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话是真的,那黄金姬可是在盘算着逃亡呢吧。爷作为巴鲁叶雷塔的一家之长为这件事对她做出处理也是合情合理的。不管你再怎么努力,最多也就是稍稍改变一下派阀抗争的材料而已。”
“那么,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白银姬平静地宣告道。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米克瞪大了眼睛,而女仆蕾吉娜则一言不发。
“……”
伊诺莱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绝招吗。”
“是的。如果是您,要杀死我想必是轻而易举吧。不过,这次您就没有借口了。引来加里阿斯塔的袭击,还对分家伊泽路玛的黄金姬•白银姬都下了毒手,君主•巴鲁叶雷塔恐怕是要名声扫地了。”
说完,白银姬转头望向远处的山丘。
魔术师们被“强化”的感官,察觉到那里伫立着两个身影。
“您也发现了吧,麦奥和伊斯洛正在看着这里。虽然他们两人与伊泽路玛的关系匪浅,但依旧是梅亚斯提亚所掌管的中立主义派的人。恕我直言,就算是君主•巴鲁叶雷塔应该也很难将这件事压下去了。”
巴鲁叶雷塔从属的派阀是,民主主义派。
也就是主张积极地起用新世代(New Age),对时钟塔进行革新的一派。无论是怎样的大人物,想要跨过派阀造成影响都绝非易事。……当然,如果动用身为三大贵族的权威那也并非不可能,但相对的也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还真挺拼的嘛。现在的大小姐可真不是省油的灯。要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挺对爷的胃口的。”
伊诺莱像是感到无可奈何一样,闭上了一只眼睛。
“如果您不想这样的话,就请阻止那些袭击者吧。”
“喂喂。你没听到爷说的话吗?爷就只是被加里阿斯塔的那帮家伙劝告说不要介入而已。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从乡下地方到时钟塔来的,爷可不觉得他们会对君主和三大贵族的权威低头。”
她的语气并不冷漠。也不是事不关己,单纯只是因为事实如此而甩手不管而已。就像她享受现代科学的恩惠那样,这名老妇是一个极致的现实主义者。
白银姬的双肩颤抖了。
就算是愤怒这种感情,在她身上也如此之美。
身为伊泽路玛所制造的“最美之人”的终点,她的感情也好心性也好,想必也一定都被设计为可以唤起对美的感动。
“既然如此……那我……”
正在她准备将自己的某种决心说出口时。
“……等……一下、”
传来了喊声。
身着黑色西服的男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和白银姬不同的方向上出现在雨中。
“我、是说、可以的话、你们都等我一下、”
“我的兄长啊。瘫倒在那里你想怎样。”
接下来,一个像是从心底感到无语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一脸平静地整了整帽子。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女仆蕾吉娜低声说道。
这个浑身湿透,双手扶着膝盖发出痛苦的喘息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年轻的君主(Lord)。
3
来说一个魔术师的常识吧。
拥有一定水平的魔术师首先都能熟练掌握对自身的“强化”,借此显著提高自己的筋力和敏捷,然而耐久力却不包含在其中。要问原因的话,那是因为在使用着某种魔术的同时活动身体,会使精神力和体力一同削减,反而容易为耐久力带来负面的效果。
当然,这些都是因技术才能而异的,一边哼歌一边使用“强化”的人材让耐久力也得到上升的例子也同样存在。
总之,光是在这里上气不接下气本身,就是只有没有君主(Lord)资格的凡庸才会呈现出的模样了。
“……赶……上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一边喘着气,一边抬头看向两人。
然后向其中一人这样说道。
“您是准备逃吧。……君主•巴鲁叶雷塔。”
“喂喂。你这话说得真难听。”
老妇转过头来,露出整齐的牙齿微微一笑。
“虽然伊泽路玛确实是巴鲁叶雷塔的分家,但也不等于爷就得无条件庇护他们。加里阿斯塔既然会这么大张旗鼓地进攻过来,想来也是自有他们的道理。既然如此,不如等都告一段落以后再好好问出理由,这样才比较有效。”
“是啊。您的话确实会这么考虑。”
埃尔梅罗Ⅱ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伊泽路玛的白银姬。
“同样,白银姬想要阻止您这样做。毕竟如果现在让君主•巴鲁叶雷塔离开了的话,那就没有能阻止他们的暴行的手段了。”
“……”
面对沉默的白银姬,他继续问道。
“还有,你刚才是在逼问君主•巴鲁叶雷塔是不是就是犯人吧?”
“……您听到了吗。”
“没有。很遗憾,我光是跑到这里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还好从附近的山丘上通过“强化”后的视觉看到了马车,然后及时赶了过来,不过这就是青年的极限了。毕竟他没有能够同时“强化”听觉,偷听人说话的才能,而且从他混乱的呼吸也能明白,他是拼了命才赶到这里来的。
“我只是发觉了这次事件的本质而已。”
他说道。
没错。真的就是在刚才,才注意到了这一构图。
本以为白银姬才是凶手——但其实应该说,君主•巴鲁叶雷塔是凶手的情况,【对白银姬来说最为方便】的这一构图。这次的事件绝不是寻找犯人,而是时钟塔派阀抗争的缩影,仅此而已。
“另外,之前说过这次的事件由我处理了吧。”
“喂喂。”
插话的是米克。
他看上去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被淋湿。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打算玩侦探游戏吗?再怎么说都太乱来了吧。”
他为老妇撑着伞,粗鲁地扬了扬下巴。
然而,
“……特地旧事重提,看来是有什么意义在里面啊。没错吧,君主(Lord)。”
伊诺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的。我和白银姬一样,如果让您跑掉的话会很头疼呢。”
“就算你这么说,爷也照样还是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啊。”
老妇轻轻哼了一声,而白银姬透过面纱紧紧地瞪着她。
站在这两人中间,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皱起眉头,最终这样提议道。
“那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伊诺莱重复着,而埃尔梅罗Ⅱ世平静地反问她。
“总之,君主•巴鲁叶雷塔和白银姬都想要先阻止那些袭击者吧?”
“别说的这么轻巧。既然对伊泽路玛发动了攻击,想必对方也是下了必死的决心吧。可不是随
便开个什么条件都能会住手的。不如说在那之前他们会不会和你谈条件都是个问题。”
老妇说的事再明显不过了。
就像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碰巧在远处的森林中宣言的那样,这已经是战争了。一旦发起了总攻那结束就会变得比开始还要困难。就算是魔术师,但同时也是人类,无法违抗心理上的力学也是理所当然。
“我有一个主意。”
面对疑惑的老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提供了某个方案。
不光是老妇,连在一旁听着的白银姬和米克,还有女仆蕾吉娜都为这个提案的分量发出了低吟。
最终,伊诺莱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要由谁来执行?该不会是你吧。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那就我来吧。”
一直在旁观的少女插嘴道。
伊诺莱和白银姬转过头去。
没错。在场者还有一个。埃尔梅罗的正统继承人。将区区的三级讲师置于君主(Lord)之座上的——当时年仅七、八岁的少女。
“如果您能接受兄长的方案,那就由我来试着阻止这些袭击者。虽然需要其他人稍稍帮我点忙。”
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说道。
除了埃尔梅罗Ⅱ世以外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你、你们、是干嘛的!”
