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睁开眼睛。
列车豪华的房间如同幻影一般在眼前晃动,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这里】才是现实。
“呜……”
看来我有几秒钟,或者几分钟失去了意识。
好像做了什么梦,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感觉到非常难受。这种情况在故乡时有发生。应该是受到附近的【某种东西】的影响吧。在这久负盛名的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不管存在什么样的魔性之物都不值得奇怪。
为了掩饰我拉了拉毛毯,小声嘀咕道。
“……越来越冷了。”
“是啊,暖气看来也不起作用了。”
考列斯看着屋里的暖炉回答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冲入暴风雪之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白魔猛烈地袭击将窗外划分为单一色调的世界。灰色的天空,和除此之外的白。原本游走于异界的【界线】上的列车现在正静止不动,足以说明这不单只是自然的凶猛。
车内缓缓地,缓缓地,被寒潮侵蚀着。
广播里所说的“自行确保各自的安全”,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
“老师呢……”
“……现在好像还没问题。”
顺着考列斯的视线,我看向床上。
师父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虽然在那之后我们替他换了绷带,还烧了开水,把能想到的事都做了,但现在的状况对于受了重伤的身体肯定没有好处。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逐渐侵入的寒气不只是作用于温度的高低,同时也像恶魔的吐息一般夺取着人的精气。
每秒钟都在削减着。
师父的性命,如同风中的残烛。
“……唔。”
我感到无法承受。嗓子里仿佛卡了一块石头。不但喘不上气来,内脏好像也在被一只黑色的手逐渐握紧。与其忍受这种感觉,我宁可献出自己的心脏。
奥尔加玛丽之后也没有回来。
——“我自己来。一个人就足够了。不对,一个人更好。因为特莉夏已经认真地教过我了,让我一个人也能行。”
或许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已经不准备回来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离去让我感到更加不安,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真心地希望过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不过,考列斯看上去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带着严肃的神情观察着外面的暴风雪和师父的情况。
(……搞不好他真的很适合当魔术师。)
我这样想道。
在某种意义上,比师父更加彻底的,作为魔术师的心性。我感觉正因为他不像弗拉特和斯芬那样可以使用卓越的魔术,考列斯的身上才会清晰地渗透出魔术师真正的存在方式。
(什么才是正确的呢?)
或许是受到寒气的影响吧,思绪不受控制地游荡着。
才能、血统、家系、技术、属性、心性,亦或是魔术回路和魔术刻印。
在魔术师的身上,聚集着种种要素。师父这一路上遇到的一流魔术师就拥有着这些要素。尽管为首的是那个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但君主•巴鲁叶雷塔和蝶魔术的欧尔洛克•西萨蒙德他们毫无疑问也都无愧于一流之名。另一方面,师父却也不能说是非常差劲。虽然作为君主(Lord)可以说是水平低劣,不过按照莱妮丝的评价,作为魔术师来说,他也就只是平凡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对魔术师而言,最受到重视的要素是什么呢?
最为正确的存在方式又是什么呢?
在如同漩涡般旋转着的无聊思考之中,我冷不丁地抬起了头。
房间之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格蕾小姐?”
【考列斯好像看不见。】
而我却能看到——被鲜红的玫瑰所环绕的白衣女子。她站在那里的样子是如此的自然,仿佛她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始终都站在那里,只是偶然间露出了身影而已。
我茫然地看着从窗缝中潜入的风吹动着那被玫瑰所装点的头发。
“你、是……?”
我记得车掌是这么说的。
代理经理。在以前的经理离开之后,一直守护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连列车的工作人员都很少见到的人。
她正看着房间的入口,就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女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就像第一次看她的时候那样,消失得如此突然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取而代之的是,
“打扰一下——!”
有人敲了敲门。
那是让人无法听错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与魔性的暴风雪以及这趟列车格格不入——又或者太过匪夷所思,反而与其十分相称——的人,就只有一个。
考列斯冲我点了点头,代替我迅速地走了过去。
他慎重地打开了单薄的房门,不出所料,染成粉红色的双马尾出现在眼前。
“嗯哼哼哼哼哼,是伊薇特大小姐哟!你们还好嘛!”
“抱歉,现在有点事。”
“啊呜呜呜太冷淡了啦!咦,不要急着关门嘛?!”
考列斯想要立刻关上门,然而少女却看准了时机用鞋子卡住了门。接着伊薇特就这样盯着戴眼镜的少年,歪过了头。
“嗯嗯嗯?!考列斯小哥有什么秘密呀?!”
“没什么……”
“嗯哼哼哼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情视之魔眼!可别想有什么秘密哟!”
伊薇特一掀眼罩,略显自豪地笑道。
在眼罩下面,经过加工的宝石——被精心打磨过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正闪闪发光。魔性的妖光在少女得意的轻笑声中闪耀着,哪怕是学艺不精的我也因此而吞了吞口水。
“其实就算没有魔眼,换成斯芬的话也会说些什么气味是方形的喉咙很不舒服之类的话吧?共感和兽性魔术的合体技,会用这种魔术的同学还是挺麻烦的呢!”
“既然知道我们在忙,就不能察言观色些等一会儿再来吗。”
冷淡的对应之后,考列斯抬脚准备将夹在门缝之间的鞋子踢出去,见此,少女慌忙说道。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嘛!人家有事要和你们商量啦!你看,所以才让这位陪人家一起来的——”
“……是啊。”
门外的人好像点了点头。
是圣堂教会的卡拉柏•弗朗普顿。看样子好像是伊薇特带来了这位拥有过去视之魔眼的老人家。
“你是圣堂教会的、”
面对这个人,考列斯也不由得退缩了。
看来少年虽然能接受魔术师之间的争斗,但对这个意图从别的方面歼灭神秘的组织还是感到棘手。
“还是说,你更愿意人家在这里大叫出来吗?!”
虽然很想吐槽她现在就已经在大叫了,但无法否认这场争论拖得越长对我们来说也就更加不利。考列斯一脸不情愿地打开了本想关上的房门。
“……那好吧。你们进来吧。”
他似乎是妥协了,将两人请入屋内。
伊薇特得意洋洋地走入房间,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哇哇哇,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慌张地摇摆着手臂,然后冲向了床边。
师父正躺在那张床上。从那急促的呼吸应该就可以看出他现在并不是在睡觉。虽然我会时不时地帮他擦去脸上的冷汗,但显然也不能让他看上去处于正常的状态下。
“出了点意外。”
考列斯简略地说明道。
“难不成……是杀了特莉夏小姐的凶手干的?”
“不清楚。”
他诚实地回答道。既然伊薇特带来了感情视的魔眼,那么说谎也就没有意义了,他应该是这样判断的吧。话虽如此,对于将被从者袭击这些情报如实相告也还是心怀犹豫,只好采用尽量少说话这种方式了。
“你们呢,有什么事。”
“嗯——,你看,现在列车不是抛锚了嘛?”
见考列斯转入正题,伊薇特苦笑一下,指了指地板。
提醒过我们列车现在正处于静止状态之后,少女继续说道。
“这样下去,魔眼拍卖会可是会延误很久——有人说今年会就此取消也说不定呢。”
“取消拍卖会?”
