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接着,时间回到现在。
“嗯,安全对策毫无意义。毕竟我能说的就只到这里为止了。”
这样说着,莱妮丝突然结束了讲述。
当然,我们是在埃尔梅罗的宅邸。
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一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感觉就像刚刚进行了一场时空旅行似的。莱妮丝的讲述技巧就是这样的高超。在我的印象中,传承科(布里西桑)就是模仿过去的吟游诗人,非常重视作为叙述者的技术。
同时,我的脸颊也变得滚烫。听别人讲述自己的事情原来是这么劳神的一件事吗。虽然可能有些失礼,但我根本就不能好好直视她的脸,一段时间里都是低着头的。
我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问莱妮丝。
“那、个……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因为在那之后,兄长就让我回了时钟塔。那个兄长,可是完全不由分说地赶我回去。亏我还准备了结界和延迟魔术等等东西,结果全都白费了。不仅如此,之后他本人一从那个村子回来,就宣布说要收你做内弟子,埃尔梅罗教室也是一片大乱呢。学生也就算了,他可从来没收过什么内弟子。”
她耸耸肩,愤愤地哼了一声。
实际上,我也几乎没见过师父对莱妮丝采取强硬的态度。甚至就算是现在,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
总而言之,是一段跌宕起伏,但又很漫长的故事,
我低头沉思着。
不仅漫长,对我来说也是个谜团重重的故事。
比如说,阿特拉斯院的那个叫茨比亚的人,我当时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他。完全没有认识到他居然是个大人物。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被告知了借住在自家隔壁的人是一个小国的总统一样,只能尽可能地试着接受。
“——所以,我一直都对你挺感兴趣的。”
莱妮丝撑着脸颊,一脸坏笑。
“一开始我还以为铁定是那个兄长又在奇怪的地方充起滥好人来了呢,或者就是终于找到了意中人。不过情况实在有点不对劲。毕竟那个男人意外的还挺符合魔术师的常识的。”
这个评价我能理解。
虽然师父的鉴识眼在各种角度上来说都属于破格,然而他作为魔术师的价值观却传统(Orthodox)得让人意外。其实我感觉反而是他的那种价值观让他保持在了现在形态。因为即便身为病入膏肓的解体者,师父也无论何时都想要当个魔术师。
然后,莱妮丝突然抬起了头。
“现在想来,那时兄长应该就问过有关你的脸的情况了吧。”
“唔……”
我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摸了摸自己兜帽的内侧。
“……我之前,也说过呢。”
是在双貌塔伊泽路玛。
在黄金姬与白银姬的事件中,我向莱妮丝坦白了自己的脸只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这件事。
莱妮丝那时只是沉默地聆听着我的告白。既没有安慰,也没有追问。仅是如此,就给了我多大的救赎啊。
“那这次我就问了吧。在那之后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案件?为什么那个兄长会将你收为内弟子?”
“……”
这个问题让我感到心底一凉。
一直在逃避的事。希望能逃避的事。
在来到伦敦之后,自己绝对不会去碰触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需要勇气。至少,能让我好好地告诉这个人。但是,究竟要怎么告诉她。我的脑袋依旧是一团混乱,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
“有人,死了。”
听到这句话,莱妮丝皱起眉头。
“死了?到底是谁?”
“……”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我又挤出了两个字。
“……是、我。”
莱妮丝的表情也不免僵住了几秒。
特里姆玛乌还是照常地为我添上了红茶。清爽的香气只有这次没能抚慰我的内心。
“是我、在故乡的、那起事件中、死了。”
“这不是曾经的我已经死在那里了这样的比喻。对吧?”
莱妮丝问道。
看到我点头,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还真是够复杂的。既然你会来问我当时的情况,也就是说对你而言,那也算是还没理清头绪的事件吧?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再告诉我一些详细情况。”
“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再等等吗。”
“再等等,是吗。”
“是的。等我从我的故乡回来。”
“嗯。虽然我也想跟你一起去,但现在这个时候我要是离开时钟塔,感觉会出什么问题啊……”
毕竟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事后处理还没完全结束呢,莱妮丝这样嘀咕道。
这也难怪。君主(Lord)这个立场并非只是好看。
不擅长权力斗争的师父之所以能时不时离开时钟塔,终究还是因为有她在做后援。当然,如果像其他的派阀那样确保了地盘的话情况可能会不一样,但埃尔梅罗派现在还是处于如果被捉住空隙说不定就会被消灭的立场上。
用她的话说,那就像是一个劲儿想方设法保持平衡的积木游戏一样,那边挤过来这边就撤下,有时要取下部件,有时又要强行组装在一起。据说要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毫无间断地面对权谋术数的这副俗人模样,会觉得其实很有魔术风格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莱妮丝轻轻敲了敲太阳穴,然后说道。
“不过,回到自己死去的故乡这种事感觉不会很顺利啊……”
“这个……我会想办法的。”
“就你一个人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点了点头。
在与Faker的战斗中,我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我绝不是想要战胜她。对如此强大,而且极致伟大的人产生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不逊了。即便没有名字,也让我不由得感叹这就是在历史上刻下其功绩的英灵。
不过,同时也让我想到,如果要再一次与英灵对峙的话,首先必须要去直面自己的过去。
因此,我一直等待着师父的康复。
虽然做得并不好,但我姑且也算是一直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如果突然离开的话,多少还是会造成一些不便吧。
“请替我转达师父,我准备马上就回来。”
“嗯嗯。你有心回来就好。如果你这时候说咱们就到此为止吧,那我就必须一个人哭着把剩下的这些点心吃完了。啊,不对,其实也可以下令让特里姆玛乌把你抓住,只是对手是你的话,还是有些力量不足吧。”
“这话……其实是认真的吧?”
“哼哼哼,你能理解我真的很高兴。”
莱妮丝将拳头放在嘴边,开心地扬起了嘴角。
是因为太有趣了吗,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过了一会儿,她用指尖擦了擦眼角,然后一脸清爽地抬起了头。
“不过,虽然从个人的角度上我很想尊重你的意志,可惜大概不行啊。”
“……为什么。”
“哎呀,单纯只是数字的问题而已。一个人的话多半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的话?”
我带着问号转过了头。
因为有人在敲门。
片刻之后,从门缝里滑进来一个瘦长的身影。我想起今天早上,自己还亲手打理过那熟悉的黑发。
“打扰了。”
“……出什么事了,师父。”
想到自己刚刚还在说要瞒着他离开时钟塔,我俯下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而师父,
“……没什么。”
他含糊了一下,然后立刻转向坐在最里面的人。
“莱妮丝。”
“嗯?有什么事吗,亲爱的兄长大人。”
听到那个装模作样的称呼,师父毫不掩饰地板起了脸,然后这样说道。
“一周左右就行,你能让我离开斯拉吗。”
“哎呀,又来了吗。你这人,有没有点身为君主(Lord)的自觉。这可真是让人头痛。现在正是工作堆积如山的时候呢。”
莱妮丝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转了转手里的叉子。
当然,她是在找茬。
师父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过如果他是能够无视她的那种性格的话,可能根本就不会当上君主(Lord)了。
“我会尽可能保持联络的。本来为了参加圣杯战争就已经在做准备了。虽然没想到会发生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这一系列的事件,但凭你肯定能应对自如。”
“哼。给我这么高的评价还真是谢谢啊,但你就不能再多体谅一下你过劳的可爱义妹吗?你也不想在病倒昏迷不醒的义妹床前后悔没有对我更温柔一点吧?”
