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魔眼搜集列车 下 第二章

1

——就在几分钟之前。

空气在静静地流动着。

因为潜入的寒气,空气的流动非常迟缓。虽然屋里点着暖炉,但终究无法抵抗从冰雪林中扑面而来的寒潮。不仅是这间屋子,整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仿佛都在渐渐地被冻结起来。

银发的少女正蜷缩在这个房间里。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天体科君主(Lord)的女儿。

她的身边整洁得甚至有些残酷。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根本无从发觉这里曾经是命案现场。地毯和床自不必说,其他有备份的家具也全部进行了更换。被害者特莉夏•菲洛兹的无头尸体也在施加过防止魔术刻印腐败的保存魔术之后被安置在了货车里。

然后,

“……果然不对劲。太奇怪了。”

少女喃喃自语道。

她一直都在房间里进行调查。

当然,是在各项清扫工作结束之后。布置整齐的房间中几乎没有能够藏东西的地方。即便利用现代科学来进行调查,应该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然而,少女却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检查着这个约占整节客车一半大小的空间。

促使她这样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只是非常琐碎的,单纯的直觉。在告别了埃尔梅罗Ⅱ世一行人之后,没有其他去处的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就在进门的那一刻,感到了些微的——若有若无、仿佛绒毛一般的违和感。

但在这样一间毫无遮掩,甚至连一道血痕都没有留下的房间里,她的行为就像是强迫症在作祟一样。比起执着更像是在钻牛角尖。实际上,因为精神上的疲劳,少女的眼睛周围已经浮现出了淡淡的【黑眼圈】。然而,这并没有折损她那美丽的侧颜,略显憔悴的脸颊反而为少女平添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虽然很罕见,但有这样一种人,只有不幸才能凸显出他们的美好品质,而这名少女或许也拥有着与他们相似的气质。

又或者,这是一种对魔术师而言的杰出才能。单纯地追寻着自己的信念,无论在他人眼中那是多么疯狂,这正是数千年来都在回避着俗世的正确的魔术师(非人)的存在方式。

出身于君主(Lord)一族的她,一味地寻找着只有自己感觉到的违和感——

“呀!”

突然,列车发动了。

因为惯性她差点摔倒,同时,奥尔加玛丽皱起了柳眉。

“——好痛。”

说着,她把手缩到了胸口。

“列车动了?发生了什么事?不对,比起这个……”

少女将视线投向虚空中。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空气在流动着。即便如此,在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伸过去的时候,感受到了古怪的疼痛,少女开始像在触碰一般慢慢地移动手指。

“这个坐标上有术式?不是地板或天花板,而是施加在与列车的相对坐标上吗?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算是那个惹人厌的君主(Lord)也应该早就发现了……”

说到这里,另一个事实摆在了奥尔加玛丽眼前。

“……在对我的魔术刻印起反应?”

似乎是在要摔倒的那一瞬,她无意中驱动魔术刻印来进行“强化”。阿尼姆斯菲亚的刻印中的一部分现在已经移植到她身上了。正是对那被启动的魔术刻印起了反应,被隐藏的术式才浮现了出来。

否则就算是她,大概也无法发现吧。

(……这里恐怕是、)

如果特莉夏死前是坐在椅子上的话,那这个位置应该正好在她的胸前。

奥尔加玛丽将手指抵在虚空中不可见的魔法阵上,眯起眼睛。

“我见过这个术式。没记错的话……”

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不断摸索着。看上去似乎是在试图回忆起某种并非记在心中,而是记在那指尖上的东西。

(特莉夏出身的菲洛兹家……是接受了阿尼姆斯菲亚分株的家族……)

是关于魔术刻印的事。

时钟塔的元老家系有时会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将魔术刻印进行分株。分株这一行为本身也存在多种模式,而菲洛兹家是属于最上级的——也就是直接移植了阿尼姆斯菲亚源流刻印的一小部分的家族。

因此,一直以来阿尼姆斯菲亚都对菲洛兹家报以极大的信任,时至今日,现当主奥尔加玛丽的父亲也依旧十分看重特莉夏•菲洛兹。而在家庭教师这一身份上,特莉夏与奥尔加玛丽的关系绝对说不上和睦,在没能完成预定进度的情况下,用教鞭打手心是家常便饭,但特莉夏对阿尼姆斯菲亚的忠诚确实是无可置疑的。

“……”

手指停在了空中。

她回想起特莉夏的魔术属性是非常稀少的虚数属性。被视为存在着无的虚数空间,是某种类似于次元口袋一样的东西,落入其中的事物将不受时间与空间所影响。

能够对这个次元口袋进行干涉的人,是由最开始的术式决定的。特莉夏曾经说过,虽然基本上都会设定为同样拥有虚数属性的人,但根据情况可以变更为其他更加不同的条件。

“……如果是利用魔术刻印进行限定的话,会和同系统的阿尼姆斯菲亚的刻印共鸣应该也不奇怪……?”

那就像是锁一样。

当然,既然是锁,那么通常都会设定为让他人无法打开,但如果特意放宽限制,应该也可以用于和他人交接物品。假如特莉夏是出于某种意图而对虚数空间进行设定的话,那会是什么呢……?

奥尔加玛丽慎重地移动着手指。

在大约转了半圈之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卡住了。接下来多半是要输入密码了吧。……特莉夏应该会选择能让我猜到的语句……”

她对自己说过最多次的那句话浮现在脑海中,一时间,奥尔加玛丽的眼睛润湿了。

最终,从她的双唇中咏唱出了简短的咒文(密码)。

“……小笨蛋玛丽。挺胸抬头。”

弯曲的指尖上凝聚起魔力,像钥匙一般又转了半圈。瞬间,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反转了,吐出了被吞入内侧的物体。

咚的一声,伴随着沉重的声音,【那个东西】掉了下来。

奥尔加玛丽的眼睛瞪大了。

“什、什么……”

她竭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悲鸣。

就算生于时钟塔的君主(Lord)一族,又刚刚在这辆列车上遭遇了随从被人杀死的事件,她也做梦都没想到过眼前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对劲,这太奇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啊,【特莉夏】!”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喊道。

就在这时,响起了什么声音。

回过头去,她看到黑色的物体在房间的角落里活动着。奥尔加玛丽注意到,那不断蠕动着的东西是一群聚在一起蜘蛛。同时她也意识到,这自然不是普通的蜘蛛,而是某种由魔术师所操纵的使魔。

(——有人在偷看?!)

在她感到震惊的同时,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

虽然她锁了门,但既然这些蜘蛛能够潜入,门锁被撬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客房的门锁都只是常见的物理锁而已。对于有一定水平的魔术师来说,开这种锁并非难事。

“嗨,不好意思啊。”

花哨男走进房间摘下帽子,毫无诚意地道歉道。

是让玛利奥•斯皮内拉。印象中这个男人还自称拥有个叫什么让玛利奥的ZOMBIE COOKING之类乱七八糟的冠名节目。那群蜘蛛就是这名魔术师的使魔吗。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从前一阵儿开始我就让它们帮我四处监视了。啊呀呀,这要是换我肯定就找不着了,贵府的随从真是留下了个不得了的礼物啊。”

身穿白色西服的男人耸了耸肩,声音中带着些惊讶。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人——

“是啊,真是太好了。”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

对于奥尔加玛丽来说,这个人要可怕得多。

“您为我找到了呢。不愧是将要继承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之名的人。”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2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石地。

滴答,响起了水滴落下的声音。我茫然地追逐着那水滴滴落在岩石表面上声音四散而开的感觉。

(……是山洞……?)