发出这磕磕绊绊的怒吼的,是双人组之一——麦奥。
在他身后,伊斯洛小心地戒备着。看样子,他们是为了成为白银姬被伊诺莱杀害时的目击证人才一直在等待,但是埃尔梅罗Ⅱ世的到来让他们察觉到情况起了变化,所以慌忙从山丘上赶了过来。似乎是想要保护自己的青梅竹马白银姬和她的女仆,麦奥虽然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口袋里似乎隐藏着什么魔术礼装。
而另一边,
“来得正好。”
说着,埃尔梅罗Ⅱ世扬起了嘴角。
“有些事想找你们帮个忙呢。”
“兄长啊,你笑得就跟个反派似的。”
听到莱妮丝的吐槽,青年慌忙清了清嗓子。
“毕竟我的兄长一直都很辛苦嘛,虽然不好说的太具体。如果不去吐糟他的话,可是会变得更加扭曲呢。”
“从你的那个‘更加’里感受到恶意是我的错觉吗,女士。”
“哼哼哼。我本来就是充满了恶意的。事到如今你这么跟我说我也不痛不痒哟。”
莱妮丝露出愉悦的笑容。
在大雨中,伊诺莱没有去管眼神飘忽不定的麦奥和伊斯洛,开口问道。
“……对了,你的那个内弟子去哪儿了?”
老妇对格蕾不在现场这件事发出疑问。
*
斯芬的双眼看到了,阿特拉姆嘴角那得意的笑容。
同时,他的鼻子也感觉到了。
(——三角形,让人不安的黄色。)
这使他对对方魔术的认知变得清晰起来。
雨滴在半空中就被蒸发了。无形的电网张开在阿特拉姆的正上方。斯芬在感受到战栗的同时认识到,就连他在被称为魔术使时表现出的激动,都是为了将不成熟的自己逼上绝路的陷阱。……如果要问这个人作为一个魔术师纯粹的力量如何,自己应该会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虽然原始电池本身确实有着相当的威力,但如果是埃尔梅罗教室的毕业生们那不管是谁都应该能够将这个术式进一步锤炼。然而,在不完全依附于魔术的战斗技巧上,这个男人要远远强于自己。
“——唔!”
幻体的后足瞬间伸直,抓住了附近的树枝。
仅凭利爪微微掠过,就在空中改变了姿势。他一边避开想要将自己整个包围住的电网,一边为了使出撕裂阿特拉姆的一击而回转着魔力。他咆哮着,仿佛在说自己会将那单薄的电网的防御一同撕开。
幻体的利爪挥动了,注入了他的全力。
就在这时。
从旁而来的强大冲击击中全身。
斯芬勉强重新摆好姿势,落在地上,但幻体的一半已经被剥离了。
这攻击不是来自阿特拉姆的。证据就是原始电池张开的电网同样也被击碎了,褐肤的青年正在惊讶地四处张望。
(……刚才那是?!)
斯芬的鼻子抖动着。
一缕因风雨而变得稀薄的暗淡绯色浮现在森林正中。
那个人影所伫立的一角,仿佛被从这个世界中切离了一般平静。
“……喂喂。”
人影说道。
“我说你们啊,夸张的魔术是不是用太多了?”
女人像是有些困扰一样,微笑着说道。
斯芬注意到,垂在她肩头的头发和自己的鼻子感知到的一样,都是暗淡的绯色。不过,这似乎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
少年并没有发觉,她现在没有戴眼镜。女人一脸清爽,颇有兴趣地盯着这边。
“……该、不会、”
他知道那个名字。
阿特拉姆看上去对于这个女人多少也有所了解。
两人因为她的出现而同时战栗了。他们都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介入。
“不好意思啊。埃尔梅罗教室。”
苍崎橙子行走在潮湿的地面上,站到了某个人的身旁。
是阿特拉姆。接着,时钟塔的最高位——冠位(Grand)的魔术师回过头来,缓缓地对少年们露出微笑。
“因为有人拜托我。所以,我要与你们为敌了。”
橙子的脚突然动了。
阿特拉姆最先发现,她的脚跟在湿润的地面上刻下了某个文字。
“路•希安君!”
弗拉特在身后挥舞着手臂。
那是他刚才反转魔术师雷电的介入术式。
但是,这次在那个术式生效之前,弗拉特的身体就被震飞了。
“对了,那边的金发小鬼。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想找我的破绽挺聪明的嘛,不过太明显喽。”
听到橙子的话,一身泥水的弗拉特茫然地抬起头来。
“……你怎、么知道?”
“不可能注意不到吧。刚才你不是一直在对加里阿斯塔的那帮人用这招吗?也就是说,你在用某种方法读取魔术的流动。这种能力还是挺常见的,不过精密度可真惊人啊。直接介入术式使其反转这种事,正经的时钟塔讲师不管是谁应该都不会教。毕竟赋予对方的术式回旋镖的效果搞不好会招来自取灭亡的下场。”
好像是很佩服似的,橙子喋喋不休地说道。
正经的时钟塔讲师,这里似乎是重点。
“不过呢,我的魔术在魔力通过的阶段就已经结束了。”
橙子的手指一挥,在空中画出了某种纹样。
卢恩魔术。
刚才她刻在脚下的是卢恩文字的ᚠ(fehu)。在它的两旁则刻着ᛘ(algiz)。前者是打破了斯芬的幻体和阿特拉姆的电网的文字,后者则将刚才想要介入的弗拉特震飞了。
虽然刻下卢恩文字需要花时间,但一旦刻好了之后只要让魔力通过就可完成一工程(Single Action),这是这个术式的特征。从魔力生成到术式构建所花的时间无限接近于0。当然,效果也必然是有限的,但这个构造使得弗拉特没有介入的空隙。
……不。
弗拉特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一工程(Single Action)的魔术。在时钟塔,这样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就算说卢恩魔术,因为苍崎橙子本人将技术卖给了时钟塔,可以说是常见到了连弗拉特都能行使其最基础术式的程度。
问题在于,这个女人所编织的术式之美。
虽然还不至于能解读黄金姬•白银姬,但魔术师是通过美的程度来判断魔术的完成的。就像某种程序是通过编码是否美丽来判断一样,女人和魔术基盘的联系实在是过于理想了。
只要是投身于魔术的人,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像在做梦吧。
她的魔力量并不出众。也不像时钟塔的高位魔术师那样,浑身都是恐怖的礼装。但是,这个女人缓缓循环着的魔力,完成的仿佛梅比乌斯之环一样。正是对他人魔力很敏感的弗拉特,才比谁都要清楚这自然流露出的惊人之处。
这就是将一个——或者是更多的魔术再生的天才的境界。
想到这里,弗拉特立刻做出了判断。
“嗯,我们完全不是对手嘛!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啊?你开什么玩……”
斯芬一转头,然后瞪大了眼睛。
“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发出叫喊声的,并不是弗拉特。
那是和弗拉特很像,但表情和姿势都明显被固定了的——好像纯黑的剪
贴画一样的人偶。
“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走为上计,路•希安君!”