“那你能不能也多体谅体谅我。植物科(尤米那)的肠胃药也是有限的。”
“哈哈哈。说不定该在手术的时候给你移植
个魔兽的胃才对。——好了,姑且先问问你目的地是哪儿吧?”
“……好吧。”
师父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回答道。
“我想和格蕾一起,再去一次布拉克莫亚的墓地。”
*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转过头去。
“为什么……连师父也……”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找莱妮丝谈一样的事。”
像是想要缓解头痛一样,师父用手指抵在眉间。他应该听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吧。看到他的皱纹再次加深,我感到了微微的心痛。
莱妮丝看着我们的样子,哼哼笑道。
“反正我早就料到会这样了,就随你们便吧……我也只能这么说了。兄长啊,至少也该先和内弟子好好谈谈吧。明明要和她一起去,却什么都还没告诉她,你要是学生的话就算被骂拿不到学分也是无可奈何吧?”
“……我本来是准备告诉她的。现在就是提前了一点而已。”
咳咳,师父清了清嗓子。
“虽然有一些理由,不过有件事还是想先向你确认一下。”
“……唔,是。”
我笔直地面对师父。
虽然刚才自己还想着一个人回去故乡,直视他多少有些内疚,但我还是尽力挤出了微弱的勇气。
“以前把你带来这里的时候我也说过。之所以会邀请你,绝不是出于什么利他性的理由。仅仅是将一无所知的无辜者,牵扯进我个人的战斗中的,非常自我中心的立场。”
“……是的。您对我说过。”
“别说安全,甚至连性命都无法保证。虽然向贝尔萨克先生保证过会付报酬,但要问那种东西对你有没有意义的话,也就只是比没有要强而已。”
“是的。”
我点了点头。
要在城市生活金钱应该是必需品吧。然而——至少对于刚下山的我来说,生存下去还不是我的目的。如果无论在哪里倒下都无所谓,也没有能为之心动的事物的话,报酬就是没有意义的。
过去的自己,是这样的存在。
过去的自己,这样存在着就满足了。
“所以我才会决定将你收为内弟子。因为我觉得既然要离开那座山在时钟塔附近生活,那么将你与君主(Lord)有关系这件事公之于众的话,多少能对你构成一些保护。完全就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做法对吧,你现在可以尽情地嘲笑我。”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呀,师父。”
听到我的回答,师父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但有些事真的是再明显不过了。
师父所做的事,基本上就只是在不断地应付眼下的形式。因为自己作为魔术师的能力不足,只能常常借助他人的力量,这样的手段应该算不上正道和王道吧。……但是,不管是不是应付一时的手段,只要能坚持到最后,那就绝不该加以责难。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能这样想了呢。
“我所认识的师父,本来就总是很逊地,拼了老命地挣扎着,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事到如今突然对我说因为这些事来嘲笑您吧,只会让我觉得困扰而已。”
“你这是被莱妮丝感化了吧。”
“可能是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看到我嘴角克制不住的笑容,师父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能找到陪你喝茶的人也挺好。”
这样嘟囔着,师父瞥了一眼莱妮丝,而她则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从特里姆玛乌那里拿过一块刚出炉的司康饼。就着甜美的香气,在上面涂了满满一层果酱,一脸幸福地品尝着。
虽然我觉得眼下讨论的是非常严肃的话题,但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如既往地享受茶点,应该是她独特的强韧吧。大概。
“……”
不知为何,我感觉心情平静了下来。
如果这是她的倔强和骄傲对我造成的影响的话,那就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我想道。
于是,我抬起头看向师父。
“我要和师父一起去。就算是师父的任性也没关系。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请告诉我师父想要再次前往布拉克莫亚墓地的理由。”
“……好吧。”
师父点了点头。
他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这样继续道。
“在那个村子里,或许有Dr.哈特雷斯的线索。”
我一时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听到本以为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被放在一起的时候,思考瞬间短路了。
“……为、什么、”
“啊啊,你别误会。他应该不是案件的凶手。伊泽路玛的时候不也是吗,虽然恐怕有所关联,但并不是真凶。……啊,应该先和你解释一下吧。”
“那个,是说哈特雷斯为伊泽路玛家出资,让他们能在地下拍卖会拍到作为橙子小姐报酬的咒体这个假设吗,莱妮丝小姐告诉过我了。”
“呜,是吗。”
可能是有点尴尬,师父撇了撇嘴。
然后,他这样问道。
“那我们在那间风车小屋见到茨比亚的事,莱妮丝也和你说了吗?”
“……啊,说了。”
“当时没有注意到,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说法让人有点在意。——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新任君主(Lord),他是这么叫我的。”
莱妮丝的故事里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作为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新任君主(Lord)与院长相会的地点而言,舞台的设置大错特错。”
因为是听人转述的,所以不一定完全一致,不过应该就是类似的措辞。
师父点了下头,然后继续道。
“当然,如果是那个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不管掌握了什么信息都不足为奇。但是,我成为君主(Lord)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他却特意加上了新任这个词,多少有些微妙吧。另外格蕾,你还记得那个风车小屋住进客人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我、我想想……好像是师父来之前一个月左右吧。”
其实我几乎没怎么直接看到他,是贝尔萨克告诉我风车小屋里来了客人的。听说每隔十到二十年就会出现一次,当时我只是为会存在有这种兴趣的城里人而感到奇怪,现在想想,实在很后悔当初没有再多打听一些情况。
那时的我,对大部分的事情都没有兴趣。
不,不对。
我只是装作自己没有兴趣而已。因为只要让自己相信其他的事都无所谓,那么不管是闷头躲在这乡下的事,还是被不讲理的要求和古老规则束缚的事,就都可以不去思考了。因为这样是最轻松的。
但是,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里……”
“没错。Dr.哈特雷斯有可能就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在那座山中见过茨比亚。”
师父这样说道。
“当然,他们也不一定是在那座山里相遇的。毕竟茨比亚的活动范围并不仅限于阿特拉斯院。也有在相对而言的近期,在那个村子以外的地方邂逅的可能性。但是,即便如此也很难说是偶然吧。根据哈特雷斯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说过的话来看,他从以前开始就对我感兴趣了。”
确实不能归结为偶然。
在威尔士的深山中,阿特拉斯院的院长与时钟塔的君主(Lord)相遇这件事本身就几乎像天方夜谭一样了。而那个院长又在相近的时间里见过上一代的君主(Lord),这种事再怎么说也太刻意了。
既然如此,还是哈特雷斯曾经到访过那个村子的可能性要更合理一些吧。
不过,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哈特雷斯的行动中,隐藏着怎样的Whydunit?
“……”
难以名状的乌云在我的心中涌起。
蜘蛛张开的网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虽然是小说(Fiction)中的故事,不过那个世界第一的咨询侦探的宿敌,就是在不现身的情况下操纵着无数的人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感觉自己现在就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落入了这样的对手的手中。
“很难说啊。我并不认为他是这种类型的策略家。”
在我吐露了自己的不安之后,师父轻轻地摇了摇头。
“迄今为止从他的行动中透露出的思路确实很明智,但并不迂回。尽管异于常规,但应该说能看出他有着积极的行动性和非同寻常的好奇心。否则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他大可以放弃对我们的观察直接下车。”
师父识破了他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的目的,就是召唤出从者。而哈特雷斯也坦白了,明明在达到目的后就可以尽快退场却留下来的原因,就是为了观察师父。
确实,从他的行动来看,哈特雷斯应该是个积极的人。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
“……这是
……”
师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不行,再继续下去就是在推论的基础上进行推论了。只做出模糊的推论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不断堆积的话那就不过是在增加错失真相的可能性而已。”
“兄长大人,能打个岔吗?”
