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冠位决议 上 第四章

“呜哇,老师您这是死透了吗?!”

看到躺在沙发上的师父,刚走进旅馆房间的伊薇特·L·雷曼大叫道。

现在是第二天的上午。

像之前那样换过旅馆之后,我与师父会合了。

莱妮丝接手了与弗拉特和斯芬一起调查哈特雷斯和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工作。另外,听说也是因为考虑到如果一直放着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们不管搞不好会惹出什么麻烦,所以顺便去监视一下他们。当然,如果不给弗拉特和斯芬安排些工作,他们就会成为最会惹麻烦的人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吧。

而橙子则在短暂地享受了师父的报告之后,失去了踪迹。虽然不知道她正在为怎样的委托而忙碌,不过确实是她的风格。

师父随手抵住太阳穴附近,

“在会议上有点累着了。”

他用充满疲惫的声音解释道,同时坐起身。

对此,伊薇特露出仿佛在说正中下怀一般的笑容,用妩媚地眼神注视着师父。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恢复精力,您需不需要人家在卧榻上的协助呢?最近魔术师之间可是很流行在经由魔术回路供给精气(Od)的时候,加入一点刺激性药物和性体验的哟?现代魔术科要不要也试着引入一下呀?”

“说笑就到此为止吧。……本来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呜,老师真是不懂时下魔眼女生的心情!不过敬业的特惠间谍伊薇特还是会回答您!包括梅亚斯提亚在内的中立主义这次都不会出席冠位决议(Grand·Role)。”

“……是吗。”

听到她的话,师父松了一口气。

“本来能优先购入阿尔比恩发掘出的咒体的,就是相对而言资金比较充裕的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尽管不能说是贫困户,但对于对研究以外的事物都没什么兴趣的中立主义来说,事到如今要想再争夺利权已经很困难了。虽然我就猜他们八成不会来,不过能得到确认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那么师父,伊薇特小姐,我现在就给你们倒茶。”

师父的安心让我也稍稍高兴了起来,于是走向桌子。

壶里的水已经烧开,接下来只要直接泡茶就可以了。虽然我的任务只是拿出茶包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不过在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应该可以谅解吧。

就在我小心地注入热水的时候,

“啊,还有一件事要向老师报告。”

伊薇特补充道。

“为了参加第五次圣杯战争而前往远东的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听说已经死了。”

我拼尽全力才让自己没有松开拿着水壶的手。

我抬起头,即使只能看到师父的背影,也能看出他绷紧了肩膀。

在数秒的沉默之后,

“……是吗。”

伴随着沉重的吐息,师父说道。

在双貌塔伊泽路玛的事件之后到启程前往日本的这段时间里,总是不请自来炫耀礼装或咒体的中东魔术师。

师父不是拼命提醒过他不要小看圣杯战争了吗。

然而,最终还是……

“现在七骑应该还没有到齐才对。在圣杯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就退场了吗。……那他召唤的从者也死了?”

“没有这方面的报告,不过人家觉得应该是消失了吧。毕竟是远东那地方,这边对细节了解得也不是太清楚。”

我感觉在听到伊薇特的话之后,师父脸上的阴郁之色更浓了。

“师父。”

“没事,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说到底,既然是圣杯战争,那么为他的死亡而悲伤也就等同于为其他某人的死而喜悦。我无法这样做。”

师父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雪茄。

他好像刚刚才注意到火已经熄灭了,再次拿出火柴点燃了雪茄。平时的话他都会为了防潮而收进雪茄盒的,看来昨晚他累得连这件事都忘记了。

很快,疲惫的烟雾飘荡在旅馆的客房里,熟悉的气味钻入鼻子。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难过。”

“不是魔术师的你能这么说,对他来说也算是救赎了吧。”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师父的眉头皱得比平时更紧。落在他眼睛下的阴影,让我感觉更加悲伤。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应该算不上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吧。

当初在双貌塔伊泽路玛的时候,他就是个以多欺少的人物。无论是那傲慢的个性还是自认为是贵族的举止,都是大众所无法接受的。以他那只会将自己认可的贵族视为人类的性格,无论他在暗中做出多么残暴的事我都不会奇怪。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师父身边的人之一。

或许不多,但他也曾与我共享过有关师父的某些经历。如果说连为此而悲伤都不行的话,那这种生存方式未免太过让人窒息了。无言的雪茄的烟雾,现在却让我觉得非常啰嗦。当然,这种想象本身可能也只是我傲慢的臆想,但唯独胸中的这份痛楚绝对是真实的。

一段时间之后,师父站了起来,这一次他事先把雪茄收进了盒子里。

他用一只手拢起乱糟糟的头发——之后一定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梳理好吧——然后说道。

“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的情报,伊薇特。”

“咦,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

师父短暂地烦恼了一下,然后大概是觉得隐瞒她也无济于事,所以坦白道。

“秘骸解剖局。对方同意和我们见面了。”

“秘骸解剖局?阿尔比恩那个?”

伊薇特吹了声口哨。

接着,她用食指抵住桃色的嘴唇,

“对了老师!作为刚才的情报费,会面人员临时追加一名梅亚斯提亚派的间谍也没问题吧!”