那东西就像坏掉的八音盒一样,不断重复一句话。
橙子耸了耸肩,说道。
“本体这么快就逃了吗。不过轻轻碰了碰他一下就开溜跑得也太快了吧。……嗯,看来是通过复制自己的影子来制造假的自己啊。原型是哪儿的魔术吧?德国的乡下吗?”
她仔细端详着人偶,姣好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这个根本就没利用现有的魔术基盘。是用临时创造的魔术式代替基盘施展的。……搞什么啊。这就像是每次使用一个魔术时都重新画一份CPU的设计图一样嘛。这家伙是那种能灵活使用在没用的事上下错力气的魔术的笨蛋吗。算了,我也不好说人家。”
像是感到更加无语了,橙子叹了口气。
所谓魔术,就是魔力通过魔术基盘所引发的模拟性超常现象。
不过,单从理论上而言,这个魔术基盘本身就算是临时准备的也没关系。但在这种情况下,临时准备的魔术基盘会被多种多样的因素所左右。土地的灵力和行星的运行自不必说,一缕风,一捧沙子,在场者们繁多的思考,这些统统都要在构筑术式时计算进去。
而既然被这么多的因素所左右,那自然而然的,成功过一次的术式在第二天——有时甚至是几秒后——就会失去意义。没有被信仰和集体无意识固定的魔术基盘,就是这样不稳定的东西。
“先不提必要性,只看使用术式的手段的话在这个年纪可能可以说是色位(Brand)级的了吧。埃尔梅罗手下的小鬼蛮有趣的嘛。”
橙子微笑着轻轻动了动手指。
她在虚空中画出了一个S一样的文字。实际上这也是这个字母的来源,卢恩中的sōwilō。在这象征着“太阳”的文字面前,弗拉特留下来的人影瞬间就像朝阳下的白霜一样消失了。
就算是同一个卢恩文字,因为书写方式和环境不同,效果和威力也都会有巨大的变化。
橙子本人曾经在整个公园都铺上这个文字,将夜这一属性从一片土地上夺去了。和那时候相比,自己的魔术现在还真是变得相当粗糙了呢。归根到底,所谓魔术就是执念,其前提就是将自身置换为为此存在的齿轮。虽然来到时钟塔稍稍【重新打磨过】,但几名旧友如果还活着的话想必还是会叹息道“你堕落了”吧。
即便如此,现在也足够了。
她将种种想法藏在心中,对少年问道。
“那,你要怎么办?”
“……还用问吗。”
斯芬将身体前倾,回答道。
半实体化的幻体的后足,威势十足地剜过湿润的土地。利齿瞄准着敌人的喉咙,唾液顺着垂了下来。
“不打算听从友人的忠告吗?”
“要我听那家伙的话逃走,还不如要我去死。”
幻体的形态似乎不会为对话带来影响,斯芬保持着露出獠牙的姿态说道。
“……偶尔也是会有这样的笨蛋呢。”
橙子带着微微的苦笑耸了耸肩。
她投来了可以说是带有好感的视线,然后突然看向旁边。
“你先请吧。”
女人对阿特拉姆示意道。
青年听到这句话,一时间绷紧了脸,然后反问道。
“……可以吗?”
“我这次没必要与你为敌。”
在因为橙子的回答而松一口气之前,阿特拉姆瞪大眼睛,转过了头。
刚才本已消失的弗拉特的影子人偶——看来是准备了备份,在另一个地方站了起来,这样说道。
“那个那个,是橙子小姐吧?如果你想要钱的话,我觉得把那个褐色的家伙揍一顿,再做个一模一样的人偶霸占他的家产比较有效率哟!这样大家就都能幸福了!”
“唔咕……!”
褐色的家伙把牙咬得吱吱作响。
而橙子则闭上一只眼睛,像是在认真思考一样看着阿特拉姆的侧颜,然后摇了摇头。
“真不巧,这人没什么美感啊。我可没兴趣做这么无聊的人偶。”
“…………”
阿特拉姆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但他也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心情很不好地踢了踢自己手下的袭击者。他放出轻微的电击,强行让他们从昏迷中醒来,接着回头看向自己一开始对峙着的拜隆卿。
“好了,那咱们继续进行交涉吧。拜隆卿。”
“……你是指什么。”
壮年的绅士小心翼翼地握紧自己的手杖。
先不提突然参战的弗拉特和阿特拉姆,他对苍崎橙子的能力可是不能再清楚了。更何况看到刚才她在眼前展现出的实力,自己根本不可能轻举妄动。
阿特拉姆带着得意的笑容,准备慢悠悠地走上前去——
“——等等。”
有人叫住了他。
“我可没说过你可以过去。”
是斯芬。
他的双眼中闪烁着斗志,身体看上去更加巨大了。少年强韧的魔术回路锤炼着魔力,驱动幻体,森林中的空气仿佛也因他的魔力而颤动。
“真是可靠的骑士(Knight)啊。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要保护的对象。”
橙子嘀咕道。
“……算了,反正早晚都要收拾掉你的。”
在听到这句话之前,斯芬的鼻子就察觉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在少年的四周大约半径十米的范围内刻满了无数的卢恩文字。当然,从时间上看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种数量的卢恩文字。斯芬察觉到,在应该是起点的地方,刻有ᚾ(naudiz)、ᛃ(jēra-)、ᚢ(ūruz)几个卢恩文字。
(该不、会……!)
这个文字组合恐怕象征着作成。
苍崎橙子已经到达了能用卢恩文字创造卢恩文字的境界。
少年感到毛骨悚然,但依旧准备跳起来。如果是依靠兽性魔术得以大幅超越人体界限的肉体,就算只是一工程(Single Action),也能在大部分的术式起动前跃出这里。
“唔——!”
他的脚被抓住了。
他马上就发现,明明已经昏过去的袭击者正紧抓着自己的脚踝。而且袭击者的身体上会有ᛗ(mannaz)这个卢恩文字。
(Mannaz……!)