说着,莱妮丝举起了手。
“虽说所谓侦探大抵都是这样,始终保持着被动的态势,但差不多也是时候转守为攻了。我的兄长是想这么说吧?因为如果能找到哈特雷斯的线索,那说不定就能先发制人了。”
“……没错。”
看到师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莱妮丝继续说道
“但是,我也不能就这样默默地放行。格蕾确实是优秀的护卫,然而要以哈特雷斯和那个Faker为对手的话也不是万无一失。而且我听格蕾说了,她来时钟塔之前发生的那起案件,现在还没有解决吧?”
“确实如你所说。从者在魔术师之上。假如我再有能力一些的话,说不定能让格蕾更加活用自己作为对灵专家的能力吧。……所以,这次我请求了弗拉特和斯芬的协助。”
“哦。你找了那俩人?”
莱妮丝眨了眨眼,语气中带着些许惊讶。
我也有些吃惊地望着师父。
“你会求助自己的学生,还真是稀奇呢。”
“毕竟凭我自己解决不了这件事。如果要确保万无一失的话,那就只能忍辱负重了。”
师父撇开视线,愤愤地说道。看来他也相当不情愿吧。
不过,有一点让我很高兴。
他应该放在心上了吧。
在上个月的事件的最后,师父说过“请和我一起战斗”。不只是对我,他对弗拉特和斯芬也进行了同样的委托。我想那并不是一时说漏嘴的丧气话,而是出于深思熟虑和信赖的言语,并且现在似乎已经渗入了心底。
“……你觉得呢,亚德。”
平时总是会开我玩笑的它,这次始终保持着沉默,所以我主动问道。
然而,匣子依旧一言不发。
是难得不想作弄我吗,还是正在睡觉吗。
(……亚德?)
正当疑惑闪过我的脑海时,师父开口了。
“我准备后天出发。如果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希望你们能通知我。”
以此结束了当天的谈话。
2
两天后的早上,转眼就到了。
把自己的东西准备好后,再帮着师父打包行李以及安排离开时钟塔期间的时间表,最后吃个饭睡个觉就到了早上……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正如莱妮丝所说,我们在早上坐上火车,到达首都加的夫之后就一路在巴士上摇晃,最后从几乎没有别的客人的车站下车,在山路上徒步前进。
这段路对师父来说果然还是有些吃力,所以我们时不时会休息一下。
连这也和莱妮丝说的都一样啊,这样想道,我不禁有些想笑。
“你看,不是有神秘的沼泽吗!在恐怖电影里,这时就该带着曲棍球面具的怪人登场了!拿着电锯嘟噜噜噜噜!果然还得是从情侣之类的先下手的套路。应该会用砍刀吧?还是小刀更好?”
“你说的那个电影里不是根本就没用到电锯吗?话说特里姆玛乌又记住些乱七八糟的台词是你搞的鬼吧。”
“无论是割草机还是电锯用在杀人上都一样啦!另外名言再现不是超赞的吗!一定会流行的!毫无意义地讲着电影游戏动画里名言的人工智能在全世界的网络中昂首阔步的日子肯定已经不远了!”
“虽然身为魔术师说这话有点不对劲,但我还是想说能不能不要把科学技术浪费在这种事上面。”
弗拉特和斯芬在路上一直都在闲聊着,有时弗拉特会笑着逃开,有时斯芬会露出注入了魔力的利齿,两人进行着各种各样的交流。尽管有几次闹过头了,亏得师父劝阻才没有发展成真格的魔术战,不过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吧。没办法加入到他们中间去我感觉多少有些遗憾。
其实别说加入了,到了现在只要我一靠近也还是会被斯芬威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始终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有师父加以制止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果然还是因为第一印象不太好吧。我记得那时斯芬呆呆着张着嘴,一直盯着我看,只有鼻子在不断抖动。虽说我的衣服可能确实有一股土味,可是应该也没有奇怪到要那么死盯看才对。
“……嗯嗯。”
我稍微扯了下裙子。
这是莱妮丝以前为我选的,尽管不太适合走山路,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山路对我来说和平地没什么分别。
回过头去,师父正靠在树上进行第二次休息。
他应该很想尽情地喘粗气吧,不过为了在我和学生的面前充面子,还是慢慢地进行着深呼吸。虽然以前我觉得这样的师父十分可疑,但现在却更觉得亲切。明明是完全相同的一件事,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不同的看法呢。
“……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说道。
“奇妙?”
“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下过山。而下了山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回到这里,更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会出于自己的想法希望回到这里来。”
我尽可能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感想。
不然的话,感觉就要有什么东西喷溢而出了。
“谢谢您。”
我低下了头。
“能够在回到这里时感到的不再只有痛苦,我真的很开心。”
“……我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才来的。你没必要向我道谢。”
说完,师父撇了撇嘴。
然后他脸色一沉,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抱歉,得让你把脸变一下。”
“脸,是吗。”
“只是幻术而已,不过应付村民应该足够了。……当然施术的不是我得让弗拉特来。”
说着,师父的目光一转,在那延长线上,斯芬推开弗拉特慌忙举起手来。
“由、由我来不行吗,老师!”
“兽性魔术应该不适合这种技术吧。”
“没、没事!而且我也在修行其他的魔术!”
“你的典位(Pride)是靠特化的兽性魔术才评上的。现阶段没必要贸然对其他技术出手钝化自己的特质。”
“呜、呜呜呜……”
不知道为什么斯芬悔恨地耷拉下肩膀,而他旁边的弗拉特则一脸得意地挺起了胸膛。
这两个人总是会形成鲜明的对比。不管是性格还是行动,甚至连使用的魔术看上去都正好相反,然而有时却会让人觉得相似得惊人。还是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吗。……是不是就连我,也可能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呢。
“好的,综上所述就交给我吧!”
弗拉特带着满脸笑容,毫不犹豫地摸了摸我的脸。
“干涉开始(Game Select)。”
伴随着轻快的声音,啪的一下,我感觉有类似微弱的电流一样的东西划过脸颊。
和电流一样,刺激只有短短的一瞬。就像是被碳酸水的泡沫溅到似的。
“好了,状况保存(Quick Save)。”
他拍了拍手,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镜子递给我。
“弗拉特,幻术对镜子没有——”
话说到一半,师父的声音中断了。
因为镜子里映出的,完全是一张别人的脸。
“哼哼哼,我试着扭曲了周围的光线!你想镜子几乎家家都有吧。既然要使用幻术果然还是得对光下手嘛!”
师父一脸茫然,大概是因为弗拉特那一如既往脱离常识的举动吧,不过这次在批评他之前,师父的目光先回到了我的身上,眨了眨眼。
我依旧将手放在脸上,整个人都呆住了。
“格蕾?”
“……那个,你不喜欢吗?”
弗拉特有些担心地问道。
又过了几秒,
“……不会。”
我恍惚地摇了摇头。
“……不会,因为,这么厉害。”
“厉害?”
