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贵族主义派首位·巴瑟梅罗。
民主主义派首位·特兰贝利奥。
若要问时钟塔中最有权力的组织是哪个的话,答案一定会是这两者之一吧。当然自创立时起便荣耀显赫的传承科布里西桑,还有中立主义的领袖梅亚斯提亚也都各有其强项。但要说他们能不能在最单纯的权势上凌驾前面两家的话,答案是No。
特兰贝利奥。
既是能决定魔术协会“方向性”的三大派阀的顶点之一,也是三大贵族的一角。支配着第一科·全体基础(密斯缇尔),不可动摇的时钟塔权威。
而他们的君主(Lord)——麦克达内尔·特兰贝利奥·埃尔洛特,现在正坐在我们眼前。
“也谢谢梅尔文君,愿意接受我的不情之请。”
壮汉(麦克达内尔)露出开朗的笑容。
他的笑颜非常豪爽,很适合出现在政治家脸上。感觉如果是出现在电视广告里的话,他还会炫耀般地露出闪着光的洁白牙齿。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让巴鲁叶雷塔家典雅的接待室的空间感都变得奇怪了。
“哪里哪里,既然妈咪和麦克达内尔先生都来拜托我了,我怎么能拒绝。而且对于我的挚友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主意。对吧,韦伯?”
“当然,能与您相见,实属光荣。”
兄长严肃地低下头,我也尽可能恭敬地提起礼服,一只脚撤向斜后方,屈膝行礼(Curtsey)。被家庭教师狠狠训练出来的礼仪丝毫不受我的精神状态影响,这一次也正确地运作着。
“我是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这次作为兄长的陪同,也有幸得以参与。让您见笑,还请见谅。”
“哈哈哈,你们不用那么拘谨。我可听说你们和阿特拉斯院的院长都有交情?事到如今,哪用得着因为我这一介君主(Lord)而紧张。”
(还真敢说。)
我拼命忍耐着不要让自己露出一副苦瓜脸。
确实,单从立场而言,阿特拉斯院的院长是可以匹敌时钟塔顶点的人物。君主·特兰贝利奥——麦克达内尔的地位应该相当于他的部下吧。
但是,这并不是现实社会中的地位。
好好想想吧。
不管再怎么有权威,阿特拉斯院也不过是与时钟塔关系淡薄的其他组织而已。
而另一方面,特兰贝利奥则等同于直属的上司。准确来说,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对立派系的领导。不论怎么说,对方都是只要一个心血来潮就能把埃尔梅罗派整个捏死的大权力者。这样一个人特意招待我们到此,我们怎么可能不紧张。
(……还有一点。)
还有一点,他刚刚是在表明“我已经知道关于阿特拉斯院的事了”这个信息。
是让我们见识一下,名为情报掌控的武器。
接着,麦克达内尔把兄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爽朗地说道。
“不过你还是老样子啊,【一身轻装】。”
这句话的意思,和字面上有些不同。兄长身上的大衣和温暖的围巾足以抵御伦敦的寒冬,而且也是能在相对正式的场合不失体面的装束。
他所指的,是作为魔术师的装备。
君主(Lord)以及与他们同等级的魔术师们往往都会为了从灵体性·物理性的危险中保护自己而准备大量的礼装。因为身为高位的魔术师,也就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盯上性命。甚至有的魔术师由于随身携带多种强大的礼装,而被传说可以只身匹敌要塞。
当然,兄长应该也带着一两件连我都不知道的礼装吧,但在时钟塔的权威看来,那无疑是难以想象的轻装。
“毕竟在您这样的一流人士面前,施展怎样的雕虫小技都是无济于事。”
“哈哈哈。话虽如此,也不能带着玩具枪走进狮群之中吧?我实在很好奇你的这种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可以的话,我也想学习一下呢。”
麦克达内尔如此赞扬道,双眼炯炯有神。
麻烦在于,他的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时钟塔是阴谋的巢穴。无论何时都盘踞着复杂怪奇的权谋术数,所有人都舔着嘴唇,等待着又有哪个蠢货落入陷阱。
但最可怕的是,那里并非不存在善意和敬意。正因为阴谋和权力剧中融入了人们的好意和对魔术的热情,时钟塔的黑夜才始终持续着。
更何况他是君主(Lord)。
更何况他是特兰贝利奥。
在几乎可以称为现代时钟塔的象征面前,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毕竟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即便否认,也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事。
从出生的那一刻起,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就已经被列在这出阴谋剧的登场人物名单上了。虽然以我的身份本来应该一早便退场或是在一族的角落里过着软禁般的生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直自负为是靠着些许的幸运和才能……唯有这一次的对手,实在太难对付了。
鉴于刚才阿特拉斯院的事,根本无从预料接下来他会抖落出怎样的丑闻。说实话,尽管兄长作为君主(Lord)过于洁白,但我可是有着一黑到底的自负。不是有瑕疵的白璧那种程度,而是像煤块一样一目了然地漆黑。
我当然也全方位地进行了相当程度上的隐蔽工作,但消息还是走漏给特兰贝利奥了……亦或并没有人走漏风声,那么又是在哪里让他们钻了空子?根据接下来的发展,是否也该把就这样加入民主主义派纳入考量?不行,那样一来,至今为止在政治上布下的棋子将会反过来与我们为敌……
“……女士,冷静下来。”
兄长低语道。