只知道这个名字。
是象征着人类、人型的卢恩。现在一定是为了操纵人而——
“抱歉。我是物尽其用主义。”
橙子的声音从远处传入斯芬的耳朵。
明明是在大雨中,但这个女人不知何时叼起了香烟,吐出淡淡的白气。
“……哎,味道还是那么糟糕啊。”
在她说出这句话以前。
少年周围的卢恩一同起爆了。
这是数十倍于两人相遇时的冲击,斯芬的意识和幻体一起,被吹入黑暗之中。
*
(呜哇——呜哇——呜哇!)
弗拉特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发出声音。
他奔跑在森林中崎岖不平的小道上,同时努力维持着远隔术式。这一绝技让人想到阿特拉斯院的分割思考,不过弗拉特当然没有这种能力,单纯就是因为他很灵巧而已。就像橙子看穿的那样,这与作为魔术师的本质性力量几乎没关系。但是,这种街头杂耍一样的魔术在同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这就是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这个少年的特征。
……说句题外话,不得不说让他的才能一味地向着这个方向发展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也有一定责任。
他一边奔跑着,一边通过新制的影子人偶和远处的橙子对话。
“那个那个,是橙子小姐吧?如果你想要钱的话,我觉得把那个褐色的家伙揍一顿,再做个一模一样的人偶霸占他的家产比较有效率哟!这样大家就都能幸福了!”
而橙子的回答也通过影子人偶传达了过来。
“真不巧,这人没什么美感啊。我可没兴趣做这么无聊的人偶。”
“说的也是啊!”
影子人偶和本体同时接受了这个答案。
因为美感的问题被拒绝,对话也就没法继续下去了。如果有人让我做那个人的人偶的话我也会很头疼吧,他这样想道。不过同时,另一个事实则让弗拉特无法老实地承认。
“路•希安君,怎么办……”
他用认真至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这与少年的一贯
风格不相符的无精打采的自言自语,却有了回应。
“……哎呀哎呀。你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吧。”
“——呜呃?!”
那声音与通过空气振动发出的普通声音不同。
不,确实是通过振动发出的,但却没有好好地使用声带。
“毕竟你也自身难保啊。”
是只猫。
在弗拉特身后不远处,一直扁平的猫追了过来。那异常的速度自不必说,而它那紧紧盯着这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
全部被染成漆黑,连厚度都感觉不到的,平面的猫。
“哦哇啊!”
弗拉特大叫一声,加快了速度。
当然,这也是只有魔术师才能使用的施加了“强化”的跑法,那轻巧避开灌木和树丛的身姿简直让人惊讶,但扁平的猫还是维持着原本的距离稳稳地追踪着少年。
“等、等、等一下!啊啊可恶,看这招!”
弗拉特咏唱了某种咒文,然后回过身去投出术式。
虽然威力平凡,但轨道和效果千变万化。有时是火炎,有时是风暴,有时则化为无数的针。仅凭一句咒文,不再需要同样的魔术——不过如果真如橙子看穿的那样,地点改变了的话也就无法使用同样的魔术了——就能不断产生的效果对猫进行着爆击。
但是,这些攻击对猫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在森林的树木和地面上留下伤痕。
扁平的猫并没有笑。
但是,嘴从那张脸上消失就是笑的表现。
“要死要死,这都也没用吗?!”
冷汗从弗拉特的脸上流下,他飞奔着,但距离依旧没有拉开。不如说是在渐渐地缩小。
“真是够了!”
这次他扔过去的术式,引发了距今为止最大的爆炸,不光是猫,连弗拉特的身体都被气浪吹飞了。
身体被冲击波推动着,在空中加速。
“哦哇哇哇哇!”
顺着风,弗拉特启动了轻量化的礼装。
护住脸和要害,虽然浑身沾满了泥泞,但总算是平安无事地着陆了。他翻滚着,一口气前进了几十米。
然而,
“……呜哇,这也不行?”
顽童般的脸一转过去,就看到猫在和刚才同样的距离之外端坐着。小小的怪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君临于这片黑暗的森林之中。
不过。
除猫以外,有别人做出了反应。
“……没事、吧?”
从眼前的树木那里传来了问候声。
看到从树荫中现身的少女,弗拉特瞪大了眼睛。
“格蕾?!”
*
“格蕾?!”
我带着一种奇妙的心情俯视着瞪大眼睛的弗拉特。
按照师父所指示的方向,我来到这片森林寻找弗拉特。
因为在途中就感觉到了巨大的魔力波动,所以像这样合流也没费什么功夫。
但是,看到这个平日里总是乐天又悠闲的少年,连头发上都沾满泥土四处逃窜的情景,足够让我打开开关了。
我看向追击弗拉特的影子。
“猫……?”
不对,怎么想都不会是那种生物。
原来如此,应该是借用了猫这一“外壳”吧。就算是为了达成神秘,与现实相近的形态也是必须的。我记得师父在课上讲过,虽说是魔术,但毫无关联的形态很难干涉现实。
“咦嘻嘻嘻嘻!啥玩意儿啊这是!真的是现代魔术师的作品嘛!”
亚德好像是憋不住了,放声大笑道。
现在正是需要亚德的时候。
“亚德!”
我解开固定器(Hook),让它从斗篷的右肩处回旋解放出来。已经有一半变形了的亚德所在的“槛”进一步展开了。如同鬼火(Will-o'-the-wisp)般朦胧的燐光,转眼间变化成新的形状。
那是谁都知道的收获的形状。收割灵魂的姿态。
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踢向地面。那是远超普通魔术师的“强化”的跳跃力。泥土飞溅,镰刀的利刃一闪,丝毫没有将这狭窄的森林放在眼中。
猫的身体确实被切断了。
然而。
受到连灵体都能撕裂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攻击,扁平的猫却一动不动。接着它像是要甩掉身上的雨水一样抖了抖身体,然后挥动爪子向我进行反击。
虽然我一个后空翻躲过了攻击,但从兜帽中露出的刘海还是被夺去了几根。证实着就算在纯粹的战斗速度上,这只扁平的猫也能与我匹敌,甚至拥有在我之上的性能(Spec)。
(比我还……)
这个事实让我感到震惊。
半天以前,在森林中和那个自动人偶(Automata)战斗时感到的屈辱在心中复苏。虽然我自己也觉得很蠢,但在这样的交锋中处于劣势,让某种东西高涨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亚德。”
“咦嘻嘻嘻嘻嘻!喂喂你啊!咋这么有干劲啊!”
浮现在镰刀上的眼球一转,凝视着我。
“……因为,是师父吩咐我的。”
“这还真是催人泪下啊!”