像是天经地义一般,戴眼罩的魔眼少女如此要求道。

2

和大部分港口城市一样,伦敦也有唐人街。

而且,听说SOHO地区的唐人街经营着一百家以上的中华料理店,其规模在世界范围内都很突出。鳞次栉比的汉字招牌间,穿插着独特的红白色提灯。往来的行人比平时更加充满多样性,感觉只要在里面稍微漫步一会儿,就会连自己究竟身处于哪个国家都搞不清楚了。

从唐人街向东北前往查令十字街,就能看到街景接连从中国建筑渐进到维多利亚风格的住宅,然后再到近代景象。

国家与国家,时代与时代的界线交错着,实在是很有伦敦特色的风景。

师父沿着查令十字街继续向北,来到某座建筑前。

那是栋巨大的镜面大厦。

充满未来感的圆柱形构造相当引人注目。想到时钟塔基本上都会为了隐匿神秘而伪装成大学或政府机关之类的低调建筑,我确实切身体会到了秘骸解剖局是隶属于时钟塔,但又不是时钟塔的存在这一事实。

在大厅的前台报上姓名后,等待对方确认的时间里,

“这座大厦里全都是秘骸解剖局相关的组织。成员虽说不都是魔术师,但至少全都知道魔术和神秘的存在。”

师父说道。

他特意解释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从刚才开始,进出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生意人打扮。

师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所,举止非常自然,但我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我像刚到伦敦时那样,用变得冰冷的手指深深地拉下兜帽,死死盯着大概是大理石制成的地板。

“——让您久等了。”

终于,前台的女性把一张卡交给了师父。

“这是,磁卡钥匙吗。”

它和最近电车站导入的非接触式ID卡很像。

走进电梯后,用刚才的磁卡钥匙一扫,楼层按钮的下面就出现了隐藏的控制板。

师父在众多按钮中选了一个按下,瞬间我就感觉到有惯性袭来。

“不是往上吗。”

“要到地下四十五层。”

师父若无其事地报出一个惊人的数字,然后抱起双臂,用食指敲打着胳膊。

“深度在地下几百米,和时钟塔的最深处差不多。而且和时钟塔最深处一样,这里也有灵墓阿尔比恩的入口,全伦敦总共只有四个。”

“有四个,吗。”

“没错。因为就这么几个,所以秘骸解剖局才能完全管理阿尔比恩的出入。”

说完,他向旁边瞟了一眼,问道。

“你这下满意了吧?”

“嗯!非常感谢!就算是人家,之前也没领教过秘骸解剖局呢!”

嗯呵呵呵,伊薇特开心地绽放出笑容。

正如在旅馆宣言的那样,她死皮赖脸地跟来了。能做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上或许也能算是一种优点了。虽然这是极度认生的我的看法,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有棘手这个概念。

“既然说是情报费,那就没办法了。对方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也下达了入局的许可。”

师父阴沉着脸回答道。

电梯中的失重感持续了很久,最终,金属的大门开启了。

外面是一间宽敞的圆形房间。

这个空间的面积和那些比较不错的旅馆的大厅差不多。

在天花板中央安装着巨大的水晶,散发着摄人心神的微弱光芒。我的直觉告诉我它恐怕不是科学的产物。话虽如此,但感觉也不完全是由魔术制造出来的。虽然应该算是神秘之物,不过那清澈的光芒让我觉得它应该是更加神圣高贵的东西。

既然如此——

(——难道是灵墓阿尔比恩的发掘品?)

我再次思考起那个地方。

能挖掘出这种物体的迷宫,究竟会是怎样的异界呢?在滴落的光芒中,我静静地沉浸在感慨之中。

“哼嗯。这么大的辉石还挺少见的呢。”

“伊薇特小姐以前也见过这类东西吗。”

听到她的感想,我问道。

“嗯。说是这么说啦,但人家见过的最多也就是小石块大小的而已。但就算只有小石块那么大,根据蕴藏在里面的魔力而定,也能有多种多样的用途,而且那种就已经是只有在神秘相当浓厚的地方才能采掘出来的贵重物品了。只能说不愧是秘骸解剖局。”

伊薇特嗯嗯地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环视四周。

她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大概是出于她自称是间谍的秉性吧。而既然她不惜对师父提出那种无理的要求也要跟来,想必秘骸解剖局对于魔术师来说应该也是个相当稀奇的地方。

我们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

“……奇怪。”

师父嘀咕道。

“嗯,怎么了老师?”

“没人出来。明明刚才告诉我说预约对象很快就会来的。”

我的视线被曲面墙壁上几扇门中的一扇吸引了。

嗡的一声,那扇门打开了,一个体型丰满的职员冲了进来,他一跺脚,结果却绊到了自己。

他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顺势向后倒了下去。

“——唔!”

飘来一股奇怪的恶臭。

接着,墙壁里传来巨响。那是有什么东西撞在上面的声音。

连续五次。就在这段时间里,门被挤压变形,一只身躯高达两米五左右的野兽强行从里面钻了出来。

但是,这样的野兽是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

从正面凝视着我们的,是狮子的头。然而,在它的身体两侧还长着蝙蝠和鸡的头,而两只前爪则是像螳螂一样的镰刀。就在我为这作为嵌合兽(奇美拉)都不应有的组合瞪大眼睛的时候,它的其中一张脸转向了我们。

“师父!”