察觉到模糊的视野角落中那个的人影,我全身的神经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试着想要站起来,但双腿却使不上力气。是因为刚才的魔力放出吧。在本来就难以聚集魔力的冰雪林中,将精气(Od)消耗至极限这一行为必然会招致的报应,现在正在腐蚀着身体。

即便如此,我还是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赫费斯提翁——!”

马其顿的女战士现在正跪在洞穴之中小小的篝火前。

女战士毫不在意我的喊叫,为火焰添加着柴火。

“醒了吗。”

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只是这样说道。

我突然反应过来,查看了一下自己,发现身上几乎还是干的。看来是在身上的积雪融化之前,有人帮我掸掉了。

我能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战士。”

女战士依旧盯着火焰,对我说道。

简洁,快速。仿佛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的疑问一般的回答。

“所以,不能让你死在意外事故中。战士应该尽可能的死在战场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放心吧。”

赫费斯提翁无比自然地说道。

就像是在回答一加一等于几一样。考虑到在战场上哪怕是一瞬间的踟躇都可能会招致死亡,或许在她生前所处的环境中像这样单纯的思考才是被人们所尊敬的。

虽然我暂时还是绷紧了神经,但最终她也没有表现出要攻击我的迹象。

“……”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

调整呼吸,努力思考。从精气(Od)的消耗情况来看,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不是很长。大概有数十分钟左右吧。列车现在行驶到什么地方了还不知道。能否再次会合吗。假设无法会合的话,我该怎么向他们报平安呢。

但我只感到越来越急躁。

完全思考不出结果。身体像落入了冰窖一般,冷汗止不住地流。

(如果师父在的话……)

或者至少如果能有弗拉特或斯芬在身边的话,心情也会轻松不少。

留在列车里考列斯在做什么呢。虽然梅尔文最后赶上列车了,但他的身体没事吗。在那之后师父的情况有好转吗。

(……不行。)

就算考虑这些也没有意义。

现在还有别的事等着我去做。我必须找出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既然现在是我在这里,我就必须想出我能办到的最好的情况。

(我能办到的是……)

我瞟了一眼女战士。

尽管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篝火旁,但那份存在感也几乎能将我压垮。每个英灵都是这样吗。还是说她是特殊的呢。无论如何,我能够带回去的东西是……

经过冥思苦想之后,我选择了这个问题。

“……你和师父当年召唤的英灵,是什么关系呢?”

我没有直接说是伊斯坎达尔。对于将这个名字说出口这件事,我感到非常忌惮。

在充满紧张气氛的洞窟中,我的话语产生了回声。直到四周再度回归寂静之时,女人才终于开口道。

“还以为你想问什么呢。”

女英灵呵呵笑了。

“什么关系?你问什么关系吗?啊啊,以前就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没想到事到如今成了这种身份,居然又有人来问我。”

赫费斯提翁耸了耸肩,牵起了嘴角。

尽管这样说着,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她的侧颜看上去似乎很愉快。虽说我这个没什么朋友的人的眼光可能不是很准。

她眯起眼睛,像是在对洞窟中的黑暗诉说一样。

“最开始,是【那人】的母亲让我去监督他的。”

“母亲,是吗。”

这个突然登场的人物让我有些惊讶。

当然我也很清楚既然要询问生前的事,自然就会出现不知道的人,但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提到母亲。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伊斯坎达尔——历史上最接近称霸世界的人之一,这样的身份与母亲的联系可以算是一个盲点。

“哼。因为为了那家伙不停地在战场之间奔波,还被一些多事之人误以为是他的情人了。多亏了他们,可是平添了不少烦恼。明明那家伙开始嚷着什么宙斯的加护以后就眼见着变成了一只毛熊,当初可爱的模样也是一去不复返。”

“……是这样、啊。”

为什么呢。

不知为何,她的话让我感到有些安心。就像是看到石子滚进了大小正好的凹槽里一样,毫无理由的情绪。

女英灵接下来的话语,打断了这份安心。

“但是,再也没有别的王能像他一样了。”

她满怀热情地说道。

好像是被烈焰感染了一般,赫费斯提翁的语气非常激动。甚至让我产生了眼前的人已经化为火焰的错觉。燃烧了两千年,从未熄灭过的人型火焰。焰之意志。

“不管是大远征,入侵埃及,与大流士三世的对决,还是在印度密林中的斗争,全都让人心潮澎湃。就连最后在恒河决定撤军时,激情也不曾衰减。就算因病倒下,伟大的王也在驱使着我们继续前进,去看那世界尽头之海。他的话语是那么的热血,那么的闪耀,也是那么的折磨人。就连太阳的热量在那人面前也不值一提。他让我们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了,我们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前进着。情不自禁地呐喊着,跨越了万里征程。将生命之火燃烧到极致,就算有人在燃烧殆尽后倒下了,也依旧毫不动摇地前进。”

赫费斯提翁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了。

仿佛要将这微不足道的洞窟化为灰烬一般。仿佛要让往日的千军万马浮现在这狭小的地方一般。然后,带着数倍于这样一份热意的疯狂,她断言道。

“我是那家伙的第一心腹。这一点我绝不容任何人否定。”

“……”

【不一样】,我想道。

我多次听到过师父——直接或者间接地——谈论那名英雄。那温柔而又遥远,仿佛呼唤着彼方般的话语,已经成为了我心中的宝物。

但是,在那之中饱含的感情与眼前的女子截然不同。

现在的她,对了,和昨晚与师父初次相见时一样。不留反驳余地地否定师父,蹂躏师父时的她。没错,她并不是在谈论谁。绝对不是。那应该说是绝对性的概念。就好像谈及自己神明的信徒的——

“——”

还是说,这就是其本质吗?作为万民的象征统领种种期望,并以自身作为万民之道标的王者,被部下如此歌颂本就应该是如此理所当然吗?

应该,很接近。

就算断定是一样的,绝大多数人应该也都会赞成。

然而,我却感到有什么……非常细微,但又像是尖刺一般的违和感。这种感觉戳弄着我的内心,让我无法无视。

“但是,你、”

那种感觉擅自撬开了我的嘴。

在梦中见到的光景。那扭曲的碎片绝非现实,但也并非我的妄想。女人在空无一物的世界尽头之海呼喊的身影,震动了我的声带。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责备着伊斯坎达尔呢?”

“……”

如同【沉默在回响】一般的错觉。

沉重的压力笼罩了山洞。从她内部散发出的某种庞大的不明之物,打压着我的精神。仿佛被台钳固定住了一般的恐惧,压榨着我的心肺。

“……赫费斯提翁……小姐?”

“你看到了什么?”