明明直到刚才都还狼狈不堪的眼神,现在却蕴藏着谁也无法磨灭的光芒。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看来越是不利的局势他就越适应呢。)
我也是服了他了。
就像是阴沟老鼠一般的毅力。看来他是觉得反正只要与一流魔术师为对手,不论对方是谁都理所当然会被杀死。既然如此,在面对特别的对手时,反而更能拿得出勇气。
我轻轻耸了耸肩,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我一直都很冷静。要耍阴谋诡计的话我随时都是最佳状态,就交给我吧。”
“……当然得交给你。光靠我自己的话,立马就会带着学生一起被溺死了。我的这条命,只能托付给你。”
居然能无意识地说出这种甜言蜜语,实在是有点问题吧?你还是做好哪天会被学生从背后捅一刀的心理准备吧,我亲爱的兄长。
坐到佣人帮忙拉开的椅子上,兄长摆出公务专用笑容。
“不过这样一来,简直就像是现在就要在这里举行冠位决议(Grand·Role)了一样。”
“不不,在事前整合意见也是必须的吧?如果会议的时候一直原地打转没有进展,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俗话说时间就是金钱(Time is money)。在新世代(New Age)中人气爆棚的君主·埃尔梅罗的意见,我一定得请教一下。”
麦克达内尔灵活地闭起一只眼睛,落落大方地张开双臂。
“这样说来,你看样子已经知道将要举办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消息了。还真是消息灵通啊。应该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下达正式通告呢。嗯,你们的情报网着实让人感兴趣。”
“君主·特兰贝利奥。”
从旁边的椅子上传来声音。
“开场白太长可是会影响谈话进度的,还是说你是在催爷赶紧退场吗?刚才是谁说时间就是金钱的。”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得意忘形了。不过今天不是准备在用餐时慢慢商谈的吗,稍微多聊几句也没关系吧?”
壮汉豪爽的笑容让人联想到狮子。
随后他对佣人下达了指示,接着向我们说明道。
“正如刚才所说,今天出于我的任性,把厨师也带来了。总之,咱们就边享用美味边商量。君主·巴鲁叶雷塔的好胃口依然是老样子吧?”
“料理是一种由现代孕育出的美。等到了吃不下饭的那一天,爷作为魔术师也该退休了。”
“哈哈哈,可靠搭档要是离去的话那还真是让人难受啊。”
麦克达内尔耸了耸肩,用掺杂着稳重和认真的口气说道。
两名君主(Lord)将视线锁定在落座的兄长和我身上。
此外,就像是在说把我们带到这里之后他的任务就结束了一样,梅尔文一屁股坐在了长桌的末端。
(……手牌还不够。)
虽然回避了连冠位决议(Grand·Role)的召开都不知道这种最糟糕的开局,但接下来又会怎么发展呢。
我们现在掌握的只有三件事。
第一,哈特雷斯与此事有某种关联的可能性很大。
第二,这个哈特雷斯的徒弟现在正被接连卷入连续失踪事件中。
第三,根据苍崎橙子的发言,这些徒弟全都是时钟塔
地下的大迷宫——灵墓阿尔比恩的生还者(Survivor)。
(……至少,还需要一张手牌。)
一张能作为交易材料或者诱饵,从对方那里打探到情报的手牌。虽然光靠虚张声势打听到情报也不是不可能,但以这两个人为对手的话难度太大了。
“莱妮丝。”
兄长嘀咕道。
“在这里开会的同时,我也会在那边收集情报。”
说完,我感到兄长的眼神有些涣散了。
要一边在这张桌子上进行最低限度的谈话,一边在那头的现场进行详细的情报收集,即使有特里姆玛乌的辅助,兄长的大脑距离烧毁也只有一步之遥。
“……唉呀呀,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兄长啊。”
我嘟囔道,但又不知为何被激起了斗争心。
看着佣人端来的香槟,我下定了要尽可能争取时间(垂死挣扎)的决心。
2
我们正分头在哈特雷斯徒弟的工房里进行调查。
弗拉特好像已经理解了橙子所说的——不与工房为敌的方法,他自言自语着“啊啊我懂了,原来是这样啊!”之类的话,和斯芬一起四处查看着。
橙子悠闲地喝着咖啡,时不时地解答一下我提出的问题。虽然都是些在魔术师看来可能基础得不行的无聊问题,但她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这样看来她的个性说不定和师父有些相像的地方。
“换句话说,对于某一类的魔术师而言,灵墓阿尔比恩就是最后的机会。”
橙子说道。
“哪怕是新世代(New Age),只要获得大量的贵重咒体,就有可能飞黄腾达。政治方面就不用说了,如果能随心所欲地使用咒体的话,即使魔术回路稍逊一筹,搞不好也能在新术式的研究中拿出成果。
不过,秘骸解剖局可不会允许人们随意地进出。毕竟会增加发掘到的咒体被走私出去的风险。所以除了得到特别许可的人和组织内部的工作人员外,其他人一旦进入迷宫就很难再出来了。甚至在灵墓阿尔比恩中还建设有能在那里生活的采掘都市。总之就相当于是现代魔术师中的奴隶制度一样。”
和淘金热时的淘金者也有相似之处吧。
多达三十万的人在听说了能够采掘到黄金的传闻后聚集到新大陆加利福尼亚州。然而,据说在淘金热时赚得最多的却是向他们出售鹤嘴锄等道具的商人。
“而生还者(Survivor),就是对那些在灵墓阿尔比恩发掘出咒体,并能再次回到地面上的人的总称。不过无论是走正规途径结束任期的人,还是靠钱缩短任期的人,都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这间工房的魔术师也是这样吗。”
“没错,他是靠钱缩短任期的那种。在那之后应该一直和时钟塔保持着距离。就算同在伦敦,也不是说必须得有来往。但要是我的话可受不了这种憋屈的生活……哟。”
橙子的视线看向桌子。
水银制的师父恢复了生机,他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打量四周。
“师父。”
“哎呀,你那边的会议还顺利吗?”
