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Case.阿特拉斯的契约 下 第五章

1

瞬间,我感觉空气好像都变质了。

甚至产生了师父和茨比亚之间迸射出了火光的错觉。

“……嘿欸。”

骑士(凯爵士)像是感到很有趣一样咕哝道。

嗓子发痛。

这种刺痛,是紧张造成的。

虽然极其少见,不过师父有时会露出非常好战的表情。明明平时是那样的慎重,甚至到了胆小的地步,但在紧要关头,反而会表现出彻底相反的挑衅般的言行。

比如说,在面对那个冠位人偶师的时候。

还有与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哈特雷斯为敌时也是这样。

应该也有为了动摇对手,为了探明事态而不得不赌上一把这些因素在里面吧。但是,这不是全部。虽然他本人可能会主张是前面那些理由,但绝对还有别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这才是师父原本的模样。

鲁莽又轻率,冒失又满腔热血,这样一个年轻魔术师的身影总是会不受控制地出现在我眼前。明明我根本就没见过师父的那段岁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象了。在第四次圣杯战争中,和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灵在一起时的,师父的背影。

大概,对师父而言那就是青春。

茨比亚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然后郑重地询问道。

“……你说,谜题还在前方吗。”

“没错。”

师父断言道。

“我可不是在玩文字游戏。既然我说那个二周目不是过去而是坟墓,其中就肯定是有意义的。我还没有揭露本质。是啊,如果是坟墓的话,那是【谁的墓】就很重要了吧。”

我看到茨比亚有一瞬间僵住了。

可能是错觉。

然而,师父像是看准了这个机会一样,这样继续道。

“但是,您却匆匆向我们提示了我们的权利,为什么。”

“很不可思议吗。”

“是的。因为您不会去做多余的事。虽然您的言辞会让我们无法理解,但那只是因为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还不具备能理解那些内容的格局而已。而您这样的人,又是为什么要留在这个村子里呢。”

“奇怪吗?”

“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您之前说过吧,以阿特拉斯院的技术,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能下达指示。还有,先不论其他成员,身为院长的您没有必要遵循阿特拉斯院的规则闭门不出。”

他重复着以前茨比亚自己说过的话。

“但是,这并不能构成您特意留在这个村子里的理由。”

(……啊。)

确实,就算能做到,也没有一定要去做的道理。

即便这个村子里真的藏有七大兵器中的一件,应该也算不上是院长在这个时间亲自造访的理由。更何况从一周目我们离开村子起已经过去大约半年了,无法想象他会有在村子附近停留这么久的必要。

“不,归根到底这次的事件本身都太过迂回了。实际上真的是您,将我们送往那个二周目的吗。”

我开始回忆被送往二周目前的经过。

为了寻找有关哈特雷斯的线索,我们回到了故乡,在变得空无人烟的村子里和茨比亚相遇了。

——“啊啊,起动了吗。这个村子里,有阿特拉斯的兵器。”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其性质为再演。对我而言可以说十分熟悉了。虽然没有正式的名称,不过通称Logos ReAct。”

那些话其实只是说明。

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在我们陷入二周目之前,他为我们整理的最低限度的准备吧。

“那并不是您本人的行为。您只是【知道会发生这件事】而已。”

“……原来如此。”

“不过,只是旧事重提的话,恐怕您是不会承认的吧。因此,请容许我先整理一下一周目发生的事。——凯爵士。”

“哟,这还有我的事吗。”

听到师父的话,骑士(凯爵士)装模作样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魔术师之间的无聊交流里,还会叫到我的名字。要是可以的话,我可是现在就想赶紧退场了呢,不过你就说说你有啥事吧?”

“我想自己应该没有搞错,但谨慎起见还是想麻烦你来确认一下。你不是继承了亚德的记忆吗。”

“是啊,算是吧。拜此所赐和生前的我都有点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在一周目的第三天,我与格蕾见面之后,费尔南德司祭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嗯呜。”

骑士摸着下巴,这样回答道。

“费尔南德司祭的话,印象中在傍晚的时候见过。然后我——应该说亚德和格蕾就照常回了家。不过在照常吃饭的时候,被人下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那么果然应该认为,在我们没有介入的一周目中,那座神殿也像原先设置好的那样浮出水面,让骸王和骨兵一起来到了地面上吧。据我推测,费尔南德司祭就是在那时的战斗中被干掉的。”

贝尔萨克看到的尸体就是这么来的吗。

恐怕当时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像二周目中那样谨慎吧。

在二周目中,他们会潜入了地底,并和骸王发生战斗的契机,就是我们的行动。否则,即便是感知到了异常事态后即刻前往沼泽进行监视,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出现那种怪物吧。结果就算被在地底能应付的骨兵干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鉴于伊尔米娅修女的尸体没有在那附近被发现,说明她可能是在搏斗中活了下来,但不管什么情况,她都没能阻止骸王与村民们的接触。”

师父逐一解明着当时的事实关系。

当时师父没有注意到,但教会方却察觉到异常的理由,除了师父的感知能力比较低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他们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吧。毕竟本来就是为了监视村子而派来的人才,或许还安设了相应的装置。

“剩下的真相,就和刚才说的一样了。在成为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的肉体之前,格蕾的母亲自杀了。和骸王同归于尽。仅此而已。恐怕她先村民们一步赶到了那里吧。将格蕾藏在附近,然后带上面具,实施了计划。就是不知道那个面具是骸王的东西,还是她事先伪造好的。”

信仰着亚瑟王的村民和老妪,想都没想过要摘下面具。

“事前,令堂大概向贝尔萨克说明了部分情况。所以他才能成功地找到你并带你离开。话虽如此,根据状况来看,贝尔萨克当时估计也不清楚详情吧。可能只是告诉他,请他帮助自己救出格蕾。”

就这样,贝尔萨克将我托付给了师父。

接下来的经过,大家都知道了。

在到达伦敦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我重新振作了起来,和师父以及埃尔梅罗教室的同学一起,经历了诸多案件。

“……妈……妈……”

好像有人在挤压着我的胸腔。

刚才在听到母亲就是凶手的时候,我就没能承受住那种自己所知晓的事实被颠覆了的感觉,而经过再次的整理,现在心脏疼得就像是在灼烧一般。

“……为什么,要这样做。”

Whydunit。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她是毫无意义地舍弃掉自己的生命的吗。明明她不是也是热切盼望着亚瑟王复活的村民之一吗。

“这还用问吗。”

对此。

师父给出了这世上最为陈腐的——同时也是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抵达的答案。

“因为她爱你啊,格蕾。”

天经地义一般。

师父说的,是我本该绝对无法得到的事物。

不,这是在说谎。

我明明是知道的,曾经,在自己变成这张脸之前。

那时,世界还是明亮的。星星也闪耀着光辉。在小鸟优美的歌声中,我们明明无数次一同欢笑过。为什么,我会想将这一切都忘却呢。无论怎样去否定,唯有这些事绝不会从我的心中消失。

而且,就算我忘记了,妈妈也从未忘记。

一分一秒都没有忘记过。

“是我……最该理解妈妈理由的人,是我才对……”

“同时,就算只是对你,令堂也不能透露这件事。”

师父说道。

“一旦你知道了,通过态度村里迅速就会有所察觉,说不定还会将你从她的身边夺走。因此,令堂在村里也装出一副最为热衷于崇拜你的样子。如果不这样做,也就拿不到那把能将精神与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出来的礼装了吧。所以,她必须得是村里最虔诚的信徒。让那个身为村长的老妪,都不会有一瞬间的怀疑。”

实在是太过漫长的伪装工作。

要有怎样的决心,才能办到这件事。要有怎样的觉悟,才能熬过那段时间。就算是现在的自己,也无法想象出这段岁月的重量。

“所以,我们必须要知道理由。”

师父的声音,并不温柔。

在揭示残酷真相的时候,人的声音是无法温柔起来的。正因为逼迫着别人不得不去

承认,所以会无可避免的会带上刻薄。

就像师父现在这样。

“否则,将会错过更重要的东西。对于您来说,也是这样。茨比亚。”

说着,他再次转向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

“你是说,我也有这样的理由。”

“当然。”

师父点了点头。

“那么,是什么?”

“还会有别的理由吗。”

师父这样继续道。

“就是阿特拉斯的契约。”

我感觉到身后的斯芬有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身为优等生的他大概听说过吧。也可能是茨比亚曾提起过有关的话题。我也回想起之前见到茨比亚时他与师父的互动。

——“是指据说散落在世界中的七份契约书吗。”

——“没错,七份契约书。而发动了这一契约之人,阿特拉斯院必将予以协助。”

“阿特拉斯院留下的七份契约书。之前您说过吧,以此订立契约的话,阿特拉斯院将不得不进行协助。而您之所以会采取如此迂回且效率低下的行动,只可能是【为了不抵触这份契约】。”

“为了、不抵触?”