这样说来,我记得拍卖会确实被中止过一次。
好像是跟苍崎橙子和她的使魔有关来着吧。以前的经理好像也是因为那次纠纷才不见踪影的。——有一就有二。至少产生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对我来说,这次拍卖会可以说是攸关生死。”
卡拉柏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之前不是说过吗,我这次是来提供魔眼的。已经等不到明年了。虽说确实也存在就算不开办拍卖会也会实施摘除的可能性,但终究无法保证。我现在也是坐立难安啊。”
“但这可是魔眼呀,这里的工作人员不应该不
管三七二十一先买下来再说吗。”
听到我的话,老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里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应该都对魔眼本身没什么兴趣吧。”
“啊?”
我发出呆滞的声音。
“可是,这里不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吗。哪怕以前的经理不在了,不也还在一直继续举行魔眼的拍卖会吗?”
而且根据我之前听到的说法,他们可是执着到会直接去抢的地步。能作出这种事的工作人员真的会对魔眼完全没兴趣吗。
“简单点说吧。现在的工作人员纯粹只是在‘继续’而已。”
伊薇特补充道。
“虽然原本是为了炫耀主人收藏的魔眼而举办的拍卖会,不过在主人离开之后也就失去意义了,现在就只是在持续这种行为而已。不如说为了怀念以前的主人,会有只开办完美的拍卖会这种想法也很正常。”
“……”
听了她的话,我哑口无言。目的和手段完全颠倒了。虽然在听说主人是为了炫耀魔眼而开办拍卖会时也吃了一惊,但是工作人员单纯地持续着无意义的行为这件事更是让我惊讶到无法做出反应。就像是在运行程序的电脑一样。就像是不断记录着时间的旧时钟的齿轮一样。与魔术师似是而非,【伽蓝堂一般(空空如也)】的生存方式。
不。
不可以产生误解。我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难以置信。正好相反,是因为【太过熟悉】了。
(……好像,我的故乡。)
和那就算失去了意义,就算舍弃了内涵,即便如此也要坚持到现代的事业——又或者是和作为那事业结晶的我。
“人家刚才也和让玛利奥先生提过了!”
伊薇特抱着双臂,嘟起了嘴。
延误就延误吧,那个魔术师似乎是这样说的,并不打算采取行动。
拍卖会的客人的思虑与关系,也不时地在随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状况变化而改变。在原本就不善交际的我看来,这样的人际关系根本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魔术,但是对于在时钟塔复杂奇特的权力构图中自称为间谍的伊薇特来说,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
“你们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我们也一样因为列车的停运而为难。”
考列斯平静地说道。
“那么,你们有解决眼下问题的办法吗?”
听到少年的问题,身着神父服的老人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对这片森林有所了解。……毕竟这个地方时不时就会在圣堂教会成为话题。”
“在圣堂教会?”
“没错。这片森林的本体——腑海林(Einnashe)据说是由某个死徒在操作的。”
“……由死徒、”
考列斯重复道。
“腑海林(Einnashe)。这既是一只会自主思考、捕食的生物,同时也有人说它或许是由同名的上级死徒所操作的固有结界。大约每隔五十年出现一次,袭击聚集过来的人类,利用庞大的魔力来养育生长于其深处的果实。”
死徒。在这辆列车上听到过无数次的,吸血种之一。
这样的话,圣堂教会对其有所了解也就不足为奇了。这个组织对死徒的敌视更甚魔术协会。因为在他们看来,死徒是会危害人类的存在。
(……对了。)
至此,我终于理解了另一个事实。
在魔术师们得知卡拉柏乘上这趟列车时那份不同寻常的紧张——应该都是在怀疑圣堂教会的人会不会真心参加由死徒经理所开办的拍卖会吧。
“您刚才是说,利用魔力养育果实?”
“到底是魔术师啊。领会到其中的含义了吗。”
卡拉柏露出苦笑,说明道。
“那果实正是人们聚集到那魔性之森的理由。有个荒谬的传说,说是吃了它的人就能不老不死。”
听到卡拉柏的话,我和考列斯都屏住了呼吸。
这比魔术还要荒诞无稽——如同小孩子读的童话故事中才会发生的事,让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就好像,)
我想道。
就好像昨天才刚刚邂逅的英灵一般的幻想。
同时,在同死徒这一近乎胡说八道般的现实配套出现时,这个荒诞无稽的传说也就让人难以否定了。何况甚至在那个圣堂教会中也流传着这种说法,那想必应该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吧。
实际上,卡拉柏接下来就这样说道。
“之所以说它荒谬,是因为至今还没有人吃到过那个果实。但是,听说从已经熟透的果实中,经常会落下血滴。哼,这大概就是明明没人吃过,不老不死的传说却流传甚广的原因吧。这些血滴中的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睡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与母本不同的进化(形态)。——所谓腑海林(Einnashe)之子,就是其最终的样貌。现在困住咱们的孩子,看样子是选择了冰雪吧。”
卡拉柏眺望着窗外,结束了说明。
话说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就是说是死徒之间的纠纷导致我们被这片冰雪林【袭击】了。
“……听说本来,死徒之间是很少会干涉对方地盘的,但这列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经理已经离开很久了。再加上腑海林(Einnashe)之子也没有人在管理。可以说这两者什么时候碰面都不奇怪吧。”
“原来如此……”
这样说来,刚才代理经理——白衣女子说不定就是为了让我听到这番话才现身的。
(……真的是这样吗。)
因为这个想法已经近乎妄想了,所以我暂且先停止了思考。
在距今为止的事件中,我已经切身体会到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想破头,也只会让情况进一步恶化而已了。所以比起将自己困在思考的迷宫中,不如一点一滴累积自己能做到的事。
经过短暂的沉默,考列斯提出了新的问题。
“那么,究竟要怎样从这片森林中逃脱呢?”
“车掌说,只要能找到灵脉(Ley Line)的点,马上就能出发。”
之前停车补给的时候,伊薇特说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是沿着灵脉(Ley Line)行驶的。看样子现在抛锚也是基于类似的规则。
刷的一声,卡拉柏黑色的拳头中伸出了同样黑色的利刃。
那是在特莉夏被杀时,将过于激动的奥尔加玛丽击晕的黑键。
“让列车脱离灵脉(Ley Line)的,是这片森林的魔术性作用。那么,由我们直接下车找到主干的灵脉(Ley Line),再制造些路标的话,要逃离这里应该不会太困难。”
“制造路标……”
我觉得理论上应该是行得通的。
但是,那就意味着必须要顶着暴风雪进入这片森林之中。卡拉柏所说的,土地全体会进行思考,食人的魔性之森。
“怎么样?要帮忙吗?”
