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魔眼搜集列车 下 终章

之后发生的事,要分成几个章节。

首先要讲的,果然还是关于考列斯•弗尔维吉的事吧。

回到伦敦后,我和师父大概整整一周都躺在由时钟塔经营的医院里。这里的治疗同时运用了现代医学与魔术,听说基本上只有魔术师才会来这里看病。据说一方面是隐匿的问题,另一方面为了抑制治疗的副作用,患者也需要专门的知识,所以不管怎么说感觉普通人都无法利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不到几天我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整洁的现代化医院的形象,和将大锅中沸腾的绿色药液直接倒入杯子的手法实在不搭调,但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就在来看望我的人之中,有着考列斯的身影。

他带来了散发着香气的水果,然后在用削果刀削苹果的时候告诉了我一些事后的情况。比如事件最后当做死徒的内讧来处理了,还有魔眼拍卖会常客们的使魔因为在关键的时刻被封印了,所以避免了多余情报的流出。不过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与腑海林(Einnashe)之子发生了冲突的新闻还是被各个地方观测到了,今后难免会在魔术界的一些地方引起骚动。

有时,在不擅交流的我思索话题的时候,他会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插花或外面的风景,好让气氛不会变得尴尬,也让我十分安心。居然会有像他一样的魔术师,我多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就在这样的相处中,他突然提到了那个话题。

“那、个,Dr.哈特雷斯他,对你说过我姐姐的事,是吗?”

在洁白的病房中,考列斯挠了挠鼻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啊、那、那是、对不起。”

“没事,算了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少年笑了笑,然后扶了下眼睛,目光似乎投向了远方。

“姐姐她啊,作为魔术师的才能比我要高得多。凡是了解弗尔维吉家的人应该都会这么说吧。不过即便如此,在遇到了老师之后,我也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一点,那假如是姐姐遇到老师的话……其实我想过这种事。”

少年所说的话,与伪装成他的哈特雷斯所说过的话非常相似。

师父说是因为共感经验。貌似登峰造极的变身术在某种程度上就像是让本人附身一样。但是,我感觉还是有所不同。也可能是我希望他们有所不同。

“不过,我很喜欢斯拉。”

他说道。

斯拉,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所管理的小镇。

将这条打着补丁的大路(Street)称为小镇其实多少有些夸张了,但考列斯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看上去还是很高兴。

“虽然没想到会被人冒充,但还是觉得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在这里,我不光遇见了老师,还能认识你们大家。到这里来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然后,他用温柔的眼神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我,说道。

“弗拉特也好莱妮丝也好,大家都在等着你和老师回去呢。特别是斯芬听说你受了伤,激动得差点把第一科(密斯提尔)剩下的特别授课都抛下了。为了阻止半兽化的他闯进医院,大家可都拼了老命了。”

“……他不会是想趁机来给我补最后一刀吧。”

“哈哈哈。”

少年开朗地笑了。

他拿起一块自己切好苹果,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

再过了几天,我可以出院了。

尽管身上还有些地方在痛,但好像因为能在医院进行的治疗已经全部结束了,所以想让我赶紧把床让出来。虽然有种社会真残酷的感觉,但以我的性子,既然已经能活动了也就不想继续在床上躺着了,可以说是正好。

办完了手续,我在医院的入口处看到了一件熟悉的大衣。

“师父。”

“没想到我们居然同一天出院,我还觉得自己伤得比你要轻呢。”

“才不是呢。”

我摇了摇头,站到他旁边。

毕竟他现在虽然不需要坐轮椅了,但一手也还拄着拐杖。看他一蹦一蹦的样子走路应该还很艰难,不过我还是没有出手扶他。因为他一定会不愿意吧。

从他身上还飘来了些许熟悉的草药味。

“回斯拉吧。”

“好。”

听到师父的话,我不禁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

我们先坐巴士回到了近代魔术科(诺利吉)的都市斯拉附近。

用师父的话说,就是因为魔眼杀眼镜的价格也不便宜,必须要节约。因为久违的接触到师父的这种作风,所以我还是决定乖乖跟着他了。不过为了要忍住不哼起歌来,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转过几个路口,穿过那个驱散普通人的结界,拼布一般的街景出现在眼前。