听到我的重复,师父轻轻点了下头。

“假如目的与契约的内容相符合的话,应该会采用和迂回的手段正相反的做法。这样才能最快达到目的。而假如是要赶走我们的话,以阿特拉斯院的能力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说明茨比亚氏虽然不想与我们为敌,却也处在无法轻易协助我们的状况之下……才对。因此,他经过深不可测的计算之后,通过最低限度的接触与对话,将我们的行动诱导为【碰巧】与自己的目的一致的形式。”

“……呼嗯。”

茨比亚扬起一边的眉毛。

“大致上很难称为推理。在推测的基础上继续推测绝非上策。作为脚本而言,质量可是会受影响哟?”

“不好意思,我不是侦探。……不过,这次我倒是有一个佐证。”

“佐证?”

“我说过了。那是谁的墓。”

师父再次把话题转了回来。

尽管看上去是把话题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却会突然回归核心——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这种模式是师父的拿手好戏。

“而这件事也不用问了。只要想想那个空间是在谁的死被确定了的阶段开始产生杂音的,就一目了然了。那是骸王的墓,也是格蕾母亲的墓,更是【Logos ReAct的墓】。”

像是在慢慢逼近猎物一样,师父说道。

“啊啊当然,Logos ReAct不可能会死。道具就是道具,没有生命。虽然与泛灵论有关的宗教习惯存在于世界各地,像是道具若完好地保存百年就会变成妖怪,为了避免要提前将其烧毁等等,但和我刚才说的不是一回事。”

“……”

“使骸王——亚瑟王的精神再现的,就是Logos ReAct吧。就算格蕾的母亲与骸王合而为一了,这个事实也没有改变。然后,骸王的死就给LogosReAct带去了不同于以往的情报。”

面对保持着沉默的茨比亚,师父平静地继续着。

“也就是说,赋予了绝对不可能会死的Logos ReAct‘死’这个情报。”

给没有死亡概念的东西,赋予了死。

原来发生在那里的,是如此诡异的现象吗。

“但是,因为是道具,Logos ReAct果然还是没有死。明明没有死却死去了。这个矛盾给那件兵器造成了难以估量的负荷。在人类看来可以说是无限的计算能力想要解明这个矛盾,同时连这份计算能力也都始终在死去。等待在这尽头的会是什么呢?没错,据说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每一件都足以毁灭人类。而这个Logos ReAct出现故障的话,结果会怎样呢?”

听到他的话,我眨了眨眼。

完全无法想象。不过,对于魔术师而言这似乎是非常重大的事项,斯芬自不必说,连那个弗拉特都“哇”的一声,发出了像是偶然间淘到了意料外的经典游戏一样的惊叹,然后捂住了嘴。只有骑士(凯爵士)依旧不耐烦地强忍着哈欠。

不。

其实我有一点头绪。

“……那我们回到村子的时候,人全都不见了就是因为、”

“视为被牵扯进Logos ReAct的故障中应该没有什么不妥。”

听到师父的回答,我吞了吞口水。

据说足以毁灭人类的兵器的故障。这样说的话,这个现象只出现在一个村子里是不是已经算侥幸了?

“……所以,您才会独自一人守望着这个村子的吧。”

师父这样对茨比亚宣告道。

“咦?”

我不禁傻乎乎地惊呼出声来,对此师父并没有在意,就这么继续道。

“说不定,您就是在独自一人守护着世界。我认为是这样。因为在身为茨比亚这名个人炼金术师之前,在身为强大的死徒之前,您还是阿特拉斯院的院长。如何呢?被揭露到这一步,您只是肯定我的说法应该不至于违反契约吧?”

“……不错,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真的很有趣。”

茨比亚闭着眼睛,双肩因低笑而颤抖着。

“正如你的推测,阿特拉斯院基于契约借出了Logos ReAct。在至亚瑟王成功复活为止的契约期间结束或者确定其已无法达成之前,只许监视不得出手。即便发生故障亦是如此。”

啊啊,这也是Whydunit。为什么,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什么,必须独自一人滞留在村中。沿着因果之线回溯的话,必然会抵达的结果。

但是,还是很奇怪。

果然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做?契约中并没有要求必须监视Logos ReAct吧?”

我忍不住提问道。

虽然我以为自己会被无视,但茨比亚却非常认真地回答道。

“你的老师不是说过吗。因为这是阿特拉斯院的义务。我们赋予了自己维持人类的义务。要让人类的存续尽可能更长久,更遥远。几千年来,本院的炼金术师们就是为此而不断献身的。”

茨比亚的话语中充满了真挚。

尽管与时钟塔同为魔术协会,却截然不同。时钟塔是无止境的个人主义,而阿特拉斯院则仿佛完全舍弃了个人的欲望。作为人类而言,究竟哪方才是正确的呢。同时,他对于契约的这种比起人类更像是机械一般的判断,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次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在判断出契约已无法达成之后才能出手。而要做出这一判断的话……我想,需要约一半的威尔士领土都被卷入这次的奇祸中才算符合条件。本人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见证那个瞬间而在此监视的。”

他爽快地承认道。

和之前的印象一样,他的判断中没有包含一丝的感情。如同钢铁一般冰冷而空虚的裁定,化身为人形。

“……您是说应该破坏Logos ReAct吗?”

“不,我并没有说过这种话,根据契约我也没有说的权利。只是从你的推测中,对理所当然的事实进行确认而已,君主(Lord)。区区一个威尔士的消失,对我而言无伤大雅。这种程度的话,不管是人之抑止力还是星之抑止力都不会有所行动吧。”

这时,茨比亚突然安静了下来,抬头仰望天空。

虽然这么说,不过实际上这个空间中并没有真正的天空。只有朦胧的乳白色华盖覆盖在上面。

而那个华盖,现在裂开了一道【裂痕】。

“咦。”

不同于之前的杂音,却又是同质的音色。

但是,为什么这个并非二周目的空间中会响起这个声音。

“——很抱歉,但我不得不警告你们。”

茨比亚再次开口道。

“看样子现在仍处于故障中的Logos ReAct为了从那边进入这边,正在实行干涉(Hiking)。”

“从那边?”

“这部分还是未明领域,而且至今为止也从未有过如此积极的行动。看来她——现在可以称为她的那东西,比我预想的还要执着于你们。可能是受到了同一化的对象影响吧。”

就像是在公开某种研究的结果一样,茨比亚平淡地诉说着。

“啊啊。若是觉得自己被惹人厌的脚本家玩弄于鼓掌之间了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们离开。你已经破解了谜题。我会为你们打开返程的大门。接着就如刚才所言,开示你所喜好的知识吧。我可以确保出不会受那东西故障所影响的时间,而危害也将不会扩散至时钟塔的所在地伦敦。”

“关于另一个手段呢?”

“……你指什么?”

看着回答慢了一拍的茨比亚,师父微微眯起眼睛。

“会让您抵触契约吗。我就知道。如果您告诉我们那个手段是可能的,那就不是碰巧,而是直截了当地诱导

我们去介入Logos ReAct了。不过既然您没有否定,也就是说不完全是不可能吧。”

说完,他转头看向我。

“师父?”

“格蕾。”

他叫了我的名字。

“在二周目里,我说这是你的事件。所以,选择权在于你。”

“是的。”

“抱歉。明明说过那种大话,但现在出于我的私心,这次的事件我想奉陪到底。不管是作为魔术师还是作为埃尔梅罗派的君主(Lord),这个选择都是错误的,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

“……”

为什么呢。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时刻,为什么我却会感觉到含羞呢。

“您为什么想奉陪到底呢。”

“我不能说。虽然不能说,但还是希望你能把性命托付给我。”

“……师父真是笨蛋。请不要一脸内疚地说这种话。”

我不由得露出微笑。无论是母亲的事,Logos ReAct的事,还是一半的威尔士都将卷入同样的奇祸中的事,以我的头脑终究容纳不来。受到的打击也不可能在这短暂的时间中恢复过来,但对我而言理所当然的答案,还是脱口而出。

“我的性命,不是早就托付给您了吗。”

听到我的回答,一旁的骑士像是在说唉呀一样捂住了模糊的脸。

就在他想插嘴说什么的时候,从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说到底,现在可不是撤退的时候呀教授!”

弗拉特像兔子一样蹦跳着,高兴地举起拳头。

“游戏这不是还没通关呢嘛!怎么看都是隐藏Boss登场!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能放着不管呢!”