我立刻挡到前面,一挥右手。

“咦嘻嘻嘻嘻,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

亚德被从固定器(Hook)中解放出来,瞬间变化为大镰的形状。

几乎就在同时,三头兽冲了过来。

如果承受了这一击应该会被撞飞吧,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我稍稍错开了位置。

轰的一声,巨大的螳螂镰刀挥落下来,卷起一阵狂风。我用亚德的利刃格挡住镰刀——然而明明已经错开了冲击的方向,“强化”过的双臂还是被震得发麻。

(这到底是什么——)

迄今为止,我曾与众多的魔术师或他们制造出的异形交手,但这次的手感和之前截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不在一个世界。

尽管全都是超常的存在,但这只野兽明显是生存在另一套体系之下的。

灵墓阿尔比恩。这个名字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如同闯入幻想世界中的爱丽丝一般的违和感。我吞下能让人毛骨悚然的强烈恐惧,咬紧牙关。

“格蕾妹妹!”

这时,伊薇特喊道。

我向后一瞥,看到少女正在从斜后方向我跑来,同时掀开了眼罩。

她毫不犹豫地把手指插进暴露在外的眼窝里,将一颗闪耀着鲜艳绯色的红宝石(Ruby)嵌入左眼。

“来吧,你就乖乖地被烧干净吧!”

炎烧之魔眼。

能烧尽一切的,她的加工魔眼。

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的时候,我听说过伊薇特眼窝中用来替换的宝石每一颗都能匹敌高位魔眼Noble Color。事实上,三头兽也确实转眼间就被包围在她的火焰之中,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师父,您退后!”

在警告他不要靠近的同时,我跑了起来。

为了吸引被魔眼之炎缠身——即便如此,也依旧没有丧失战意的野兽的注意力,我故意在移动时发出巨大的脚步声,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刹住了脚步。

向旁边跳去。

通过踢打墙壁,我跃向魔兽的身后,接着使劲挥下镰刀。

然而,野兽虽然没有回头,但它那被烈火缠绕的身体中却又长出了一张【老虎的脸】。

“——唔!”

虎牙咬住了我的镰刀。

嘎吱一声,响起了刺耳的声音。

“亚德!”

“痛痛痛痛痛痛!”

我努力从侧面拔出哀嚎的亚德。虽说镰刀只是用来封印那件宝具的外装,并非伦戈米尼亚德的本体,但这只野兽的牙居然能伤害到这份神秘依然令人难以置信。

那颗头猛地一甩。

我和亚德一同被甩飞了,眼看就要撞上墙壁——!

就在我以为要撞上的那个瞬间,一个柔软的物体温柔地接住了我。

“……没事吧,格蕾。”

痛苦的声音说道。

是师父接住了我。虽然他大概“强化”过了身体,但以师父的魔术能力应该是无法完全抵消冲击的。

“师父,对、对不起!”

“……我没事。你能让那东西闭嘴吗。”

“好!”

我举起亚德。

解除第一阶段应用限制。

亚德的外形在光之漩涡中迅速变成枪的形态。不是伦戈米尼亚德,而是只仿造了一部分形状的钩镰枪。既然还不清楚对手的真面目,那就有必要保持距离。

我冲了过去,并用单手猛地一刺,但野兽看穿了我的攻击,在千钧一发之际屈身躲过了。果然它是有智慧的吗。又或者,是不逊色于智慧的战斗本能。

枪刃的三次攻击中两次被它避开了,还有一次被螳螂镰刀挡了下来。

接着,在枪将要落到它身上的时候,野兽远远地跳开了。

(——想拉开距离?!)

同时,咻的一声,野兽的——右侧的鸡头瞬间吐出一口气,然后进行深吸气。

因为里面微量成分的作用,不远处的观叶植物眼见着枯萎了下去。

(——吐息(Breath)?!)

察觉到它准备吐出毒息之后,我的身体僵住了。

那个威力是毋庸置疑的。短短一瞬的吐息,就将观叶植物变成了那副模样。如果是在口腔中经过浓缩的吐息的话,想必会切实地连我的骨头都溶解。

但是,师父就在我的身后。

如果躲开,吐息毫无疑问会波及到他。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要让亚德变形成大盾吗?盾能抵挡住全部的毒息吗?或者伊薇特会不会有能解决这个困境的魔眼?

我烦恼着,让魔力在亚德中回转。

就在这时。

四周的地板上突然升起了墙壁,正中准备放出吐息的野兽的下巴。

吐息(Breath)自然是被打断了,墙壁迅速化作坚固的金属笼子,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好不容易倒下的野兽。在惊诧之后,野兽愤怒地舞动起利齿、爪子和镰刀,但无一不被笼子弹了回来。不过,它的每一击都让笼子产生了剧烈的变形,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新的魔术的使用者保持着结印的姿势,瞪着野兽。

就是那个刚才摔了个屁墩的解剖局职员。

“啊啊可恶!我这退了休的老骨头可撑不了多久,爱茜拉!”