听到橙子的问题,迷你师父皱紧了眉头。能像这样连一个表情都如实地再现出来,特里姆玛乌的演算能力实在是值得称赞。
“完全不顺利。但是,我现在必须得同时听取这边的情报。抱歉,能占用你一点儿时间吗?”
“看来你还挺忙的。发生什么事了?”
橙子饶有兴趣地探身问道。
“首先,能不能详细说一下哈特雷斯的徒弟全都是生还者(Survivor)这件事?”
“这个嘛。我也是看了你拿来的名单后才确信他们都是生还者(Survivor)的。关于剩下那两个人,我只是听说过他们的传闻。没记错的话,他们俩在发掘迷宫的那段时间里好像是队友。”
“队友……”
看到师父那急切的表情,我憋回了自己的疑问。
不过,我隐约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应该就像字面上那样,是为了发掘而组成的队伍吧。哈特雷斯的徒弟们,过去曾在灵墓阿尔比恩的同一个队伍里发掘咒体,很难认为这件事是巧合。
但是,这之中又有怎样的意义?
“这些瓶子里,有不少地上罕见的东西呢。”
师父站在桌子上,凝视着架子上的瓶子。
里面泡着的,有獠牙形状的化石,有我从未见过的发光结晶,还有很多种其他东西。尽管我不是很了解这些东西,但还是能从瓶子里感知到非比寻常的魔力气息。
橙子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确实,肯定都是些从迷宫(阿尔比恩)里带出来的东西吧……呼嗯,这就奇怪了。虽然理论上自己是可以把自己挖掘的咒体买下来,但那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要想同时再缩短任期可不容易。”
听到橙子的话,师父顿了一顿,然后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从灵墓阿尔比恩里走私出来的?而哈特雷斯可能已经掌握了那条路线?”
“原来如此,很有趣的假说。虽然他不是君主(Lord),不过主要学科的学部长以权谋私这种事也挺有意思的。话说回来,身为现在的现代魔术科君主(Lord),在我这个外人在场的时候说这些话合适吗?”
“反正很快你也会自己做出这个推论吧。”
“哈哈,这样啊。有道理。话虽如此,太过直接的话有时候反而会引起别人的警惕呢,还是谨慎点为好哟?你是不是有点急于求成的倾向?”
“……像我这样的凡人,如果不直截了当地向前赶的话,根本追不上吧。”
他是想追上谁呢。
虽然师父未曾说出口,但我还是感到这句话揭示了他的真心。
就在这时。
突然响起了小规模的爆炸声。
“弗拉特!斯芬?!”
师父猛地回过头去。
我也把手放在右肩的固定器(Hook)上,以便能马上解放亚德。
从里屋的门里,冒出了滚滚浓烟,
“——啊,教授!我成功入侵这间工房了!”
一脸烟灰的弗拉特出现在我们眼前,像海军一样敬了个礼。
“你这家伙!我不是告诉过你别擅自做这种事了吗!”
“不是,您看,路·希安君都把工房中心的大概位置闻出来告诉我了,所以我就忍不住了嘛!”
“你等一下弗拉特!我应该还忠告过你不要去碰那个地方才对,你可不要跳过这部分把锅甩给我!还有,别叫我路·希安(狗)!”
斯芬咳嗽着从他身后走了出来,抗议道。
“可是看到眼前有不错的谜题,大家都会想试着去解一下吧!追查印在墙上的术式的影子也很有趣,我也就只是稍微试了一下而已。……啊,不过好像已经有人先入侵过这间工房了,所以我刚一接触中枢的术式就自爆了。”
“……有人已经入侵过了?”
师父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橙子则微微眯起眼睛。
她扬起形状姣好的下巴,问道。
“你刚才说的术式的影子是怎么回事?”
“是!我想想,刚才我一观察路·希安君说的地方,就发现墙上残留着术式的痕迹,所以就追查了一下。不是有种影子艺术吗。就是把乱七八糟的铁丝放在灯光前面,照出来的影子却是狗啊苹果之类的形状的那个。因为橙子小姐之前说过工房的禁忌一目了然,我就想指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影子一样的东西,然后很顺利就解开了!”
“……啊啊,你是那种人吧,少年。我原以为你是没有设计图也能做出人偶的类型,结果其实是看了人偶之后能倒推出设计图的那类人吗。”
带着一种半是认同半是无奈的感觉,橙子耸了耸肩。
虽然弗拉特的说明非常模糊,但她看来还是完全理解了。同时,师父一脸不悦地耷拉下可爱的嘴角。
接着,弗拉特继续道。
“还有就是那个术式的习惯,我之前在格蕾的故乡见过。虽说只是透过茨比亚先生的水晶球看到的。”
师父水银做成的眉毛一颤。
“格蕾的故乡?难不成是那间小屋里的、”
“对。是和哈特雷斯先生的术式一样的习惯。”
“是哈特雷斯,入侵了自己徒弟的工房?”