我联想到了蛇。

从她双唇中钻出的声音像寒冰一般,与刚才截然不同。金银妖瞳(Hecterochromia)牢牢地盯着我,那目光在拒绝任何借口。就在我反应过来刚想要挣脱的时候,她以魔眼命令道。

“【回答我,你看到了什么】。”

强制的Noble Color。

“……在梦里……你……”

她的魔力操纵着我的喉咙,编织出语言。

“……在遥远的……海边,孤身一人喊着……这种东西……就是你想要的吗……为什么……没有舍弃……”

身体背离了我的意志,回答被强行榨取。就算想像之前那样冲洗魔术回路,亚德也不在启动状态下。

“回答我,伊斯坎达尔……”

回答完这句话,我终于从咒缚中解放了。

她的命令结束了。

“啊啊,我早该注意的。原来你是一种巫女吗。看来还特别擅于凭依之术。”

赫费斯提翁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冰与铁在摩擦一般。如果是意志薄弱的人,可能因此就会放弃自己的生命。从那声音深处渗出的敌意,就是有着如此的毒性。

“但我说过不会在这里对你出手。马其顿的战士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说完,她慢慢站了起来。

转过身。

连皮革与石地摩擦的声音,听上去都仿佛利刃一般。有类似打火石的气味钻入鼻腔。

“等你恢复了就离开这里吧。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那辆列车。”

伴随着脚步声,她的身影从洞窟中消失了。

过了几十秒,身体才从她的震慑感中解放出来。我抑制住现在还在颤抖的身体,又花了几分钟才强行站了起来。尽管很想再休息一下,但那样做的话想必就会彻底无法与师父会合了。

走出山洞,外面已经

是天翻地覆了。

之前那冰天雪地的魔性之地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郁郁苍苍的树林在迎接着我。虽然太阳还高挂在空中,但树林中还是一般昏暗,根本无从判断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行迹。

“怎么办……”

我揪住胸口。

这时,指尖碰到了斗篷中的某样东西。

*

“顺利通过了,吗……”

车掌坐在驾驶席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看到这出于安心的叹息的话,大概会目瞪口呆吧。因为他可是比齿轮更加精准的,为了列车的运行而献上一切的存在。

“也预想过万一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出现……不过看来是杞人忧天了……”

“真是太好了。”

主持人也微微点了点头。

先不论孩子,假如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出现的话,它的规格是能与他们离去的主人相匹敌的。他们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绝对要守住这辆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因为这是被留下来的人唯一的使命。

车掌又坐了一会儿之后,像是树木被连根拔起般站了起来。

“虽然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还是要等等后续的客人们。”

通常来说,现在正是常客们送来使魔的时段。就算自己没有中标,了解各种魔眼落入何人手中也是对在魔术师的世界中生存来说重要的情报。

但是,现在列车刚刚从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脱离。虽然有所准备,经常惠顾的魔术师也只来了一半左右。

主持人也点了点头,似乎是对情况有所了解。

“另外还有一人未能从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归还。”

“应该感谢主的加护让牺牲者没有出现更多。虽然或许那并不是她所信奉的主。”

车掌严肃地宣判道。

这便是经营这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人作出的结论。

3

“……不愧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只要找到了灵脉(Ley Line),区区腑海林(Einnashe)之子根本不是问题。哎呀呀真是有趣!没想到居然能亲眼见到这么让人兴奋的情景!”

梅尔文仰望蓝天,发自内心地感慨道。

这里是草原。

在冬日里依旧绿意盎然的各种杂草中夹杂着刚刚开始枯萎的紫红色的石南花。这个地方似乎最近被人修整过,斜坡上能看到开发过的痕迹,不过应该也只是最初期的措施,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以及建筑物了。

列车正停在这片草原上。在车尾部,白发青年高举小提琴箱,激动地颤抖着。

自那之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又行驶了十分钟左右,然后在这里停下了。看来应该是正如梅尔文所说,在他们看来腑海林(Einnashe)之子已经不构成威胁了。

而同样坐在货车车尾部的考列斯则心神不宁地不断向列车开来的方向张望。

梅尔文似乎刚刚注意到他的举动,慌张地回过头去。

“啊,不是,关于Miss•格蕾的事我也觉得很遗憾的!但是你想嘛,她看上去也挺坚强的不是,一两场雪崩不会把她怎么样吧?!就是会合困难了点!”

“您不用解释了。梅尔文先生是个彻头彻尾的魔术师这一点我已经十分清楚了。”

考列斯叹了口气。

通过之前的交流,他已经多少了解到眼前的青年是那种会因他人的失足而喜悦的类型了。和埃尔梅罗Ⅱ世的义妹莱妮丝——这名义妹貌似也是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派阀斗争——有着相同的性质。不过,却似乎又有一些不同之处。

举例来说的话,就是目的与手段。那个莱妮丝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纠葛与苦恼,而以接触他人作为手段,与之相反,这名青年的目的似乎在于观察人类这件事本身,因此也同样深爱着生于其中的悲剧。

“……”

考列斯花了几秒钟来摆脱这样的想象。

另外,别在青年胸前的手帕现在已经被染得像玫瑰般鲜红,这是他又再次吐血了的证据。逃脱腑海林(Einnashe)之子后,他喝下补血剂然后趴了一会儿,没想到没过几分钟就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站了起来。

“不过我本来还以为这些铁路都是老早以前就铺设好的呢,但是既然列车迷失了灵脉(Ley Line)就无法前进,那就说明之前并没有这些铁路。是刚刚才形成的吗。还是说只有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抵达灵脉(Ley Line)的时候才会从世界的里侧浮上来吗,对于这个问题我真的很感兴趣!如果以此为题出版一篇论文的话,感觉妈咪会夸奖我呢!”

青年俯视着铁轨,认真地陈述着感想。

此外,还有几只好像是使魔的身影出入列车,这些恐怕就是伊薇特之前所说的晚到的客人吧。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没有一开始就上车的魔术师基本上都对魔眼拍卖会不是太上心,现在看来除梅尔文以外的人最多就只是派使魔来参加而已。

其中的大部分都被考列斯没有进去过的第三节车厢吸进去了。貌似那里就是使魔们待机的地方。

“……魔眼拍卖会是在晚上吗。”

汽笛伴随着梅尔文的自言自语响了起来。

“让诸位久等了。规定的时间已到,现在发车。”

在广播声中,烟囱吐出黑烟。

列车启动了,并慢慢地开始加速。实际上,这辆列车所使用的动力多半来自于魔术或神秘,而非纯粹的蒸汽装置。考列斯看着渐渐远去的风景,表情不可抑制地扭曲了。

“格蕾小姐……”

但就连他的声音也在车轮下化为碎片。

列车碾过所有的思念与祈愿,不断加速着。

就在下一个瞬间。

“来了!”

他的表情再次焕发出光彩。

在山坡上。少女从山坡滑了下来,追逐着已经出发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

我意识到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已经出发了。

为了减少风压,我俯下“强化”至极限的身体。大概是因为冰雪林消失了的缘故,“强化”的效果比之前要好得多,然而以这个速度依旧无法赶上列车。

因此。

(……这次一定!)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我奔跑着解放出亚德。

新的限定形态“大盾”。我把它当做雪橇坐了上去,接着让大盾的正面一口气放出火焰。一边在心中向着被魔力之炎灼烧的草原道歉,我一边在剧烈的加速中蜷起身体。

飞向了空中。

大盾画出一道抛物线,撞向货车。

“格蕾小姐!”