伊薇特问道,她的独眼闪闪放光。
我无法立刻回答她。
“……”
内心深处在动摇着。奥尔加玛丽的随从——特莉夏•菲洛兹的死状在我的脑海中闪过。被夺去了头部的,凄惨的死状。
而这两人无疑都是嫌疑人。
要和他们一起去探索那魔性的冰雪林?这简直就是疯了。已经不仅仅是承担的风险这么简单了,几乎可以说是自杀。如果师父现在清醒着的话,一定会断言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车里才对。
但是,
“……我去。”
我点了点头。
“格蕾小姐。”
“再这样下去,师父会撑不住的。”
考列斯想要叫住我,但我没有转向他,只是这样答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知道自己的牙齿咯咯打颤。
我听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应该对我很失望吧。考列斯和我不一样,他才是师父合格的学生,在他看来,我的行为或许十分愚蠢吧。或许他会这样定夺,作为魔术师,应该要更加冷酷才行。
但少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说道。
“我知道了。那我就来专心替老师治疗吧。我这里还有些东西可能能帮得上格蕾小姐的忙,稍微等我五分钟。”
他麻利地打开行李,开始检查起里面的各种魔术咒体和触媒。
我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考列斯、同学?”
“看你好像挺意外的,不过魔术师其实就是会对亲近的人很好的哟。至少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少年僵硬地笑了笑,我发现他的拳头正在微微地颤抖。
得知正忍受着恐惧的人不只是自己,不知为何让我有些想笑。我呼出一口气来,绷紧的身体也有些放松了。
“咦嘻嘻嘻嘻嘻!看来你是想清楚该干嘛了?!”
亚德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揶揄道,我使劲抓住右
肩,用蛮力让它闭嘴了。其实关注着自己的友人就在身边,让我感到有些高兴,不过因为不甘心所以才不告诉它。
“……对了。”
考列斯挑起话题。
“在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随从——特莉夏•菲洛兹被杀的现场,有没有人表现的很焦急?”
“嗯?嗯——,人家好像没注意到有这样的人呢。”
伊薇特歪过了头。这个动作搭配上她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在胡闹,但现在姑且也只能相信她了。不管怎样,在师父倒下了的现在,我们能够采取的手段屈指可数。
“走吧。到腑海林(Einnashe)之子去。”
我这样催促道。
2
先报告一下结果吧,第一次调查五分钟就结束了。
因为在打下路标之前,我们发现了一个倒在列车旁的人。
就在森林茂盛的草丛里。在枯萎的凤尾草叶下方,隆起了一个雪包。卡拉柏谨慎地碰了碰,只见雪块剥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人。
“……这位是?”
卡拉柏那稳重的男中音问道。
我没见过这个人。他有着白得像雪一般的头发和睫毛。身材又高又瘦,看上去应该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脸庞英俊,走在街上回头率至少能高达百分之九十。
但是,我们的主要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他瘦长的手指握着一个小提琴箱……和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这不是邀请函吗?那他就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邀请来的客人?”
“那、那个……”
就在伊薇特皱起眉头,我不安地四处打量之时。
“呜喔咕喔!”
被白雪覆盖着的青年,吐血了。
洁白的大地上,鲜血之色眼见着蔓延开来。那耀眼的红色让我忍不住噫的呻吟了一声。自打认识师父,我也遇见过不少的案件了,但还是第一次见到鲜血像这样在眼前散开。
“是、是不是要死了。”
“……不不不我没事。吐血早就吐习惯了。也一直都有好好注射补血剂。”
脸色苍白的青年抬起头,露出爽朗的笑容。
“啊、咦、欸?”
“……哎呀呀,啊哈哈。我也觉得这样躺着好冷啊,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你们也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客人吧,不好意思能麻烦你们把我搬到车上吗?”
明明刚刚才脱离死亡的威胁,青年却一脸若无其事地这样说道。
感觉简直就像尸体在对我们说话一样。他的脸色铁青,嘴唇也已经变成紫色了,但表情却洋溢着身处于夏日的观光地时才会有的活力。实际上伊薇特和卡拉柏好像没料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人,全都呆住了。
美青年用仿佛在梦中一般的语调喃喃自语道。
“……嗯嗯。我差点就冻死了。要赶紧告诉妈咪,找些能帮我取暖的妹子来。……对了,这次就叫个西班牙美人来吧。不过,俄罗斯系的抱起来要更舒服啊。不不不要取暖的话,还是热情的拉丁宝贝最好了。虽然女性都是天使,但是幸福的形式各不相同啊。”
“啊,是个人渣。”
“是人渣呢。”
在0.1秒的时间里,我和伊薇特达成了共识。就在我们要做出直接无视他的结论时,青年冷不丁地望向我,碧眼里闪过一道光芒。
“嗯嗯嗯,你难不成就是韦伯带回来的那个内弟子?”
“唔!”
我吓得肩膀一缩。
“……您、认识我吗。”
“哈哈哈,那当然了。我可是韦伯的挚友啊!”
“韦伯?”
我记得这好像是师父的本名。在被莱妮丝冠以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个名字以前的,师父的本来面貌。
“那个,请问、您是?”
“啊,嗯,我是——”
下一个瞬间,
“梅尔噗呜呜呜呜喔喔喔!”
青年再一次豪迈地吐血了。
*
所以,我们就这样打道回府了。
回到列车里的待客间,青年喝着温咖啡,好像终于缓过劲来了,长出了一口气。
“啊哈哈哈。真是谢谢了。不光把我拖到这里来,还请我喝咖啡。”
“……毕竟您是师父的熟人,所以才不能见死不救。”
我的话带了些警告的意思,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依旧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喝着咖啡。
伊薇特用看着三流骗子的眼神看着他,问道。
“
你是梅尔文•威因兹?”
“哦哦你认识我吗!”
青年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
然后还眯起一只眼睛,把食指抵在脸颊上,嘚瑟得简直烦人。
而伊薇特则丝毫不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怀疑,这样询问道。
“传闻中从不离开自己工房的调律师跑到这里来,到底是吹得什么风?”
“哎呀呀,哈哈哈哈哈。最近身体还行,然后听说韦伯来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了,想亲眼确认一下。其实我还邀请了莱妮,不过被拒绝了,她说兄长不在我得顶上怎么可能去猪头。然后我就朝着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会合地点来了,结果突然地面上就【涌出了森林】。”
他的话不容忽视。
“你邀请了莱妮丝小姐?不对,比起那个,你说涌出了森林?”