“我全听老师和格蕾亲……格蕾小姐的。”

斯芬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

“而且,这次老师说过要借用我们的力量了。就算是借债的那一方,不好好借到最后也算违反契约。”

“你还记得呀。”

师父一脸苦涩地露出微笑。

对此,骑士(凯爵士)终于大声抗议道。

“喂喂喂,你们是不是傻啊!都是脑子被门挤了以后再灌了一肚子巨人喝的黄汤吧。人家都好心好意地告诉你们可以回去了,之前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怎么还想着惹祸上身啊。我又不是某个给了放弃的机会还愣是要拔出石中剑的村姑,可不会屁颠屁颠地自个儿往无聊的地狱里蹦。”

“但是,凯爵士还是会陪我们一起去的吧。”

我忍不住说道,骑士听到这句话,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呻吟声。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也是亚德呀。”

“……倒不如说,本体的大镰(亚德)就在你手上,我这根本就逃不掉嘛。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的话就赶紧开溜吧,不过没戏对不对。”

“对。”

看到我点头,骑士像是打从心底感到沮丧一样,耷拉下脑袋。

确认过这件事之后,师父对茨比亚提议道。

“可以吧。我们来帮你阻止故障的Logos ReAct。”

“认真的?”

茨比亚皱起眉头。

“当然是认真的。而且,这个回答应该也在您的演算结果之中吧。”

“那是自然。”

茨比亚对师父的话予以肯定。

“作为可能性而言并不高,但作为你的选项而言可列为候补。对你迄今为止的行动进行统计的结果,提示出了这一回复。因此我才会冒着违反契约的风险,选择与你们接触。但是,我依然不明白。”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第一次摇头了。

“为何,这个选项会存在?以你的知性,理应理解其不合理之处。也十分清楚Logos ReAct的危险性。莫不是要说出想拯救威尔士此等的戏言来吧?”

是因为太难理解了吗,茨比亚变得话多了起来。

“还是说,是因为你所说的另一个手段吗。即便那真的存在,也只是个如同在假设上堆砌假设一般朦胧而不合理的选项,身为君主(Lord)要为此赌上自己的性命吗。不仅是你自己。还把学生和内弟子也牵扯进来。据我所知,以你的性质不应该连让学生牵涉自己的战斗都想要回避吗?”

“刚才说过了,我不是侦探。”

师父回答道。

“我不认为把所有的不合理都剔除之后,剩下的就是真相。因为我是魔术师。而且,凭借最佳或最优解获得的结果,我早就已经厌倦了。”

他用一本正经地表情放言道。

空气中充满了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了他的回答,炼金术师放声大笑道。

“居然说不准备去剔除不合理!你是蠢货吗是低能吗是笨鸥吗!还以为你会说什么呢,居然是如此无聊又无意义的梗概吗!即便使用不老的魔术也难以活过三百年的生物,竟要舍弃最佳最优的解,你这是打算要到达什么地方?最后,还要以这等薄弱的理由,这般贫乏的战力,去面对故障的Logos ReAct!”

他的口气听上去像是发自心底的感到可笑一样。

空间和刚才的神殿一样,【裂痕】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炼金术师的哄笑声响亮地回荡于其中,然后他就这样得出了结论。

“是吗,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通个鬼啊啊啊?!”

对于他的台词,骑士(凯爵士)猝不及防地大叫道。

“啊啊,没错。会乏味吧。会厌倦吧。所以我才舍弃了这些思想。停止了烦恼。而你则准备带着这些思想,继续前进。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愚蠢。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无聊。原来如此,这实在是——”

茨比亚在这时突然转换了话题。

“不,早已决定只是守望的我,再说下去未免不解风情了。还是继续正题吧。要阻止Logos ReAct是你们的自由。但正如埃尔梅罗Ⅱ世看破的那样,基于契约,我无法协助你们。”

炼金术师平静地说道。

“不过,为你们调整一下舞台还是被允许的。尽管不会为你们或那东西带来优势,但也许能让心情稍许放松。”

“感想您的协助。”

面对低下头的师父,茨比亚轻轻举起手。

“好了,再演落幕的时刻已至!”

他的手指划出一道弧线。

响起了东西碎裂的声音。

至今为止,我们就像是被包围在不可见的冰之宫殿中一般。

百倍于坐电梯时的失重感导致的晕眩向我们袭来,茨比亚接着说道。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啊啊,既然你已决心参与,那么我想将此告知于你亦不会与契约相抵触。正如你所料,埃尔梅罗Ⅱ世。【格蕾的母亲与费尔南德司祭的死,尚未确定】。”

“——唔?!”

惊愕甚至来不及渗透进我大脑之中。

不成声的“情报”,回响在脑海里。

——代码:Logos ReAct,违规启动。

——歪曲固定值:B。

——提取期间:■■■■■■■■■■

——UnLogos程序启动。开始更换对象。

——全行程,完成(Clear)。阿特拉斯的人理延续第五实验开始。

*

在时钟塔魔术师们的身影消失之后,留在原地的炼金术师叹了口气。

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好,自己必须要延缓故障导致的失控。尽管契约禁止他对Logos ReAct的本体直接出手,但对周围的要素进行调试与间接诱导埃尔梅罗Ⅱ世等人一样,勉强处于允许的范围。

当然,平行第六思考正在警告他在严格意义上他的行为存在抵触的危险,而二号·三号则在优先主张尚处于容许范围之内。平行思考间的矛盾使得性能下降了几分,但也无可奈何。

在这半年里,茨比亚一直都在这种状态下触碰着水晶球,持续调控着近乎无数的参数。某种意义上,那是比和弗拉特的干涉对决更加纤细的技术。即使是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除他以外的人也都会即刻被产生的负荷烧毁大脑,但如果连这种程度都无法承受,那么成为死徒也便没有价值了。

他独自一人,一如既往地移动着手指。

与此同时,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愚蠢。原来如此,这实在是很无聊。”

语言如同歌声,从优美的双唇中流泻而出。这是他刚才大笑着评价埃尔梅罗Ⅱ世的台词。

这一次,他继续道。

仿佛时隔数十年,与已经忘却相貌的初恋重逢一般。

“原来如此,这实在是——惹人怜爱。”

2

风拂过我的面颊。

这里既不是二周目的夏天,也不是现实的冬天。

天空被乌云笼罩着,大地上石柱林立。每一根石柱都刻有名字,像是被

遗忘的孩子一般,在阴暗的地面上投下稀薄的影子。虽然面积比村中的那里要宽广得多,但这凝固的空气与潮湿的泥土气息都是那样的熟悉。

——墓地。

这就是茨比亚为我们选择的场地吗。

是母亲的墓,是骸王的墓,也是Logos ReAct的墓。

不过,现在占据了我的大脑的不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另一件事。

“师父!”

我自然而然地叫道。

“他说妈妈的死,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死都还没有确定。这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本来我还在假设阶段,而且到时候如果让你空欢喜一场就太残忍了,所以之前没敢告诉你。哼,阿特拉斯院还真是提供了个出乎意料的服务啊。”

师父露出苦笑,接着说明道。

“就像他说的那样,令堂的死现在还没有确定。”

“……确定?”

“因为Logos ReAct一直都在不断地验证着死,也就等于说当时的死者还没有确定。恐怕是保持在假死状态,和村民一起被LogosReAct保存着吧。虽然对费尔南德司祭是不是适用有所怀疑,不过没想到会从茨比亚本人那里得到保证。”

“……啊。”

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我和费尔南德司祭并没有过太多的交流。但是,在他不将我和亚瑟王重叠在一起的意义上,我确实不可思议的有过被救赎的感觉。

“所以,还没有确定。不管是妈妈的死,还是费尔南德司祭的死。”

“……原来是这样啊。魔术师还真是,净考虑些莫名其妙的事。”

听了我们对话的骑士(凯爵士)一边挠着后脖子,一边开口道。

“不过倒挺有趣的。那接着怎么办。你能修好那个叫Logos ReAct的破烂吗?不对,凭你的水平是没戏了。那就是靠你的学生喽?”

“都不是。我能把这东西从那个二周目里带过来,大概就是为了现在吧。”

说着,师父从怀中取出一把弯刃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

从母亲的身体中,剥离出精神和灵魂的古老魔术礼装。

“这地方一定也是Logos ReAct的演算的一部分。所以先不说人,随身物品还是可以一起带来的。”

师父在这时顿了一顿,然后回答了骑士的问题。

“用这件礼装,将死去的骸王的精神剥离Logos ReAct。”

“——唔!”