伴随着刺耳的笑声,我和死神之镰(Grim Reaper)开始收割周围的魔力。虽然以这个形态收集魔力的速度有限,但即便如此这里也是魔术师的土地。就算是在被加里阿斯塔的天候魔术影响的状态下,或者说正因为是在这个状态下,那些无法驾驭的回旋着的魔力,才被收集到我们的内侧。
我让那些魔力通过自己的魔术回路,遍布到神经、肌肉中。
这一过程如果稍有不慎,身体中的血管就会破裂,但对我来说这就像从小骑惯的自行车一样,不需有丝毫犹豫。话句话说,我已经习惯将自己置换为行使神秘的齿轮了。虽然不是魔术师,但我毫无疑问也是这边世界的居民。
心象是火花。
聚集起来的火花化为朦胧的火炎,在心头回旋咆哮着。师父曾经说过,不分东西都会将徘徊的灵魂形容为鬼火或者南瓜灯之火的原因,至今还没有定论。
我觉得,会不会是因为都会燃烧殆尽呢。
燃烧着自己的灵体而存在,那总有一天会燃烧殆尽,这是不是就是理由呢。
“……”
我让呼吸平稳下来。
扁平的猫向已经成为行使神秘的系统的自己撞来。
我知道它的爪子有多锋利。别说铁管了,就连比那爪子还厚的钢板想必也能切开吧。单薄得如同二次元本身的爪子,完全不把三次元的硬度当一回事。如果不是亚德作为神秘的强度胜过对方的话,那自己就会连同承受了这一击的镰刀一起被切成两半。
身体无意识地动了。
顺着猫爪挥动的方向旋转。我就像变成了以镰刀之刃为边缘的陀螺一样。在树木之中转动。
斩中了七次。
没有伤害。没什么好吃惊。就像切割水流一样的手感,猫依然健在。
那么,既然七次不够,就重复几十次好了。如果几十次不够,那就再重复几百次。我就是这般毫无价值。将精神和身体消磨到极限这种前提都不用去考虑般的无价值。……说实话,将自己全部磨损掉,会让我感到一点点畅快。
然而,
“格蕾,是那个!”
突然,响起了弗拉特的声音。
亚德比我更快地领会了他的意图。
“——喂,格蕾!”
仿佛被它的叫声拉了起来一样,我再次跳到空中。
与亚德同步的身体自动把握了方向和距离。到达最高点,死神之镰(Grim Reaper)疾驰在不断落下雨滴的夜空中。
砍到了什么东西。
连我的眼睛都无法看到——恐怕是施加了不可视或者无法察觉的魔术在上面的【那个东西】,在坠地后终于有了形体。
是鸟形状的使魔。身体和翅膀是用黄铜丝编织成的,眼睛是红宝石。在它内侧有个像是极小型老式胶片一样的东西在回转着,透过眼睛上宝石投射出某种光芒。
我发现,在那光芒消失的同时,扁平的猫也失去了踪影。
“……原来是映像。”
弗拉特嘀咕道。
难怪无法切断。
就算是撕裂灵魂的镰刀,也无法切开投映在大气上的影子。不对,应该说就算切断了,只要幻灯机还在运作,那不管多少次都能复活。这是与冠位(Grand)相称的,脱离现代的魔术礼装。
我瞬间放松了下来。这时我才发现刚才几乎把神经紧绷到极限了。循环着魔力的肌肉纤维,好像下一秒就会发出悲鸣。
“对了,格蕾。你怎么来了?”
“师父他……吩咐我来接你们。”
我回答道。
“另外,万一和冠位(Grand)的魔术师……”
“……唉,那个匣子里面
的东西还挺难对付的。”
“——唔!”
这次响起了真人的声音,虽然我并不想听到。
我僵硬地转过头去,在视线前方,那暗淡的绯色长发,即便被雨水打湿也依旧那么动人。
飘来了淡淡的烟味。是因为雨水冲淡了气味吗,到了这么近的距离我才注意到这股味道。女魔术师一脸嫌麻烦地抓了抓头发,冷冷地盯着我们。
“冠位(Grand)的……魔术师……”
……啊啊,我懂了。
难怪师父拜托我时的表情是那么为难。在我看来,加里阿斯塔的袭击者集团根本不足为惧。归根到底,只是那种程度的话弗拉特和斯芬完全可以靠自己就全身而退,师父完全用不着担心。
但是,当我意识到自己遗漏了某个可能性的瞬间,感到了烦闷。
也就是,这个女魔术师——苍崎橙子加入战局的可能性。
“……为什么?”
我慎重地架好死神之镰(Grim Reaper),问道。
“为什么你要帮助加里阿斯塔?”
“喂喂。这居然也要我来解释吗?是那个君主(Lord)派你来的吧?我还以为至少基本的情况你都该了解了呢。”
“……”
看到她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我想起师父以前讲过的某件事。
在时钟塔,会给予特别的术者们冠上颜色的称号。其中作为原色的三种颜色是一个时代最优秀的证明,而当时谁都认为,获得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会理所当然地得到纯粹的蓝(Blue)这件事。
然而,她得到的是红的合成色,而非彻底的原色。
(因为……不是最优秀的……?)
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
我从没见过她这种水平的魔术师。也可能是因为她没有加入某个派阀,但感觉还是不对。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灵魂就像她的头发一样,是红色的吗。绝非纯粹,但也因此而夺目的颜色。
我吸了一口气。
然后面对着她说道。
“师父说……你有可能会来妨碍我们。”
有些细微的不同。
不是帮助加里阿斯塔,而是妨碍我们。
“这样啊,原来如此。”
橙子接受了这个回答。
“因为有人委托我啊。让我与你们为敌。”
女魔术师爽快地说道。
我记下这个答案,继续问道。
“……斯芬……怎么样了?”
“嗯?噢,你说那个狼小子吗。”
橙子点了点头,好像反应了过来。
“看到他感觉有点怀念,所以放了他一马。就直接搁在那边了。不过加里阿斯塔的当主说不定会对他做点什么,但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唔。”
我咬住嘴唇。
这不是什么同伴意识。归根到底就算我属于埃尔梅罗教室也不是魔术师,而且想到刚才那只猫,这个女魔术师是个超乎常理的对手这件事也很清楚了。光是和她对峙,我的手指就在颤抖,心脏像是在汇报什么不好的消息一样跳动着。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退下。
在这种时刻绝不后退的人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用力握住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啊啊,这东西挺有意思的。”
橙子指着我的镰刀说道。
“虽然是第一次看见,不过这应该属于超过千年的神秘吧。难不成都不是人造的?现代的魔术师可敌不过啊。”
神秘会屈服于更强大的神秘。
当然根据相性和优劣也会有大逆转出现,但这一原则还是成立的。而在多数情况下,神秘都是因古老而强大。橙子则隐约看透了作为亚德——死神之镰(Grim Reaper)核心的那个宝具。
“……明白的话,可否请你退下?”