“没错没错。看着就跟游戏里似的,嗡的一下荒野就变成森林了。哎呀要说的话还挺壮观的呢。”
青年——梅尔文用手指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接着就从森林中伸出了触手一样的枝条,缠住了我的直升飞机。啊哈哈,螺旋桨也嘎嘣脆了,外壳就像纸一样被撕烂了,我还以为要死了呢。还好在坠机之前逃了出来,连滚带爬地到了这里。半路上还昏了过去,幸好被你们发现了。”
虽然裹着毛毯的青年露出了爽朗的微笑,但我感到喉咙在一阵阵的抽搐。如他所说的话,这片妖异的森林居然有着能捕获空中的直升机,并使其坠毁的能力吗。
因为魔术师难以飞行,所以应该没人能追上这趟列车……师父之前这么说过。不过,他一定没有预料到会出现乘坐直升机的魔术师,以及能将他击坠的森林吧。
“……”
就像有冰柱插入了身体一般,我感到毛骨悚然。
明明之前已经听卡拉柏说过类似的故事了,但从直接的受害人那里听到这些描述,还是有一种别样的恐惧涌上我的心头。
我将视线从一脸悠闲的青年身上移开,凑到伊薇特耳边问道。
“……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出身于与三大贵族相连的名家的怪人,好像是因为体弱多病还是什么原因,现在是祭位(Fes)的调律师。据说是老师的老朋友。”
双马尾的少女带着一副碰上麻烦了的表情地回答道。
从她的态度来看,对方是个连这名标榜自己为梅亚斯提亚派间谍的少女也觉得不好对付的角色。
(我记得调律师好像是……)
应该是专门对魔术刻印进行调律的术者来着。虽然还没有到以前在剥离城(阿德拉)听说过的那种程度,但也能自然地介入循环,抑制刻印移植所带来的副作用。就连对魔术了解不多的我多少也能理解,这一专业就算是在时钟塔也非常罕见。
“在英国他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调律师了。【在正经的方法之内】,修复魔术刻印的能力几乎可以说无出其右。”
“很遗憾,要加上【几乎】。”
青年自己补上了这么一句,苦笑着挠了挠脸颊。
然后青年环顾着这间豪华的待客间,发出疑问。
“对了,韦伯人呢?”
“……我来带路。”
我们站了起来,从待客间前往我们的房间。
因为我回来的比预想中早了很多,考列斯开门时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不过在我简要地向他说明了来龙去脉之后,他点了点头,为青年指明了师父所躺的位置。
然后,
“……真是笨蛋。”
青年看着还流着冷汗的师父,认真地说道。
“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笨。你应该可以活得更轻松的不是吗。”
为什么呢。
明明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可疑的人,但他刚才的话却触动了我的心弦。也可以说,我理解他。我甚至感觉,我与这个年轻的刻印调律师共享了思想。
或许有些天真吧,但我开始希望自己能够这样去想。
咳咳,身后有人清了清嗓子。
“能打扰一下吗?”
是卡拉柏在叫我。
“这个小伙子看来是不用担心了,所以我想应该是时候去达成我们最初的目的了吧。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从他能从直升机爬到列车附近这点来看,我们说不定运气不错,距离外部很
近。”
“是啊。”
当然,直升机也有可能是被拖到森林深处才坠毁的,但像这样悲观起来的话根本就没个完了。
“嗯。因为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动不了了,你们这是要去做路标对吧。”
说着,梅尔文转过了头。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种深不可测的轻浮微笑。
“那样的话,能不能也算我一个呢?”
3
深入之后,我发现冰雪林里的环境比我想象的更加险恶。
每走一步,都会连脚踝都没入雪中。灌木的枝丫时不时会从无法预料的角度闯入被纯白色所禁锢的视野的角落中,让人动弹不得。多亏了考列斯从行李中找出来的防寒护符稍稍缓和了森林中的寒意,然而还是冷得让人感觉一旦停下脚步可能就会被冻在原地。
伊薇特、卡拉柏和梅尔文。
连我在内的四个人在森林中前进着。卡拉柏手握黑键,以此来施展探索术。在现代,人们也依旧会使用这种手法来寻找水源或矿脉,而由圣堂教会的代行者来行使,准确度应该会更高吧。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我将被埋在雪中的脚拔了出来。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仿佛花费了十倍于平时的体力。不仅如此,这里的地势似乎也和我从车窗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让我有些疑惑。
“原来有这么陡吗。”
“恐怕地形也被操作了吧。”
卡拉柏阴沉地说道。
“之前我说过,真正的腑海林(Einnashe)据说是每隔五十年出现几天的,类似超规格的固有结界一般的东西。而腑海林之子虽然与其有相似之处,但至今还没有过再次出现的事例,这是可以确定的。应该是一次性将存储的魔力消耗殆尽了吧。”
“……孩子,只会出现一次。”
这句话听上去莫名有些忧伤。通常情况下,孩子不都应该比父母活得更久吗。然而,腑海林(Einnashe)之子却时只出现一次就会消失。
“听说活动时间大多数情况下也都不长,但是个体差异很大。”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在这片暴风雪中等死。”
我说完后,卡拉柏也轻轻点了点头。
至少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
“你好像很担心韦伯嘛。”
听到我的话,身边的梅尔文开口道。
“……好歹他也是我师父。”
“这倒也是。”
梅尔文露出苦笑,继续前进。
他的体力似乎出乎我意料得好,在风雪中走了这么久,只比之前多穿了一件防寒服的他却连呼吸都几乎还是平稳的。如果是师父的话肯定早就叫苦连天了。虽然途中这个人大概又吐了二次血。
“……您和师父很不一样。”
“嗯?哦哦,因为那家伙的‘强化’不咋地嘛。反正只要用魔术回路代替神经就可以了,像这样单纯的活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惜内脏就没办法了,不过只要心脏还在跳,我应该就能接着走。”
他的话感觉有些渗人,但仔细想想魔术师应该基本上都是这样的人。
接着梅尔文活动了一下手腕,微微皱起眉头。
“只是大源(Mana)有些难以使用啊。这个森林里是不是连空气都不太一样?”
“以前的调查结果确实是这么说的。不过可能比腑海林(Einnashe)的本体要好一些,根据教会的资料,在腑海林(Einnashe)中是完全无法使用大源(Mana)的。恐怕很难行使大规模的魔术吧。”
“——当魔术师杀手也有好处嘛。人家要维持调查用的魔眼可是很辛苦的哟?”
听到卡拉柏的话,伊薇特手臂一转,将手指伸到眼睛旁,摆出她的固定姿势。看来就算是这样的暴风雪也依旧不能击垮到她的信念。说实话,我很羡慕她的这份强韧。或许有些奇特,但也是不为我所拥有的美好品质。
她这么一说,梅尔文举起手边的小提琴箱,俏皮地眨了下眼。
“嗯。那正好。看来这下就有我的用武之地了。——伊薇特•L•雷曼。能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刻印吗。”
对于青年的提议,伊薇特皱起眉头。
“威因兹这是要捞钱了吗?”
“因为是紧急情况,所以这次算你免费啦。”
“那就请看吧!”
伊薇特的反应无比现实,她撩起粉色的双马尾,露出自己的后颈。虽然我什么都看不到,但雷曼家的魔术刻印看来就是移植在那里。
梅尔文握住从小提琴箱里拿出来的音叉,开始集中精神。
他用音叉轻轻敲了下箱子,巨响声瞬间回荡在暴风雪中。青年一边慢慢地在伊薇特的后颈上移动音叉,一边念念有词。
“生物都拥有其各自的固有波动。无论是蚂蚁、鸟还是人类,都有着自己特有的波动。虽然血亲间的波动会很相似,但也绝非完全相同。……问题是,魔术刻印也是一种生命,因此持有与宿主不同的波动。”
说着,他又从小提琴箱中取出了几瓶药液。
“所以,只要使双方的波动尽可能的接近,刻印的效率就会显著提升。”
他麻利地将药液混合到烧瓶中,开始搅拌。
接着又敲了一次音叉,将烧瓶中的液体倒了一点到指尖上——仿佛在绘制魔法阵一般,将药液涂到少女的后颈上。
“起动(Activate)。”
简短的咒文。
嘭,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大概是错觉。只有人类的认知,能够接受到无法完全化为现实的神秘——时钟塔的课程中似乎这么讲过。
伊薇特摸了摸后颈,微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回事?身体好像突然暖和起来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让刻印暂时活性化了。魔力的循环效率应该只上升了两成左右,但感觉是不是好多了呢?”