“因为是,不一样的脸。”
我触摸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只用了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就让一直一直都在困扰我的东西消失了。
“真的是,不一样的,脸。”
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了。
好尴尬。
好羞耻。
然而,是这样的自由。
明明是想要一笑置之的,但情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悦。只是,从眼角浮现的眼泪停不下来。
师父轻轻按住我的兜帽。
“不是说过不要让我看到你的脸吗。”
“是。对不起……”
我赶紧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原来魔术,还能办到这种事……”
“……”
听到我的话,师父什么都没有说。
取而代之,他温柔地替我摘下了兜帽。
“今天就算了。你的衣服和在山上时风格差异也挺大的,不换应该没事。”
“啊,施加幻术的地方是以衣服的纽扣为起点的,想要解除的话只要把扣子揪掉就行了。不过得注意一下,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揪掉的话,就没法再帮你施术了。”
“……好。”
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师父好像也终于休息够了,一边揉着腰一边向着村子所在的山顶方向抬起了头。
“咱们就先去向黑色圣母打个招呼吧。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机制,不过触犯了禁忌的话可是要露陷的。”
“但是老师,这件事本身也有可能就是个幌子吧。”
“……不是。”
听到斯芬的见解,我摇了摇头。
“那是真的。以前,在我要接近沼泽的时候也是马上就暴露了。”
“哟。没想到你以前还挺淘气的。”
“……是因为迷路了。”
师父的话让我的面颊有些发烫。
那是彻底变成现在这张脸以前的事。
年幼的我在森林中迷了路,正在沼泽的附近发抖,没过多久贝尔萨克就赶了过来。因为没有别人潜入村子的痕迹,所以就想应该是墓地或者沼泽……当时,贝尔萨克摸着我的头,这样说过。
自那之后时光荏苒,我变成了与过去的英雄相同的样子,在依旧无法克服对灵的恐惧的情况下离开了村子,然后现在又回来了。这段时间里与师父共同体验过的每一起案件,都是过去的我做梦也想象不到的。
“对了,我能问个问题吗?”
斯芬提出。
可能是因为师父的吩咐,他和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十分拘谨地问道。
“老师和格蕾亲……格蕾小姐在离开那个村子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个……”
我吞吞吐吐。
“……你现在、知道多少。”
“离开的契机是格蕾小姐死亡的案件……就知道这些。”
原来如此,师父大概也像莱妮丝一样和他们说明了些情况吧。
确实,我想他们能告诉别人的确切情报应该也只有这些了。虽然我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都在场,但事情的大略还是听说了的。
“发生的事其实很简单。”
师父从旁插嘴道。
“教会里出现了格蕾的尸体。”
“——唔!”
斯芬一脸愕然,而弗拉特则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
我慌忙摆手,对这句话的一部分进行否认。
“当然,那不是我。是和我很像,但是完全不认识的人。”
“和格蕾小姐,很像的人?”
“……是的。”
替身尸体。
但是,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至少在村子里发生了对我来说莫名其妙的事件这一点是肯定的。
“在那之后,我就被贝尔萨克叫了出来。他把格蕾硬塞给我。还让我立刻离开村子,再也不要回来。所以说这次回来可是背叛了他的期待啊。”
当时的事我也还记得。
师父和贝尔萨克在聊了些什么之后就分别了,第二天早上就让莱妮丝先回了时钟塔。
接着两天后的早上,这次发现了“和我同一张脸的尸体”。
理所当然的,村子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正如当时莱妮丝注意到的那样,我在那个村子里是处于特殊位置上的。基本就是因为这张脸——这副姿态以及亚德。因此,贝尔萨克在发现了尸体之后立刻找来了师父,让他带我离开村子。
——“总有一天,你该去看看村子外面的世界。”
他从以前开始就经常这样对我说。
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到来,但最终师父还是在贝尔萨克的催促下,带着我离开了村子。
也就是说,放弃了与案件扯上关系。
当然,师父本来就不是侦探。他之所以会前往那个村子,也是为了寻找对灵的专家——能够与从者对峙的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自告奋勇去解决案子也很正常。
而我……
“……我一定是,什么都没有考虑过。”
在那个村子里时,我只感到呼吸困难。
不管是变得越来越不像真正的自己的身体,还是自说自话地从这副模样中看出神性的村民,全都让我感到窒息。
在那里,会讨厌这张脸的人就只有师父,这对我来说简直如同一线的光明一般。
因此,我才会觉得,如果是和这个人一起逃走的话也不坏。
(……妈妈怎么样了呢。)
——“昨天怎么样?”
——“你不是去替新来的客人带路了吗?好像是叫埃尔梅罗Ⅱ世先生吧。”
认识师父的第二天早上,母亲曾经这样问过我。
那么对于我的死,她会作何感想呢。
会哀叹吗。会痛苦吗。还是说贝尔萨克已经偷偷告诉她真相了吗。当时的我甚至连思考这些问题的余力都没有。尽管师父似乎有些挂心的地方,但最终因为我拒绝谈论有关故乡的话题,也没能采取有效的措施。
正是因此才留下了祸根。
那个村子里可能会有哈特雷斯的线索大概也与这件事有关吧。虽然不知道茨比亚做过什么,但毫无疑问那将与时钟塔和阿特拉斯院的黑暗紧密相连。
与过去我始终不去正视的事。
“……”
我摸了摸脸。
现在,弗拉特替我施加了幻术的脸。
在那下面的——彻底变得和过去的英雄一模一样的脸。
还有,半年前死在那个村子里的,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女。
这起事件太过离奇,太过古怪,让逃出来的自己捂住了眼睛和耳朵。我曾经想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在那个镇上生活下去。在最开始的两个月里,我甚至想过要怎样才能在感到痛苦之前死去。
没想到,现在我会出于自己的意志回到这个村子里来。
脚下的每一步都让我感到害怕。
害怕总是一错再错的自己,又要犯下什么错误。害怕这次会把重要的人们都牵扯进来,造成无可挽回的事态。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停下脚步。
我抿着嘴,紧握双手,向山上走去。
从相反的方向上,沿着以前一直俯视着的道路前进。
(我想要勇气。)
我这样想道。
能让我继续踏出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的勇气。
不光是最初的一步,而是能将那份决心坚持下去的精神(心)。
所以,我想问问看我最亲密的朋友,忍不住小声叫道。
“……亚德?”
没有回应。
只有鸟叫声和我们的脚步声传入耳朵。
从藏在右肩的固定器(Hook)里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仿佛只有虚空盘踞在那里。
“亚德?”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涌上心头,我稍稍提高声调又一次叫道。
“呼诶?”
这次响起了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亚德……”
“咦嘻嘻嘻嘻……哎呀,困死老子了……”
右肩上的匣子摇晃着,发出模糊的声音。它那吊儿郎当的态度让我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好笑。虽然没有产生勇气,但想要放弃的软弱却消失了。
“……那你睡吧。”
“好嘞!”
在活力十足的答应声之后,声音中断了。
脚步稍稍轻松了一些,仿佛有人在身后推着我一般,我登上了曾经逃也似的走下的坡道。原来光是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就能给人这么大的鼓舞。
“啊,下雪了!”
弗拉特指向空中。
白色的物体零星地飘落下来。
不知是不是也能闻到雪花的香气,斯芬有些躁动地用鼻子呼气,而师父则是像往常一样一脸不悦地向上瞥了一眼。至今见过无数次的故乡的雪,在这一天看上去有一种特别的白。
——然而。
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等待着我们的竟会是那样的结果。
3
站在村口,我的双脚因为震惊而停住了。
原来是这样小的吗。
曾经是我整个世界的村庄。现在也与我的根基黏连在一起,自觉一生都无法剥除的地方。可是回来一看,这里竟是如此的狭小,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里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对应起来。
(……不。)
这不是感伤。
(真的,无法对应起来?)