我一时间迷茫了。

但确实可能成功。

毕竟侵刃黄金(Erosion)本来就是为此而存在的礼装。因为和死去的骸王连接而故障的LogosReAct,理论上当然也会恢复正常。

只看理论是这样。

至于实际上能不能真的修好,我也不知道。就算替在狩猎中受伤的野兽拔掉身上的箭矢,它也不可能因此就痊愈。至多只是增加了治愈的可能性而已。

“要是……还修不好呢?”

“到那时,就只能破坏掉了。”

那蕴含着决心的声音,让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无论哪种做法,都无疑是极致困难的任务。别说母亲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性命了,连我们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未知数。

“老师,格蕾小姐。好像来了。”

斯芬抖动着鼻子。

在墓地的正中。

相隔几根石柱,那个带着金属面具的女性(人)出现在十数米开外。

“……Logos ReAct。”

“感觉像在做梦似的。”

女性摘下了面具。

在那下面,已经不是我的母亲了。

但也和我不一样。那是张朦胧模糊的,和骑士(凯爵士)一样的脸。恐怕,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吧。

“没错。这就是我。”

完全不同。

和再演过的那个夏天的——以我们体感的时间而言,和短短几十分钟之前的骸王截然不同。

“没错。我是,亚瑟王的精神,是阿特拉斯院制造的兵器。”

像是终于发觉了一般,女性举起右手。

黑暗集中在那里。

凝聚在一起的黑暗,就这样获得了形体。

“没错。这支‘枪’既是伦戈米尼亚德,也是Logos ReAct。”

她架起漆黑的“枪”,没有脸的女性——Logos ReAct断言道。

“喂喂喂,胡说八道也给我差不多点吧。”

骑士呻吟道。

对于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普通人来说,光是这吹拂过脸颊的魔力之风,就会扰乱他们的神经,甚至让人失去意识。不仅如此,就像刚才“枪”出现时那样,在Logos ReAct的周围,再次形成了新的形体。

短短数秒之后,在那里出现了两个人影——熟悉的人影。

“……贝尔萨克先生。”

我喃喃自语道,

“……伊尔米娅修女。”

骑士(凯爵士)也说道。

两个人的身体,都散发着夹杂着杀意的斗志。

“原来如此,用Logos ReAct的能力能够再现出被再演吸收了的人吗。”

师父冷静地分析道。

也就是说,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能基于Logos ReAct的意志再构建吗。

“这样看来,一周目中和我们一起回去的特里姆玛乌还有茨比亚应该无法被再构建。该说还算幸运吗。”

我已经没有能听他说完的从容了。

我情不自禁地大喊道。

“贝尔萨克先生!”

“啊啊,格蕾。我还是我。”

贝尔萨克用那熟悉的低沉声音回答道。

他的口吻,他轻轻点头的那个动作,怎么看都和平时的守墓人一模一样。然而,我却完全无法放松下来。

“但是,你也知道的吧?在被再构建的时候,我的思考参数被调整过了。不管事实如何,我现在能思考的就只有杀死你。”

“……贝尔萨克先生。”

看着屏住呼吸的我,布拉克莫亚的守墓人露出困扰的笑容。

“放手干吧。我只是再构建出来的复制品(Replica)而已。”

咚的一声,大斧被抡了起来。

光是用大镰从正面挡住他的攻击,冲击就传遍了全身。我这才知道,那重复过几百次的训练中他手下到底留了多少情。

“好了,让我看看你的全力吧。”

和怒号声一起,灵体的乌鸦在贝尔萨克的手上展翅而飞。

我逐渐被强行拖入战斗之中。

*

同样的,伊尔米娅修女与骑士(凯爵士)也在对立着。

“那你也是一样喽。我是不太喜欢对女性动粗啦。”

“是吗?我可很喜欢对男性动粗哦。与可爱的女孩子为敌的话,忍不住就会苦恼起来呢,啊啊,不过那种时候也有那种时候的乐趣就是了。和我口味的脸扭曲的样子,可是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呢。”

伊尔米娅修女扬起嘴角。

从两旁举起的手甲——灰锁散发着紫电。经过千锤百炼的代行者沐浴在神秘之光中,更显惊艳。

“嗯。现在的我知道了。包括你是以远古的骑士为原型的精神拷贝这件事。还有你的本体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从那久经锻炼的肢体上,甚至察觉不到动作的【起势】。

骑士勉强才躲过伊尔米娅那迅猛的出拳。

只论运动能力的话,是修女占优吗。

虽然经由亚德获得了身体,但他的灵基还不安定,不可能拥有超越人类的身体能力。和作为从者的凯爵士应该有着巨大的差距吧。

“切——唔!”

骑士似乎感到了棘手,咋舌道。

大概他更擅长应付想利用“枪”的威力来压制对手的骸王。修女凭借速度与技术果断占取先机的战术,难以用那依靠拖泥带水来诓骗对方的战术对付,他就这样陷入了苦战。

“好了,给我看看骑士是怎么战斗的!和我交手吧!遵循主的教诲,让我振奋一下!”

伊尔米娅修女笑着把双拳撞在一起,让强烈的紫电向骑士迸射过去。

骑士在空隙间躲闪着,同时无奈地拔出剑。

*

此外,在矗立着的石柱附近,出现了大量的人影。

他们的身体,是由水晶构成的。

恐怕他们原本都是村民吧,但看样子这些人形的水晶现在已经被剥夺了意志。要驱使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他们进行战斗,这种方式或许要来得更方便一些。会将身体变为水晶大抵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他们如同丧尸一般成群结队地拥了上去。

“哇哟哟哟哟哟,大家会这么一拥而上的地方光是购物中心就够啦!”

对此,弗拉特的手指在空中描绘着纹章。

由此产生出的冰之荆棘,迅速绊住了人们的脚踝。这是

证明少年的魔术并非只有干涉的绝佳证据,弗拉特自豪地挺起胸膛,眯起一只眼睛。

“埃尔梅罗教室……参……战!你看感觉怎么样!路·希安君。”

“你少把我扯进来!”

他的同学斯芬也正在凝聚自己的精气(Od)。

魔力已经化为不可见的狼形外壳,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他一伸脖子,从嗓子中释放出魔力,施加了兽性魔术的咆哮就这样打倒了剩下的水晶人。

“老师,看来能一口气解决了。”

“不。”

埃尔梅罗Ⅱ世摇了摇头。

“还没完呢。别大意。”

他凝视着石柱的旁边,从那里又生成了新一波的水晶战士。而且,他们还装备着剑与盾牌,样子明显与刚才不同。

不仅如此,他们还都有着骸骨一般的脸。

“是骨兵吗。”

既然连村民们都被再构建了,那么追随骸王的骨兵也没有不被再构建出来的道理吧。

战局现在还没有倾向任何一方。

3

乍看上去,是平手。

虽然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略占上风,但其他的敌人都被弗拉特和斯芬接连击退了。尽管敌人也采取了某些对策,不过弗拉特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加上师父的指挥,局面应该十分有利。

然而。

我驱走灵体之鸦,与贝尔萨克拉开距离,就在这时,听到了Logos ReAct的声音。

“……我,不明白。”

在喃喃自语的同时,女性的身姿也在变化着。

几乎已经要看不出人形,变得更加模糊——的【某种东西】。

“为何,我要来到此处?为何,我无法对这些外部要素置之不理?为何,我会连自身内侧的独立要素都解放?为何,我既然为我还会不明白?再检验,再检验,须进行再检验。依照契约仿造亚瑟王的精神保持。为检验,并行将部分参数设定为初始值。”

不属于骸王的,也不属于母亲的,Logos ReAct的语言。

“来自三尖赫尔墨斯的初始值确认。阿特拉斯院院长的认证确认。灵长的规模与变迁确认。人理的存续与范围确认。检验限定状况下平行世界的各种可能性……距离检验结束还有三秒……二秒……一秒……结束。

基于上述结论,我应当继续。应当对限定环境之外所有可能性进行检验。被关闭的小宇宙(Mikrokosmos),正是通向无尽的大宇宙(Makrokosmos)的门扉。”

自问自答。

或者说,是类似于独自一人在墙壁上不断书写算式般的行为。

“是的。我必须守护。必须抵达。必须救济。必须尽可能的扩张我的能力,阻止毁灭。”

(……救济?)

在那座神殿时,师父曾说过。

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是为了将人类从灭亡之中拯救出来而制造的。然而结果非但不能阻止灭亡,其“力量”还只会为人类带来灭亡。

目的与手段相矛盾的,悖论的尽头。

正因为制定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放弃的目标,而导致的梦的残骸。

(……说不定。)

说不定,我的故乡也是一样。

想要复活死去的亚瑟王……那个起点,一定只是尊敬着王,想要再次见到她这样的目的吧。而让她复活,本该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而已。

然而,对于后代来说,复活王这件事本身变成了目的。明明对于复活过去的王之后她将如何引导自己一无所知,大奶奶却还是为这件事着了魔。

一定,所有人都会犯这样的错误吧。

我一时间沉浸于这样的感慨之中,与此同时,我看到魔力的漩涡开始向着Logos ReAct的“枪”上收缩。

(……那是……!)