我认真地拜托道。
“很遗憾,姑且这也是委托。我这边也不是轻易就能放弃的。”
橙子若无其事地用手指画出文字。
卢恩文字。我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关于魔术师我没有认真学习到能让我能明白的程度。
但还是感到恐惧。
我在一呼吸间挥动了镰刀。但橙子放出的魔力先一步拥有了意义。一工程(Single Action)所拥有的压倒性的速度,让人完全无法从外部进行物理上的干涉。
(——既然如此!)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跳了起来。
将魔术连同卢恩所放出的冰之棘一同击溃。
看样子她本打算束缚住我的行动,但在神秘的阶段上还是我和亚德站上风。已经达到临界的魔力一放射出来,就像阳光下的白霜一样悉数消散了。
“果然厉害啊。现代的共通(futark)卢恩完全不是对手吗。单纯拼力气还是这个最有效呢。在估计魔术的相性之前就先用强大的神秘压倒弱小的神秘——啊啊。我以前也用过这招。”
橙子一边说个不停,一边又画下别的卢恩。
有时燃烧起火炎。
有时放出不可视的冲击。
死神之镰(Grim Reaper)迅速将那魔力和神秘现象斩断,但橙子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急躁。就好像颇有兴趣地关注着实验结果的科学家一样,湿漉漉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对了,你接着要给我展示什么样的破烂魔术呢?天才小子。”
橙子没有移开视线,但她的腿迅速有了动作。
那是可以称得上华丽的盲高踢。从她背后偷偷靠近的弗拉德就这样被一击踢飞,后脑勺磕在身后的树干上,然后倒在了水洼里。
看着昏过去的少年,橙子无奈地说道。
“……咦,我就是想在魔术战之前牵制他一下而已……居然这就撞到树上昏过去了……。喂,我说这家伙是有多偏科啊?”
说实话,我也这么觉得。
实际上,这个情况我在时钟塔的课上就已经见识过了。
“强化”并不单只作用于力量,在反射神经和平衡感上同样也有效果。但是并不能增强本人的经验和判断能力。结果上弗拉特的情况就是,身体能力得到了大幅的提高但在格斗上还是一窍不通。具体而言,就是在防身术的成绩单上挂满了红灯,但在被师父教训的时候却总能诉诸于体力。
不管怎么说,毫无疑问我们的手牌又悄悄地减少了。
(已经连争取时间都——)
被看穿陷入不利的,无疑是我们。还不知道对方藏有多少绝招,但我们剩下的就只有一两招了。而且都是些现在无法全力使出的王牌。事已至此,就只能用唯一超越她的身体能力压倒对方了。
“——嘿!”
我的腿一转。
一口气以橙子为对象,利用离心力从斜上方砍下来。亚德已经从周围吸取了必要的魔力。高出与猫对战时数段的——到达现阶段临界点的魔力在循环着。
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镰刀的一击,却在关键时刻停住了。
“——唔?!”
并不是卢恩。以之前的情况来看,就算她用卢恩进行防御,我应该也能将其击倒。但是,这异常的手感是……
“看来连你在内,今天聚在这里的魔术师都误会了呢。”
橙子诚恳地低声说道。
在雨声中,她的声音如同贴在地面上一般。
“以最强为目标的魔术师,是不需要自己出手加以修改的。对了,这一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不也该很清楚吗。毕竟这是他在以前那场战争中生还的最主要的理由。”
明明就近在眼前,但她的声音听上去却很遥远。
不知何时,橙子的右手上出现了一个皮包。
这个奇异的皮包用于旅行的话稍微有些太大了,从它微微张开的缝隙里,只能看到一片漆黑。连我被“强化”过的视觉都无法看清,简直就像是拥有了形体的黑暗被装在里面。
在那之中,有两只。
“只要把最强之物召唤出来,或者自己做出来就可以了。”
皮包之中,发着光的,
——两只、眼睛。
我被冻住了。
我终于明白了镰刀停住的理由。橙子并没有做什么。是我自己感到了恐惧。在我心中的自己察觉到了,住在这个皮包里的怪物。啊啊,对了。这个皮包的形状不是会让人想到那个吗。
那和亚德也很像的——某种出现在神话之中,封印魔物的匣子不也是这种性质吗。
“——苍崎橙子。你、”
声带没能发出声音。
那从缝隙中伸出来的,是触手吗。缠上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那东西,以连亚德都无法轻易切断的压力和柔软,吞噬了利刃吞噬了镰柄,吞噬了我的双手。
纯粹的生理上的恐惧,从我的喉咙深处涌了上来。
*
突然,从森林的空地方向有人被击飞了过来。
拜隆卿落在
潮湿的地面上,身上的英式西服已经是脏兮兮的了。
“哎呀呀Miss•苍崎。”
发动攻击的青年捋了捋头发。
“阿特拉姆吗。你那边已经结束了?”
“哼哼。算是吧,可是说已经分出胜负了。”
阿特拉姆像是要拂去灰尘一样用手掸了掸衣服,然后俯视着拜隆卿。实际上,虽然拜隆卿是优秀的魔术师,但只论战斗能力的话是没理由敌得过阿特拉姆的。在这个已经习惯了激烈战斗的褐肤青年看来,这些埋头于发霉的权力斗争中的魔术师根本不值一提。
跟随阿特拉姆的加里阿斯塔的部下们也都从他背后现身了。
斯芬也在这群袭击者手上。部下中的一人扯着他的领子,拖拽着变得像破布一样的斯芬。那人虽然很瘦,但只要好好加上“强化”这种程度也是轻而易举。看来在操作魔力方面,这群部下的水平至少也相当于一个普通魔术师。
“怎么样,拜隆卿?虽然费了不少时间,但您差不多也该放弃了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拜隆卿捂住伤口,抬头看向青年。
“哼。和时钟塔的那些大人物一样不识好歹啊。——真受不了。你们这帮家伙的脑袋是不是都发霉了?”
阿特拉姆似乎认为对方已经是自己案板上的肉,随时都可以处置。于是大概是厌烦了与高傲的英国绅士对话,他再次向橙子搭话道。
“那就算了。说起来这位Miss•苍崎。不愧是冠位(Grand)啊。对这样美丽的少女都如此狠心。那么,你是把她变成废人了吗?”