“……怎么回事。”
师父也小声嘀咕道。
村子,变了。
变得不是建筑。不是地形。不是风的气息也不是光的颜色。
“……谁都,不在?”
没错。
村子里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虽然是个小村庄,但也因此每个人都得忙碌着四处奔波。没有人是不被需要的。然而,在冬日的天空之
下,村里却连一个行人都没有。
走进村子之后,依然没有人。
村里经常陪我玩的杂货店的爷爷,还有酒铺的老板娘全都不在。
不管是回到自己家,还是前往墓地,也都不见母亲与守墓人贝尔萨克的身影。
接着进入教会拜祭了黑色圣母之后,去看了看地下室,那里同样也是空无一人。只有空荡透着寒意的接待室里桌子上放着的茶杯和盘装饼干,透露出之前曾有人在这里喝下午茶的迹象。
我们也没有找到那个胖乎乎的费尔南德司祭和一脸不满地跟在他身后的伊尔米娅修女。
“怎么会……”
我感觉血液都要冻结了。
身旁的师父轻轻地伸出手。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放在接待室桌子上的茶杯。
“凉透了。玛丽·赛勒斯特号的话,听说红茶还在冒着热气。”
他喃喃自语道。
刚才提到的船名,是以在大洋正中所有乘客都突然消失的现今世界一大神秘事件而闻名的。确实,那起事件和村子现在的状况十分相似。
接着,他用手指划过盘子的边缘,那里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看来他们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也可以说明村民们在消失之前,还是处在可以悠闲地享用红茶的情况下吧。看其他房子的状况,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天灾。”
假如是因为地震或者暴风雨来袭而出去避难的话,应该多少会留下些痕迹才对。
若是集体迁出村子或者,虽然不愿去想象但如果是遭受未知怪兽的袭击的话,我想也不会留下如此平和的场景。
“斯芬,气味方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完全没有人的气息。”
金发少年抽动着鼻子回答道。
“但是……四处都有魔术的香气。”
魔术的香气。
那是怎样一种气味呢。
正当我在为这种只有他能知道的感觉而疑惑时,弗拉特抬起头仰望接待室的天花板,同时用手指划着圈。
“嗯——。确实,魔力的流动很奇怪呢。虽然山里的魔力是会比较浓郁,但这里比起浓郁感觉更应该说是异质吧。明明应该好好流动才行的,但却像这样,好像在画圈似的。”
“不是圈而是螺旋状吧,山里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不是,真的就是在画圈啦!在一个地方不断兜圈子无限轮回超级水管工里大家都很着迷的那个!”
“太早下结论可不是好习惯。而且香气也不是全都平行流动的。最重要的是对整体的正确理解,像弗拉特你这样想要一步子跨到本质的想法根本就有问题!”
“到达本质有什么不好嘛!日本的动画片里都说,真相只有一个!”
“老师说过很多次了吧,只有在对方和术式都合理运作的情况下,到达本质才能得到正确答案。弗拉特你自己不会搞错就把其他人也都套上同一种情况,这种做法可不一定总能万无一失。现在应该同时观察整体和局部然后再下结论。”
斯芬和弗拉特两人争论着。
师父看着他们的样子,眼中一时间浮现出一种奇妙的神色。那是有些高兴,但不知为何又有些寂寞的眼神。
等到他们的争论暂时要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啪的拍了拍手。
“先暂停一下。现在咱们的线索太少了。在这个阶段就算你们两个不断提出假说,也只是让思路变得更混乱吧。”
他指点道。
可能是两人也都有所自觉,听到师父的话后都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师父微微眯起眼睛。
“集体失踪事件吗。听着像《无人生还》似的。”
他提起那部古典推理的名字,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明明是为了解决以前的事件而来,却被卷入一起新的事件中。我也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惊慌失措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为什么……大家会、)
是消失到云中去了吗,还是潜入地下了吗。
发生在自己故乡的异常事态,让我根本无法承受。在毫无疑问是自己出生成长的故乡里,明明风景与自己记忆中的别无二致,光是所有人都不见了的缺失无论如何我都无力接受。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胸口好痛苦。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了。只有荒唐至极的想象在不断升温,灼烧着我的内心。
突然,一股异香飘入鼻腔。
不知何时起,师父又像往常那样抽起了雪茄。
不可思议的是,单纯因为这股香气,我莫名冷静了下来。
师父慢慢扬起夹在指间的雪茄,
“分头行动吧。”
提议道。
“分头?”
“没错。毕竟现在村民全体下落不明,我们聚在一起也同样可能被害。既然如此,那么分头行动同时定期用魔术进行联络或许还能分担一下风险。——斯芬,弗拉特,麻烦你们两个调查一下这一带的魔术性要素。”
“得和弗拉特,一起吗。”
斯芬的脸上流露出了被老师所依靠的自豪与喜悦,以及不得不和弗拉特共同行动的苦恼,表现出他复杂的内心活动。
“只有弗拉特一个人的话,估计到时候汇报的就不是调查结果而是他当时的心情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胡话了。不光是现在,能跟得上他的就只有你。”
“太过奖了啦教授!”
“你闭嘴。”
“好痛痛痛痛!等、等一下啊教授!”
弗拉特的身体瞬间就被“强化”过的熊爪拎了起来。他的双脚还在来回乱蹬着……不过只有这次,斯芬的表情没有因此而松弛下来。
“老师……必须得是这个搭配吗?”
“嗯,你什么意思?”
“不,我只是觉得,老师您应该也能理解弗拉特在说什么的……啊,不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和老师一起行动,完全不想把这种机会让给弗拉特!”
“总之,你是想说想和格蕾一组寻找线索?”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心里一惊。
斯芬一时间也因为惊慌而屏住了呼吸。
他一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样子,视线慌乱地动摇着,脸整个红到了耳尖。不知是什么原理,他的金色卷发也在淅淅索索的起伏着,就像不安分的小狗的耳朵一样在晃动。
“……对不起。和我组队你肯定想都不愿意想吧。”
“啊,咦,不会!那个!不是这样的!”
斯芬的舌头像被打了结一样。
他本来是教室里数一数二能言善辩的人来着,现在却连话都说不利索,可见和我组队这件事让他有多痛苦。虽然可以理解他,但我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不过我还是相信他不是打从心底在讨厌我的,所以倒也不至于被伤害到。
师父思考了几秒之后,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个方案我不能采用。要寻找线索的话,你的鼻子和弗拉特的魔术是最适合的。而要研究村里留下的痕迹,还是以前在这个村子待过的我和格蕾更适合。”
“……您说的有道理。”
斯芬的肩膀稍稍耷拉了下来。
“不过,我理解你的担忧。我会尽量多联络你们的。能管住弗拉特这个大麻烦的人,就只有你。抱歉,这段时间就靠你了。”
“唔,好!请交给我吧老师!格蕾亲亲!别说一段时间了要靠我多久都可以!”
金发少年的脸上瞬间散发出了光彩,英勇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另一边,
“——教授!要耍帅也加我一个啦!虽然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但是多夸夸我嘛!”