然而,在感到怀念以前,另一件事让我们停住了脚步。

道路的一角,远东的民族服装正在迎风飘舞。

那被称为振袖和服的服装上,这次画着白鹤。印象中师父曾经在课上讲过,在日本,因为它的声音非常嘹亮,连遥远的彼方都能听到,所以被视为上天的使者。接下来好像是说在欧洲则是象征着“觉醒”的鸟类,并且在许多寓言集和纹章上都绘有爪握白石的白鹤之类的内容。

是化野菱理。

“啊,虽然听说您今天出院,没想到居然正巧能碰上。”

“装什么傻。怎么可能是巧合。”

“哎呀,还需要拐杖吗?”

菱理无视了师父的回答,扯开话题。

师父好像也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用拐杖戳了一下地面。

“医生说还要再拄一周。”

“是吗。请多保重。……今天我是来归还之前保管的证物的。”

说着,菱理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师父把盒子打开一条缝确认了里面的东西,接着又露出了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里面装着的是师父即使付出极大的牺牲也要取回的圣遗物——破旧的,朱红的布片。

师父盖上盒子,小心地装入西服的口袋中。

“谢谢。”

“七年前的事件,最终还是既往不咎了。”

菱理继续说道。

“毕竟对圣堂教会来说,现在再旧事重提的话,那就要出面作证自己派出的负责人被凶手操纵了,面子上挂不住。”

这也是当然。就算要追究魔术协会的责任,哈特雷斯也只是原学部长而已,现在已经不在时钟塔的管辖范围里了。而对普通的警察来说,如此复杂地牵扯到魔术世界的事件也无法调查。

被埋藏于黑暗之中。

只是,又增加了一起这样的案件。

“由于相关的调查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伊薇特•L•雷曼已经被释放了。”

菱理环顾着由砖瓦与水泥交织而成的既新又旧的街道

然后,

“此外,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您。”

她对师父说道。

“什么事?”

“是关于事件的。有关推理中的漏洞,您自己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为什么,要召唤从者】。”

听到师父毫不犹豫的回答,菱理露出微笑。

“是的。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确实是贵重的资料。身为魔术师,即使拼上性命也想要召唤一次也不足为奇。但是,同样贵重的资料并非不存在。魔眼即是其中之一。说实话,风险高出回报太多了。

而且按照您的推理,事件当时卡拉柏应该正处于哈特雷斯的操纵之下。那么,他十有八九已经预计到使用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召唤Faker的话,将会出现无名的影武者。”

我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因为卡拉柏当时也从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中读取到了十三拘束。既然如此,我不认为通过伊斯坎达尔的圣遗物会看不到过去的影武者。制定了如此周密计划的哈特雷斯,肯定会确认这件事的吧。

“事件大概还没结束吧。”

师父轻轻点了点头。

“他说过,之所以会拼命救我,是因为在现在这个阶段有君主(Lord)死亡的话会造成妨碍。没错,我们迟早会再会的,绝对。”

师父果然也确信着哈特雷斯和Faker还活着。既然当时会撤退,他们或许也是受了什么伤,而让他们活下来的,应该就是我最后听到的那句咒文吧。

师父说完,又冷不丁地提出了问题。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

“请讲。只有您在回答问题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看到菱理同意,师父清了清嗓子,这样说道。

“我想你不可能忽略恶魔之眼的含义。就算为了稳固推理而故意忽略了它,应该也有没收之后将其销毁这样更稳妥的做法。虽然一开始

我以为你是想促使别人作出正确的推理,但这种方式也太拐弯抹角了。而且作为那个可能让你抱有期待的人,我当时正在昏迷中。”

“……原来如此。不过,您不是应该已经作出假说了吗?”