“不愧是调律师。”
伊薇特满意地耸了耸肩。
“嗯。看来在寻找灵脉(Ley Line)的这段时间里是没问题了。”
“哈哈哈,那就好。卡拉柏先生不是魔术师,应该就不用了吧,格蕾小姐呢?”
“啊,不用了。我也不是魔术师。”
“但你的右手……啊,没事,那就算了吧。”
白发青年把本来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爽快地摇了摇头。
“那接着聊刚才的话题吧。就是韦伯和你的事。”
他自顾自地回到了之前被打断的话。
我因为他的我行我素而有些慌张,但梅尔文丝毫没有顾忌我的感受,继续说道。
“我听说,你不是以魔术师的身份被他收为徒的吧?但你却跟着他到了魔眼蒐集列车这种危险至极的地方来,甚至现在还踏入了腑海林(Einnashe)之子。我觉得这不是半吊子的师徒关系可以说明的。”
“您不是也一样吗。”
我不小心用问题回应了他的问题。
虽然这种行为很没礼貌,但青年却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是韦伯挚友中的挚友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加上了挚友中的这个定语。
“虽然从十年前开始我就在资助他的冒险,但我能亲身体验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啊。这次也是机会难得,所以就贯彻浪子不回头(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的精神吧。”
“就因为机会难得,所以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辞吗。”
“哈哈,毕竟我也没有魔术刻印嘛。只要把工作的交接问题解决好,不管死在哪里也不会有几个人为我难过吧。啊啊,我并没有挖苦先代君主•埃尔梅罗的意思。”
这个人若无其事地说出了有可能会戳中我们痛处的台词。虽然现在师父和莱妮丝会面临麻烦确实主要是因为先代君主•埃尔梅罗在死前几乎没做任何准备,但被他这么干脆地戳中反而让我感到了打开天窗般的那种清爽。
风雪绕着纤长的手指打转,转眼间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纯白的短发搭配上他英俊的侧脸,眼前的一幕看上去就像是什么MV中的场景一般。除去那微微泛着青色的眼瞳,各种所有的色彩仿佛都离这名青年而去。
仿若冬之精灵一般。
“那个,您说是师父的友人,那么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嗯嗯。最恰当的说法应该是债户和债主的关系吧?”
梅尔文歪过头,这样说道。
“他也欠了您的钱吗。”
“应该说,我是他第一个债主。”
青年眯起眼睛,得意地哼哼笑着。仿佛是在怀念着那远去的时光,他用爽朗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们认识的时候,我正让女仆拿着妈咪替我准备的咒体宝石收藏向全班同学进行炫耀,然后韦伯好像感到很火大就揍了我。”
“可以不要用那么爽朗的声音讲述自
己的人渣事迹吗。”
我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该怎么说呢,他这副比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更加吊儿郎当又没有恶意的模样,反而显得他越发人渣。而且他是有恋母情结吗。不过,因为火大就动手打人这种行为,我实在无法和现在的师父联系起来。虽然在教训弗拉特的时候,出于相性问题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诉诸于体力,即便如此这种时候他也总是一副觉得很麻烦的模样。
“不过那个时候的韦伯本来就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很不爽的样子。不管和他说什么态度都很冷淡,每次看到他都在埋头写着论文还是什么东西,可能在他看来时钟塔里全都是笨蛋吧?说实话,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梅尔文一边前进一边继续道。
“后来,有一次是下了降灵术还是变身术的课之后,他突然抓住我说‘你不是说过只要能让你看到愉快的事不管多少钱都会出吗。替我出旅费和机票钱,我会把整个时钟塔颠覆给你看’。那句话其实算是我那时候的口头禅,不过还是替他准备了旅费和飞机票。”
“……”
我完全想象不出他口中的师父是什么样子。
不为我所知道的师父。不为我所知道的时间。但是,也是确实存在的过去。
“啊,我是没报什么希望啦。只觉得他是终于准备逃回老家了吧?不过过了一年以后姑且还是让女仆追踪调查了一下,发现结果还挺有趣的,感觉他答应我的事没准能实现呢。你知道吗?不断努力过来的人终于屈服、堕落的模样,可是很美味的哟?”
梅尔文的话语滴落在暴雪的缝隙间。
那毫无血色的嘴唇与刚才的台词过于相称,好似恶魔。豪言着喜爱的人类的口,转瞬间又低语起甜美的背德与背叛,他与这样的形象只有一线之隔。
“等他回到时钟塔,就拿给我一堆皱巴巴的纸币,说是还我的旅费钱。好像是他在旅行途中挣的,还混了几张外币。不仅如此,他还对我说‘抱歉,我没能做到任何能让你感到愉快的事。所以来找你赔罪了。我真的是个没用的蠢材。但是,我还有件无论如何都想要去做的事,我想要把失去了老师的埃尔梅罗教室买下来,希望你能再借我些钱’。这不是超有趣吗。
于是我也来了兴致,对他说钱会借你的咱俩交个朋友如何!还告诉他如果成为挚友的话还款期限可以放到最长。不过后来他又担下了莱妮家的欠款,就算到一起了。”
像是感到很有趣一样,梅尔文笑了。
产生变化的契机是什么,根本用不着去想。第四次圣杯战争。然后,他也说过在那之后周游世界,教了几个学生魔术的故事。
只是,有一点让我很在意,于是问道。
“您为什么……那么师父呢?”
“嗯?这个啊,不是自然的嘛。所谓人类啊,可是比你想象的还会成长哟。简单来说,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向量,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发展技术和能力。想要静止不前反而比较困难。在时钟塔这地方,让自己半吊子的魔术才能开花结果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向量本身发生变化这种事可是难得一见。这可像是连真实,连灵魂的根源都重生了一样的事啊。特别是啊,像那样彻底直视自己的废材程度的人类,我只见过他一个。这些完全足以让人对他产生兴趣吧?”
“……”
我觉得梅尔文在冰雪林中发表的这通说辞,与师父当时在我的故乡说过的话有着共通之处。
哀叹着人类无法真正地成长的师父。还有现在,作证曾被称为韦伯的人类改变了自己生存方式的梅尔文。这两人的话看似正相反,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十分相似。
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我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成为埃尔梅罗的君主(Lord)还继承了那个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上一任学部长失踪后这个位置空了一阵子,感觉也算是顺其自然吧。”
“您是说,上一任学部长?”
“是啊。好像是个挺有两下子的人,在韦伯回到时钟塔之后不久就下落不明了。因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一直都不被重视,所以虽然是主要学科但却一直没有君主(Lord)愿意担当。这个烫手山芋配上沦落到十二家中最后一位的埃尔梅罗可以说正合适不过了。”
“……啊,原来是这样。”
我之前疑惑过,在埃尔梅罗派倒台以前,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究竟是由十二家中的哪一家负责的,既然是空席那就能说得通了。或许这件事对于进出时钟塔的人来说就像是常识一样,但对于刚刚进入时钟塔的我来说全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可以换我问一个问题吗?”