被拎起来的弗拉特也在说着些什么,但因为嘴被挡住我们只能听到些呜呜呜的声音。
4
斯芬·古拉雪特从以前开始就是“异质”。
并非因为他是埃尔梅罗教室现役学生中最年少取得典位(Pride)的人。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根本无关痛痒。能在时钟塔接触到诸多魔术,在少年看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尽管没有先代君主·埃尔梅罗那样能掌握其中绝大部分魔术的绝技,但他总能找出属于自己的新见地。
只是每当兽性魔术得以精进时,斯芬也会跟着变化。
没错。
一直在变化。
即是说,兽性魔术是一种会重塑自身的魔术。魔术回路自不必说,包括与之相连的神经,肌肉,骨骼——还有在现代科学中不可能被移植的以新皮质和旧皮质等为首的大脑都能感觉到在逐渐被置换。
当时的感觉,斯芬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是害怕吗。还是高兴呢。虽然记忆中自己确实哭肿过眼睛,但那时的心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过去的自我在被搅拌过之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分辨那泪水象征的究竟是悲伤还是喜悦了,“斯芬·古拉雪特”这一存在逐渐变为了单纯的记号。
是的,记号。
(……只是为了区分而加上的名片(Ta
g)。)
斯芬平静地想道。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意义。虽然听说大部分的魔术师都从得到魔术刻印的时刻开始,就接受了自己将被久远以前的祖先的方向性(Vector)所吞噬的事实,但这在斯芬的身上要格外炽烈。
更加单纯。
更加无计可施。
因为他的终点,甚至将不再是人类。
并不感觉辛苦。连去思考这些的余力都没有。自从被发现即使接受了兽性魔术精神也没有崩坏之后,就有诸多术式与实验施加在斯芬的身上。有时是剥下后背的皮肤来测试再生能力,有时是将手臂伸进滚烫的油锅之中。而到了现在,斯芬就连自己有没有因此而痛苦也不知道了。如果自己那时是彻底化为了野兽的话,甚至有可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早已被剥夺理性的野兽,距离魔术师已经很遥远了吧。
来到时钟塔,在与埃尔梅罗Ⅱ世的相遇中获得了些许的救赎,大概是因为这个人正确的理解了斯芬。不同于普通魔术师,不过是魔术本身的容器的斯芬·古拉雪特,在埃尔梅罗Ⅱ世手上得到了正确的保护。
会无故讨厌比自己晚一些加入的弗拉特,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吧。
从初次见面开始,那家伙的气味就在告诉自己,他和自己一样是规格外的。一定打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完全无法对他人做出妥协,过犹不及的合格品。正因为没有任何缺陷,所以无法他人互相理解(不需要他人),两人都早已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所以。)
所以格蕾的香气,对斯芬来说是特别的。
不属于人的,甚至不属于魔术师的,由彼方的某个人所制造的——微微有些冷淡的香气,让少年感到安心。
可能只是怜悯也说不定。
可能是类似自恋的丑恶感情也说不定。
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在乎一个人。不知多少次,自己被那股仿佛在直接抚慰大脑的香气所吸引,不知不觉间就开始追赶她了。
自从来到这片土地,就产生了一种仿佛被包裹在她的掌心里一般的感觉。
“……感觉就像是在格蕾亲亲的身体里一样。”
“嗯嗯?格蕾怎么了?”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前面的人突然回过头来。
他们正在郁郁苍苍的森林之中。
包围了整个村子,即使白天也异常昏暗的地方。在与埃尔梅罗Ⅱ世分开之后,两人前往了位于村子北侧的森林。雪花现在依然零星地飘落着,不时穿过枝叶的缝隙间。
弗拉特冲着冰冷的指尖哈了口热气,毫无恶意地继续道。
“你不觉得那个黑色的圣母大人,感觉有点像格蕾吗?!”
“这世上不存在和格蕾亲亲相似的人。就像老师是独一无二的伟人一样,格蕾亲亲也是绝对之美的化身。”
“嗯。我懂路·希安君的心情!就是日本的萌或者茶道之心那种感觉吧!对了,咱们这次要从哪儿开始调查来着?”
“都说过是沼泽了。”
斯芬一脸无语地回答道。
他们准备直捣核心。
“很明显,这个村子的异常是以那里为开端的。虽然慎重起见,老师他们最好不要触犯禁忌,但我们应该没有也遵循规则的必要吧。”
“哎呀呀这个村子真是有趣!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弗拉特嬉皮笑脸地说道。
不过,自己也不得不同意他的意见。
“不管怎么想,这村子里奇怪的地方都太多了。”
斯芬做出结论。
“首先从作为一个村子的机能上来说,农耕地就很少。既然无法做到自给自足,那么一直以来应该都得靠附近的团体为这里提供食粮,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说这个村子有值得他们这么做的价值吗。看上去这里在金钱上也并不富裕,所以存在某种被信仰的对象的可能性要更高。”
“是说布拉克莫亚墓地或者那尊黑色圣母大人吗?呜嗯,虽然也不能说是不可能,但要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在一般人里也传出一些名气吧?”
“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而已。如果是老师的话,应该可以做出更周详的思考——不对,他肯定已经到达我无法企及的深渊了。”
斯芬微微眯起眼睛。
弗拉特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点着头,虽然不知道他能明白多少,但至少思路比一个人的时候更加顺畅。
“听说格蕾好像还被他们崇拜着吧。和这个有没有关系?啊,是不是因为格蕾自己也很在意这件事,所以才没告诉过我们?对于这一块的事她好像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呢,你说对吧。”
他的话让斯芬哑口无言。
这个学友的直觉有时候敏锐得惊人。在魔术方面虽然一直是这样,但有时也会在人际关系上发挥作用。明明对细微的人情世故没有一丝了解,却总是能直达本质,这样的人该怎样评价呢。
少年无奈地耷拉下肩膀。
“……就是啊。她在来这里的路上,也一直散发着那种苦楚又稀薄,好像被撕裂了一样的香味。”
“路·希安君果然总是很关心周围的人啊,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要不怎么会对我那么警惕呢!”
又是那种仿佛看透了一切的感觉。
虽然忍不住想要闹起别扭来,但对眼前的这个人多半不会有效果。
“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路·希安(狗)!”
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斯芬抖了抖鼻子。
“有种古怪的气味。”
他低声说道。
脚步没有停下。
少年一直在以一定的速度前进着。不管是凹凸不平的地面还是挡路的灌木枝,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在这一点上弗拉特也一样。
“虽然每片土地的气味都不一样,不过这个地方在魔力的浓郁上和时钟塔是一样的。但是,这里非常的扭曲。明明感觉很粘稠,可只要一闻就会瞬间消失。就好像刚洗好却一片漆黑的床单一样。”
“斯芬君的说明还是老样子呢——超好懂的!就像名作FPS的新手指导那样。”
弗拉特拍着手说道。
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吐槽对话,然而对他们来说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两人自己开拓着道路前进着,突然,斯芬用下巴指了指某个方向。
“在那边。你懂吧?”
“嗯,嗯。当然懂啦。”
弗拉特点了点头,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
他眯起眼睛,伸出手掌接近地面。然后保持着几厘米的距离让手掌平行着划过地面。
“有结界。哇,年头可够久的。在时钟塔都不一定能看见这么老的结界。”
“你来解除吧。”
“好啦好啦。——那么干涉开始(Game Select)。”
弗拉特的手指一转。
某种复杂精致的图形出现在他的指尖下,不过斯芬知道,这只是他的即兴表演罢了。弗拉特的魔术式几乎全部都是根据当时的心情构成的。通常来说这样的魔术根本无法成立,而能够轻易地将其实现,正是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被视为异端的缘由。
与斯芬的兽性魔术相似,在时钟塔也极其稀少的类型。
伴随着异变,他抬起头。
一条通向森林的小路,仿佛本来就在那里一样出现在眼前。
“是作用于我们认知的那种结界呢。好嘞,观测结束(Game Over)。咱们赶紧走吧。”
弗拉特像是要去野餐一样,一边哼着歌,一边冲进小路。
斯芬立刻跟在他身后,开口道。
“这下我明白制定不许去沼泽这条规矩的原因了。”
他小声说道。
“不是因为怕村民到达沼泽。【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到达沼泽】。”
“啊,要是根本到不了这件事被发现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才定下了不准去的规则的吗?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应该也可以算一种Whydunit吧。
就是制定规则的原因。
很明显,这个村子的沼泽中有什么秘密。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他们甚至不惜设下神秘性的守护。既然如此,那么那里究竟有什么呢?村民们突然失踪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突然,弗拉特停住了脚步。
“啊呀,又来了。”
“守卫森严啊。弗拉特,根据这个味道,离咱们近的那一个是诱饵吧?”