“你再等等,加尔格。”

回答声是从刚才野兽闯进来的门后传来的。

“——逆流吧(Flow backward)。”

最后的声音应该是魔术的咏唱。一小节(One Count)的简短咒文。

伴随着这个声音,野兽突然颤抖了。

就像是气球破裂一般,绿色的血液从它的身体中喷射而出。即便如此,它还是顽强地撞向笼子,直到身子一软,彻底倒在地上。

然后,刚才念出咒文的人才慎重地接近笼子。

“……太好了。还没死。”

她低声说道。

是名有着黝黑皮肤的女人。

她用同样黑得惊人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我们。从那干脆利落的动作可以看出,这名女性一定就是以这样的作风生存至今的。

“你们没事吧。格蕾,伊薇特。”

师父努力平稳住呼吸,在确认过我们的安危之后,他向新登场的女性提问道。

“刚才你用的是流动的魔术吗。”

“是的。当初还在迷宫的时候,我经常和这群变异的嵌合兽(奇美拉)战斗。和他也是时

隔多年的再次配合了。”

说完,她礼貌地低下头。

“我是资材部门的爱茜拉·密斯特拉斯。这次因为我方的过失,让您受惊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接着,另一名职员也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低下头。

“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的加尔格·伊斯雷德。请多关照。”

*

他们真是对不可思议的组合。

双方应该都是三十多岁吧。身上穿着同样的职工服。

然而,我感觉不论是这位黑人女性还是那位发福的男性,都是在时钟塔不怎么能见到的类型。尽管我解释不太清楚,但他们两人身上的氛围比起魔术师,更像是民间的生意人或科学家。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

看着黑人女性冷静的侧颜,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

(加尔格·伊斯雷德。)

男性职员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汗水,一边窥视着我们。

不过,面对姑且也是君主(Lord)的师父时,他并没有露出惶恐的神色。当然,可能也有师父这个君主(Lord)名不副实,现代魔术科没什么权威不足为惧这些因素在里面,但相对于时钟塔的人而言,他的反应相当平淡。

或许这也是秘骸解剖局的特性吧。

“……他们就是我事先预约过的,哈特雷斯的徒弟。”

听到师父的耳语,我吞了吞口水。

然后,师父看着被关在笼子的怪物,调整了下呼吸,问道。

“二位难道是在捕获幻想种吗?”

“是啊。我们在进行限定性的灵墓阿尔比恩生物生态观测。和那些现在还能在地面上见到的幻想种大不相同吧。”

看她那欣喜的笑容,仿佛已经将这只生物刚刚袭击过我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非常有魔术师的风格。对于刚才的战斗,她的感想可能就只有取得了有用的数据这种程度而已。

师父看样子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虽然一般而言,这种时候应该和他们理论一下的,不过师父的感受性也——至少在对方是魔术师的情况下,通常会被调整至魔术师世界的状态。伊薇特不知是出于同样的考虑,还是准备让师父来主导这次交涉,她也没有插嘴。

所以,我也把抱怨吞了回去。

我稍稍低下头,用兜帽掩饰自己的表情,这时,自称是资材部门职员的爱茜拉将话题转到了我们身上。

“这两位是……”

“……我、我是师父的徒弟,格蕾。”

“伊薇特·L·雷曼。在老师的许可下,此次作为助手随行。”

从身旁传来伊薇特干脆的回答声。

她精明地拿下了助手的位置,着实有她的风格。

爱茜拉点了点头,然后将手伸向完好的门中的一扇。

“请往这边走。”

*

在将我们带到接待室之后,对方端上了和地面上别无二致的红茶。

这是间相当朴素的房间。

家具就只有两张长沙发和一张玻璃茶几。虽然我对空气是从哪里进来的这一点抱有疑问,不过果然应该还是魔术的作用吧。

另外,墙壁的各处还亮着几盏用途不明的壁灯。再考虑到刚才的磁卡钥匙,看来秘骸解剖局似乎并不避讳科学的导入。

“我有点事想向你们打听一下。”

师父开口道。

坐在茶几对面的爱茜拉听到他的话,慢慢说道。

“之前是说想问关于我们老师的事吧。”

“很遗憾,我们两个都已经有十年没见过哈特雷斯老师了。”

一旁的加尔格擦着汗说道。看来他属于易出汗的体质。

Dr.哈特雷斯的两名徒弟。

我感觉光是想到这件事,心跳就会加速。

“十年就是说,从Dr.哈特雷斯离开时钟塔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可不是吗?在那之后有一段时间,现代魔术科都是在没有学部长的状态下运营的。当然,直到你当上君主(Lord)为止。”

加尔格一边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师父,一边说道。

师父还不在时的现代魔术科(诺利吉)。

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像这样正式听到别人说出口,我还是感觉很不可思议。我对现代魔术科的印象,是由师父和埃尔梅罗教室建立起来的。然而那个时候,他们全都不属于现代魔术科。

经由冠位决议(Grand·Role)决定让埃尔梅罗派来管理现代魔术科,而师父也被莱妮丝推举为君主……在这两个事实的基础上,现在的现代魔术科才第一次得以成立。

在那之前,又是怎样的呢。

“说起来,两位还是我们在现代魔术科的前辈呢。”

伊薇特的话让我如梦方醒。

(……对啊。确实是这样。)

我们的,前辈。

比师父更早的,两名现代魔术科的学生。

“老实说,像我们这些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其实都不是很适应时钟塔。……对了,斯拉有什么变化吗。”

加尔格露出微微的苦笑,然后说出了现代魔术科小镇的名字。

“我想应该没什么变化。”

“食堂的南瓜多利亚焗饭现在还是最受欢迎的吗?”