“喂喂。那也太浪费——说的太难听了。这可是长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哦?我只是通过灵感威慑了一下而已。”
说着,橙子嘟起嘴。
我依旧握着镰刀,被冻结在她的眼前。
实际上,她拎着的皮包一直是合上的。橙子并没有打开皮包。只不过是,让里面的东西稍稍【散发出味道】而已。
“看样子这孩子在灵方面的感受性有点太高了。这种情况在灵媒中还挺常见的。正因为出类拔萃,才会在某些情况下露出致命的缺陷。这好像是那个教室学生的共通点啊。”
“……斯……芬……弗拉特……”
他们的名字从我的嗓子里挤了出来。
身体动不了。
这并不是单纯的发抖或者畏缩,而是连精神(心)的中枢都被麻痹了。因为明白如果轻举妄动而导致直面皮包里的东西的话,这次自己一定会崩坏的事实,本能自发地进行了防卫行动。
(……)
无能为力。
自己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你应该去毁灭的是、”
——“你是值得骄傲的孩子。”
——“因为,你比谁都要像英雄。”
声音在脑海里回荡着。
故乡的声音。正确的人们。为我的【变化】而喜悦的,单纯的父母和亲人。
(……………………啊啊。)
啊啊,没错。
只要完全献出自己就行了。
反正自己就是为了这支【枪】而被创造出来的。只要按照这支枪所需要的那样挥舞它就行了。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去思考。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脱的意义,所以,只要就这样接受就行了。
只要变化就行了。
变成不是现在的自己的,古老的英雄。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双唇哼起了歌。
瞬间,不光是身边的橙子,连本来在旁观的阿特拉姆和拜隆卿也都猛地将视线投向了这边。
周围的大源(Mana)完全被吞噬了。
“是吗。”
橙子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Grave(铭刻)……me(于我)……”
垂着头,口中发出低吟。自己的意识在灭绝着。早在很久以前就在消亡着。所以,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不同的——潜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自己的故乡所制造的,另一只怪物。
有什么东西颤动了。
“呜。是不是有点不妙了?【这家伙】搞不好会提起兴趣啊。”
橙子拎着巨大的皮包,露出苦笑。就像在自白着里面的东西连她本人都无法驾驭一样,皮包微微颤抖着。
吱的一声。
皮包自动打开了。这次不是妄想,而是现实中发生的事。
“Miss•苍崎。”
阿特拉姆的声音中带有些许战栗,橙子不知是在回答他,还是在自言自语。
“——搞不好这一带都会被摧毁吧。”
是皮包里的东西造成的吗。
又或者是。
“Grave(掘墓)……for you(为你)……”
魔力开始回转。
在自己的体内和亚德之间,遵照某种契约开始循环。构筑了环境。骨肉都因魔力而重生,连过去某位英灵所拥有的幻想种因子都得以假想构筑。
橙子的眼睛瞥了一眼旁边。
“喂,别做多余的事。”
“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阿特拉姆吼道,在他的手掌上放着一个小壶。魔力和电力相混合,在他的指尖化为小规模的压缩闪电——啊啊,自己的身体和枪将其视为敌意,耳边响起了魔力的脉动。
双唇张开了。
说出了那如同不祥的诅咒一般的话语。
“【圣枪,起——】”
刹那。
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瞧这个人(Ecce homo)。”
身体再次动不了了。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她】。
4
这是由三人而成的术式。
三位一体的中心处,有一个魔眼的少女。
“莱妮丝。锁定魔眼。”
伴随着老师的声音,少女的意识开始收束术式。时钟塔认为,她的魔眼会迅速发热是由于大脑和魔术回路尚未成熟。也就是说,大脑和魔术回路无法跟上魔眼的处理速度,从而引起了过剩反应。
不过,现在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因为那过剩反应,她的魔术在精密度上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裁缝伊斯洛的每次碰触,都将【那人】的礼服重新构筑。
药师麦奥的每次咏唱,都从【那人】的内侧对各种有效成分的血药浓度和神经递质进行调整,使其重生。
然后,再最适合【那人】的瞬间,少女起动了术式,高喊道。
5
“……瞧这个人(Ecce homo)。”
——时间停止了。
坐标失去了意义。
所有的时空连续体,看上去都失去了原本的整然紧密。
不仅是在场所有魔术师的意识,连森林中的小动物和昆虫,不,甚至连没有生命的土块和水滴都受到了这精髓的影响。如果说进化是指适应环境,那么这就是可能会让世界灭绝的,形状和数字的终点。
■这个词语,没有浮现在脑海中。
因为知道,人类所使用的不完整的语言,在那存在面前就只是虚无。据说曾经有某个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习得了没有任何谬误,连生物非生物的界线都打破,对世界诉说的统一言语(Master of Babel),而她的■同样也到达了与根源相连的领域。
本应去世黄金姬,伫立在森林的正中。
6
“…………”
“…………”
并不是,哑口无言。
到刚才为止都沉陷于战斗中的——在极限的性命互搏中将灵魂都打磨锐利的魔术师们,一个不留地都因被那份惊诧冲击到而呆立不动。
不仅如此。
“亚……德……”
我看向自己的手边。
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不但没有展现出“枪”的真正形态,还变回了鸟笼状槛中的小匣子。
“这家伙也被强压下来了。”
橙子无可奈何地闭上一只眼睛。
她手中的皮包已经合上了。
“刚才的那个是……”
还有,别说阿特拉姆刚才准备放出的雷电,连密布夜空的暗云都一口气散去了。由数十人所施展的天候魔术,就像撕开一张薄纸一样轻易地烟消云散了。
让万物回归其本来的面貌。
在绝对之■出现的时刻,所有完成度不足,不自然的魔术尽数归于无。这简直可以媲美曾经分开大海,带领数千人从埃及逃离的圣人的奇迹。
同时,这也是昨日那副光景的重现。
“……”
短短数秒,刚才的奇迹就结束了。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被杀害的黄金姬,而是白银姬。
“……原来如此,【投影】吗。”
橙子喃喃自语道。
原本是在魔术仪式的时候,将没能准备好的原型的镜像,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里通过魔力使其物质化——仅此而已的魔术。这一难度大又需要耗费大量魔力,意义却不成正比的魔术,魔术师们几乎都不怎么关注。
但是,只有刚才。
师父从一旁出现,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真是慧眼。刚才在白银姬的脸上,投影了亮相晚会时的黄金姬。——由我的徒弟,莱妮丝。”
“哼。术式是你构筑的,仪式则是梅亚斯提亚派的那两个人准备的,我没什么可自豪的。”
莱妮丝捂着眼睛扬起嘴角。
麦奥和伊斯洛站在他们身后,因为他们刚刚成功行使了大魔术,现在都是一脸憔悴。通常而言,投影伊泽路玛在各种所有魔道的终点所创造出的黄金姬这种事,不管怎样的魔术师都是办不到的。
但是,因为有作为双生子,并在出生前就接受同样术式调整的白银姬介入,这个术式罕见地成功了。当然,如果没有莱妮丝的魔眼和高精密性魔术,以及长久以来为黄金姬和白银姬装点内外的麦奥和伊斯洛协助的话,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阿特拉姆咬牙切齿,挑衅般说道。
“那又如何。不过就是吓人一跳而已,以为这种程度就能阻止我们吗?”