“姑且算是吧。”

师父仰望着斯拉的街景,嘟囔道。

今天的天空一片晴朗。尽管已经到了冬天,不过在这有着充足日照的短暂时光里,还是感觉暖洋洋的。虽然感觉与这两名魔术师的对话格格不入,但一想到这温度终将转瞬即逝,或许其实也意外的相似。

“你当初是说,搭乘魔眼蒐集列车(Rail Zeppelin)是因为私事吧。如果那句话是……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呢?故意公布错误的推理,是不是想让特定的某个人放松警惕,以此来引诱他呢?”

“对于我来说,这次的事件完全是出乎意料。”

像是想要澄清一样,法政科的女魔术师说道。

“不过,您的假说大致上还是说中了。因此在您提出合作的时候,我才会轻易地接受,而且也如您所愿地在特莉夏女士的头颅和恶魔之眼上施加了魔术,不是吗?”

“是啊。我忠心地表示感谢。如果没有你的话我应该会辛苦得多吧。说不定连小命都难保呢。”

“那我就是您的救命恩人了。”

“你这是结果论。”

师父冷淡地撇了撇嘴。

可能是这副表情有些滑稽,菱理被逗笑了,然后,

“至于问题的答案,就是像您与莱妮丝小姐一样的关系。”

她说道。

在冬日的伦敦,鲜艳的振袖和服一翻,她像往常那样微笑着。

“……Dr.哈特雷斯是我名义上的兄长。我们以前都是诺利吉的养子。”

*

“——哦哟。兄长和他的内弟子刚才可都出院了。”

莱妮丝惊讶地抬起头。

在飘荡着些许消毒水的气味,铺着油毡的走廊。

她的眼睛闪耀着愉悦的红光。因为这里是魔术师专用的医院,所以没有使用眼药。不管是这里的医生还是护士,都不会为了这种事而惊慌失措。

“我说,有人告诉过你你运气很差吗。”

“我、我又不是来见那两个人的!”

“这还真是失礼了。因为我自己就是来处理一些遗留问题的,所以擅自误会了。毕竟有贵人为他们特别提供了贵重的秘药,现在医院正要接管剩下的药呢。”

少女窃笑道。

“关于事件,你好像也替我们美言了几句。”

“阿尼姆斯菲亚可不会欠别人人情。”

年约十一岁的少女——奥尔加玛丽•亚斯密雷特•阿尼姆斯菲亚一边摆弄着柔软的银发,一边回答道。

然后,她转过身来,刷的一下低下头。

“特莉夏的事谢谢你们。至少君主•埃尔梅罗代她传达了她没来得及传达给我的心意。”

“如果兄长在的话,肯定会先让你加上Ⅱ世。”

莱妮丝眯起一只眼睛,说出自己的感想。

奥尔加玛丽盯了她几秒,然后转换了话题。

“其实我本来想问问七年前的事,但是父亲大人不见我。”

“哦哟。”

看到她因为这突然的话题转变眨了眨眼,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少女这样继续道。

“父亲大人以前期待过圣杯战争,不过最后放弃了。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真的。如果那场圣杯战争真的像他所期待的那样的话,结果可能会截然不同吧……但那终究是不为我所知的时光,不为我所知的世界。”

“看不出你还挺文艺的。”

奥尔加玛丽的脸瞬间染上了红晕。

她撇开视线,看向窗外,却看到意外的景象反射在玻璃上。

“我中意你。就当成将来会为你提供公平(Fair)的情报这个意思怎么样?”

莱妮丝笔直地伸出了手。

“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君主(Lord)的下任继承者。而且又都是贵族主义,借此机会加深交流应该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和你那兄长还真不像呢。”

“这个啊,毕竟没有血缘关系嘛。”

年长的少女愉快地扬起嘴角,奥尔加玛丽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握住了对方的手。

“也是。先不说你那兄长,看来和你应该是能好好相处。”

“那么,在彼此还有利用价值的日子里,请多关照了。”

听到这句话,奥尔加玛丽也浮现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

在与化野菱理分开之后,我们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本部的学术楼前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们发现师父之后,一拥而上前来迎接他。看到师父这么受欢迎,我也感到很高兴。不过,因为现在会对身体造成影响,所以我还是狠下心来赶走了其他的学生。