梅尔文突然问道。
“是谁,把韦伯打成那个样子的呢?是除我以外的谁,做的?”
我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的表情很滑稽,但我却产生了一种被他攻入大脑的感觉。
“……那、是……”
就在这时。
“——好像到了。”
伊薇特打断了我。
“你们看。”
少女捂着眼罩,指向某个位置。
虽然不知道她这个把手指插入其中一只马尾夸张地捂住半张脸意义不明的姿势是想表达什么,不过卡拉柏还是乖乖地打下了第一个路标——黑键。
在白雪中,那看上去如同小小的墓碑一般,虚无缥缈地伫立着。
“好了。车掌说希望能至少立下三只路标。——Miss•伊薇特,能麻烦你接着带路吗?”
“好的好的。”
伊薇特轻松地点了点头,再次迈出步伐。
可能会比想象的要顺利——这样乐观的气氛开始在众人之间升起。
突然,身边的卡拉柏停下了脚步。
“……看样子,刚才的路标被当成入侵者了啊。”
顺着他那锐利的目光望去,茂密树木的一角,【树枝动了起来】。
并非是被积雪所压迫,而是主动的。
如同鞭子一般柔韧的树枝,向我们抛来了锋利的弧线。在那魔性之枝面前,人类的身体不过是区区纸片,然而寒光一闪,那枝条便断于卡拉柏的黑键之下。
“这就是袭击了直升机的枝条吗。”
卡拉柏盯着在地面上翻滚的树枝,冷冷地说道。
不论是他的目光,还是刚才对突袭的反击,从中都看不出一丝的慌乱。足见身为圣堂教会的人,他跨越过多少的地狱。
看着从暴风雪吹来的方向伸出的又一波魔性之枝,我也摆出架势。
“亚德!”
“嘻嘻嘻嘻嘻!看来到老子的出场时间啦!”
解开了固定器(Hook)的亚德在我的手上化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虽然我向来都尽可能不想暴露亚德的存在,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哦哟哟真是精力充沛。”
梅尔文瞪大双眼,死神之镰(Grim Reaper)掠过他的鼻尖,斩断了再次袭来的魔性之枝。
“请退后。”
我将镰刀一转,对他说道。
同时,我发觉了一个情况。
(……这是、)
身体很沉重。
正如梅尔文所说,这片冰雪林中的空气异乎寻常。我现在能够吸收到的魔力,只有平时的一半。为此我集中精神再度调整,通过削减耐久力与筋力来将必要的魔力集中在爆发力上面。
我呼出一口寒气,挥舞起带着魔力的镰刀。
冲向我们的枝条,被一口气全部斩断。我重新架好镰刀,凝视着冒出枝条的树木,就在这时,我的眼角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已经被切落的枝条,再次在我的脚下开始活动。
“——唔!”
被斩断的枝条又一次伸向了我的喉咙。
在身体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机。从无法防御的角度。就在我确信自己将要被贯穿喉咙的瞬间,一道黑影闪过。
卡拉柏的黑键将那些枝条再度击落。
“小心点。像这种与死徒扯上关系的对手,最好不要用人类的生命力基准来考量。”
圣堂教会的老人那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而另一个人的目光,现在有了别的意义。
伊薇特扯下眼罩,眼睛闪闪放光。不对,眼罩下的并非是真正的眼睛,而是闪耀着绯色光芒的红宝石(Ruby)。
“锵——锵!伊薇特的加工魔眼•炎烧版!”
轰的一声,虚空燃烧了。
接二连三袭向我们的枝条,扭动着冻结着雪块的身体。在伊薇特的视线所及之处,熊熊的火焰漩涡融化了白雪,将周围的树枝燃烧殆尽。
“……原来加工宝石制成的魔眼连Noble Color都能复制的传闻是真的。”
“人家撑不了太久的啦!”
“了解。”
疾风般的黑键回应了伊薇特的喊声与火焰。
那不断斩落妖枝的技艺,让他看上去简
直就像是人形的黑色风暴。不仅从中感受不到他的高龄,那自由跃动着的身体,充分展现着连野生猛兽都无法招架的生气。
白雪纷飞,黑刃乱舞。
仿佛那铭刻在侧颜上的伤疤一般,生动地奔走着。
(——这就是魔眼,这就是圣堂教会。)
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被感动了。尽管之前在剥离城(阿德拉)认识的魔术师海涅也曾从属过圣堂教会,但像这样毫无保留的实力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与试图将神秘登峰造极的魔术师不同——专心于否定其他神秘者的生存方式。
但是,那也很美丽。
在这种千钧一发的状况下,名为卡拉柏的人类的一举一动都如同被精炼过了一般。我想这恐怕不是仅靠卡拉柏一人,而是在这名老人之前由几百人流传、磨炼而成的技术体系的结果。
“好的交换!”
伊薇特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插入自己的眼窝。
她又一次更换了加工宝石所制的义眼。这次是堇青石(Iolite)。以前在矿石科(奇修亚)讲师的授课上曾说过,这是一种被认为能强化灵性的灵石,在古老的斯堪的纳维亚传奇中,水手们就是用它来代替指南针的。
“呜啊痛痛痛痛痛……好了,走这边。”
黑色的祭司服一步不差地在伊薇特指引的道路上飘扬着。
我也一边防备着枝条的袭击一边跑向卡拉柏,然而就在我正好跑到他身边的时候。
“唔——!”
我的脚下一空。
就在我认为自己将要落入那黑幽幽的洞穴的瞬间,卡拉柏拉一把抓住我的前臂,把我拉了上去。
“谢、谢谢您。”
“那里刚刚被雪埋住了。”
过去视。
原来这名老人所拥有的魔眼,还能如此活用吗。话虽如此,在那样必须高度集中精神的战斗中,还能同时观察并利用过去的情况,这是要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办得到啊。现在我们已经跑出了数百米,而卡拉柏的动作依旧丝毫不见迟缓。他一边支援着我的行动,一边切实地压制着魔性之枝,这样的本领正是来自于多年的团队战斗中所积攒下来的经验。
“有、有点撑不住了……”
梅尔文头晕眼花地拼命跟在他身后。
又跑了几分钟之后,一段陡坡出现在被暴风雪覆盖的视野中。
“哎呀。”
“别停下!”
老人喊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在我们身后,是无数追击而来的死之枝。枝条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如同怒涛一般冲散白雪,看上去仿佛一条巨蛇。
“滑下去!”
老人在陡坡前跳了起来。伊薇特看到他确实地落在陡坡上之后,使劲眨了眨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真是够了!所以说圣堂教会净是些野蛮人!”
双马尾少女提起自己的裙子,也滑下了山坡。
而我则回过头去,把正上气不接下气的青年推了下去。
“梅尔文先生!对不起了!”
“呜哇啊啊啊啊,坐过山车就的感觉啊!噗噢噢噢噢唔!”