考列斯好像咏唱了什么咒文。

就在撞击的一秒,从侧面吹来一阵风,接着下一个瞬间,我与列车猛烈地相撞了。但至少我还能保持清醒。看来是考列斯随机应变施展出的风魔术,帮我减轻了撞击的力度。

我扒住货车的外壁,虚弱地低下头。

“不、不胜感激。”

“哈哈,太好了……”

考列斯倚在栏杆上,露出一口白牙。

“太好了……你能赶上……”

“……嗯。我赶上了。”

我将大盾形态的亚德变回原本的封印形态收回到固定器(Hook)中,小心地沿着墙壁移动到考列斯他们所在的车尾部的连廊。然后,对另一个现在正呆呆的张着嘴的人露出微笑。

“梅尔文先生。”

“……啊、啊啊。Miss•格蕾。真亏得你没事啊。话说你居然还能找到列车的位置。”

在一脸茫然的青年眼前,我把手伸入口袋中。

看到我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皱巴巴的纸片,两人瞪大了眼睛。

“这个……是梅尔文先生的邀请函。对不起,忘记还您了。”

那时,邀请函散发出了微弱的光芒。

就是那道光为我指明了列车的方向。这样的功能恐怕是给那些在半途上车的乘客们准备的吧。偶然间从昏倒的梅尔文手中拿来的邀请函,将我从那个山洞一路指引到了这里。

“哈哈,那还真是万幸啊。”

说着,梅尔文挠了挠自己的额角。

然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那个,师父怎么样了!”

考列斯连忙安抚慌张地凑过来的我。

“他没事。刚才一离开冰雪林,情况就稳定下来了。虽然还没有恢复意识,但应该马上就能好转了。”

“这样、啊。”

我瞬间失去了力气,就这样瘫软到地上。自从离开那个洞窟,我就一直在“强化”的状态下奔跑,现在看来随着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身体在同时也迎来了极限。这与其说是单纯的疲劳,更像是在更加内在的部分,连骨头都被抽走一样的感觉。

“咦嘻嘻嘻嘻!咋地脚软了吗!话说你那么粗暴地用老子也就忍了,可往盾上坐你还当不当老子是个匣子——”

“嗯,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听、听错了吧。”

我冲疑惑着的梅尔文摇了摇头,并悄悄甩了甩右手。然后无视了那含糊不清的惨叫声。不过,身体依旧还是使不出力气,看样子要站起来还得再等一些时间。

这时,温暖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

“欢迎回来。”

考列斯将我拉了起来。

“……是。我回来了。”

“去看看老师的情况吧。”

“好。”

我坦率地扶住少年的肩膀。

就在我们慢慢前进着准备走进货车的时候,新的气息出现在黑暗之中。

“哎呀,就说感觉又有谁上了车,幸好来看了看。”

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的女子说道。

如同被梳理过的夜色一般有光泽的黑发,淡朱色的双唇。她衣冠楚楚,但每一步却都能悄无声息。那凛然的气度,现在比任何魔术与神秘都要可怕。

化野菱理只是露出美艳的微笑。

“有何贵干。”

“希望诸位能赏光前往待客车厢一聚。”

她用邀人去喝茶一般的语气说道。

然而,眼前的人绝不可能对我们发出这样的邀请。

“……这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打算?”

“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并非我的角色,但平时做这份工作的那位先生现在似乎还在睡懒觉,只能暂且由我来【假扮一下侦探】了。”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嫣然一笑,宣言道。

“毕竟要指出凶手,就是得全员到齐呀。”

4

我们一行人看样子是最后到达的。

伊薇特•L•雷曼——魔眼之少女。

卡拉柏•弗朗普顿——圣堂教会的神父。

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

梅尔文•威因兹——调律师。

让玛利奥•斯皮内拉——前电视台的魔术师。

化野菱理——法政科的魔术师。

接下来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主要工作人员。

车掌罗丹。

拍卖会主持人蕾安卓。

连我在内共计九人。减去梅尔文,再算上师父、考列斯和过世的特莉夏的话,就是最开始时搭乘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成员。

(……)

铺在地上绒毯过于柔软,感觉连脚踝都要被吞没了。并排摆放的茶几上准备了精致的糕点和红茶,这才让我反应过来现在还只是过午时分。短暂的昏迷完全扰乱了我的感觉。从早上开始的这半天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其中一张茶几旁,一支白皙的手臂正在挥舞着。

“你可回来啦,小格蕾!”

伊薇特向我们喊道,连那耀眼的粉色双马尾都在随之左右摇晃。

“人家就知道你绝对会回来的!”

“……呵。刚才在说,老师内弟子的位子说不定要空出来的人是谁来着。”

“人、人家才没说……等等,神父先生?!”

伊薇特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卡拉柏。听到这名认真耿直的神父开玩笑,我也吓了一跳。在短短不足一小时的时间里生死与共之人的,出人意料的一面。

看到神父清了清喉咙,伊薇特嘻嘻一笑,然后再次向我搭话。

“不过,能从那场雪崩中逃出来你也真不容易呢。”

“怎么说呢……算是运气吧……”

是英灵救了我这样的事实在不好说出口,更何况对方还是在昨天以性命相搏的敌人。以我那糟糕的沟通能力,怕是花一整晚也解释不清楚。

神父也目光一转,询问我道。

“埃尔梅罗的另一个徒弟呢。”

“您说考列斯同学的话,现在正在照看师父。是他说这边还是由我来参加比较好的。”

在到达这里的途中,我们顺路回了一趟客房。正如考列斯所说,师父还没有恢复意识,但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光是这样我的心里就已经放下了一块大石。想到自己在那片冰雪林中的战斗并没有白费,我感到喜不自禁。

“谢谢您带我们脱离腑海林(Einnashe)之子。”

“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为了自己才提议的。你不必道谢。……不过,还是祝你的师父早日康复。”

“谢谢。”

道过谢后,我转过了身。

我还有话想对另一个在待客车厢里的人说。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向她走去。

“奥尔加玛丽……小姐……?”

“……”

银发的少女没有抬头。

她始终低着头,在她的脚下,放着一个旅行包大小的箱子。虽然这个箱子让我莫名的有些好奇,但现在还是眼前的人更让我在意。

“奥尔加玛丽小姐。”

“别理我。别跟我说话。”

少女别过头去。我怕再进一步冒犯她,但又觉得不能就这样放着她不管,正犹豫间,她先开口了。

“……你师父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考列斯在照看他。”

和刚才与卡拉柏进行的对话差不多。

明明师父与这些人的接触并不多,却奇妙地被他们在意着,或许这就是那个人所独有的特性吧。我想正因为师父是这样的人,所以现在我才能站在这里。虽然为自己持续拼搏十分困难,但一想到我或许能为那个一脸不高兴的人带来些许的支援——带着这样傲慢的想法,我就觉得不能再踟蹰不前下去。

“哦。”

奥尔加玛丽嘟囔道。

就这样对话没有再进行下去,但也丝毫没有尴尬的感觉。因为少女并没有漠视我们——师父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就在我开口想要问她脚下箱子的事时,情况突然出现了变化。

在之前的那张茶几旁,有人提出了疑问。

“你把我们都叫来到底有什么事,法政科的。”

听到卡拉柏提起正事,菱理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样一拍双手。

“确实还没有对你们几位解释呢。因为某位先生正在睡懒觉——所以我想就由我来先假扮一下侦探的角色。站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立场上,应该也觉得在拍卖会之前将事件解决掉比较好吧。”

“……是吗。”

黑肤神父声音一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您怎么了?”