喧闹声从大厅跟到了二楼,一直持续到我们进入师父的房间。

在确定了我们已经用后背强行关上了房门之后,师父将拐杖放在一边,瘫倒了椅子上。我顺便也检查了一下窗户和天花板,刚确定没有学生想从这些地方硬闯进来,就听到师父夸张地叹了一口气。

“莱妮丝那家伙……”

看来她是以飞行魔术还有住院期间工作的处理等等的名义,将文件工作尽情推给师父了。而师父的脸色会这么难看,也是因为她精准地把握住了不会让伤口的那个界线。

“那个,如果有我能帮忙的事的话、”

“不用,没事。这是君主(Lord)的工作。我会慢慢解决的。”

他板着脸说道,然后伸手拿过了有狮鹫(Griffin)纹样的钢笔。

一段时间里,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回响着。因为我也有一阵子没来了,所以决定先打扫一下这个久违的房间。虽然这个房间和公寓不同,基本上收拾得很整齐,但离开超过一周的话还是会落满灰尘。

就在我拿羽毛掸扫去各处灰尘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诺利吉的养子是怎么回事呀?”

当然,指的就是菱理。

师父坐在暂别过的书桌前,一边流畅地签着字,一边回答道。

“诺利吉本来就是以会支援有才能的年轻人,也就是长腿叔叔之家而闻名的。虽然大部分都只是捐助学费,不过干脆成为养子的情况也不算稀罕。时钟塔里姓诺利吉的人会特别多基本上就是这个原因。”

师父头也不抬地继续这个话题。

“大举推动现代魔术科成立的也是诺利吉。所以这个姓才会成为现代魔术科的别名。”

“啊……”

这样一说,我明白了。

“所以哈特雷斯才会是之前的现代魔术科学部长……”

“恐怕是吧。至于Miss菱理应该是因为要加入法政科,所以才会解除和诺利吉的关系。毕竟事关时钟塔的派阀斗争,这种事也时有耳闻。再说诺利吉向来是去者不追的。”

师父放下钢笔,在头顶上方把手叉在一起。

像伸缩布料一样伸过懒腰之后,他拿出刚才菱理交给他的小盒子,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用钥匙上过锁后,又咏唱了一段简短的咒文。

“虽然这锁上的不怎么靠谱,但再怎么说应该也比小偷制造的锁强。早知道还不如像平时那样保管在第一科(密斯提尔)的房间里呢。”

如果自己好好注意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案件。包含着苦笑的话语中,混杂着师父这样的叹息。

然后他又取出了雪茄盒。

“师父。现在抽雪茄是不是……”

“今天就抽这一根。之前在医院可是一根都不让抽啊。”

说着,他眯起一只眼睛。

“说定了哦。”

“啊啊,说定了。”

今天他用小刀切断前端,接着用火柴慢慢点上了火。我觉得果然还是这种方式适合师父。

他慢慢地吸了一口,在充分地享受过香烟之后,吐出了烟圈。

因为说了只抽一根,所以这次他花了更长的时间来品味,同时认真地说道。

“我正式辞退了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参战名额。手续在住院期间已经都办好了。”

他终于提到了这个话题。这是他之前一直回避的话题。

因此,我忍不住多嘴了。

“为什么……!”

“本来,就只有我想做个了断。”

师父回答道。

“我想要证明,伊斯坎达尔才是那个应该在圣杯战争中获胜的从者。证明他会在第四次战争中败退,完全是因为御主太过拙劣了。”

我感觉雪茄的烟非常苦涩。

师父的话,与我在列车上听过的没有区别。他一定考虑了很久很久吧。这份思绪,在这十年间成为了名为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一存在的根基。

“不过,我觉得可以算了。想要做出了

断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英灵伊斯坎达尔的。虽然有点不甘心,但这也不是应该固执的事。不管是作为接触过他的人,还是作为时钟塔的君主(Lord),我现在必须要分出胜负的对手就在眼前。——而且、”

而且。师父补充道。

“我向另一个那家伙报了一箭之仇——现在可是有了这么一件能让我今后一直自豪的事啊。”