这是怎么回事?
会和失踪事件有什么联系吗?
在我进一步思考下去之前,师父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抱歉。麦克达内尔向我提问了。我先集中精神到会议那边。”
*
料理按部就班地被端到我们面前。
首先是餐前酒。
虽然没记住侍酒师所说的详细的品牌名,不过香槟的香醇与口感并不会因此而发生变化。
就在享受着酒香余韵的同时,鲜艳地开胃菜(Amuse-bouches)被端上了桌布。小巧玲珑的马卡龙风料理以大概是蔬菜汁调制成的双色酱料为基调
,排列在一起。面团中间夹着鱼子酱或奶油,为了不让人产生视觉上的疲劳,连每一块的颜色都经过了考量。
“是现代英式料理吗。”
“没错。听说这个是直接上手的。你们不必矜持。”
麦克达内尔大方地笑道,我照他所说抓起一个放到嘴里,酥脆的口感与内部的味道奏起了和弦,让我忍不住咂了下嘴。
虽然统称为英式料理,但内在其实也是多种多样的。
好歹也是当年凌驾于世界的海洋帝国。各个国家的无数种料理全都汇聚于此,甚至连印度料理和中华料理也都包括其中,而我国还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进行组合。尽管曾经风评不佳,不过最近就像是要洗刷恶名一样大胆地吸收了法国和西班牙的技艺,以现代英式料理的名义开始推广。
即是说,君主·特兰贝利奥的菜单,是为了将自己的思想与这些历史一起展示给我们而定制的。
(怎么说呢,这种做法就像是美式的权力午餐一样。)
如果让贵族主义的君主·尤利菲斯看到,他的表情想必一定会非常难看吧。
然而同时,这也正是民主主义派势力的源头。只要能更合理,更有效率的话,无论什么都会毫不在意地吸收。他们旨在将社会引导向富饶。为此,对任何必要的事物都来者不拒,这就是他们的方针。
这样一来,也难怪现代魔术科会被认为比起贵族主义更加接近民主主义。
(……不过,和兄长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同。)
虽然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但就是有种似是而非的印象。好比是鱼和鲸鱼,昆虫和蜘蛛。至于他们两方各自对应的是哪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起来,麦克达内尔卿对舞蹈颇有心得吧。”
我冷不丁回想起这件事来,于是试着问道。
“嗯?啊啊,就是学了个大概。要是跳舞的时候跟不上哪个妻子或女儿的舞步,不是对她们很失礼吗?”
“您现在是有五位妻子吧。”
“不,上个月又增加了一人,现在是六人了。女儿是十三人。拜此所赐我可是忙得焦头烂额啊。毕竟我得尽可能地依照她们每个人最需要的形式去爱她们才行。”
这就是一定程度上无视法律的结果。其实我挺好奇他家要选继承人的时候该怎么办的,不过特兰贝利奥应该也有他们的方式吧。
言归正传,话题就这样围绕社交界展开着。
既然兄长要优先于现场的调查,那么在对话中就必须尽量把他排除在外。在保证这一条的基础上,还得想办法打探出有关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情报,不过这么做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就在我们喝完香槟的时候,下一道菜被端了上来。
是起司和面包,已经到前菜了。
以甲壳生物的壳筛榨出的浓汤为原料制成的蘸酱被画成了以海洋生物为主的图样,如同花一般环绕在陶瓷的盘子上。
轻轻咬下去,一种幸福感炸裂在口中。
那浓厚的味道能一口气把人心从餐前酒和开胃菜(Amuse)的鲜明感中夺走。这种好到甚至让人憎恨的技巧,足以说明那些被专程带来的厨师的手艺。
麦克达内尔一边用餐刀切着面前的料理,一边说道。
“对了对了。我有件事想问君主·埃尔梅罗。”
“……可以的话,希望您能加上Ⅱ世。”
兄长一如既往地注释道。
不过,他的声音稍微有点没精神。
光是要同时操作两边的身体,他的大脑就快要烧焦了吧。他现在就像是用右手解智慧环的同时,用左手画油画一样。如果能让魔术回路再多负责一些演算的话应该会轻松一些,但他要是有这样的才能也就不会如此辛苦了。
“好吧。那么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在领导现代魔术科的时候,是不是采取了新的方针?”
因为他的点名,话题被转向了兄长的方向。再怎么说这也不是我能插嘴的时候了。不过兄长的反应虽然感觉有点迟钝,但他还是轻轻地放下了叉子,抬起头。
“和以前并没有不同。我只是希望能将自己可以教导的事物,尽可能地传授给学生们而已。当然若是和老师相比,我还望尘莫及。”
“哦。你的老师凯尼斯当年可是坚定的贵族主义啊,这也就意味着,你并不打算改变只将魔术教授给被选中的人这一基本准则喽。真的没有企图将魔术变得更大众化?”