“你还是别逞强了。”
橙子苦笑着摆了摆手。
“魔术能够得以成立,靠的是能够变革现实世界的这种确信,以及与之相应的集中力。现在光是闭上眼睛那张脸就会浮现出来。看样子这两三个小时我都只能使用开位(Course)等级的魔术了。”
橙子非常诚实地坦白了自己的情况。明明是这种搞不好会带来致命结果的内容,从这个女人的嘴中说出却能让人毫无阻碍地坦率接受。
然后,我也……感觉身体很沉重。
“……师父。”
就在向前倒下的瞬间,我感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带有雪茄味的大衣的触感,让人十分安心。
“抱歉。……虽然让你来争取时间,但还是太勉强你了。真的对不起。”
师父在我的耳边道着歉。
“我也做好觉悟了。不会让你的努力白费的。”
他用一只手支撑着我的身体,然后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Miss•苍崎。”
他叫出这个名字。
“嗯。我确实是大吃一惊啊,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既然大吃一惊的话,那就有交涉的余地了吧。”
师父干脆的说道,然后继续道。
“……而且,看到刚才那个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吧。”
“……嗯。”
橙子沉默了一段时间。
“该不会是【那样】吧?你刚才的表演同时也是对我的回答是吗。”
“恐怕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样。”
师父点了点头。
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师父问橙子明不明白的事,还是橙子说什么那样然后接受了的理由,都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明明和我说着一样的语言,但感觉却像是只有这两个人才听得明白的特别的语言一样。
即便如此,我也知道这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同时,虽然这是我的臆测,但我想你的委托人答应给你的报酬就——”
“——是啊。如果是你想的那样,那就失去意义了。唉,我这就像是被骗了一样嘛。不过对方倒也没有撒谎,是我太早下结论了。”
橙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不知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这个女人的口气听上去奇怪的有些兴奋。她的表情就好像是被正在看的电影之类的爽快地骗到了一样。
然后,师父看向另一个人。
“你就是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吧。”
“有什么事吗,君主(Lord)。”
褐色肌肤的青年不耐烦地回答道。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君主(Lord)这个词本应有的敬意。
师父毫不在意,他问道。
“能否把我的徒弟还给我呢?”
“啥?你以为你是谁?这两个家伙可是想杀我啊。你以为君主(Lord)就有权力强迫我原谅这种人了吗?”
斯芬还在袭击者的手上,昏迷中的弗拉特也同样被阿特拉姆的部下包围了。虽然他们大部分都还因为黄金姬的投影而不在状态,但也不至于能让我们能靠蛮力就把人夺回来。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况且如果是你的话,怎么可能不知道?”
像是在逞强一样,阿特拉姆露出敌意。
虽然和橙子的感觉不一样,但他似乎也对师父表露出了一种奇怪的感情。明明和师父是第一次见面,但似乎在非常细微的一点上共通着——像是在互相对抗一样的,奇妙的距离感。
师父喘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上个月,伊泽路玛和你在拍卖会上争夺的,是某个英灵的圣遗物。”
“唔——!”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想起来了。在我答应前往这双貌塔之后,莱妮丝对师父这样说过。
——“那个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协会资格,你还没放弃吧?”
——“姑且也还有另外一个资格,不过这边就有点火药味了,听说协会选拔的魔术师想把自己的位置卖给哪个新人。”
而那个新人,就是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如果是这样,他想要圣遗物也是理所当然。所谓圣杯战争,就是魔术师们召唤出英灵让他们战斗的远东的大仪式,而为了召唤出想要的英灵,与那个英灵有缘的圣遗物是必须的。比如说,如果是与圣剑有缘的英灵,那么圣剑的剑鞘就会成为圣遗物……就像这样。
“所以……然后呢?”
阿特拉姆不爽地啧了一声。
而师父慢慢回答道。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那你再怎么恐吓拜隆卿也没用。他应该也不知道圣遗物现在在哪儿。”
“什么——?”
阿特拉姆看了一眼痛苦地靠在树上的拜隆卿。
拜隆卿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而师父继续说道。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圣遗物现在在哪儿。”
“哈哈。所以我就要放过你的徒弟,然后心怀感激地听你那无聊的推理?丑话说在前头,以我现在的战力要掐死你和你的徒弟那是轻而易举。我想知道完全可以现在就逼你说出来。”
“我保证有值得一听的价值。”
师父面对那毫不隐藏自己敌意的语气,直率地点了点头。
“——还有,如果我的推测错了的话,就给你更好的宝物。”
“啥?”
阿特拉姆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呵呵的笑了。
“说什么梦话呢,君主(Lord)。埃尔梅罗的斤两我可清楚。你怎么可能拿得出更好的东西。——等等,难道、”
说完难道后,他顿住了。
他终于理解了师父话中的意义和那之后的可能性。不,不只是他。那个意义对我来说也实在过于沉重了。光是想象心脏就如同被捏碎了一般,甚至让人感到绝望。
“师父!”
但师父就像没听见我的声音一样,看向了义妹。
“……可以吧?莱妮丝。”
“随便你。至少现在那玩意儿不是埃尔梅罗而是你个人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投影精疲力尽了,脸色青白的少女叹了口气。
接着,师父这样说道。
“我作为埃尔梅罗的君主(Lord)发誓。”
再顿了一拍,他庄重地宣言道。
“为刚才的约定,赌上我所持有的圣遗物。”
师父持有的圣遗物。
“该不会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的……”
阿特拉姆瞪大了眼睛。
在他的视野中,师父缓缓地取出雪茄盒。他用火柴点燃,然后放进嘴里。在进行了一系列魔术仪式一样的行为之后,他坚决地宣告道。
“实战证明结束(Combat Proven)。我说过了,赌上我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生还的理由——召唤那个大英雄的圣遗物。”
鸦雀无声。
仿佛会持续到永远的沉默,让我感受到了咽喉就要干涸一般的恐惧。就算和师父只相处了几个月,但我也明白正是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战斗和回忆形成了他的人格。我也知道在这些回忆和战斗的中心,有着师父和他所召唤的英灵共同度过的时间。
在雪茄的香气中,褐肤青年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哦哟哟。你就那么重视这些换不来钱的徒弟吗。”
这句话中包含着发自心底的叹息,和奇妙的好意……之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师父的什么地方让他产生了好感。
阿特拉姆•
;加里阿斯塔愉快地梳理着长发。
“不过,我也没有不知趣到会对别人的理念指手画脚。不管怎么说,这份为了交涉而付出更好的代价的觉悟我可没法视而不见啊。那我就以最大的好意接受你的请求吧,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他露出像是要向好友提出带有欺诈色彩的商谈一般的,傲慢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