那不是平时那种有些困惑的微笑。

也不是一边害怕着一边直面敌人时那种无畏的笑容。

明朗的,过于清爽的,快活的笑容浮现在师父脸上。

那的话语与笑容太过耀眼了。虽然我希望这个人能够得到更多更多的回报,但看着这张笑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格蕾。”

师父郑重地对我说道。

“抱歉,以我的能力肯定是不够的。请和我一起战斗。”

我没能立刻回答他。

我使劲蹭了蹭脸。就算只是一瞬间也好,我想要摆出我所希望的表情。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但还是拼了命地咧开嘴角。

“……您觉得、我可以的话、”

最终却还是用一副快要哭出来一样的笑脸回答道。

就在这时,应该上着锁的门被打开了,两个小个子的人影倒了进来。

“好——啊!我也是我也是!”

“弗、弗拉特!你不要抢在我前头!”

滚成一团的两个学生是谁,应该不用说了吧。

“弗拉特,斯芬。”

“故乡(摩纳哥)的事都搞定喽!啊呀斐姆船宴(Casa)上的发牌员可真是强敌啊。”

“第一科(密斯提尔)的特别课程已经都结束了!啊啊啊,格蕾亲亲欢迎回来!刺痛我心扉的、甜美的灰色香料的香气!”

两个人都气势满满地像敬礼一样立即站直了。

师父可能之前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了,所以也没有责备他们,而是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可以拜托你们两个吗?”

“交给我吧,教授!”

“当然可以,老师!”

弗拉特和斯芬抢着回答道。

然后,我们又看向站在门外的另外两个人。

“……伊薇特。”

“啊哈哈,老师可能已经听说了吧,人家已经被法政科释放了,就夹着尾巴回来啦!哎呀没想到正赶上你们在谈论一些好像很重要的话题,不管是作为间谍还是情妇志愿者,人家都不可能放过吧?而且似乎还真是很重要的话题?哎呀我在拍卖会上的掠取之魔眼在魔眼大投射的时候被用掉了,之后的计划全都泡汤了,您知道吗?”

大大方方走上前的少女用手指摆弄着粉色的双马尾。

一般情况下大家现在应该会一拥而上声讨她吧,不过因为她一早就说过自己是梅亚斯提亚派的间谍,在师父看来可能和之前也没什么不同。弗拉特和斯芬应该也听说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对她有意见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在时钟塔这是常有的事吧。

“咦嘻嘻嘻嘻!这下又要变得更吵闹喽!”

亚德的声音冲入我的耳朵。

接着,

“啊,对了。”

师父看向自己的学生。

“弗拉特,关于你在考列斯的巴格达电池上安装窃听机能这件事,写一份检讨交上来。然后探亲期间的作业翻三倍,在下次上课前完成。”

“教授你是恶鬼吗?!或者说鬼神,还挺帅气的呢!啊,下次英雄史大战用日本恶鬼卡组怎么样,茨木童子酒吞童子星熊童子风鬼水鬼隐形鬼任君挑选!到时候我会从日本的朋友那里进口最新的卡——”

“——我想想。你是怎么反省的我算是知道了。给我安静一下。”

“教、教授!Bear!Bear是不行的啊!”

亚德的预想立刻就命中了。

在吵闹中,师父“强化”过的BearClaw紧抓着弗拉特的脸把他拎了起来。

*

——故事还有一点后续。

在大约一周后的晚上。

十二月也已近进入中旬了。镇上早已被圣诞气氛所包围,四处都能听到铃儿响叮当的曲子。在刚来到伦敦的时候,大量的人群组成的杂乱无章的景色曾经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每天定时拥入灰色大楼的人群,在我看来就像是向着墓地前进的死者队伍一样。

现在……至少不会感到讨厌了。

装着毛绒玩具的气球浮在空中,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路上的行人看上去比平时要更加幸福。我现在可以这样解读这些景色了,可以去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了。虽然我大概终其一生都无法完全习惯,但也没必要因此就去抗拒这副我无法习惯的光景。

突然,一阵特别热闹的音乐传入耳朵。

那是即使在圣诞之前的伦敦,也特别鲜艳的一副光景。

好像是游行。穿着布偶装或者戴着面具的人们排成大队,以管弦乐式的乐团为背景,展现着引人入胜的舞蹈。在慢慢前进的队伍后方,时不时会有美丽的烟火升入空中,引来观众的喝彩。

(……新开的百货商场?)