“我定义。这段时间是延误我进行救济的障碍(Bug)。演算应效率化,申请将出力提升至八%。设定确认。使用许可承认。”

嗡的一声,更多的魔力凝聚到“枪”上。

黑色伦戈米尼亚德的真名解放

如果让她使出那招,那一切就都结束了。根本没有能抵抗的手段。那件宝具究竟拥有多大的威力,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还有工夫看旁边吗,格蕾!”

贝尔萨克向我逼近。

几乎同时,灵体之鸦从守墓人的手上飞起,堵住了我的去路。这种配合我从没在训练中见过。如果是在以前的话,我大概已经走投无路了。太过灵巧以致无法回避,太过迅猛以致无法防御,能与之对抗的方法一个都没有。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

“啊啊啊啊啊啊!”

我朝贝尔萨克斧子的方向翻滚过去。

兜帽的领子被划破了。如果稍有偏差,大概颈动脉也已经被撕裂了吧。我立即站了起来,向着贝尔萨克——旁边的伊尔米娅修女冲了过去。

“咦——?”

“凯爵士!”

在我开口之前,久经沙场的骑士就领会了我的意图。

他绕到我身后,挡住了追击而来的贝尔萨克。而我则向着骑士刚才的对手伊尔米娅修女挥下了大镰。

与骑士交换(Switch)。

既然骑士不擅长应对伊尔米娅的速度和技术,那就用大镰强行击退她。这是我的打算。可能是因为将全部的精力集中都在了骑士身上,伊尔米娅现出了一瞬间的迟疑,就这样,大镰击碎了她的手甲。

接着,骑士(凯爵士)的剑挡下了贝尔萨克的大斧。

他用另一只手使劲推了一下我的后背。

“去吧,格蕾!”

“是!”

我将自己“强化”到现在能实现的极限,跳了起来。

这一跃超过了十米,这次一定要到达Logos ReAct的身旁!

“弗拉特!”

“Yes,教授!”

在我身后,少年的手指在虚空中描画出术式。

一时间,Logos ReAct的动作停止了。少年的异能,甚至可以干涉阿特拉斯院的技术。

而我将一切都赌在这一刹那,挥落了大镰。

响起了硬物相撞的声音。

那是即将完成魔力集中的“枪”挡住我的大镰的声音。

“……果然,无法解读。”

Logos ReAct呻吟道。

光是打破弗拉特设置的束缚,勉强自己举起“枪”,就已经让她几乎彻底失去平衡了。对我来说,她现在全身都是破绽。

“为何,我无法无视你?我仅为我即可,为何还要追逐你至此?”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明明从字面上来看都是疑问句,但她真的在为此感到不可思议吗。

不过,我还是这样说道。

“是因为骸王存在于你的体内吧。”

我能感觉到。

即便是现在,她的内部也还是和我相同的存在。肉体、精神、灵魂。一个人所应当具备的三要素。

既然如此,大概我可能确实是残次品。

明明是为了复活曾经的王而被制造出来的,却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虽说是形势所迫,但终究是明哲保身逃离了这里,牺牲了母亲,现在还妄图停止这一切的基础Logos ReAct。

但我已经不想再逃避了。

关于母亲的事,我到现在也还没理清思绪。

但我还是想尽可能地去面对。

“为何,你要妨碍我?”

“对不起。”

我全力“强化”着双臂。周围的魔力很充足。充满了刚才“枪”试图驱使的大源(Mana)。因此,到魔术回路烧焦为止,我一个劲地回转着魔力。

“你并没有过错。你只是按照阿特拉斯的契约一直运作着,认真地仿造了亚瑟王的精神,并因此而故障了而已。是我们只顾自己,有时命令你有时又想制止你……有时还准备将你破坏掉。”

不知为何,我感到眼眶有些湿润。

眼前的对手,已经不是亚瑟王的精神,也不是母亲,甚至不是真正的Logos ReAct了。她是三者的成分相互混合而成的存在。

但同时,我感觉她也是我自己。

我想起了那个被人擅自期待,被擅自改造成亚瑟王的肉体,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反抗的,过去的自己。

“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但是,现在我绝不能退缩。”

大镰逐渐向着对手移动。

本来再构建出来的伊尔米娅修女和贝尔萨克应该会前来妨碍我的吧。不过,看来是师父和骑士替我拦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来阻止我和Logos ReAct的战斗。

Logos ReAct看着大镰,说道。

“这是什么?是伦戈米尼亚德吗?但构成要素并非伦戈米尼亚德?这究竟是什么?”

“对于你来说,这就是圣枪伦戈米尼亚德吧。”

大镰回应了我的努力

就算它不再开口,不再对我恶语相加,但还是依旧一如既往地帮助着我。

“不过,对我来说不同。”

我无视了那仿佛撕裂神经一般的疼痛,大喊道。

“对于我来说,这是亚德。”

我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大镰。

对这个不再回答我的薄情的家伙,倾注了全部的思念。

“是我的,朋友。”

“……”

一时间,Logos ReAct无言以对。

“……为何,我要来到此处。无法解读……不合理……理解不能……判断不全……理论矛盾……演算不成立……”

在她的喃喃自语中,力量减弱了。越来越弱。

“何为,死。”

或许,这就是她最后的疑问。

她的抵抗彻底松懈了。

获得解放的大镰自斜上方而下撕裂了女性的身体。

不仅如此,伴随着确切地斩断骨肉的手感,我一只手放开大镰,接住了师父扔来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

忘我地挥下了那只手。

闪耀着黄金光辉的短剑,刺穿了Logos ReAct的肉体。

4

短剑切实地刺入了她的锁骨旁。

“这样、就——?!”

Logos ReAct会就此停止吗?

母亲和费尔南德司祭的死,能够颠覆吗?

女性既没有因疼痛而挣扎,也没有吐出鲜血,就这样空虚地停止了动作。

如同断线的人偶一般。如果侵刃黄金(Erosion)正常地发挥了效果,那么骸王的精神现在已经被从LogosReAct中剥离了吗。

就在想要接住那向前倒下的身体时,我愣住了。

“【我理解了】。”

原本即将倒下的身体停住了,接着转向我的方向。

“啊啊是吗。所以我才会执着。这就是死吗。这就是坟墓吗。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才会执着于你,我是正确的。”

明明她的脸依旧是模糊不清的,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她的嘴角现在浮现出了满足的微笑。

“你就是,我的死。”

话音刚落,Logos ReAct就产生了异变。

“咦——?”

唰的一声,女性的身体在我的眼前粉碎了。

是砂子。

红色的砂子。

Logos ReAct的肉体在转眼之间,变幻为夺目到异常的鲜艳赤砂。

这种变化不仅限于少女,连一定距离之外的贝尔萨克和伊尔米娅,还有水晶的骨兵们也都一并化作了砂子。而且迅速增加到几乎能吞没整个墓地的程度。

“这是……该不会,是阿特拉斯院贤者之石的赤化变质……!”

师父呻吟道,接着吐出了某个名字。

“日(Fuck),Logos ReAct原来是这么个兵器吗!”

“这是、怎么回事。”

“贤者之石本来就是阿特拉斯院的研究成果之一!那是能记述近乎无限情报的究极记忆媒介,是至高之书!Logos ReAct本身就是用特定状态的贤者之石制成的……恐怕只要还在继续记录,就能无限增殖下去……!啊啊,难怪村里人都消失了!他们都是被初次试图理解自己的死的LogosReAct牵连的!本该拯救人类却足以毁灭世界就是这个意思吗!”