“……怎么说呢。我无法否定最终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可能性。”
“呼嗯。就我个人来说,还是希望你能以更加传统的方式进行教学。”
刚才麦克达内尔的说辞,是典型的时钟塔产物。
贵族主义纯粹是为了筛选出少数被选中的人而存在的理论,而民主主义则是不断吸收有益事物的实力主义——话虽如此,两者也不是完全不相容的。
归根到底,在只有拥有优秀魔术回路的人才能更好地操纵魔术这一前提下,公开魔术就是个存在问题的概念。无论兄长是多么优秀的教师,都无法颠覆这条真理。
而且,就算特兰贝利奥是民主主义派的首位,也不等于说他们会希望无差别地推广魔术的范围。
我们暂时享受了一会儿各自的菜肴,
“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和斯芬·古拉雪特,都是意料之外的好货啊。”
突然,话题转到了学生身上。
“明明其他讲师都认为无可救药了,唯独你让他们的才华绽放出光彩。能让这样两个方向性各不相同,甚至应该说是大相径庭的学生,同在现代魔术科这个地方开花结果,你真的很出色。”
“请不要把我的学生说的好像物品一样。”
“噢哟,是我失言了。”
麦克达内尔吃完前菜,用餐巾擦了擦嘴。
“但与此同时,你的做法也会使人产生可能过犹不及的担忧。弗拉特君和斯芬君都很优秀。他们毫无疑问会将魔术的历史向前推进一步吧。然而,发挥这份才能的场地应当加以限制。神秘如果被过度分享就会衰退的道理,你也是明白的吧。能够发掘出在通常的魔术世界中被埋没的珍稀宝石确实是一段佳话,但如果将大量的石子打磨成仿制宝石,可是会造成不小的危害。”
哎呀,踩到他的雷区了吗。
看来麦克达内尔氏的忧虑比我们之前想象的还要深远。我在桌子下面向兄长放出“撑过去”的信号,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传达到。
“……当然,我自认为对于魔术所应有的形式还是有分寸的。”
很好,兄长顺利地应对过去了。看在他没有留下多余话柄的份上打个七十分吧。
也该谢谢对方在提到石子的时候没有具体指出哪个学生的名字。否则,兄长说不定也要激动起来了。不过,我想麦克达内尔应该也不会分出脑容量去记无名小卒的名字。
在盘子撤下去之后,麦克达内尔径直探出身来。
“那么,我就直说了。你赞成那个计划吗?”
3
“——什么,计划?”
水银制的师父用手指抵着太阳穴呻吟道。
虽然只有迷你尺寸,但他的苦恼还是清晰地传达了出来。或者说正是现在这种不同于以往的能俯瞰他全身的视角,让人对他的迫切有了更深的感触。
“哎呀呀。君主(Lord)们的权力午餐还真是有趣呢。原来如此,特兰贝利奥的话确实有可能来这一招。”
虽然师父几乎没做什么解释,但橙子看上去已经充分了解形势了。
然而,情况依然错综复杂。
特兰贝利奥对师父提出的谈话内容。
弗拉特和斯芬发现的——身为老师的哈特雷斯入侵了这间工房的事实。
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信息。
“……哈特雷斯的徒弟们都是迷宫的生还者(Survivor)。”
师父自言自语道。
“恐怕他们在迷宫的那段时间里同属一个小队的可能性很大。然后,除失踪者之外剩下的那两个人在秘骸解剖局都有一定的权威。分别在管理部门和资材部门声名远扬。如果他们也失踪了的话,我应该会立刻得到消息。”
小号的师父呆站着,用指尖抵着自己的脸颊。
实际上这种时候他本来还会拿出雪茄来抽吧,不过再怎么说,水银制成的迷你版身体也不会有这种功能。
“哈特雷斯的行动如果和冠位决议(Grand·Role)有关的话,那么这种关系会是怎样一种形式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对,假如我站在麦克达内尔的立场上的话、”
迷你师父的视线扫过房间。
水银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动摇。
他指了指刚才那些瓶子。
“斯芬,你能调查一下这些咒体十年前、五年前,还有近期的行情吗?!”
“……咦,那个,得先和时钟塔取得联络,需要花一些时间。”
“来不及了。如果是洛可
翁和夏尔丹翁的话,应该很了解这些事……”
“嗯?咒体的行情吗。”
橙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扬起一边眉毛。
“我基本上都知道哦?毕竟我只要一发现这类咒体,就会马上用我妹的钱买下来。”
*
他说,计划。
也就是说,如果对这条情报了解的不够详细,那么就算对方立刻终止谈话我们也无可奈何。这是对我们进行估值的第一阶段。
“……”
数秒间,兄长一直沉默着。
(——不行吗。)
又等两秒之后,我做好心理准备。
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我从旁插嘴道。
“您说的是灵墓阿尔比恩那件事吧。”
“当然。果然Miss.莱妮丝也知道了吗。”
看到麦克达内尔点头,我差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来。
暂且是过了一关。
话说回来,就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冠位决议(Grand·Role)和灵墓阿尔比恩之间没有关系才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我的兄长应该也知道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展开这个话题了。
麦克达内尔用开朗的语气继续道。
“这个计划其实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备了。只是最近才进展到能摆上台面和你们一同商议的阶段,真是让人高兴啊。”
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最近有了阶段性进展。
我绞尽脑汁,思考能否从中获得一些情报,但还是不行。缺乏决定性的一环。该怎么诱导对话才好呢。可以坦白我们不知情这件事,然后直接问他吗。不行,如果双方是在对等的立场上还好说,在埃尔梅罗派的地位远低于他的情况下,这种做法会导致我们始终处于下风。因为权威上的弱势,我们必须在某些地方超越对方,才能获得平等的位置。
兄长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声。
他现在正在现场收集情报吧。但是,真的能赶得上接下来与麦克达内尔的对话吗。
我晃了晃又斟上白葡萄酒的酒杯,问道。
“既然特兰贝利奥如此花时间尽心准备,想必成果也会不同凡响吧。”
“哪里哪里,你太高看我们了。不管是巴瑟梅罗还是秘骸解剖局,都不是好对付的吧?而且这种情况还得和秘仪裁示局打声招呼。”
秘仪裁示局·天文台卡利昂。
对地表上杰出的魔术师进行测定,选别出应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这个组织也是个从属于时钟塔却又脱离时钟塔的地方。是将那个苍崎橙子封印指定,之后又将其解除的组织……这样说应该就好理解了吧。而这个组织的本部设施,就在那个迷宫之中。
既然如此,那么计划会是?