“差不多应该是第三名吧。现在最受好评的是虾仁杂烩汤。”

“呜。你们的嘴也太挑了吧。我们那时候,因为南瓜焗饭既便宜量又大,大家都抢着点呢。”

加尔格摸了摸发福的肚子,露出怀念的眼神。

师父见机问道。

“Dr.哈特雷斯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嘛,说到底,我们对那个人也不能说了解得很彻底。……不过,我想想。他很会照顾人。对待我们这些生还者(Survivor)和以前的老学生们全都一视同仁。”

“可我听说包括两位在内的五名生还者(Survivor),作为Dr.哈特雷斯的徒弟一直受到优待。”

“哈哈,说是优待有点夸张了,不过毕竟我们是异类嘛。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只是一视同仁而已,可能在周围的人看来就已经算是优待了吧。……啊啊,作为时钟塔的学部长而言,他可以说是个温柔到不可思议的人。”

听到加尔格的追忆,我悄悄咬住下唇。

那个哈特雷斯的另一面。

听到这些话,我果然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将这些事作为知识接收了,但听到那名魔术师曾与师父和我一样,都在斯拉镇上待过,还在那里执教过时,总让我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再加上听到有人评价他是个温柔的人,我甚至不知所措了起来。

毕竟,我和师父都差点命丧于哈特雷斯手下。

“……我也被他利用了个彻底呢。”

伊薇特压低声音嘀咕道。

那是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演的一幕。作为接受哈特雷斯融资的代价,她被当做帮他隐瞒真身的伪装利用了。当然这件事本身是她自作自受所以并不值得同情,不过据说就算是对身为共犯的她,哈特雷斯也没有透露自己的真面目和目的。

和刚才他的学生们所描述的教师形象相去甚远。

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哈特雷斯呢。

“哈特雷斯老师哪怕在十二科之中,也都算是非常热衷于教育的人了……应该是这样吧。只是我总觉得他的视线看向的是和其他讲师不同的地方。”

听到爱茜拉的低语,加尔格转头看向自己的同学。

“把你的人生,献给最璀璨的事物。”

“是老师的口头禅呢。”

直到刚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太多情感的爱茜拉那黝黑的脸庞,像是被逗笑了般绽放开来。

“我们是不断相互连结的生物。既然作为魔术师一味向着过去前进,那就必须时刻面对那些与自己连结着的人,并意识到那些将会与自己产生连结的人。不过同时,你依然还是独一无二的你。既然如此,那么至少要把自身奉献给自己认为璀璨的事物才行。”

……她的话让我动弹不得。

在我身旁的师父也因为这番话愣住了。啊啊,对啊。毕竟这种生存方式和某个人几乎一模一样。和那个被在圣杯战争中相逢的王的人生态度所吸引,从此决定按照自己规定的方式活下去的某人,实在太过相似了。

我回想起哈特雷斯之前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留下的话。

——“我越是调查,越是对圣杯战争感兴趣。”

——“就像童年看到的晚霞一样,那时我就在从心底祈愿,希望能够永远追随那副风景。”

也就是说对于哈特雷斯而言,圣杯战争就是那璀璨之物吗?

还是说,他在圣杯战争中发现了某件璀璨之物吗?

“我们应当去追寻的,一直都是根源吧?”

师父说道。

至今为止,听到过

无数遍的词语。

根源。根源之涡。又或者是作为难以名状之物用“”来表现。

在时钟塔的课程中是这样描述的,它既是魔术师之所以为魔术师的理由,也是必须去抵达的梦想,更是真理本身。最终,众多魔术师赌上自己的人生去磨炼魔术,拼劲全力让自己的子孙哪怕多一条魔术回路,这些都是为了能让将来的某个人触及到根源。

“你说的当然没错。即使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魔术师,都沉溺于时钟塔的抗争而迷失了这一大义,这个事实也依旧不会改变。”

加尔格苦笑道。

或许就算是身为迷宫的生还者(Survior),并荣升为秘骸解剖局成员的他,也依然无法逃离时钟塔的权力抗争。

“但是,那个人的视线看向的是更加不同的地方……我有这样的感觉。”

“……原来如此。”

师父点了点头。

他是有了什么收获吗。

我读不透他的想法,师父调整了一下坐姿,稍稍往沙发前端挪动了一下,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个话题。

“话说回来,二位知道吗,Dr.哈特雷斯的徒弟——和你们一样的生还者(Survior)现在失踪了。”

瞬间,沉默降临了。

然后,深深瘫坐在椅子上的男人闷声说道。

“……当然知道。最近失踪的乔雷克·库尔戴斯可不光是我们当年的队友,他还是我弟弟。”

“什么。是我失言了——”

“不,不怪你。毕竟我们的姓不一样。我弟弟在离开迷宫之后,就加入了开位的库尔戴斯的家里。”

“原来是这样吗。生还者(Survior)被没有继承人的家庭看中实力,收为养子的事确实挺常见的。”

“是啊。我弟弟可优秀了。在阿尔比恩的时候,我不知被他救过多少次性命。”

“像你和乔雷克那么合拍的搭档,在其他的队伍里都没见过。”

“是吗,那还真是让人高兴啊。”