盛大的游行看来是为了庆祝百货商场的开业。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施工的地方,现在出现了优美的白墙建筑。这场开幕式营造出了一种这里将会成为伦敦出名地点的氛围,可以说是非常成功,我漫不经心地这样想道。

不过,让我停住脚步的,并不只是游行。

在百货商场的门口,一个拿着小提琴箱的人影在向我挥手。

“……梅尔文先生。”

“嗨。”

白发青年露出笑容。

因为那引人注目的外表,他光是站在公路旁就引的路人频频回头。让我都忍不住担心起这样对于以隐匿为美德的魔术师来说是不是不太好。

“那个,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哈哈哈,这里是妈咪经营的店呀。”

梅尔文用下巴指了指身后的建筑。

“这家百货商场是吗?”

“没错没错。因为今晚是落成晚会,我的身体状况正好也好到能出门,所以姑且来打个招呼。毕竟魔术师也是需要表面世界的门面的。”

这与魔术师有所不同的高档感让我惊讶得吞了吞口水。虽然在魔眼拍卖会上我也已经切身体会过了,但一想到这就是发生在我的生活圈子里的事,还是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惊。

“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有时间的话,陪我喝个茶怎么样。”

“不用了……今天还要给师父的房间进行大扫除。”

我手上还拿着要用的工具。

其中,刷鞋用的刷子和抹布是我豁出兼职的薪水买下的。

那还是我第一次自己挑选商品,所以特别紧张,付款的时候还咬到了舌头。不过,反正也可以用在我自己的靴子上,也就无所谓了。师父前天才刚刚能放下拐杖,因此我觉得多少应该帮他一把。

“那一起走走也行。”

“……好、好吧。”

被他的强势所压倒,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梅尔文立刻就站到了我的旁边。我们无言地在圣诞前热闹的大街上走了一段,然后梅尔文用仿佛在哼歌一样的感觉对我说道。

“嗯,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

“和我,是吗?应该会很无聊吧。”

我实话实说道。

听到我的回答,青年咯咯笑了,然后说出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这种肉麻的台词。以他的外表,为什么要当魔术师而不去做演员呢。虽然演技可能略显拙劣,但肯定也会有成堆的人为那英俊的脸庞和神秘的出身而倾倒。

“对了。”

青年说道。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表情就像绘本上看过的恶魔一样。

“你听说过我家和埃尔梅罗派的关系吗?”

“没有。师父很少提到这些话题。”

虽然应该是有着什么债务关系,但我并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是吗,那正好。其实我家正在以五十年为计划调律埃尔梅罗派破损的源流刻印。啊,事先说明,五十年的再生计划可是对别人家来说有些困难的高速哟?不过,除此以外,我还保管着韦伯•维尔维特的担保——维尔维特家的魔术刻印。”

魔术刻印。

在过去的事件中占据重要位置的,对魔术师而言不可或缺的要素。

“您为什么要保管那个东西呢?”

“很简单啊。莱妮丝大小姐出手让他成为埃尔梅罗的君主(Lord)时,作为担保抢走的就是那个魔术刻印。而我这个调律师应该是托付它的最佳人选了吧?”

啊,我恍然大悟。

之前我也听到过几次类似的话题。莱妮丝从师父那里收取了重要的担保这件事,曾经在对话中提到过。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担保的内容。

“那……师父的刻印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吗?”