(……他们究竟准备对灵墓阿尔比恩做什么?是派遣新的人员吗?还是要撤销秘骸解剖局?或者是封印指定的重新评定?)
能想到的候补答案还有几个。无法轻易地排除可能性。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汤被端上了桌子。
清澈美丽的琥珀色表面上飘来了清汤诱人的香味。没有其他多余的点缀。虽然看上去是简洁的料理,但只要喝下一口,就能感觉到刺激感官的味道伴随着细微的雪莉酒风味扩散在舌头上。
这道菜能让客人们那被鲜明的开胃菜(Amuse)和浓厚的前菜所动摇的舌头一口气回归平稳,从中仿佛可以看到主厨得意的窃笑。
“嗯。今天的汤也做的不错。不知诸位是否满意呢。”
当然,其中应该也包含了麦克达内尔的意向吧。
现在端上美食的流程,实际上就是麦克达内尔发言的流程。毫无预兆的登场,然后通过询问兄长及现代魔术科的方针来使人动摇,接着再抛出作为这次正题的那个什么计划。他在通过味觉向我们宣告自己的正当性,打消我们反抗的念头。在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魔术性吧。
不过,既然这个正题就是将我们逼上绝路的原因,汤的美味也变得苦涩了起来。
“……”
我感到自己额角冒出了冷汗。
争取时间也已经到极限了吗。
就在脑海里闪过这个想法的同时,兄长一边将汤匙送入口中,一边嘀咕道。
“……【要对灵墓阿尔比恩进行再开发啊】。”
“哦。”
麦克达内尔的眉毛微微一颤。
“嗯。当然,就是这件事。本来是想稍稍使点小坏的,你能这么轻松地领会,反倒让人神清气爽。……虽然现在还没有公开,不过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已经列为议题了。”
“……唔。”
对此,说实话,我是好不容易才绷住脸上的表情的。
这就是这句话所具有冲击力。
同时,其内容也确实让人心服口服。灵墓阿尔比恩是时钟塔的基石。对那里进行再开发的计划,在某种角度上可以说等同于是重建时钟塔的计划。因此,通过冠位决议(Grand·Role)来决定是否采纳这个计划绝不是小题大做。
“我调查过迷宫中采掘出的主要咒体的行情。这十年来上涨了不少呢。正常来说应该是迷宫的开采量减少导致的吧。既然如此,通过再开发来填补减少的那部分也是很自然的想法。”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还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我还听说在迷宫中存在着走私的可能性。那么对设施的再开发便能成为防范走私的有效手段。但如果不经由冠位决议(Grand·Role),即便是特兰贝利奥应该也无法干涉灵墓阿尔比恩吧。”
兄长精神抖擞地把他在现场调查到的手牌依次亮了出来。这部分我给七十分。该出手时就是得出手才对。
麦克达内尔一边听着,一边喝下一口手边的葡萄酒,点头道。
“嗯。走私一事从以前开始,就不时会被提起。考虑到灵墓阿尔比恩的构造,理论上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对那座大迷宫也不是了如指掌。在某处存在着走私通道的可能性是无法完全否定的。”
说完,他又喝了一口葡萄酒。
像是沉醉于那份香醇中一般,他暂时闭上眼睛,然后说道。
“因此,有必要对各处的设施重新评定。与此同时对迷宫进行再开发,提高咒体本身的供给,这样一来也能给研究带来活力。你不觉得这是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吗?”
“回顾历史,对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曾进行过多次探讨。远在我们之前世代的君主(Lord)们所处的时代,人们就已经在期待着再开发所带来的价值了吧。”
兄长也对计划的主旨做出肯定。他说的这些历史连我都不知道,不过既然是最爱学习的兄长,想必是把时钟塔那些鸡毛蒜皮的历史也都了解过了吧。
“可是,每次都以有可能导致迷宫枯竭为由搁置了。归根到底,迷宫本身就极具危险性。为了再开发,对未踏领域探索得越深,危险性便会相应增高吧。即使想在再开发上面投入精力,但连判断计划能否顺利进行的依据都不足。”
我有预感,这里将会是关键。
为什么不再搁置。
为什么这次会下定决心,甚至还准备召开冠位决议(Grand·Role)。
“当然是因为我认为如果是现在的话,是能行得通的。应该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所保有的神秘终究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逐渐衰退。你明白吗,在这个时代,我们还保存着足以去挑战迷宫的神秘,时钟塔全体能从地上提供完备的后援。而对于下一个世代能否实现同等的条件,我持怀疑态度。没错,时钟塔的民主主义认为,现在正是推动灵墓阿尔比恩再开发的最佳时机!”
麦克达内尔如此演讲道,就在这时。
“喂喂。用刚才的那些话来代表整个民主主义的方针有点过头了吧,麦克达内尔?”