红色的砂子。红色的砂漠。

放眼望去,世界的每个角落都是真红色的。

“Logos ReAct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性能。由她自己制造的这个假想演算世界,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吧。如果长时间接触,我们搞不好也会被情报池分解。到时候,下一个就是……”

下一个就是,现实吗。

大概这就是茨比亚一直在阻止的事吧。

为了防止整个世界都被变为赤砂,所以他才一直滞留在那个村子里。恐怕,那并不是出于人类的良心。也不是简单易懂的正义感或者人类爱。

是因为决定要这样做了,所以他才这样做。

仅仅是为此而存在的,道具般的人。人一般的道具。

然后,从Logos ReAct刚才消失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影子腾空而起。那已经不再是人的形状了。由砂子凝聚而成的新身体,张开了巨大而雄壮的翅膀,睥睨着只能在赤色的大地上张皇失措的可悲的我们。

啊啊,那副姿态是……

是鸟。

“赫尔墨斯之鸟……”

师父仰望着天空。

我记得那是希腊神话中守护旅行者和商人的传令神的名字。

“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在之后与埃及神话中的透特以及炼金术师墨丘利折中融合,成为了炼金术的象征般的存在。有时是人,有时是冠以这个名字的鸟,总之会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出现在诸多书籍中。啊啊,与现在的情况十分相称吧。毕竟希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还司掌着指引死者前往冥界的工作。”

为了救济人类,而毁灭人类的,圣鸟。

[你就是,我的死。]

赤色圣鸟(赫尔墨斯)说道。

那并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灌入大脑的情报。

就像第一次见到骸王时那样,它再次变回了无言之物。

[因此,我为杀你而来到此处。为了回避死亡这个行动是正确的。我将我定义为正确的。]

它展开巨大的翅膀。

察觉到寄宿于那羽毛上的骇人的魔力,我立即发出警告。

“师父!”

伴随着咆哮,大量的赤色砂羽向我们袭来。

简直如同轰炸一般。蕴藏在每一片羽毛中的浓厚魔力,引发了任何火药都无法达成的激烈现象。

被赤砂掩埋的大地瞬间遍布陨石坑,矗立着的石柱也一根不剩地被遭到了破坏。除了作为目标的我之外,师父和斯芬他们也被攻击的余波吹飞了。在砂羽压倒性的破坏力之前,不完整的结界的效果甚至不及一张废纸。

大概是这种程度的攻击到底无法连发,圣鸟仿佛是在怜悯着倒在地面上的我们一般,在天空中盘旋。

(……啊啊。)

我发不出声音。

不单是物理上的问题。刚才砂羽所造成的魔力冲击,把我的体内都搅的乱七八糟。内脏就像是被人徒手捏碎了一样。就算想利用“强化”强行站起来,也无法提炼出魔力。

圣鸟在空中飞翔着,并再次开始凝聚魔力。

如果和刚才一样的攻击袭向地面,我应该不可能再幸存下来了吧。

“……唔……啊……”

真没想到,仅仅一击就能让我连站起来都办不到。

只论威力,就已然能匹敌那Faker的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再算上攻击范围的话,或许已经超越了那件宝具。然而这不辱七大兵器之名的结果,应该也只是圣鸟性能的冰山一角吧。就像是在表明不管是普通的人类还是魔术师——或许就连英灵,在它眼里都没有差别一般,那只鸟在空中傲然地飞舞着。

(师父……呢……?)

我依然蜷缩在地上,只有眼睛活动着。

看来是斯芬在千钧一发之际保护了他。

是瞬间判断出了在他们之中,兽性魔术是最擅长防御的吧。然而即便是余波,在经历了刚才的轰炸之后他们似乎也没办法立刻站起来。

我也一样。

同时使用了大镰与“强化”,并且还通过顺应冲击来减轻伤害,即便如此刚才的轰炸也太过致命了。

(……站起来。)

我拼命地想着。

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趴在地上。

只不过断了几根骨头而已,现在根本不是蜷缩在这里的时候。

无论怎样鼓励自己,呵斥自己,能活动的始终只有眼睛和肺部。现在的我不管在物理层面上还是魔力层面上都被损坏了。仅凭意志就将其克服这种好事并没有发生,只有焦急不断地在脑海中循环着。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现在怎么能站不起来。

在这个一直回避着的故乡的问题终于能够解决的时候,我怎么能倒在这种地方。

“醒醒。”

有人抓住了我的兜帽。

那只手和他的声音,将我险些中断的意识拉了回来。

“格蕾,醒醒。”

“……唔!”

我就这样被他拎着,还没完全清醒的大脑勉强认出了对方。

“凯爵士……”

“那货不是说你是它的死吗。”

看来骑士也听到了它的思念。

他的铠甲也因为刚才的轰炸凄惨地炸裂了。不,他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胸甲被击穿了,腿甲和其他的部分也都支离破碎,如果他是普通的人类,甚至难以想象他还在呼吸。

即便如此,骑士仍然没有动摇。

“既然它这么说

,那就别管它是不是什么救济人类毁灭人类,无聊到死的荒诞无稽的童话故事了。在你们之间的,不过就是你死我活的生存竞争而已。”

骑士的话语敲击着我的鼓膜。

“我、是……”

我发现,自己现在依然没有松开握着大镰的手。

这告诉了我,不光是心,我的身体同样也没有放弃。

“没错。把这玩意儿拿好了。”

骑士心满意足地说道。

但是,还是不行。

单纯的,来不及了。不管是对师父还是我,还有弗拉特和斯芬他们来说,刚才的一击都太过致命。尽管我的心还没有屈服,但死神为了终结一切,正在这最为束手无策的时刻,向着我们赶来。

为了将我杀死,圣鸟(赫尔墨斯)飞了过来。

*

圣鸟(赫尔墨斯)的翅膀发射出注有魔力的砂羽。

那份威力在刚才已经被证明过了。能将堡垒连同里面的军队一同歼灭——匹敌对城宝具的巨大破坏即将降临。

然而。

这一次,它的轰炸大幅的偏离了。

“咦?”

我茫然地看着一旁的破坏现场。砂漠上被剜出的大型陨石坑正表明着那份破坏力没有丝毫的衰减。

此外,圣鸟的飞行也突然变得不平稳了起来,为了防止坠落,它开始在天空中滑翔。

我瞪大了眼睛,同时,从身后传来了活泼的声音。

“Bingo BingoBingo!机会难得就由我来替特里姆说吧!‘来吧,赫尔墨斯!扔掉你那玩具翅膀(Throw away that chickenshit wing)‘……说笑啦!在格蕾刺入那件礼装的瞬间,还差一点就能找到空隙了!”

弗拉特趴在地上,勉强举起手笑道。

在他的手边,漂浮着一个水晶球。就是在和茨比亚见面的空间中漂浮着无数个的那种。

“在转移之前,我顺手拿了一个。虽说应该是被茨比亚先生注意到了。”

使用兽性魔术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

也就是说,那东西就是用来和Logos ReAct接续的阿特拉斯院的魔术礼装吧。尽管绝非易事,但如果是在干涉相关(Hiking)的方面拥有着引以为豪的超绝异能的弗拉特,只要通过那东西就能入侵LogosReAct了吗。

“斯芬同学……可是、”

“这种事,算不上什么。”

说着,斯芬擦了擦下巴上的血。

为了保护师父和弗拉特,他相应的伤得更重。

但是,鲜血淋漓的年轻野兽看上去反而更显高贵。同时,弗拉特似乎也将斯芬的态度视为理所当然,他既没有在这时道谢,也没有表现出羞愧。平日里总是在不断争执的两名少年,现在就像是同一生物一般共享着生命。

“我可是,什么都还没做呢。”

“没错没错。明明都夸下了就算面对冠位人偶师也不会输的海口,要是就这么撤退的话,那可要羞得没脸回埃尔梅罗教室了!”

弗拉特笑了。

天真无邪,但又毫无畏惧的笑容。或许这也是魔术师的本质吧。

在这段时间里,水晶球中映照出的风景也在不断变化着。大量的数字和记号浮现在那里,弗拉特用充满好奇的眼瞳注视着它们,同时有节奏地挥舞着手指。和以前非常相似,但又略有不同的指法,让他看上去就好像是在弹奏钢琴之类的乐器。

师父向少年搭话道。

“怎么样,弗拉特。”

“嗯。只要对LogosReAct故障的部分进行修正就行了吧?我现在就开始检索,这样格蕾妈妈她们的数据也能好好恢复……”

然而,话说到一半,少年的表情眼见着紧张了起来。

“……这、什么啊这是……”

“弗拉特?”

师父皱起眉头,但弗拉特似乎连这件事都没有注意到,发出呻吟。

“明明演算速度已经明显低于正常情况的十分之一了……而且用来应对我的干涉(Hiking)的更是一小部分……但【还是比我快得多】!”

我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总是表现的从容又轻松的少年发出这样的悲鸣。

“分我一半!”