“恕不奉陪。”

卡拉柏简短地回答道。

“我也要回去了。”

伊薇特也站了起来。

“哎呀,你也要走吗。”

“这还用问吗?你的推理是对是错,我们是不是凶手,这些事都无关紧要吧。反正对于魔术师来说厮杀就是家常便饭,还不如躲到房间里等拍卖会开始。”

“……我同意她的意见。更何况我是圣堂教会的人。没理由听你们法政科指使。”

毫无疑问是魔术师的发言,毫无疑问是圣堂教会的发言。

真相与人命都没有太多的重量。无论何时都有可能去杀人或者被杀。因此回避多余的风险是天经地义,这就是他们的意思。正因为身为魔术师,所以应该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发言。

然而,

“……我倒是觉得不错哟!推理剧!”

梅尔文举起手。

魔术师们与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工作人员双方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身上,和我一起到达待客间的白化症青年骄傲地挺起胸膛。

“我支持你来推理。推理剧不是挺好的嘛。可以的话我还想多体验几次呢!”

“梅尔文•威因兹……特兰贝利奥的调律师。”

这次是奥尔加玛丽小声嘀咕道。

我对特兰贝利奥这个名字也有所耳闻。印象中就是伊薇特所说过的三大贵族。与巴鲁叶雷塔和巴瑟梅罗并列,在时钟塔是名门中的名门。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名字的力量,伊薇特才在那时三缄其口。

(……这样啊。)

我隐约理解了师父从不提起这名友人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梅尔文只会站在有趣事物的一方。只要能从中感到愉快,哪怕是潘多拉的盒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打开,在青年身上能看到这样的个性。他对于自己的家名有着怎样的意义和效果再清楚不过了,即便如此却依旧不改那轻浮的举止,这就是这名青年。

接着,

车掌也站了出来。

“本人代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在此事上表示支持菱理女士。对于占用诸位的时间一事本人感到抱歉,但还请多多谅解。”

车掌还是老样子,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他仿佛并不是在刻意板着脸,而是他的表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甚至与同样面无表情的魔术师都相去甚远的感觉。

菱理应该就是趁我们在冰雪林中战斗的时候打点好关系的吧。

“……知道了啦。”

“……”

伊薇特和卡拉柏似乎是放弃了,回到了座位上。法政科和三大贵族的分家,再加上有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撑腰,看来继续反对下去也只是徒劳。

菱理确认了所有人都就位之后,

“——那好吧。”

她如花一般行了一礼。

“就容我从法政科的立场上,对这次的案件发表一点看法。”

“正等着您呐,名侦探!”

梅尔文装模作样地鼓起掌来。

仔细想想,他的行为实在是非常自私,毕竟作为一个姗姗来迟的局外人,这出推理剧完全不会为他带来任何影响。

“首先作为前提,我想为诸位出示几件情报。”

菱理微笑道。

白皙的后颈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中摇曳。她的影子也在随之晃动。

同时,在场的全员或许都产生了一种不悦的感觉。这名妖蛇一般美丽的女子,仿佛在诱导着一切的感觉。

“就在刚才,我派往时钟塔的使魔回来了。”

“使魔?”

对于梅尔文的疑问,菱理微微颔首道。

“正是,我请法政科提供了关于七年前某起事件的情报。”

“喂喂你这人!不是说法政科没有松散到能轻易查阅不是自己负责的案子吗!这话难不成是胡诌的!”

是让玛利奥•斯皮内拉。

在电视媒体工作的魔术师用一如既往夸张的肢体语言发出抗议,而菱理则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确实无法轻易查阅,但在有了您提出的关联性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唔,反正怎么说都凭你一张嘴就是了。”

“哦哦哦,七年前?这是怎么回事?”

边上的梅尔文兴致勃勃地弹出头去。看样子在这群人中,只有这个奇妙的调律师毫不畏惧法政科的名号。

“好的。诸位能允许我占用一些时间来进行说明吗。”

菱理一边慢慢思索着一边询问道。

我感到有些不妙。但在我想好怎么说明以前,法政科的女人就继续了下去。

“七年前,发生过手段相同的连续杀人案。据说当时曾发现了数具无头尸体。”

这句话仿佛在一瞬间就将我的血液冻结了。就算是在魔术师之间也被认为是无比凄惨的无头尸体,由普通人发现会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啊。

而梅尔文则歪过头思考了一下。

“如果真的发生过这种事的话,我应该会记得呀。”

“因为情报被封锁了,由我们法政科。”

对于这个问题,菱理提起典雅的民族服装的袖子,轻巧地承认了。

封锁情报。对于法政科而言,这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吧。正确达成隐匿神秘这一时钟塔第一使命的,第一原则执行局。

“……这不是我的台词吗。”

让玛利奥不满地鼓起嘴,但女魔术师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说道。

“然而,根据刚才调查到的情报,我发现了另一件事实。”

“嗯嗯。另一个事实是?”

“关于此案,曾有另一个组织介入过。就是圣堂教会。”

“——唔!”

瞬间,车厢内产生慌乱的气息。

自然就是来自卡拉柏。如湿润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眸慢慢转向他,菱理对黑肤的老人说道。

“卡拉柏•弗朗普顿。您就是当时的搜查官吧?”

“……没错。”

卡拉柏简短地承认了。他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都没有见过的慌乱,现在正笼罩着圣堂教会的老人。

“为什么一直都没告诉我们呢?”

“随意泄露以前这些案件的情报属于违反保密义务。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黑肤的神父用生硬的声音说道。

但是,在场者不可能全都接受他的说辞。菱理非常自然地继续问道。

“仅此而已吗?”

“……”

菱理凝视着保持沉默的卡拉柏,

“那么,继续说明吧。”

然后,她这样说道。

她穿过待客车厢的茶几之间,将目光投向某个位置。在几秒钟之后,我才反应过来特莉夏就是死在客车的那个位置上的。

“这次的事件就算借助卡拉柏先生的过去视,也无法看到案发时的现场。而特莉夏女士虽然拥有未来视,但也未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换言之,从过去和未来都无法看到案发的那个瞬间。”

菱理举起双手,如同在歌唱一般地说道。

一只手从上而下,另一只手从下而上。这是在比拟来自于过去与未来的视线吧。当双手交于一点时,她继续道。

“既然如此,答案就显而易见了。非常单纯——因为案发现场并不是‘那里’。”

“啊……!”