之前一直沉默着的老妇,巴鲁叶雷塔之首——伊诺莱插嘴道。
4
一般来说,这里应该视为特兰贝利奥的失误吧。
连内部都没提前团结好可是要扣分的。然而,麦克达内尔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的焦虑或愤怒。这说不定只是他们交涉的手段而已,不过也可能是像我们一直以来那样完美地掩饰了自己的惊慌。
“真头疼啊。我原以为美丽的君主·巴鲁叶雷塔一定会赞成我的意见呢。”
“爷并不是反对你哟,麦克达内尔小少爷。”
伊诺莱用告诫地口吻说道。
在料理端上来之后,她就收起了香烟,现在是和我一样拿着盛有白葡萄酒的玻璃杯摇晃着。到底是与料理配套的饮品,与汤的清香相得益彰。味道自不必说,就连气味的配合都得到了充分地重视。
“只是作为巴鲁叶雷塔的家主,爷希望能再看到一些数据。什么是时钟塔正确的方针,什么是现代魔术师正确的方向性,在判断这些问题的时候可不能松懈。你说对吧?”
“怠惰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啊。”
麦克达内尔夸张地耸了耸肩。他那满是肌肉的高大身
躯做出这个动作,诡异地营造出了一种幽默的氛围。不过,这种幽默显然是经过周密的计算的。
紧张悄然混入了和缓的空气中,
“啊,妈咪告诉我说要听君主·巴鲁叶雷塔的。”
这是梅尔文轻快的声音。
这个平时多嘴多舌的男人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像死了一般悄无声息,现在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就像是向稍稍泛起涟漪的水面上放肆地抛出石头一样。而结果究竟是凶,还是吉呢。
最后,是麦克达内尔重重地靠在了椅子上。
“威因兹的家主是这么说的啊。啊啊,我当然明白伊诺莱的意思。数据现在正在收集着呢。我保证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之前会收集到足够的数据。”
“不愧是君主·特兰贝利奥。”
我看准时机赶紧跟进。
瞬间,我感到兄长在一旁倒抽了一口气,不过现在不是在意他的时候。既然对方的话让我们有台阶可下,那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不能错过。就算这种做法显得好像欠了伊诺莱和梅尔文的人情,但我们毕竟没那个资本去选择过关的方式。
“既然如此,就依君主·巴鲁叶雷塔所言,让我们在拜读过那份数据之后再做出判断吧。如果能在冠位决议(Grand·Role)上拜读到的话,想必其他各位君主(Lord)也会获益匪浅。”
“……唉,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吧。”
麦克达内尔无奈地抚摸着脸颊。
“不过,这也是一个契机。灵墓阿尔比恩是字面意义上的时钟塔的基石。假如那里有所改变,【我】们自然也不得不随之变化。而如果希望那个变化能向着好的方向,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麦克达内尔话语中的重量使人无法断言他是单纯出于利己主义才这么说的。
刚才那些话绝非夸大其词。
即使是现在这个瞬间,神秘也依旧在劣化着。魔术师到达根源的可能性每分每秒都在减少,可以说已经微小的宛如尘埃了。若是还想继续追求根源,就只能大胆地使出逆转的一招,而举时钟塔之力推进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这个方案,确实很有魅力。
等到下一个世代,或许就办不到了。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我们是在逐渐灭亡的种族,大概每一个魔术师都是这么认为的吧。如果有人说有办法能从灭亡中逃脱的话,我们一定会轻易地为此出卖灵魂。
不知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麦克达内尔落落大方地微笑道。
“总之,这次我只是想让你们提前了解一下这个流程。如果等到了冠位决议(Grand·Role)时才突然被告知这件事,你们也会很困扰吧?”
他摇了摇长着寒毛的食指,用施恩一般的态度说道。
“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日期应该很快就会定下来。估计现在已经有哪个君主(Lord)知道了吧。大概就在这一周之内。”
另外,真希望他不要这么若无其事地暴露出埃尔梅罗(我们)是情报弱者的事实。要是没有那个化野菱理给我们泄密,这次还不知道要被逼着让步到什么程度。可恶,实在是太屈辱了。
“好好期待吧。”
说完,伊诺莱一口喝干了葡萄酒。
“届时还希望二位手下留情。”
我的兄长把眉头皱得更紧,轻轻地揉了揉肚子。他的葡萄酒几乎没怎么动,看来今晚治胃痛用的魔术药是要加倍了。
然后,
“好了,现在该上主菜了!虽然不能说是让你们陪我这么久的谢礼,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尽情享受。”
麦克达内尔狂放地眨了眨一边的眼睛,张开双臂,向佣人们催促接下来的料理。
5
不久之后,我们移动到了宅邸中的另一个房间里。
那是梅尔文替我们准备的房间。在确认过没有施加监视魔术和其他机关之后,我一口气瘫到了身旁的沙发上。
“呀啊,死了!我死了!在开会的时候死了差不多有三次!我要批量盖一打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的墓!”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感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力量都被夺走了。
如果放松下来,可能下一秒就会死吧。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尽早被解放。当然我也会那种能作用于自己精神状态的魔术,但现在我都不想分出力气去使用它。
后面发生的事,基本不值一提了。
总之,暂且是通过展示相同的情报(手牌)避免了被强买强卖的情况吧。要打分的话大概是六十分。虽然怎么看都是吊车尾的水平,但至少勉强算是及格了。
至于低温烹调出的瘦肉和运用分子美食学浓缩了糖分的甜点这些佳肴已经全都从脑袋里挥发出去了,留下的只有轮廓。
尽管我想就这样躺一辈子,但梅尔文带着一脸清爽地微笑,一边优雅地收起沾满血的手帕,一边向我搭话。
“啊哈哈,真是辛苦你们了。原来莱妮丝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梅尔文……”
我被他烦得打从心底地犯恶心,可现在我连为此冲他发脾气的精神都没有。可以说被迫参加大魔术的时候都比现在要舒服点。
反倒是同样瘫在椅子上的我的兄长用因疲惫而沙哑的声音问道。
“梅尔文。你说把我们出卖了,就是指刚才对我们隐瞒麦克达内尔也在的事吗?”