绽放出笑容的嘴唇,看上去略显寂寞。

同时,我在脑海里记下笔记。

加尔格·伊斯雷德——秘骸解剖局·管理部门所属。乔雷克的兄弟。

爱茜拉·密斯特拉斯——秘骸解剖局·资材部门所属。

乔雷克·库尔戴斯——加尔格的弟弟。[失踪中]。

盖塞尔兹·托尔曼——擅长魔术药的自由魔术师。[失踪中]。

记下了人名和他们现在的状况。

哈特雷斯的五名徒弟,还有一人。根据橙子的证言,最后这个名字现在也是[失踪中]。

接下来,对话又进行了十多分钟左右,就在我觉得已经进入尾声的时候,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加尔格叫了师父的名字。

“我能向你请教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看着爽快答应下来的师父,男人把合在腹部附近的双手松开又并上,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两三次之后,问道。

“你应该是在远东那场叫做圣杯战争的魔术仪式中幸存下来,并因此而扬名了的吧。”

圣杯战争!

师父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个单词,惊讶得眨了眨眼。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觉得和我们这些生还者(Survior)有点像而已。这样想的话,你大概就是时钟塔的新世代(New Age)中最成功的人了吧。那么感觉如何?你对自己现在的立场有什么感想?成为君主(Lord)这样的成功者,让你觉得世界变得璀璨了吗?”

“……”

师父暂时陷入了沉默,认真地思考着。

随后,

“我只觉得很辛苦。”

他耸了耸肩。

“……是吗。是这样啊。”

虽然师父的回答很简单,但加尔格似乎从中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抚摸着丰满的肚子,叹了口气。

“我的回答可能对你没什么帮助。”

“不,足够了。谢谢你,埃尔梅罗Ⅱ世。”

秘骸解剖局局员加尔格·伊斯雷德向师父深深地低了头。

3

谈话意外地很快就结束了。

在埃尔梅罗Ⅱ世等人离开之后,秘骸解剖局的两人回到接待室。

加尔格一脸严峻地盯着地板。不知是不是习惯,他不断地把指尖并在一起又松开,嘀咕道。

“你觉得盖塞尔兹他们的失踪,是老师搞的鬼吗。爱茜拉。”

“怎么可能没关系。”

爱茜拉扬起嘴角。尽管身着朴素的员工服,但她那比例极佳的肢体看上去依旧很动人。

“那个人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了。时隔十年他再度回到舞台上,小队又成了这副模样,两者之间如果什么关系都没有那就是奇迹了。”

“魔术师可不该轻易地说出这个词。”

加尔格苦涩地说道。

“既然如此……”

“……是啊。再见了,加尔格。”

爱茜拉拎起事先准备好的公文包。

加尔格恍惚地看着她,说道。

“你要离开吗?可这里是全伦敦最安全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吧。”

“但我还是得离开。”

像是在强调一样,爱茜拉说道。

就这样,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她走出大门。

一次也没有回头。

4

——太阳已经西斜了。

因为是一月底,黄昏来得很早。不管是水泥大厦还是洋房,全都被平等地逐渐染上红色。身着大衣的行人们也无一例外,他们被拉长的影子像是在冲刷着石板地面一般交错着。

离开秘骸解剖局的大楼之后,我们沿着大道向南前进了一段距离,然后师父开口道。

“怎么样?”

“总之是没有说谎呢!”

走在我旁边的伊薇特在确认过周围的情况之后,拉起了眼罩。

“啊,是感情视的魔眼。”

一颗经过打磨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正镶嵌在少女的眼窝中。看来她是在与嵌合兽(奇美拉)的战斗之后,趁着移动到接待室的这段时间交换了眼睛里的宝石,我都没有发觉。

那只魔眼,能够捕捉人类感情的变化。

因此,只要伊薇特真心想要找出我们的话,我们根本藏不住,师父也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才会同意她的协助。

“不过,他们似乎对其他徒弟失踪的理由有什么头绪。在老师问到相关问题的时候,气场动摇得很明显。”

“果然啊。”

师父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问题就在于他们所隐瞒的事实是什么性质了。为什么他们不得不对我们隐瞒呢。”

Whydunit。

为什么他们要说谎。是什么迫使他们不得不说谎的吗。

“不管怎么说,现阶段能用来判断的信息还是不够。光是能了解到哈特雷斯当年的为人就算是幸运的了。”

“感觉……是个为徒弟着想的人呢。”

“所谓魔术师本来就是会对徒弟很好。但大部分情况下,这个徒弟是不包括学生的。魔术师这种生物,只会执着于能够继承自己魔术刻印或者术式的继承者,有时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从这个角度来说,哈特雷斯这个魔术师看来属于例外。又或者说,是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令他变成这样的吗。”

师父又如何呢,这句话我没能问出口。

一般来说,处于内弟子这个立场上的自己应该是包含在徒弟的范围之内的,但归根到底我连魔术师都不是。只是因为形势所迫,而碰巧被塞入这个立场里的,名为格蕾的守墓人而已。

不过,对于师父而言,埃尔梅罗教室绝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存在。

虽然因为他把那些已经独立的毕业生当做独当一面的魔术师来对待,所以尽可能地不去干涉他们,但对目前还在读的学生们,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宠爱了。

为什么师父会与普通的魔术师不同呢。

而哈特雷斯又是因为什么呢。

“——说起来,Dr.哈特雷斯似乎有年幼时被妖精拐走过的经历吧。”

师父突然说道。

听到他的话,伊薇特歪过头。

“好像还因此获得了什么异能呢。不过可能是没有得到他的信任,他都没告诉过人家详细情况!”