在下滑的过程中,梅尔文灵活地吐着血,同时速度也没有下降。
看来他之前说用魔术回路代替了神经的事好像是真的。现在他的壮举对于绝大部分正常的人类来说都是不可能办到的。当然这值不值得称赞那就两说了。
我也在以惊人的势头向下滑,同时注视着坡底。
伊薇特在我下方不远处举起了手。
“是那边!”
“噢噢!”
卡拉柏依照伊薇特的指示投出了黑键。
我感到有某种“力量”游走于大地之中。
第二个。
“还剩一个!”
卡拉柏一边滑行一边将视线移向别处。
又一波死之枝正从坡底——陡峭的悬崖旁涌出。为了迎击我们一行人,森林抢先出手了。因为第二个路标的打下,它们的敌意似乎也随之翻倍了。
它们在试图守卫。
在阻挠着打下最开始那支黑键的我们继续前进。
不,说不定,
(……是为了不让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逃出自己的掌心?)
我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妄想。
老人一边下滑着一边斩断了最粗的那根枝条,然后喊道。
“Miss•格蕾!”
“是!”
不用说我也明白他的意思。
我将死神之镰(Grim Reaper)当做刹车戳在地上。利用撑杆跳的技巧,借助反动力跳了起来。依靠镰刀的重量我像螺丝一般在空中转过身,然后在白色的世界中用大镰画下黑色的弦月。
我将袭向自己的枝条一齐斩断,并在空中抓住了其中一支枝条。利用想要抽身的枝条强行在空中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向着不断涌出枝条的树木突进。
那棵树仿佛是历经千万年的冰河的化身。
死之枝接二连三地从悬崖边的冰树中生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同蜘蛛网一般,无数的枝条从四面八方蹂躏而来。每一支枝条上都层层叠叠地遍布着冰刺,覆盖了半空。恐怕只要被哪怕一根刺扎到,寒冰都会侵入体内吧。
话虽如此,但如果继续全力冲刺下去的话,毫无疑问会就这样坠下悬崖。
(——不管了!)
我将恐惧从意识之中剥离。
在空中确认着自己的位置与平衡,我把身体的重量也压在镰刀上,从斜上方斩了下去。下一秒破碎的枝条和冰柱的碎片擦过了我的身体。我无视了那份痛楚。无视自己的痛楚是至今为止我唯一擅长的事。无论是身体的痛楚,还是心灵的痛楚。
风停了,在那一瞬间。
眼看着冰树碎裂开来,我向下落去。带着由死神之镰(Grim Reaper)所创造的成果,被坠落悬崖的漂浮包围罩,崖壁从我的身边疾驰而上。
“咦嘻嘻嘻嘻!要是就这么摔个屁墩的话可就麻烦啦!”
我无视掉亚德的俏皮话,在下落的过程中使劲伸出了镰刀。
镰刀的刀尖勉强勾住了崖壁。我借势拼命踩在崖壁上,又下落了几米之后,停在了半空中。
同时,上方有了动作。
比我晚一些滑下来的伊薇特扬声道。
“那边!”
“——,第三个!”
我感到卡拉柏投出的黑键刺入了伊薇特所指示地方。
数倍于刚才的“力量”奔流在大地中喷溅开来。让人产生一种大地之中仿佛有巨大的生物在蠢动一般的错觉。或许有些地方会称之为龙,而有些地方则会称之为神。据说时钟塔的教室,就是遵循那被称为灵脉(Ley Line)的扭曲而修建的。
(顺利、结束了……?)
至少其他人并没有像我一样掉下来。悬崖上的战斗看样子暂时是落幕了。就在刚才还在一窝蜂地冲向我们的魔性之枝,还有那贯穿我们的无形的敌意,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再次向悬崖下望了望,剩下几十米的高度,让我感觉恐怖开始抚摸我的心底。
“格蕾小——姐!”
暴风雪遮挡住了他的身影,但梅尔文的喊声还是勉强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没事!一会儿就去和你们会合!”
我这样回答他,不过想要直接回到悬崖上还是比较困难,所以我开始以下方为目标。
我一边以崖壁上的凹凸不平处为支点向下爬,一边将亚德收回到右肩上的固定器(Hook)中。当然我没有任何攀岩的经验,但就算是不完全“强化”过的身体,也还是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如果我会用漂浮魔术的话……)
我一边回忆着昨天傍晚和师父讨论飞行魔术时的事,一边谨慎地踩住每一个支点。
即便不会漂浮魔术,抵达崖底也没有花费我太多的时间。就在我到达悬崖的最下方时,地面上的某样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这个是?”
那东西就在融化的白雪之间,看上去似乎是银色的种子。
虽然看上去只是已经干枯的空壳,但就算只是余味,从中散发出的魔力也非同小可。这个结晶原本是拥有着怎样的魔力呢,光是想想就让人心惊胆寒。
冷不丁地,我回想起卡拉柏说过的话。
——“听说从已经熟透的果实中,经常会落下血滴。”
——“这些血滴中的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睡一段时间之后,选择与母本不同的进化(形态)。”
(……这就是,他说的种子?)
这种东西偶然地掉落在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碰巧在列车驶来的时点发芽了?
真的吗——?
“——你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啊。”
有人向我搭话。
仅仅一句话,就将我包含思考在内的一切都冻结了。
我感到
自己连每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如果能让自己相信这是由寒冷造成的该有多好啊。然而伫立在眼前的身影是那样的残酷,让我连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仅仅一次的交战,就将我连灵魂都束缚住了。
我僵硬地抬起头。
“你怎么、会——”
“我就觉得你们可能会到这儿来。不过,还是失算了。我要找的是那个苦瓜脸。看来一阵子没上战场,我的直觉也衰退了。”
沉着的声音威严地回荡在重归平静的空气之中。这片魔性之森,似乎连她的言语都无法阻挡。
(……啊啊。)
死之枝一定是出于对她的恐惧才消失的吧。
即便是出身于死徒的存在。不,或许正因为出身于死徒,才无法接近这名英灵,我这样想道。
“可惜,那个乖僻男看样子没有来。”
身着红色铠甲的女英灵——赫费斯提翁一脸无趣地说道。
4
梅尔文站在悬崖边,大声向下喊道。
“格蕾小——姐!”
由于黑暗,就算是经过“强化”的双眼也无法看清下面的情况。虽然她似乎是在和什么人对峙着,但浓郁到异常的魔力已经影响到了自身的辨识能力。
“下面好像出什么事了呀——卡拉柏先生?”