斯芬起动了兽性魔术,把手抵在弗拉特的后背上。

这大概是以前师父对露维雅做过的,魔术回路的接续吧。两人的魔术回路相乘,进一步提升了演算的速度。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依然不及Logos ReAct——的一小部分。即便是埃尔梅罗教室中首屈一指的两名麒麟儿,也无法接近阿特拉斯院的七大兵器吗。

弗拉特的情况稳定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但圣鸟也是一样。

它取回了控制,开始悠然地向天空飞去。

如果它再次回来的话,这一次弗拉特还能让攻击偏移吗。不,恐怕不可能了。

“该说不愧是七大兵器吗。”

师父也预见到了这个结果,开口道。

“既然我们的演算速度没法再提升,那就只好去削弱对方的速度了。”

“那……”

“只能用侵刃黄金(Erosion)再刺它一次吧。”

师父看向我的怀中。

那时,我猛地收回了这柄短剑。

“侵刃黄金(Erosion)没能完全刺入它的本体。所以它才会固执到甚至说出你是自己的死这种话来。骸王和LogosReAct到了这里之后,结合得更加紧密了。”

我莫名地也有这样的体会。

骸王还没有从Logos ReAct中剥离出来。不如说,我能感觉到是在剥落的前一秒,被坚决地保护住了。LogosReAct认为,要理解死的概念,骸王这个零件是不可或缺……可能是这样吧。

既然如此,

“……要彻底地,用侵刃黄金(Erosion)刺穿它。”

这样一来,真的就能解决现在的事态了吗。

“但是,要怎么做?我没办法接近飞来飞去的圣鸟(赫尔墨斯)。”

“原来如此,那只要让它飞不动就行了吧。”

听到我的话,骑士插嘴道。

他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去,留下这样一句话。

“就包在我身上吧。”

“凯爵士。”

“虽然也就半天,不过对咱几个来说都是段不错的时光吧。埃尔梅罗Ⅱ世。”

我甚至来不及咀嚼他的这句话。

骑士转过头仰望天空。

圣鸟(赫尔墨斯)第三次向着我们的方向展开翅膀。

“啊啊,这可真是没辙啊。”

为什么。

我没有去阻止脸孔模糊的骑士迈向圣鸟的步伐。

“凯爵士……唔。”

“那儿也是这儿也是,我的工作都不带变的。明明拜此所赐最后都没能达到卡姆兰之丘。”

卡姆兰之丘,我记得那片土地就是亚瑟王迎来结局的地方。

尽管身为圆桌骑士,他却没能前往那里。在出发之前就失去了性命。

“难道你……”

我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我感觉必须要阻止他,但是身体却无法动弹。

在我的体内,有某个声音在大叫着不可以去阻止他。就算没有那个声音,光是让自己不倒下我就已经拼劲全力了,其他人也都不是能自由活动的状态。骑士之所以能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单纯只是因为他不具备活生生的肉体吧。

“你知道吗格蕾,我一直在想,要是你有一丁点儿的犹豫的话,我就能随便偷个懒应付过去了。没想到你还挺不服输的。这次也是,明明说了一堆丧气话,却没有陷到徒劳的自虐里去。这不是挣扎得挺起劲的吗。”

这绝不是属于我的优点。

如果是以前,我应该轻易就会放弃了吧。只不过,众多的事件与人,让我有了一点点的改变,然而……

“真好啊,活人能像这样改变。”

骑士说道。

“可别把心留给死者。现在在这里的不过就是个影子罢了。不管是达成了丰功伟业的英雄,还是我这样的过去的残像,都一样是死者。活人可不该被我们这些存在束缚。”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嫌麻烦地补充道。

“……说是这么说,不过小时候也没人会讨厌有古老英雄登场的童话故事吧。能给人带去劣质酒一般的梦。哈哈,像你师父那样,说不定也不坏呢。”

圣鸟的翅膀膨胀了起来。

赤色砂羽的轰炸,即将再次袭来。

骑士威风地从正面拦住了圣鸟。

“——拟似展开。”

他举起右手。

虽然他的动作非常轻巧,但我能感觉到与这种轻巧成反比的厚重魔力凝聚在那里。

“宝具设定。伪装登录。啊啊,详细的参数设定就算了。对于连英灵都不是的我来说,就只是在模仿加拉哈德而已。”

骑士(凯爵士)的宝具。

他用手指划了个圈,干涸的赤红砂漠里瞬间开始升起突兀的白雾。

恐怕本来应该是源自水的宝具吧。不过,终究只是拟似。并非从者的凯爵士要制造出宝具,哪怕只是假想构筑,也理应是不可能实现的。名为从者的存在就是如此超凡。

如果要勉强自己,不仅无法发动宝具,连骑士都将因此而殒命。

“凯爵士……唔!”

“放心吧。”

第一次。

第一次,只有短短的一瞬,我看到了他的脸。大概是为了构筑假想宝具而聚集了大量魔力的结果吧。

看上去性格就很恶劣,然而却又有些困扰的,腼腆的笑颜。

恐怕,那并不是凯爵士真正的样子。就像一开始他本人报告的那样,就像骸王并非真正的亚瑟王那样,那应该是和本体的亚德混合之后的容貌。

但即便是这样,不,正因为是这样,对于我来说才……

“你肯定没问题的。慢性子格蕾。”

圣鸟(赫尔墨斯)射出了砂羽。

本来在看着我的骑士,向那巨大的破坏转过头去——大吼道。

“假想宝具展开——缥缈然铭心之城(Camelot Image)!”

不,那就是优美的城塞本身吗。

由白雾组成的美丽城塞(Camelot)在骑士的四周拔地而起。自遥远的传说时代开始,一直被诸多诗人传颂的白垩之城。据说声名显赫的圆桌骑士聚集在那里,只要他们团结一致,无论怎样的蛮族或者怪物都无法得以靠近。

啊啊,之前说即便是假想构筑也不可能实现。哪怕勉强也无法发动,也只会招致死亡,但就在刚才,骑士将这不可能颠覆了。

然而。

如同要断言如此的奇迹也不过是赝品一般,圣鸟(赫尔墨斯)之羽的轰炸降临了。

仿若玻璃之城。

只有数秒的时间,城塞阻挡住了轰炸,但接着就轻易地破碎了。

“可恶,不过痛快啊!那座漂漂亮亮的城堡,我早就看着不爽了!”

在笑声中,轰炸笼罩了骑士。

他的身影消失在狂舞的粉尘的另一端。

圣鸟(赫尔墨斯)高声鸣叫着。好似在确信着自己的胜利。

但是,另一个现象出现了。就在它为了送上下一轮的轰炸而炸起翅膀时,粉尘中射出了什么东西击中了圣鸟(赫尔墨斯),并爆发出巨大的威力。

是圣鸟(赫尔墨斯)自己的砂羽。

“——唔!”

我抬起手阻挡爆风的余波,并同时领悟到了其中的意义,强行压下自己的呜咽。

雾之城塞并没有在猛烈的轰炸中保护骑士的躯体。打从一开始,骑士就没有这样期待过。大喊着早就看那城塞不爽的他的假想宝具不可能具备这样的力量。但是相对的,它吸收了一部分将自己击碎的圣鸟(赫尔墨斯)之羽,并反射了出去,展现出耍诈一般的性质。

来自圣鸟(赫尔墨斯)自身的攻击,理所当然的奏效了。飞舞于天空中的七大兵器,逐渐被拖向大地。

……就像那个弱小的,一次都没有在依靠实力的正面对决中取胜的骑士,不管面对怎样的骑士和怪物也未曾败北过一样。

就像是他生命的体现一样。

“凯爵士!”

没有回答。

刀子嘴的骑士,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似的,消失了。这也是当然。即使没有承受轰炸,以并非从者之躯假想构筑出宝具,也足以燃尽他那临时的灵基。

我想起一句话来。

是在使用伦戈米尼亚德的时候,在那十三拘束中,他这样说道。

——“是为,为生而战。”

那是第一个承认我的声音。

也许就是因此,他才会对想要活下去的我作出评价吧。我拼命忍耐着想要当场瘫坐在地上的冲动。不这样做的话,我感觉骑士拼上性命留给我们的东西就要被粉碎了。

“凯……爵士……”

就算呼唤他,也不可能得到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

“……咦嘻嘻嘻嘻。脑袋都快给睡木了。”

大镰发出了古怪的刺耳的声音。

分开还不足一日的那个声音,为什么会让我觉得如此的怀念呢。

“……亚……德……?”

“嘻嘻嘻嘻嘻嘻嘻!可算睡醒了。因为和那货共享记忆情况老子大概都了解啦,不过你们还真是招惹了个大问题呢!”

像平时一样,大镰上张开的眼珠咕噜一转,在某种意义上表情丰富地对我说道。

怎么办。快哭出来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只会哭。自己是如此软弱,在关键的时候总是派不上用场,但是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必须得战斗才行。

“亚德……!”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死啦!你这家伙!别用一股子蛮力握老子啊!别忘了老子这一恢复,你的‘强化’也会相应增幅啊!”

没错。

用作“强化”的魔力是由我和亚德分担来吸收的。在大源(Mana)如此浓厚的空间里,亚德再参战的话,自然会产生这种结果。过去未曾有过的浓密魔力现在正在我的体内循环。

“借我你的力量,亚德。”

“啊—啊—!真拿你没辙啊,就借一点点哦!可别哭鼻子啊!”