听到她的话,伊薇特一拍手。

“这样啊。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

“不愧是魔眼的专家(Specialist)。理解得很快呢。过去视与未来视能超越的终归【只有】时间轴而已。因此无论怎样去看,只要不在案发的‘现场’,就会什么都‘看不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是兼具了远视能力的那种千里眼的话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似乎并不是这样吧?”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周围的魔术师们似乎也都在反刍、检验着她的推论。就算能在特定的方向上看穿时间轴,也无法穿越空间。在这种情况下,究竟会发生何种现象。

只有梅尔文一人在悠闲地摸着下巴,频频点头。

“嗯唔。所以到底是谁杀了特莉夏小姐呢。”

“没错,是时候来探讨这个问题了。”

面对这个最根本的问题,菱理轻轻转过头。

“那么,就请另一位证人出场吧。——奥尔加玛丽小姐。”

少女的肩头一抖。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继承人听到女人的声音,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呻吟声。

“请给大家展示一下【那个东西】吧。”

听到她的指令,低着头的少女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似乎是在为恐惧感到羞耻一样。她进行了几次深呼吸,然后将手伸向了放在脚下的箱子。

最开始出现在眼前的,是金色的长发。

当然以那个箱子的大小是无法装进人的。然而顺着金发,额头、眉毛、紧闭的双眼与鼻子逐一出现,最终组成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只有脸】。

“这是特莉夏小姐的……”

菱理点点头,肯定了我的低吟。

“是的。这是之前下落不明的特莉夏•菲洛兹的头颅。”

*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菱理优雅地拿起了头颅。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美艳得如同渴求着预言者首级的妖女莎乐美。

“……这是怎么回事?”

卡拉柏的声音沙哑了,对于他的问题,女人沉稳地回答道。

“她的头是被虚数魔术的术式藏起来的。我想恐怕是由特莉夏•菲洛兹本人设下的封印吧。”

“特莉夏自己把自己的头给藏起来了?”

简直莫名其妙。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本以为是在死后被人带走的特莉夏的头部,居然是被特莉夏自己藏起来的。那砍下她的头的人又是谁?不,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头藏起来?又不是变戏法里的切断表演,这个头难道不是真的吗。

因为实在难以理解,我只能呆滞地听菱理慢慢继续讲解。

“恐怕特莉夏•菲洛兹察觉到了自己将会死于被斩首吧。因此预先在头部将要落下的地方设置了虚空口袋。”

菱理的发言太过荒诞无稽了。但我却无法否定她。无法打断她提出质疑。我感到有某些真相在其背后。无法抑制的不安,温柔地包裹住了我的心脏。

在发现尸体的现场,卡拉柏这样说过

——“在头掉下来的前后十分模糊,看不清楚。”

反过来说,特莉夏走入房间时的情景应该还是能看到的。

然而,掉落的头颅直接消失了。所以才会误以为是看不清吗?不对,这样的话应该还是能够看到凶手的身影才对吧?

让玛利奥撇过头去,丝毫没有在意处于混乱中的我。

“那,到底是咋回事?你说特莉夏察觉到自己会死是……”

“是因为未来视吧。”

伊薇特再次插嘴道。

“虽然不清楚确切的时间——说不定是坐到椅子上后不久——通过未来视看到自己会死于断头。因此必须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那个在虚空中设置口袋的魔术应该只要一小节(One Count)就能完成吧?”

“……是的。”

奥尔加玛丽点了点头。

美丽的银发凄惨地晃动着。

“对于特莉夏来说,那是只靠意念就能施展的魔术。”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可惜魔术属性这东西没办法更换。”

伊薇特伸了个懒腰,嘟起了嘴。印象中师父以前也提到过类似的话题。依存于个人的魔术属性,基本上来说就算是非同一般的神秘也无法进行干涉。正因为如此,像先代君主•埃尔梅罗那样的二重属性才显得珍贵,诸如此类。

然后,化野菱理再次开口道。

“啊,对了对了。在奥尔加玛丽小姐打开虚空口袋的时候,特莉夏小姐的头颅还没有死透。毕竟在虚数魔术的术式中时间是完全停止的。没错,在连写下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情况下,她可以说是选择了最棒的死前留言。你们觉得她用最后一口气留下的唯一的那个单词是什么?”

理所当然的,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在鸦雀无声的车厢里,她笑道。

“她说的是,卡拉柏。”

过于决定性的证言。

在场的魔术师之间涌起了冰冷的紧张。只需一句咒文——不,或许连咒文都不需要就能置人于死地的怪物们的敌意。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像是在挥舞指挥棒(Taktstock)一般操纵着语言。

“卡拉柏•弗朗普顿。”

她再次点名。

“您所拥有的【魔眼】,应该是测定的过去视——不对,虽然无法严格区分,但应该说是依靠测定来进行的过去视吧?”

卡拉柏惊叹一声捂住了一只眼睛。

预测和测定。关于这点考列斯曾讲解过。未来视与过去视都分为预测和测定两个类别,前者就是单纯的人类想象力的延伸。后者则是通过自身的行动来固定时空轴的一类异能。

“通常情况下,过去视的预测和测定往往被认为没有太大的区别。与未来不同,过去是无法改变的,因此究竟是用哪一种方式观测过去的这种问题无关紧要。但是,这终究只是在通常情况下。——对了,昨天不是有哪位提起了直死之魔眼的话题吗。据说是平等地赋予所视之物以死亡的,‘虹’之位阶的魔眼。”

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直死之魔眼。在魔眼拍卖会之前的说明会上,奥尔加玛丽提到的东西。如果当时的说明没错的话,那是超越了“黄金”与“宝石”,位于顶点“虹”之位阶的魔眼。

“虽然我无缘拜见那样的魔眼,但稍作想象的话,还是能大致推测一下其原理的。是的,那一定是究极的未来视吧。至少也应该是一种能看到那类命运力的能力。”

“……你说那个什么直死之魔眼,是究极的、未来视?”

菱理对卡拉柏的低吟作出肯定。

“难道不是吗。人终有一死。因为一切都是不完美的,所以才将想要彻底推倒在重新来过的愿望埋藏在心底。而看到了那个终结并将其带到现在的这种能力,如果不是究极的未来视那又是什么呢。”

“……”

对于菱理的发言,我能够理解其中一点。

因为不完美而想要推倒重来。想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地破坏掉。与其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在未知的未来到访的终结,不如现在就扼住自己的脖子。每个人一定都这样想过。非常朴素而又昏暗的愿望。正因为朴素,所以以这个愿望作为收场的这番说明,我意外的能够接受。

“反过来也是如此。人皆有一生。因为以不完美的状态诞生,所以为从最初就是错误而愤怒着。同样看到了那个起始并使其浮现于现在的能力,不正是究极的过去视吗。啊啊,或许在【那】看来世界就像是泡沫一样。”

(……泡沫?)

“你是说时空泡沫吧。”

梅尔文插嘴道。

“您知道吗?”

“虽然只是科学上的概念就是了。是说在极小尺度下,物体就像泡沫的集合体一样。虽说他看到的应该不是正确的科学上的绘景,但你想说的就是类似的概念吧?”