说到妖精,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有童话感了,但我现在已经知道,至少与之类似的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另外,正如刚才伊薇特所言,尽管我们在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时被他用那种能力阻挠了,却依然无法判明那种“力量”究竟是什么。能做到和虚数属性类似的事……他曾这样说过,但具体情况一概不明。

现在仍然是迷雾重重。

虽然根据曾经的学生们的证言能勾勒出一些轮廓,但我还是很难把过去的哈特雷斯和现在的哈特

雷斯联系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在玩被虫蛀得满是破洞的纵横字谜一样。

“从妖精那里得到某些恩惠的传说很多。”

师父在道路上前进着,同时像在讲课一般继续道。

“然而越是接近现代,传说也变得越不再只是单纯的得到恩惠。像是半妖精的出处之类的,先不说那些能在座上留名的古代的英雄,在人类与妖精的领域已经分离的现在,大多数情况都需要支付等同于恩惠的——不,是在恩惠之上的代价。哪怕是到了近代,西欧的很多地区也还会出现调换儿(Changeling)的传说,这倒不如说是灾祸的印象比较强了。”

调换儿(Changeling)。

据说是被用妖精的孩子替换走,然后被抚养长大的孩子们。

“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吗。”

“怎么了,师父?”

“没……”

说着,师父摇了摇头。

“就是感觉,我们在那辆列车上的时候可能看漏了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被一阵风打断了。

零星的雪花开始夹杂在风中。

云层像是在追赶夕阳一般扩散开,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就在我伸手去按住兜帽的时候,周围的霓虹灯开始亮了起来,照亮了大量绘制着美丽图画的招牌。

“这里的剧院好多啊。”

“舞台剧在这个地区本来就很兴盛。虽说对方应该不是打算来享受戏剧的就是了。”

这句话触及了我们接下来的预定。

“碰头地点原来就是这里吗?”

“是啊。说是到时间就会有人来带路……”

“老师?”

伊薇特扬声道。

我也因此注意到行人急剧地减少了。空无一人。在首都伦敦大道的黄昏时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最终,伊薇特的目光投向某个地方,师父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是附近一家咖啡店的露台。

露台的一个露天座位上,坐着一位老人。

是名留着白色长发,戴着眼镜的男人。

他的胸前挂着由大块的宝石制成的装饰品。枯枝般的手指被大量的戒指装点着,每一枚戒指上都镶嵌着各色的宝石。然而尽管如此奢华,老人却仿佛来自于阴郁的影之世界。

老人举起手,好似要分开飘落的雪花。

“……好久不见……君主·埃尔梅罗。”

“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你之前也说过……。然而……这不过是你无谓的坚持……我即便奉陪也毫无意义……。你是君主·埃尔梅罗……我是君主·尤利菲斯……这一事实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干枯的声音仿佛本身就是一句咒文。让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吐出长长信子的蛇缠绕过来的景象。

君主·尤利菲斯。

降灵科的君主(Lord)。盘踞在时钟塔的十二位王之一。

“——卢弗雷乌斯·纳萨雷·尤利菲斯。”

伊薇特的低语声流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她说的应该是君主·尤利菲斯本人的名字吧。事后我得知,据说降灵科的每代学部长都是从某个分家中选出来的,并且会在正式获得君主(Lord)的地位时以养子的名义加入本家尤利菲斯家。就连一个名字里都蕴藏着古怪的规则,确实很有时钟塔的风格。

和君主·巴鲁叶雷塔的信一同寄给师父的另一封信,就是来自这名老人。

“看来……你并没有忘记见面的约定……”

“您说笑了。我只是没想到您会指定在这样的地方见面。”

老人颤抖着双肩呵呵笑了。

“正巧……我还招待了一位客人……”

卢弗雷乌斯的眼珠一转。

另一个身影浮现在道路上。

我甚至无法分辨出她究竟是刚才这个瞬间才现身的,还是早已出现在那里的。这种丧失了时间概念的现象,或许也包含在魔术之中吧。不断飘落的雪花,似乎蒙蔽了一切,也封锁了一切。

而就像撕裂了这片纯白一般,银发的少女伫立在那里。

尽管比我们更加年幼,但她并没有屈服于这里异常沉重的气氛,坚定地抬着头。那琥珀色的双眼仿佛在宣言着,她决不会让视线从即将出现的战场上逃开。

同时,她也是我和伊薇特——当然也包括师父,十分熟悉的一个人。

“好久不见,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Miss.奥尔加玛丽……”

看着行礼(Curtsey)的少女,师父低声说出她的名字。

5

——十数年前。

大魔术回路·第一层。

脚下的地板十分明亮。

(……总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少年尽力收敛着有些变得飘飘然的意识,踩在照在地板的光芒上。

光芒不仅仅是来自于这座迷宫所特有的分布于墙壁和地板中的巨大魔术回路(静脉)。因为第一层与采掘都市马奇斯法相邻,所以大结晶的光芒也可以透过满是空洞的天幕照射到这里。大部分的怪物都不会出现在被结晶的光芒照耀到的地方,这也是都市(City)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的原因,而这个区域也因此变得更像是一个能令人逐步调整心情的场所,而不是会让人因威胁而神经紧绷的阿尔比恩。

虽然不时会传来野兽的咆哮声,不过这种程度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爱了。当然,因为阿尔比恩的生态环境可能会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发生改变,所以也出现过在出其不意的地方遭受袭击而全灭的例子,但人类是无法让意识长时间保持在紧张状态下的,因此越是精锐小队,往往越会尽可能地利用可以放松的时间。

“可算是最后一次下到这地方来了!”