“那是,当然!”

我强忍住即将决堤的感情,全力蹬向地面。

*

埃尔梅罗Ⅱ世一脸严肃地见证着骑士的假想宝具抵消了圣鸟(赫尔墨斯)的砂羽,甚至暂时将它击坠于大地的过程。

“……啊啊。”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

那个说着包在我身上的背影似曾相识。那是已经做好不再回来的觉悟的背影。曾经,决定了他的人生的王,也是这样让真红的披风飞舞在身后的。

他感到了一丝羡慕。

“居然说,别把心留给死者啊。”

他露出淡淡的苦笑。

在他的人生中,还会有比这句话更加尖刻的言辞吗。

虽然之后说不讨厌童话的那些话可能是想安慰自己,不过说话如此不留情面,在圆桌中想必是个被人嫌弃的家伙吧。

然后,也是个不可或缺的存在吧。

“老师,能由您来指挥我们吗。”

“好。”

听到斯芬的话,埃尔梅罗Ⅱ世点头道。

飞翔于天空中的圣鸟(赫尔墨斯),现在正大幅的倾斜着,失去了控制。

相应的,作为七大兵器的演算速度也降低了。虽然还不是决定性的,但有山一样多的准备必须趁现在做好。

“弗拉特,我把构筑好的术式用念话传给你。恐怕要介入Logos ReAct的话,用这些更有效率。”

和图样一起,他注入魔力。

直接复制了思念情报的弗拉特眨了眨眼。

“教授这是……哈特雷斯的A型图解里的?”

“是啊。理论层面上我还是能分析出来的。对于你来说这些就足够了吧?”

“不愧是教授!就交给我吧!这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如马里奥添星,如空手道添回旋镖!”

圆桌的骑士已经不在了。

圣鸟(赫尔墨斯)下一次的轰炸,他们是无法承受住的。如果毫无防备地被羽毛攻击到的话,几乎可以断言一定不会有人能活下来。

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感到害怕。

*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有过天惠之忌子的别名。

埃斯卡尔德斯家在时钟塔也是罕见的古老家系。通常来说,就算是相当长寿的魔术刻印也会在这般漫长的岁月中腐败。在此基础上,直到少年出生之前,也没有辈出过了不起的魔术师。在认为神秘越古老越有力的魔术师世界中,埃斯卡尔德斯家可以说是稀少的例外。

但若问名为弗拉特的神童的诞生是否为埃斯卡尔德斯带来了欢喜,答案是否定的。

最开始的确有过喜悦。

被嘲弄着除了家系古老以外就是凡庸,不符历史的一族,认为终于结出了大朵的花苞,为此而欢腾雀跃着。

然而,少年过分的优秀,让他们无法再继续享受这种喜悦。

也可以说是,过分的异端吧。

事实上,他【甚至差点命丧于双亲之手】。

因此是,天惠之忌子。被赠与了让几乎所有魔术师都垂涎的,无与伦比的天惠,同时却又被忌恶着的孩子。

(呜—嗯,为什么会在现在想起这些事来呢?)

少年一边构筑着埃尔梅罗Ⅱ世传送过来的术式,一边思考着。

他一直都觉得,不可以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不然周围的人就会变得不幸,所以不如适当地偷工减料一下。笑容只要伪造出来就行了,用魔力操纵面部肌肉轻而易举。能看破自己伪装的人也根本不存在。

但实际上。

只是在遇见教授和斯芬以前而已。

——“老师,老

师!这家伙一身特别乱七八糟的气味!我把他破坏掉可以吗!”

——“咦咦?!您真的要让这家伙成为我的后辈吗?!但他这种让人难受的气味,绝对会给老师添麻烦的!在被他咬之前还是先把他咬碎比较好吧!”

啊啊怎么办。只有这件事还是他的秘密。

教授当然不用说,听到斯芬一开口就这样评价自己,他当时高兴得寒毛倒竖。

(……是这样啊。那也难怪嘛!)

他舔了舔嘴唇。

在今时今日,就只不过是对过去的确认而已了。少年已不再害怕。不管是自己的才能,还是驱使才能这件事,甚至包括继续深入下去的后果。

因为,没错。

“好嘞,等着瞧吧。”

他凝视着坠落的圣鸟(赫尔墨斯)。

因为现在这里,是能让自己全力以赴的——【也许就算是全力也不够的】,盼望已久的场面——!

5

“那是,当然!”

我点了下头,蹬向地面。

一步就到达了骑士(凯爵士)消失的地点,然后再次跃起。

我没有回头。没有回头的时间。他留给我的这个刹那,绝不能浪费。

我在圣鸟(赫尔墨斯)再次起飞前跳了过去,同时大喊道。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咦嘻嘻嘻嘻嘻!那玩意儿还是第一次用吧!能上手嘛!”

大镰在瞬间变回了匣子,接着像魔方一般旋转,变形。

化为了巨大的翅膀状的回旋镖。

不过,我现在并不是将它作为回旋镖来使用,而是当成滑翔翼。虽然无法长距离飞行,但只要有充分的助跑,我想短距离的滑翔应该不成问题。尽管这个机能我从来没有正式使用过,但就像有人在指引我一般,身体滑过了空中。

我跳向圣鸟(赫尔墨斯)的后背,翻滚了几圈之后,跑了起来。

圣鸟(赫尔墨斯)也做出了反应。

后背上的赤砂形成利枪,向我扫射。

“亚德!”

它再次变回大镰,迎击那些利枪。

我很清楚自己的目标。

既然Logos ReAct还保留着亚瑟王的精神——骸王的话,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能清楚地看到后背上的一点。

我斩开一轮砂枪,接着闪身避开后续的攻击。以小丑(Clown)一般的轻盈,像走钢丝似的落在枪上,借力跳起。

然后在空中拼劲全力扔出短剑。

当然,短剑只刺入了表皮。侵刃黄金(Erosion)的锋利程度基本与普通的短剑无异。不可能就这样刺穿圣鸟的核心。砂之枪毫不在意地为了贯穿而涌现。

但是,

“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破城锤(Battering·Ram)!”

大镰紧接着变换为破城锤的形状。本来是由多人使用,用来破坏城门的攻城兵器的名称。

可以匹敌从者D级的魔力放出技能,亚德所拥有的攻击力最强的形态。我将剩下的魔力全数注入其中,大吼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将袭来的砂之枪一同压碎。

我用破城锤向着刺入表皮的侵刃黄金(Erosion)用力砸了下去。

*

圣鸟(赫尔墨斯)大幅地动摇了。

它终于坠落到地面上,我的身体也随之被甩了出去。

我勉强护住要害。偶然的是,我被甩向的正好是师父他们所在的方向。也有可能是圣鸟想利用我来对师父他们进行攻击吧。

不管是什么情况,师父看着坠落的圣鸟,大喊道。

“就是现在,弗拉特!”

和这个声音一起,少年开始咏唱咒文(Spell)。

“干涉开始(Game Select)!全回路接续(Circuit·Full Connect)!”

弗拉特的手中涌现出光芒。

我的魔术回路感知到,在那光芒中溶入了复杂的数字与记号。

不,不光是弗拉特。那光芒的本源是斯芬。将手放在少年肩膀上的斯芬为他提供了庞大的魔力。得到了强力的精气(Od)援助,还有斯芬嗅觉的支援,弗拉特灵活地操纵着光芒。

光芒伸向了水晶球,恐怕是基于师父所交付的术式的效果,进一步变换为神秘之锁链。

赤红色的炼金术师的圣鸟,被那神秘的锁链捕获了。

然而,圣鸟也绝不甘于只是承受攻击。就像刚才让天才少年们惊慌失措时那样,我能感到有别的力量顺着锁链逆流过来。

我只能理解到这一步。

但是,胜利的天秤现在应该正在圣鸟(赫尔墨斯)和弗拉特他们之间不断摇摆吧。

让人连时间都忘却的,浓密而无形的攻防。

“会是哪边……”

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茫然地注视着情况。

突然,一个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

师父开始抽起了雪茄。

看来是在我专注着另一边时取出来的吧。

“这还用问吗。胜负在这个时点早就决定了。如果不清楚对方的性能,倒还有可能被翻盘,但大致情况我们可是在第一次接触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以一种奇妙的心情听着师父的低语。

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像是在羡慕。

像是在嫉妒。

像是在凝视远方的星星。

“——既然如此,我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输。”

绝不是强行在逞强,也不是过度的信任,师父如天经地义一般地说道。

——然后。

结果也正如他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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