“我想就是您说的那样吧。”

菱理点点头。

我感到一股不适从喉头涌了上来。

世界看上去就是泡沫。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感到非常担忧。将人、野兽、树木、鱼、花、土地、岩石、水、光芒,将这一切的一切都看成泡沫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啊。在毫无分别的事物中度过每一天,这是怎样的人生啊。

这样的话,一定会想要把自己的眼球挖出来吧。

“……不过遗憾的是,这次的魔眼与传说中直死之魔眼不同,并没有到达那个境界。既看不到终结,也看不见起始。至多就是将预先设定好的过去的现象,在特定的时机通过认知使其重现——应该就是这样的魔眼吧?”

菱理那恭敬有礼的语气反而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仿佛有小刀的尖端在抚摸着我的后颈。那刀刃上涂满了剧毒,就算没有留下一道伤痕,也似乎能将我连心脏都腐蚀掉。

“测定的未来视,是将未来确定为自己所设定的未来的魔眼。”

她如同在歌唱一般地说道。

“那么,测定的过去视理应就是将过去确定为自己所设定的过去的魔眼。是的,既然万物的终结是‘死(停止)’,那万物的起始自然就是‘生(启动)’。这次的魔眼所拥有的能力就是让过去的现象于现代复苏。”

啊啊,就像是推理小说中的侦探一样,化野菱理详尽地罗列。曝光。切碎。

她就是这样的人,我想道。

从第一次在剥离城阿德拉相遇时起,她就是这样的人。仿佛从未遗忘过一般,我找回了自己对化野菱理的第一印象。

法政科。管理魔术师的魔术师。

“……也就是说,那是能够再现过去发生过的事的魔眼喽?”

伊薇特问道。

就像是在等待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一样,菱理颔首道。

“是的。恐怕能够从过去再现的行动是有限的。这次的情况是将预先记录下的斩击在特定的时点重放——或许就是这样的用法。比如说,像这样。”

菱理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小刀和苹果。

她先用小刀横切了一下。

“像这样对斩击进行记录,并保存下来。”

然后,她将苹果移动到刚才小刀划过的地方。

菱理像刚才那样再次挥动小刀,划伤了苹果的表面。

“之后,魔眼的拥有者就可以借由观测,在任何时间利用记录下的斩击将对方切断。我所说的魔眼就是拥有这样的功能。——请问,难道不就是您吗。”

说着,她又一次看向老人。

“就是您吧。卡拉柏•弗朗普顿。”

“……你说,是我、”

黑肤的老人像是在【打摆子】一样颤抖着。在女魔术师和老人之间,仿佛有不详的诅咒在嗤笑。

“既然拥有这样的魔眼,那么对您来说,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应该是一个方便的道具吧。毕竟列车是沿着铺设好的轨道前进的。”

她的食指一挥。

这个动作似乎是在比拟铁路。在途中,小刀闪过,切断了幻影的铁路。

“事先在前端的待客车厢中对虚空进行斩击,然后特莉夏的首级迟早都会到达那个坐标。确认椅子在房间的什么位置并非难事。而且还可以将斩击的范围设置的大一些。”

她拿起刚才苹果,放到小刀闪过的地方。

特莉夏的尸体被发现时,列车正停在森林中,卡拉柏先生当时也在室外。只要从窗外轻轻一瞥就可以了。之后,虚空就被您所认知的过去所拉扯,再次被撕裂,连同特莉夏•菲洛兹的脖子一起。接着,特莉夏•菲洛兹的首级就通过她自身的虚数魔术,被封印在了次元口袋中。”

“……”

小刀将苹果切成两半。

沉默降临了。人们似乎在重新验证菱理所说的话。既然经由魔术师之手,那么从一开始不可能犯罪就是不存在的。然而即便如此,对于在场的魔术师来说她的解释也还是过于离奇,很难立刻领会。

让玛利奥挠了挠头,开口道。

“喂喂,你等一下。照你这么说,那七年前的连续杀人案也是……?”

人们的目光集中到老人身上。

七年前的连续杀人案。有数人失去头部,圣堂教会派遣卡拉柏作为调查员的案件。菱理为什么要在事前特意提起这件案子,谁都能明白。

然而,她却装模作样

地摇摇头。

“我并非是要断定您既是七年前的杀人魔,同时也是这次的凶手。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既然发现了这些环境证据,我们也应该有理由采取一些措施了吧?”

动人的微笑现在包含了可怕的意义。

“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如果是您的话——是您的魔眼的话,是否能在头颅被斩下很久之后,强行赋予结果呢。”

“我的过去视怎么可能——”

就在卡拉柏惊慌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请等一下。”

有人说道。

待客车厢的门被打开了。

首先是碾过地毯的车轮出现在黑暗中,接着是高级的皮鞋。坐在轮椅上的人忧郁地环视屋内。推着轮椅的是那个戴着眼镜的卷毛少年——考列斯•弗尔维吉,那么坐在轮椅上的人是谁,自然就不用问了。

“师父——!”

“韦伯——!”

连一直都只是在看热闹的梅尔文都站了起来。

“您终于起床了吗。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菱理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师父。

而师父只是推了推眼镜。

“遇到了点意外。因为现在还没法走路,所以让徒弟去找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借来了轮椅。……不过没想到连梅尔文都来了。”

“哪儿的话!挚友有难我怎么能不赶过来!”

“多管闲事。而且我根本就不觉得咱俩是挚友。”

“所谓朋友可不是靠双方签字画押来确定的吧!靠的应该是心灵的交流!无意识间的承认!你难道不应该更加敞开心扉来交换肺腑之言吗!啊,顺便拥抱一下也可以哦!”

“成了,你闭嘴吧。”

师父不耐烦地说道。

他的呼吸还有些急促,应该是因为刚刚恢复意识没多久吧。说实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师父会在这时出现。会坐在轮椅上更是远超出我想象的范围。

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冲向他身边。

在这个瞬间,不管是案件还是其他的什么,已经都与我无关了。

“师父,您的身体——”

“我没事。你放心吧。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的话,我是不会特地到这里来的。”

师父隔着兜帽摸了摸我的头。平日里冷淡的师父现在却展露出温柔的一面,反而让我感到痛苦难受。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考列斯说了。看来你遇到了不少事啊。”

“……嗯。”

我点点头。

我拼命忍耐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虽然心里清楚最辛苦的人并不是我,但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传达这份心情。

“真的……真的发生了好多事。但是比起我,师父您要更……”

语言是多么的无力啊。不对,无力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要是提前准备一下就好了。既然知道师父正在恢复中,就应该预先为这个时刻做好准备。脑海里闪过种种思绪,却连一句话都组织不出来。明明一直在想等他醒来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但口中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哈哈,所谓从者啊。”

师父扬起了嘴角,用其他人听不到的音量说道。

那苦笑中渗出了痛楚。绝不只是肉体上的。与自称为赫费斯提翁的女英灵的接触,为师父的精神带来了非同寻常的痛苦。

“到头来腑海林(Einnashe)之子和虚数魔术,还有过去视的终点。这短短半天也太丰富多彩了。”

“——哎呀,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起的呢?”