“嗯。那是不小心碰到就会触发自动反击的攻性防壁(Black Ice)!因为我们突破了刚才的结界,这次就准备要干掉我们了。”
弗拉特再次挥动起手指,麻利地解除着魔术。
然而,这次没能一口气解决。
“——阿嚏!”
因为一个喷嚏,他的手指松开了。
瞬间,在树木之间出现了光之回路,从膨胀在虚空中的结界点中,射出了两支利箭。经过锤炼的咒术的密度,达到了能让猛兽也必死无疑的领域。
“
失色之死啊(Pallida mors)。”
刹那间,斯芬咏唱咒文的话音刚落,一条半透明的触手就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打落了光箭。
“啊,刚才的是新招?”
“简单来说,就是尾巴的形象。从冠位魔术师那儿受了刺激的可不只是你。”
“啊哈哈,橙子小姐的踢技很厉害呢!”
“被她踢到的就只有你好不好!”
弗拉特无视了斯芬的抗议,继续解除剩下的结界。
或许只要有这两个人出马的话,所有的门都将会自动开启吧。
然而。
这一次,可能为时过晚了。从他们到达村子的那一刻开始,对面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即便是天才问题儿童,也不会让他们轻易通过。
那份杀意,获得了实体。
“……在里面。刚才的只是警告吗。”
斯芬嘀咕道。
弗拉特似乎也察觉到了。
在前往沼泽的时候,他们特意从布拉克莫亚墓地的西侧绕了过去。之所以没有穿过墓地,是出于想要逐一试着打破那些规则的打算,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树枝一颤,从森林的阴影中,分离出一块和少年们差不多大小的形状。
“——嗯嗯嗯?难不成这就是自动防御机制?”
弗拉特皱起眉头。
“……唔!”
而斯芬则只是呆站着不动。
影子慢慢地走了过来。没有迷茫,没有犹豫。
“路·希安君?”
斯芬已经惊讶到没有闲心再去抗议这个外号了。
那是个人影。
娇小的身体,被深深拉下的兜帽遮挡着。
【然后,那熟悉的纤细双手中,握着一把巨大的镰刀。】
*
我和师父登上了山丘。
就在村子南边的不远处,即便住民们已经不见了踪迹,风车也依然事不关己地转动着。在夹杂着细雪的寒风中,沉重地嘎吱作响,看上去仿佛睥睨着废墟的独眼巨人一般。
我们达到了风车小屋。
站在小屋前,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您就是为了来这里,才和他们两个分开的吧。”
“我只是觉得分头行动是最优解而已。”
师父一脸意外地说道。
“不过,要是真有个万一,我也想尽量避免让他们见面。根本无法预测会产生什么化学反应。”
他的解释确实不是谎言。
正因为师父的话有道理,才会让斯芬也能接受。
只是,肯定不仅仅是这样而已。
“没想到师父会有点过度保护呢。不过明明您都把他们带来了,也太想不开了吧。”
“别说了,我自己知道。”
听到那带着苦涩的声音,我不由得露出微笑。
“原谅您了。……因为,至少您还是把我带来了。”
“没有你的话我会死的。”
“对啊。您知道就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的互动变成这样的呢。
说实话,我现在依然害怕到想要尖叫出来。故乡的人们一个不剩地全都下落不明了,这种事是不可能能承受住的。因此,能像往常一样有保护师父的任务来让我分散注意力真是太好了。
我悄悄地调整着呼吸。
然后谨慎地打开了风车小屋的门。
里面和莱妮丝说的一样,古怪的水晶机器散发着光芒。如同神秘的洞窟一般,以光为通信媒介的水晶,在我们看来比起机械更像是潜伏于未知的生物。
但让我和师父呆住的原因,还在更深处。
“看看是谁来了。真没想到守墓姑娘居然会自愿回到这里。”
迎接我们的,是一个沉稳的声音。
我听到了师父吞了下口水。
当然,他想必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然而,预料不是现实。想象中的状况真的出现在眼前时,果然还是会无法控制地感到震惊。
“……其实,我没想到您还会留在这里。只是想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感觉很不可思议吗,君主(Lord)。”
对方呵呵笑道。
在他的身边,隐约缠绕着葡萄酒的香气。
作为在这个穷乡僻壤登场的人物来说,不管是那葡萄酒,还是无法确定材质的华丽披风,全都高档得格格不入。
“啊啊,是这样吗。毕竟村民应该已经都不见了才对。会对唯有本人还留在这里一事感到违和也是自然。”
阿特拉斯院的院长——茨比亚·艾尔特纳姆·阿特拉西亚在我们眼前缓缓地点了点头。
5
“——嗯嗯嗯?难不成这就是自动防御机制?”
就连弗拉特的声音,也从斯芬的意识中远去了。
手持大镰的人影,与自己熟悉的那个人太过相似。同时,这副光景也如实地再现了自己从听说发生在这个村子的案件时起就萦绕在脑海中的妄想。
“格、蕾亲……”
在呆若木鸡的少年面前,对方举起了黑色的镰刀。
只听一道风声,斩下的一击穿过了无法反抗的少年的脖子。
另一种意义上的,【穿过了】。
“……是影画?”
至少并没有实体。
在挥下镰刀之后,影子也立刻如同融化了一般消失了,森林中只剩下斯芬和弗拉特两人。
“路·希安君!你怎么了!”
“你问怎么了……等一下。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
“咦……不就是个模糊的影子吗?不过那个影子又消失了呢!是怎么弄的,跟《人鬼情未了》似的!”
也就是说,斯芬和弗拉特看到的是不一样的东西吗。
“对了,还是先看那边吧!”
说着,弗拉特指向某个地方。
是沼泽的方向。
异常的臭气刺激着他们的鼻子。就连能比狗识别出更多气味的斯芬,也刚刚才注意到这个味道。
瞬间,升起了白色的雾霭。
不对,那并非是雾。
“亡灵……?!”
他们惊叹道。
而且是从未见过的规模。虽然相比埃尔梅罗Ⅱ世在剥离城阿德拉的遭遇要稍显单薄,但那时斯芬和弗拉特并不在场。
“路·希安君,辅助我!”
弗拉特举起手指。
斯芬将精气(Od)注入了少年速成的魔术式中。接着亡灵的洪流就覆盖了尽可能提升过强度的护罩,吞噬了两人。
“这是……”
“哎呀呀呀呀这可真厉害!就像过山车一样!不过他们这是……好像是想逃离什么似的……”
在洪流之中,弗拉特转过了视线。
总是因好奇而闪耀的双眼,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依旧炯炯有神地紧盯着森林的深处。在应该是沼泽的方向上卷起了漩涡,固定住了不断跃动的魔力。
“好厉害!还是第一次看到像这样浓密又纤细的术式!完全看不明白是怎么成立的,真是太棒了!喂喂,你也一起来看嘛!路·希安君!”