“不算吧?讲真,作为魔术刻

印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价值。维尔维特家不光只传了三代,而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系。是那种虽然没什么副作用,相对也没有记录什么厉害魔术的类型。不过,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与韦伯•维尔维特匹配的魔术刻印了。从防止魔术师背叛的意义上来说,这可是最棒的担保哟。毕竟这就像是一上来就夺走他的生存价值一样嘛。”

从魔术刻印的性质来看确实是这样吧。

被祖先们一代一代传下来的,魔术师的象征。另一件器官。他们之所以会拘泥于血统,正是因为能传授这魔术刻印的,唯有自己的子孙。师父如果还想成为正经的魔术师的话,魔术刻印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要素。

而那个人不管对自己的才能有多么绝望,也还没有放弃。

莱妮丝应该对兄长报以了绝对的信任吧。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上,早就知道了师父决不会背叛。

(……大概。)

我想,大概。

最开始是这样的吧。

“……”

心中奇妙的没有泛起任何波澜。

因为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就算开始时是这样的,现在我所认识的师父和莱妮丝,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能发生改变。

“哼嗯。好像没受到什么打击嘛?”

“好像是呢。”

我有些事不关己地说道。

青年盯着我,又一次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听上去既像是感到非常无聊,又像是感到非常有趣。

我们沉默着继续走了一会儿。

不知何时起,路上的行人渐渐开始减少了。这是因为离斯拉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进入魔术师的城镇。这里就像是缓冲带,或者说更像是现实与魔术的交界处。

看上去有些寂寞的,可乐的自动售货机。

摆放在古香古色的公寓窗户前的花盆。

溶于夜色中的生活气息,与神殿般的静谧,矛盾地融为一体。

这次,我突然发问道。

“——梅尔文先生为什么一直要叫韦伯呢。”

“嗯?这还用问吗。”

梅尔文歪过头,似乎是在为被问到这个问题而感到不可思议。

“他总有一天会把君主•埃尔梅罗这个名字交给别人吧。不是Ⅱ世,更不是Ⅲ世,而是真真正正的君主•埃尔梅罗。到那时,如果没有人叫韦伯名字的话不会很寂寞吗。”

看到他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番话,我不禁眨了眨眼睛。

青年就像是在教我加法一样,详尽地说明道。

“确实那个什么第四次圣杯战争好像给韦伯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我也是因此才注意到他的。”

在冬日的夜空下,梅尔文热情地说道。

“但是,在那之前的十九年对韦伯来说,应该也是非常重要的时光。因为没有那段时光的话,他根本就没有改变的基础了不是吗。同样,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当君主(Lord)了,那之后的时光应该和他当君主(Lord)时一样宝贵吧。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这样就足够了吧。”

第四次圣杯战争之前的时光。

还有,不再是君主(Lord)之后的事。

啊啊,是啊。

他说的没错。

因为圣杯战争的影响太过巨大,而被忽略的东西。因为他是君主(Lord)一事太过理所当然,而被遗忘的东西。看来这个自称没人性的人,明明没人性——正因为没人性,才能轻松到达平常的被所有人都忽视的地方。

我感到有些不甘心。

不过,我也有办法反击。

“到那时候,对我来说,师父也还是师父。”

我回答道。

“对弗拉特来说也还是教授,对考列斯、露维娅小姐和斯芬他们来说也还是老师。对其他的学生来说我想也是这样。这一点将来也一定不会改变。”

这小小的反击,有没有奏效呢。

梅尔文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你说的对。嗯,果然你看他的角度和我有点不一样呢。不过我们多半是一样的。”

“这不是矛盾了吗?”

“不矛盾啊。所谓人脸啊,看的人越多数量也就越多吧?反过来说如果没有人在看的话,那就和没有脸是一样的了。”

我不讨厌像这样独特的理论。

“能碰见你我很高兴。回头见了。”

说完,梅尔文挥挥手,转过了身。他的背影马上就被黑暗吞没,彻底看不到了。

我抬头仰望夜空。

不知不觉间开始下雪了。

白色结晶飘落的势头越来越猛,到了早上应该会积上厚厚的一层吧。

赶快去见师父吧,我想道。

我忍不住向着纷纷飘落的雪花——向着在云的缝隙间发光的白皙的明月祈祷起来。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终于变成了小跑,直奔斯拉的街道。

希望。

哪怕只有一点也好,希望那个人的心血能在未来得到回报。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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