加尔格的弟弟——乔雷克开朗地说道。

回想起来,他一直是这个队伍里的气氛调节者。在和兄长以超凡的配合完成战斗人员职责的同时,还巧妙地填补着年少的爱茜拉和少年与年长的盖塞尔兹之间的间隙。

要不是他的话,这个小队可能早就在阿尔比恩的某处全灭了,或是因为个性不合而解散了吧。自己对于他的感情就只有感谢。

乔雷克和加尔格活动着肩膀,一人一句道。

“真没想到竟然所有人都能当上Dr.哈特雷斯的徒弟。”

“虽说就是个名头,但回到地面之后的两年里,是能凭这个到现代魔术科听课的吧?还得到了生还者(Survivor)的名誉,毕业后的出路可要挑花眼了。啊啊,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小子,你真是立了大功啦!”

“啊哈哈……”

少年僵硬地笑了笑。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情况最终进展到了要把关于哈特雷斯的事告诉所有人的阶段。在和哈特雷斯多次密会的期间,对方萌生了干脆将全员都收为徒弟的念头,然后转眼间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这就是时钟塔继院长和君主(Lord)之后最有权威的主学科学部长吗,少年感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迎来这样的转机。

当然,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在多次密会的过程中,少年等人通过与哈特雷斯间确立的咒体走私路径获得了巨额的收入,因而得以缩短任期。为了不让解剖局发现不自然之处,还以“实际上一部分的成员本来就和现代魔术科有来往”“由哈特雷斯出面帮忙得到了融资”等等理由进行了情报操作,可是费了一番功夫。

回想着这一系列的经历,少年突然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大家决定好加入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之后的出路了吗?”

“你也太性急了吧。”

“算啦,反正在做学生的那两年里,也有必要先建立好人脉。”

加尔格和乔雷克兄弟俩回答道。

听说在时钟塔,这段时间建立的人脉会对未来产生重大的影响。

虽然少年现在对此还没有什么实感,不过哈特雷斯也说过同样的话。他还说正因为如此,所以要事先考虑好自己想学习什么,未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未来】。

对于在阿尔比恩出生长大的少年来说,那一直是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词汇。

“我的目标是秘骸解剖局。正好能活用在这里得到的经验。”

爱茜拉说道。

黑肤的少女带着冷淡的表情,凝视着迷宫的尽头。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少年对灵墓阿尔比恩以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而从今往后要挑战那个学生生活的话,她的做法应该值得参考吧。就在她的身边学习她的做法好了,他暗中决定。

“哈,事到如今我可不想再被牵扯进时钟塔的抗争里了。虽然现代魔术科的课我会心怀感激地去听一听,不过以后我还是准备做回自由的魔术药营生。”

盖塞尔兹耸着肩说道。

听说在来阿尔比恩之前他就是无所属的魔术师,所以是准备干回老本行了。当

然,在这里得到的金钱和咒体,还有即将得到的时钟塔的技术,应该会为他将来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帮助吧。

“你们哥俩呢。”

“啊啊,我和爱茜拉一样打算加入秘骸解剖局。”

加尔格挠了挠头,而乔雷克则有些羞愧地笑了笑。

“老哥把被库尔戴斯家收养的机会让给我了。如果能在时钟塔取得好成绩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继承者候选人呢。”

他们兄弟很像。

都是微胖的体型,照这样下去再过个十几年的话,可能都会步入不太健康的范围。不过即便如此,他们肯定还是会一如既往的可靠吧,少年想道。

在今后的学生生活中,他们也一定会互相帮助,成为少年的益友吧。

接着,话题转向了自己。

“你好像说过毕业后想留在Dr.哈特雷斯那儿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喂喂太浪费了吧!反正靠研究得来的利权终究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家伙们抢走,你这还不如随便找个家族或组织把自己卖了呢!”

“不是,你们等一下。就算是臭小鬼这样的新世代(New Age),作为魔术师所追求的东西也是一样的。不是都说世代的延续才能打开通向根源的道路吗。”

盖塞尔兹反驳着兄弟俩,和他们吵闹了起来。

在阿尔比恩看到他们三人这熟悉的互动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感伤。

不过,在去了现代魔术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应该还能再看到就是了。

站在身旁的少女轻轻对他耳语道。

“——你也可以以解剖局为目标啊。”

“啊、啊,嗯。”

听到爱茜拉不知为何有些像是在闹别扭一样的声音,他轻轻地点点头。为了掩饰开始发热的脸颊,少年胡乱地擦了擦脸。

各自的梦想,正在纷纷准备化为现实。

这理当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吧。非常的璀璨,也是难得的幸运,毫无疑问是应该为之喜悦的事。

然而,为什么呢。

在少年的心中,掠过了一丝非常细微的阴霾。

恐怕,这就是少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的——对于将来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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