“啊啊可恶,不要从自己的结界里探出身去啊蠢材!也为我这个辅助想想好不好!还有你接近那种让人发麻的气味是想干嘛!蠢材你干脆去死好了!”
他用一只手抓出腰带,把差点就要跳出去的弗拉特拉了回来。
然而在现在的情况下,他或许只是在白费功夫。
“啊,啊,啊,有什么东西,在动!”
和弗拉特的叫喊声同时。
那个东西扭曲了。
*
“茨比亚……先生……”
我将这个名字挤出喉咙。
平时的话,我都是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师父进行这样的讯问,这次会由自己先开口,果然是因为事关自己的故乡吧。
“呼嗯,在这个模式中,也曾拜托过你几次传话以及搬运材料吧。只不过,大部分情况下还是由贝尔萨克阁下来完成的。”
“请您告诉我。”
我加重了语气。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吗。”
茨比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遥远。
“作为提问来说虽然没有问题,但并不是个好提问。脚本中的提问应该围绕主题来进行。以主题为上并非陈词滥调,故事中的要素必然是以主题为中心进行设置的,这只是单纯的事实。”
“……”
冗长的台词让我心中的一部分发出了呻吟。
不是恼火。也并非恐惧。是眼前的人过于超出自己认知的感觉。就好像本以为说话的是人实际却是精致的人偶,或者本以为对方是哺乳类其实却是昆虫,这样的感觉。
虽然面对魔术师时我经常会产生类似的感觉,但现在的感觉与之前的全都不同。
和我勉强已经几乎习惯了的时钟塔的魔术师们完全不同的异质存在。
“在此基础上来回答你吧。这里发生的,不过是古老的契约而已。
”
“契约?”
“在我成为院长的很久之前所定下的契约。对了,难得你回来了。——就再告诉你一些内情吧。”
说着,茨比亚的视线看向师父。
“即便只是暂代君主(Lord)之位,想必也应该对阿特拉斯的契约书有所耳闻吧。”
“是指据说散落在世界中的七份契约书吗。”
“没错,七份契约书。而发动了这一契约之人,阿特拉斯院必将予以协助。”
茨比亚平淡地说道。
尽管我对魔术的详情还不是很了解,但也明白这是非常严肃的话题。
能让阿特拉斯院无法违抗的七份契约书。假如将阿特拉斯院替换成时钟塔的话,其效力将引发怎样的事态,我根本无从想象。虽然我认识的君主(Lord)除了师父,就只有三大贵族中的君主·巴鲁叶雷塔,但如果那个阶层遵从契约进行协助的话,将会在世界上留下何等的爪痕呢。
——不要解开阿特拉斯的封印。否则世界将会毁灭七次。
师父等了等,然后问道。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您认识Dr.哈特雷斯吗……?”
“呼嗯。Dr.哈特雷斯吗。”
茨比亚的指尖划过身边的书桌。水晶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发出撞击般的声音。那是优美,却又有些寂寞的音色。
“我确实与他进行过交易。”
“——唔!”
师父握紧了拳头。
“他现在在哪里。不,首先哈特雷斯为什么会和您接触。”
“哦,这还真是直截了当地问题。原来如此,虽然是在我所精查的范围之外,但看来他成功给你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请您回答我。”
正在逼问着的师父的表情,突然变化了。
水晶再次发出声响。
共鸣并没有就此结束。声音层层重叠,仿佛要将我们包围一般。如同音之结界,接连不断的声音追赶着我们,茨比亚缓缓地抬起头来。
“啊啊,起动了吗。这个村子里,有阿特拉斯的兵器。”
“——唔!”
我屏住了呼吸。
师父也瞪大了眼睛。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其性质为再演。对我而言可以说十分熟悉了。虽然没有正式的名称,不过通称Logos React。”
“……您在说什么?”
“当然是在说明情况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都是你想知道的事。”
“……”
正如莱妮丝所说。任何问题都只有核心被提前告知了的感觉。
明明他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但却无法否认我们被迫理解了那是非常重要的事实。啊啊,不怕招来误会地说,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突然被告知了核武器的地点以及起动密码似的。
而且在一种请人吃炸鱼薯条一般轻快的气氛中。
“那是……”
在哑口无言的师父面前,茨比亚深吸一口气。
接着从他的双唇中,就像雪崩一般毫无停顿地流淌出一连串的“机械音”。
“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那是难以想象是出自人口的无机质的,沙哑得不像话的,空虚的声音。
如同故障的八音盒,专注到近乎疯狂。
如同孤狼临终前的嗥叫,滑稽到无法挽回。
“将过去以现在,现在以过去,颠倒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旋转。”
说完这句话后,茨比亚扬起嘴角,夸张地行了一礼。
“即是说,这仅仅是可能性的残滓。与因世界的选择而或在瓦拉几亚完成蜕变的我相似,却又有着决定性差异的现象之一。……啊啊,对了。仿照远东的神秘,称其为祟(TATARI)之夜好了。”
端正的嘴唇扭曲了。
而我的视野也同样扭曲了。
不光是我,师父也单膝跪了下来。世界上的光线都化作光晕,同时与黑暗相混淆,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扭曲成我曾见过的远东的水墨画一般的黑白两色。
“茨比亚!”
师父大喊道。
不只是神经,连魔术回路也因那扭曲而无法正常地运作。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全都无法获取到情报。自己是向着天空落下的飞鸟,是将要羽化为幼虫的蝴蝶,是会冻结一切的火焰。
“——沉溺于黑夜吧。”
我听到茨比亚这样说道。
“去探索并非真实的虚构即可。寻找你应去解开的虚构之谜。那正是你到达终点的唯一手段,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6
——代码:Logos React,再输入。
——歪曲固定值:B。
——提取期间:■■■■■■■■■■
——■■■■■程序启动。开始更换对象。
——全行程,完成(Clear)。阿特拉斯的——
好像听到了声音。
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比通常的声音更加直接的“情报(Code)”。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
“这里……是……”
我的声音非常模糊。头很痛。
摇摇晃晃地起身后,我【像往常一样】下到一楼的客厅。
“早安,格蕾。昨晚没睡好吗?”
奇怪。
身体对我诉说着违和感。
世界是明亮的。与生物钟不一致。而且,为什么会这么温暖?刚才不是还在下雪吗。现在却感觉只要稍稍活动就会热得出汗。
(初夏……?)
这样就说得通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格蕾?”
是啊,没错。
这里是哪里?
明明就在刚才,我还在和师父一起与茨比亚对峙着。虽然我无法理解阿特拉斯院的院长是怎样的怪物,但还是下定决心即便如此也一定要保护好师父。然而,现在我是……
“格蕾你怎么了,听见我说话了吗。”
厨房里的人无奈地再次搭话道。
这声音是多么的熟悉啊。明明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表面意识却没能接受。我的大脑无法相信我的感觉器官。不可能相信。这个季节与这个人的这个搭配。
“那……个,为什么……我会在这……”
“你在说什么呢。”
我听到了温和的笑声。
“这里是你家啊。睡糊涂了吗?”
对方拿着刚烤好的面包走出厨房,出现在眼前。
啊啊,我认识这个人。是我最了解的人。是我最难忘的人。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是从我出生时起就一直在一起,在我变成这个样子后比谁都要高兴的人。
面包香甜的气味,唤起了我难以抑制的乡愁,以及同等程度的恐惧。
“【妈……妈】……”
我呻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