因为感到那位神父绷紧了身体,他抬起了头。
“……糟糕。”
卡拉柏的声音无比生硬。
黑肤的神父望着另一个方向,低声说道。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已经出发了。正在往这边开过来。”
*
我感到自己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膝盖开始打颤,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光是与【她】对峙,灵魂就好像要被撕碎了一般。
敌人是,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是留名于人类史上的英灵的复制之身,从者。就算魔术师拥有何等超凡的能力,也无法与秘藏于她们身上的神秘相提并论。
不断走近的身影,在我看来如同死神一般。
“那么,”
女战士用清晰的声音说道。
“看来你还打算战斗吗。我其实不打算对你出手。”
“……”
我屏住呼吸,将刚刚收回固定器(Hook)中的亚德取了出来。
在它变形为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过程中,我拼命地思考着。哪怕只是一瞬的松懈,意识或许就会就此断绝。如果能这样该多么轻松啊,我这样想道。但我还有应该去做的事,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为什么,你要攻击师父。”
“我不是说过看他不爽了吗。”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把他叫过去就是有别的理由了。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过自己是盗走师父圣遗物的家伙的手下吧。而且,既然你是从者,那么理应也要有【御主】才对。”
“对于从者的基础知识有所了解吗。”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露出微笑。
我感到她的笑容将我的心脏冻结了。我也曾数次与可怕的敌人交手过。但不管是以魔术刻印为目标的野兽,还有持有沉睡着怪物的箱子的冠位魔术师,都没有让我感到过这般压力。与其说是因为她是英灵,不如说是因为她是纯粹地特化过战斗能力的人形,否则不可能拥有如此经过千锤百炼的斗志。
“想知道的话,就用你的武器来问出来吧。像曾经的我——我们那样。”
“……那不是、我的做法。”
我抑制住颤抖的刀尖。
仿佛有蛇在我的胃里扭动一样,我感到好像下一秒就要吐出来了。
就在我紧绷双膝防止跪倒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是蒸汽机的轰鸣声。当然,虽然大部分的能源应该是来自于魔力,但这古色苍然的音色与那辆列车再相称不过了。
(……是……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
列车之所以会停下,是因为被腑海林(Einnashe)之子包围而迷失了前进的方向,现在既然我们已经做好了路标,那么列车立刻重新启程也属于正常情况。考虑到列车的速度,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经过这一带了。
不仅如此,事态又再次向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展开了。
大地上出现了龟裂,并且瞬间就扩散到我们脚下。
“地面要……!”
“哈,到底只是区区怪物的分身。灵脉(Ley Line)的支配权被夺走后,这么快就撑不住了吗。”
赫费斯提翁牵起了嘴角。是因为自信于能够全身而退吗。不过确实,既然拥有那个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那从这正逐渐崩毁的森林中脱身应该是轻而易举吧。
但我没有这样的手段。
也就是说——
(——成败在此一举了。)
我对自己说道。无论怎样的方法都无法在她这样的战士面前奏效第二次。能够做到的事并没有改变。我要做的仅仅是将其浓缩在一刹那间。
瞬息间,响声与破坏仿佛都停止了。
时间被无限地延伸,凝固在我与女战士之间。远处的悬崖上传来了积雪崩塌的声音,但这没有让我产生丝毫动摇。
(雪崩……)
恐怕是因为地形开始崩溃了吧。
意识还在注意着战斗环境的变化,但这已经与我无关了。存在于这里的,只有我和自称是赫费斯提翁的女战士。
——“你应用你的肉身去摹写的英雄是、”
耳边响起了在故乡听到过的话语。但在此刻,就连这句话都被我所遗忘了。这可能还是第一次吧。
我的生命只存于现在。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刻,我彻底地领悟到,无论过去还是未来,都不过是生命的附属物而已。既然眼前的女人是马其顿的战士,那么她的人生也理所当然的是这样度过的吧。对未能知晓的土地怀以希望,名为“真正的荣光存于彼方(το φιλοτιμο)”的思想,或许也是那生命易逝的时代的产物吧。
“……啊啊,很不错。”
女人扬起了嘴角。
“我本以为在这个时代,战士已经灭绝了,但你却有着不错的资质。在你的身上,能看到于生与死之间渴求着生的光芒。”
“我也知道。”
我回答道。
“……我也知道,比起这种光芒,师父的痛苦要有价值得多。”
“还真是伶牙俐齿。”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笑道。
白雪喷溅开来。我踢向地面,余波将周围的雪块震开了。
奔跑。
拼尽全力地加速。
过度集中的精神甚至无法认知风景的颜色,我将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压缩于这数秒。
在决出胜负前,能让我攻击的机会,仅有一次。
么,我应该选择的是——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定!”
“嘻嘻嘻嘻嘻嘻!真拿你没办法咦嘻嘻嘻嘻!”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在我手中分解,表面像魔方一般回旋•展开。将在内侧暴动的魔力诱导至新的形状。
破城锤。
除本体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外,亚德所拥有的破坏力最大的形态。
高高举起的破城锤喷出了魔力之炎。师父曾信誓旦旦地保证过如果换算为从者的技能,可以匹敌D级的魔力放出的这份猛威一口气向着赫费斯提翁冲了过去。
挡下这一击的赫费斯提翁的剑发出了悲鸣。
“这、是——”
她瞪大了眼睛。就算是赫费斯提翁,也不能对破城锤的魔力放出不屑一顾。这也难怪。支撑着刚才那魔力放出的可是真正的宝具。
我进一步驱动着魔力。
即便体内的魔术回路发出哀嚎,我也依旧一心一意地回转着魔力。将此身化作为此而存的齿轮(System)。能在数秒间与赫费斯提翁不相上下的威力,经由从破城锤背部喷射出的魔力加成,砸向了女战士的身体。
反动力将我的身体高高抛起。
“成了——!”
我的目标正是这反动力。
我跌跌撞撞地奔跑在逐渐崩塌的悬崖上,不一会儿,漆黑的列车出现在眼前。
(——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
“Miss•格蕾!”
远远地听到了喊声。好像是梅尔文。
“格蕾小姐!”
又响起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考列斯•弗尔维吉。他明明可以不用操心我的事,专心照顾师父。
戴着眼镜的少年(考列斯)从敞开的车门中伸出手来。我也注意到有一股巨大的压力随着列车一起从远处接近。
是刚才感知到的雪崩。
仿佛是在追赶着列车一般,大
规模的雪崩向这边袭来。
但我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既然无路可逃,那就只有在被雪崩掩埋之前登上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据我目测,列车应该能勉强逃出雪崩的范围。
我使劲踩在正在崩塌的悬崖上,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最后的一步。
(要抓住——)
我伸出手。
拼命地伸出手。
距离探出身来的考列斯越来越近。卡拉柏和伊薇特好像也在他身后。看来他们全都平安地赶上列车了。虽然感觉列车没有再次停下过的迹象,不过他们都是魔术师或圣堂教会的人,要登上列车应该不成问题。
(——要抓住——!)
考列斯与我的指尖相碰了。
突然间,起风了。或许这就是腑海林(Einnashe)之子最后的意气。本已枯萎的死之枝拉住了我的身体。那并不是什么剧烈的动作,但对于精神高度集中的我来说,几乎是致命的接触。
“——唔?!”
用死神之镰(Grim Reaper)将其斩断,也已经为时过晚。
眨眼之间,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驶过我的身旁,坠落而下的身体被雪崩吞没了。纯白色的重量仿佛要冲刷一切一般。自己也将成为它的一部分吧,在那压倒性的迫力中,这样讨厌的想法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格蕾小姐……!”
考列斯的喊声远远地,远远地,回荡着。
——我的意识在此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