“当然喽。卖了个好价钱吧?来,感谢我吧。用感激的泪水淹没这个房间也没关系哦。”
“我可是一肚子不满。啊啊,不过还是先谢谢你了。”
在兄长的叹气声中,大概掺杂着两成左右真心的感谢,而我也是同感。
说实话,要想获得确切的情报,没有比刚才更好的机会了。可以说我们是用走钢丝般的心惊胆战以及让人想死的疲劳和屈辱换来了大量的手牌。至少是避免了在冠位决议(Grand·Role)的现场只有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丑态……但愿如此。
在暂时的沉默之后,兄长对梅尔文说道。
“你能先回避一下吗。”
“呼嗯。的确就算是挚友中的挚友,也各有各的立场啊。毕竟刚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们兄妹俩也确实需要单独商量一下。”
在这方面,即使是梅尔文——应该说由于他的出身,梅尔文对于立场的重要性再清楚不过了。
他爽快地转过身,兄长目送着他离开房间之后,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莱妮丝,你清楚现在的状况吧。”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开口道。
“……清楚。虽说民主主义派把我们叫来的目的本身倒是在意料之中。”
之前我和兄长说过,为了冠位决议(Grand·Role)而拉拢我们这个目的是最有可能的。
只是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和考量与我想象的完全不同。
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
如果是为了这件事,那民主主义派也不得不认真起来了。难怪连那个麦克达内尔都会行动起来,想要拉拢之前一直被君主·巴鲁叶雷塔以外的人无视的我们。
“最重要的是……考虑到哈特雷斯的话,”
说到这里,兄长咬住嘴唇。
虽然我很喜欢他的眉毛因为忧郁而扭曲的样子,但这一次那个原因同时也在折磨着我的肠胃。可恶,希望我不要被传染上兄长的恶疾。
“啊啊,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个最糟糕的结论,我也已经想到了。”
我认命地耸了耸肩。
魔术解体是兄长的舞台,而在阴谋诡计方面,就是我的领域了。就算再怎么疲惫,打从记事起就被置于暗杀的恐惧之中的大脑也会成打地浮现出别人可能会设下的陷阱。
“哈特雷斯的徒弟兼生还者(Survivor)的连续失踪事件。灵墓阿尔比恩的再开发计划。这两件事突然在同时发生,绝不可能是巧合。说到底,很难想象阿尔比恩计划的事前准备只用了一两年。至少五年,理想情况下可能得有十年。而且,茨比亚以前也说过。……哈特雷斯或许是你的敌人,但不等于说他就是时钟塔的敌人。”
那是在格蕾的故乡发生的事。
我回想起恐怕是那个茨比亚作为兄长协助自己工作的报酬而丢过来的忠告。他的话实在是过于直接,在眼下简直就像诅咒一样。
“总之,兄长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继续道。
“与哈特雷斯有联系的那个可以称之为共犯的存在——没错,【犯人就在冠位决议之中】。”
我不愿这样想。
但是,这是最合理的可能。
哈特雷斯本来就是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在以前的事件中,也揭露了他曾协助过天体科的君主(Lord)马里斯比利一事。所以这次他依然和某位君主(Lord)联手的话,应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何况在冠位决议(Grand·Role)这样的大舞台上,追究任何犯罪行为都会显得很愚蠢。……啊啊,就连我也是一样,要不是有这
个兄长在的话,我一定也会对这种程度的异常无动于衷吧。
我咽下叹息。
这种只有看不见的敌人在增加的感觉,该怎么忍耐才好呢。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蛆虫在蠕动,不管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冷静下来。
于是,为了掩饰痛苦,我问兄长。
“对了,我的兄长。你觉得哈特雷斯的共犯会是阿尔比恩再开发的赞成派?还是反对派?”
“要判断这一点,情报还太少。对方一直在进行妨碍工作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因为也有这种可能,就是此人想借这次冠位决议(Grand·Role)的机会,将再开发的趋势彻底断绝。”
“同感。”
不管是着手于内部还是外部,动用的手段不管是合法是非法,像这样大规模的计划都不是能轻易推进或阻止的。实际上根据特兰贝利奥的说辞,就连他都是慎重到不惜将其隐瞒至今才让计划进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但是,这样一来——
“——这另一封信。”
兄长一脸苦涩地说道。
另一封是贵族主义降灵科的君主·尤利菲斯发来的邀请函。原以为是预防我们背叛的警告,但现在看来,它的意义已经截然不同了。原因自然就是它揭示了君主·尤利菲斯也存在是哈特雷斯共犯的可能性。
不过即使共犯是另外的君主(Lord)或代理人,对方的地位也不可能比我们埃尔梅罗更低了。
“啊啊,真是糟透了,我的兄长啊。”
盘踞在房间的寂静,显示着我与兄长分担着的绝望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