菱理歪过头。

“从你说‘虚空就被您所认知的过去所拉扯,再次被撕裂’开始的。凭这几句话,大概也能推测出你在说什么了。……格蕾,关于那个从者的事一会儿再说。”

师父对我耳语道,然后慢慢转动了轮椅的车轮。

他从正面凝视着菱理,竖起三根手指。

“Miss•菱理。你刚才的推理中,有三个问题。”

“您的苏醒真是让人充满期待啊,看来马上就能见识到您的名推理了呢。”

“第一,卡拉柏氏的魔眼是否真的拥有那种能力。第二,假使他有那样的能力,也依旧存在Miss•特莉夏是死于其他魔术师之手的可能性。”

师父没有在意菱理说的话,不加停顿地陈述了自己的意见。

“第三,刚才的推理中并没有提到动机吧。”

他追问道。

“卡拉柏•弗朗普顿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要去杀死特莉夏•菲洛兹。要对别人穷追不舍,你不觉得这个猜想过于不完善了吗。”

“原来如此,是您得意的Whydunit吧。”

菱理点了点头,笑容变得更加深邃了。

“如您所言,关于动机我确实没有任何头绪。其他的魔术师也说不定能使用类似的手法。但是,特莉夏的遗言要如何解释呢?而且,我们向来都不依现代社会的法律行事,也不是由国家管理的警察。根本不需要遵从法律中疑罪从无(in dubio pro reo)的原则。”

菱理所说的,应该是从古罗马法的时代流传下来的拉丁语。而她满不在乎地直言不讳到,不需要这种东西,并且在这辆列车中,她的话语即为真实。

接着,她啪的一拍手。

“对了,如果您一定想听动机的话,那么因为过去视魔眼的副作用,而把自己和杀人魔视为了同一个人这个解释如何?比如说在七年前调查杀人案时过于专注,而将自己当成了杀人魔之类的。在逐渐无法控制魔眼的情况下,这种事不是很有可能发生吗?”

“……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是认真的您就能接受吗?我们可是魔术师啊,认真与戏言难道不是没有太大的分别吗。”

菱理耸了耸肩,摇头道。

我分辨不出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说不定在时钟塔的历史上真的曾出现过她所描述的事例。与小说《化身博士》相似的情节,或许也存在于时钟塔所记录的历史中。

“作为时钟塔的魔术师,已经有足够充分的理由要求暂时拘捕卡拉柏先生了不是吗?”

她向神父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再次要求道。

“另外关于能力的问题,只要有人作证就能解决了。”

“……我不是说过我办不到了吗。”

卡拉柏声嘶力竭地申辩道。

“是吗,您说您办不到?那也没关系。”

菱理的笑容更加渗人了。

“卡拉柏先生的魔眼将会在拍卖会上出售不是吗。那么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诸位应该能为我们说明他的魔眼拥有怎样性能吧。”

“——是的,他的魔眼确实拥有那样的能力。”

突然有人这样说道。

不对,那不是在说。严格地说甚至不是在想。

那就像是概念本身突然渗透到我们的大脑中一样。

玫瑰之女也像概念一般现身了。被称为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代理经理——曾数次出现在我眼前的女人。

似乎只有这回,除我以外的人也认知到了她的身影。

聚集在待客车厢的魔术师们全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她。

[时限已到,在此前来收取魔眼。]

“时、限……?”

[工作人员应该通知过。须在拍卖会开始半日前实施魔眼的摘除。]

为了拍卖会而进行魔眼摘除。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不对,不是这样。正因为到了这个时间,菱理才会选择公开自己的推理。

(【相反】……)

我为自己发觉的这个事实感到不寒而栗。

菱理自然清楚,自己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让其他魔术师认同自己的推理。先不论特莉夏的死前留言和卡拉柏曾参与过七年前的事件的事实,她擅自假设过去视所拥有的能力这种做法,不可能得到所有在场魔术师们的认同。

然而,无论多么离奇,多么荒诞无稽,她都有自信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将会为自己提供证据。在正常的需要集齐证人与证据才能指证凶手的方式中无法办到,只有在都是魔术师的这个地方才能实现的逆转的手段。颠倒的侦探。

不对。

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自己要成为侦探。对她而言,这并非推理剧。

【是政治剧】。化野菱理像解决时钟塔暗潮涌动的种种权力斗争一样处理了这次的事件。她在暗中向魔术师们宣示着,这就是是法政科的做法。

卡拉柏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等、等一下!现在还……”

玫瑰之女仿佛是被吸过去了一样入侵到试图反抗的老人胸前。在腑海林(Einnashe)之子中展现过过人体术的老人会这样被人轻而易举地接近,是

因为他正处于非同寻常的慌乱中吗,还是因为玫瑰之女拥有着卓越的神秘呢。

她的手指戳入了卡拉柏的脸中。

如同伸进泥土中一般,自然到异常地戳了进去。在这过程中一滴血都没有流,或者这是某种类似于超自然手术的技术。她的食指、中指和大拇指都伸入到第二指关节处,然后在几秒之后慢慢地拔了出来。仿佛连意识也一同被夺走了,卡拉柏倒在了地上。

“代理经理。”

主持人迅速递上了装满溶液的玻璃圆筒。

代理经理的手一挥,两只眼球【咕咚】一声落入了圆筒中。

在她施术的这段时间里,人们连眨一下眼都做不到。

“魔眼摘除至此结束。”

主持人宣告道。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看到了神明降下奇迹。

我们的声音也颤抖了。只要是见到了如此非凡的景象的人或许都会是这样的反应吧。我无法判别刚才的施术作为魔术,或者作为神秘有多么精湛,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让我无法呼吸。

甚至都没能立即发觉代理经理再次不见了踪影。

“虽然移植可以由我们来进行,但摘除是只有代理经理才能办到的绝技。也是因此,那位大人才长期处于休眠中。每次使用过后,她都会再次进入沉眠。”

主持人一边摩挲着玻璃圆筒一边说道。

比抚摸婴儿时还要温柔,比碰触艺术时更加自豪。

“哦哦……哦哦,太美妙了。”

她对着圆筒内的眼球再次发出声音。

那是纯粹的感动。纯粹的冲动。是发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虽然伊薇特和卡拉柏说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工作人员不一定会对魔眼有所执着,但看样子至少这个主持人属于例外。

那层层包裹的眼罩之下,能看到什么呢。

还是说,是不同于视觉的其他感觉吗。仿佛能从圆筒中听到声音一般,仿佛能闻到气味一般,她用脸摩擦着圆筒,然后这样说道。

“虽然卡拉柏先生本人并没有察觉,但应该能到达‘宝石’位阶。足以成为本拍卖会的眼球商品(eye catcher)。使本应早已终结的过去之影,如同泡沫一般浮现于现在——就命名为泡影之魔眼吧。”

泡影之魔眼。

在她宣布这个名字的同时,化野菱理转过头去。

“看来暂时是告一段落了呢。”

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卡拉柏,轻轻整了整振袖和服。

“占用诸位宝贵的时间,请多包涵。还请诸位继续享受此次愉快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之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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