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其之一终幕的前奏

回神后,峻护看到的是一个不认识的房间。

(…………?)

意识还有些模糊的他撑起上半身。

一起来,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抬到了床上。

(…………这里是…………哪里…………?)

换成平常,峻护应该马上就会醒来,但只有这次,他挣脱不了浅眠状态的怀抱。峻护焦急地一边等待著清醒的时刻,一边缓缓地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间十分朴素的套房。

只让一个人住还梢嫌太大的房间里头,只摆了生活所需最低限度的用品。床铺还有椅子,就这样而已。百叶窗是关上的,有光从缝隙的另一端透了进来,将飞舞在室内的灰尘照得闪闪发亮,耀眼得让人觉得不搭调。

从阳光的色泽来看,应该快接近傍晚了。

“哎呀,峻护少爷您醒了吗?”

“!”

峻护朝声音的来源转头望去,看见门口站了一名他认识的人物。那位老绅士是钧特?罗森罕。哈登修坦家忠心的管家,同时也是希尔黛的左右手。

“钧特先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哎,就请您当成是一处隐密的居所吧,性质是类似的。”

钧特露出平静的微笑,一面则拉开了百叶窗。

“要不要来一杯起床时的奶茶呢?对于自己冲红茶的技巧,我还有自信说是顶级的。”

“那个,与其讲那些,我更想问这里是……?看起来并不是二之宫家,要说是医院……

似乎也不像吧?”

峻护刚刚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臂上缠了绷带,他一边看著手一边发问,不过钧特没有立刻回答,只说道:“您觉得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我明白,治疗的过程应该很顺利。”

“身体的状况?嗯,没什么不舒服的地——”

直到被钧特问起,峻护才发现自己虽然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身体上却没有留下多少创伤——

“啊!”

他完全醒来了。

在朝雾笼罩下的庭院里发生过的事,全部栩栩如生地闪过了峻护脑海,逼真得像是触手可及。

“月村呢?月村在哪里?”

“请您先冷静下来。”

钧特制止了峻护,他的语气柔和,却又有力得难以抗拒。

“峻护少爷再心急,对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而且您的身体也还没完全康复。目前请您先好好休养。”

“但是——”

“看您慌成这样,等一下我要是把状况说出来,您实在不可能承受得了喔。还是先冷静下来吧。”

“…………?”

峻护感到纳闷,钧特等一下到底要告诉他什么?

被人这样吊胃口,他只会变得更著急,不过钧特的建议是完全正确的。总之,峻护先做了两、三次深呼吸,让差点在原地打转的心嗯静了下来。

一边让老绅士冲的红茶香味挑逗鼻腔,峻护一边确认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从自己被修理的惨状来看,疼痛几乎都已经消退了。还能在床上睡得安稳,就表示身体可以说是完全健康的。这得感谢年轻身体具备的生掹恢复力。

然而……即使身体再强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治好。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天?还是两天?不对,应该还更久——

“就像峻护少爷发觉到的,在您醒来之前,已经过了几天的时间。”

看出峻护发青的脸色,钧特将冒著热气的茶杯递给他,一边说道:“到今天为止正好过了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

峻护连忙想下床,但在察觉到急著往外跑很笨之后,他自己克制住了。

看著他的模样,微笑得更深的老管家说:“您准备好听我讲一席话了吗?”

“…………嗯,应该是准备好了,勉勉强强。”

峻护也从钧特的表情观察到了一些讯息。那就是似乎发生了什么超出他预料的状况。

“首先,我必须告诉您的是——”

看峻护端起茶杯就口之后,钧特起了话端:“峻护少爷,现在您没有能回的家。暂时留在这个隐密的居所养精蓄锐才是上策,这是我的主子希尔黛小姐交代下来的话。”

“没有家……?这是什么意嗯?”

“当然,盖在山丘上的那栋洋房还是存在的,并没有凭空消失或烧毁。但是从该不该回去的角度来想,那个地方现在已经失去了让峻护少爷回去的意义。”

“呃,我还是不太懂……”

“如果用极为散文的形式来表达。”管家面不改色地说:“住在那栋洋房的人们,目前正处于'失散各地'的状况,这样讲应该是妥当的。”

“…………”

也许应该说,峻护已经被吓习惯了。

或者单纯是他的脑袋还不能赶上现实?

就算将老绅士这番重大无比的发言听进了耳朵,峻护仍然做不出任何像是反应的反应。

“由于刚才我先讲了结论,接下来我会按顺序将事情告诉您。那一天,在希尔黛小姐与您交手后,真由小姐离开了二之宫家。而当天下午,包括凉子小姐在内的一行人都回到了国内——”

X X X

“来得还真慢。”

面对搭乘军用直升机飞回国的一行人,希尔黛开头讲的就是这句话。

“享受完在白翼城的假期了吗?”

“托您的福。”

带头大摇大摆走进客厅的二之宫凉子,毫不掩饰不快地立刻回了话。金发公主身为欧洲盟主、又是强大无比的神戎,哪怕世界再广阔,敢在她面前摆出这种态度的大概也只有凉子而已。同样地,哪怕世界再广阔,大概也只有金发公主够格让凉子这样遣词用句。

包含二之宫家原本的主人凉子在内,月村美树彦、保坂光流、雾岛忍也跟著进了客厅。

美树彦不改平时笑眯眯的表情,但保坂脸上的笑容就显得有几分僵硬。至于忍的脸色,则是紧绷得可以说几乎处在临战状态下。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神戎,才会因为对方的压迫感和畏惧而无法保持平常心吧。

只有丽华一个人显得格外突出。

光看一眼,就能知道金发少女异于常人。丽华却能与其对峙,不惊讶也不畏惧地只是将自己的表情隐藏住。她宛如抹煞了心灵,彷佛连灵魂都已经出窍。或者可以说,那种不带感情的脸和昆虫或爬虫类是类似的。

“门庭若市呐。”

沉沉坐在沙发上的希尔黛缓缓翘起腿,仰起了嘴角。

“每张脸看来都有十几二十句话要对余讲呢。”

“当然了。凉子子说:“连我算在内,这里的每个人都让你摆了一道,在欧洲耽搁了脚步,别说是十几二十句,我们想讲的'意见'可是够讲整个晚上的。”

“这样吗?话虽如此,要是按你的期待照做,对任何人都没有益处吧?还有凉子,你和美树彦现在还有空和余纠缠吗?”

面对希尔黛的冷笑,摆臭脸的凉子眯起了眼睛。那样的表情,认同了希尔黛意见的正确性,同时也表现了凉子不得不服的火大。

“趁着你们不在,这个国家的神戎血族间似乎有了不安分的举动。从你们的立场来想,现在非得立刻出面灭火才行吧?要不然,可不是火烧屁股就能了事啊。”

“我明白。”

“别这么冲。余也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才会说我明白——那么我们就长话短说吧。”

凉子轻轻叹了口气又说:

“…………对峻护的评判结果如何?”

“大致结束了。余认同他值得让余拨出人生的一部分。契约成立了,余答应采取行动救月村真由一命。话说回来——”

冷笑更深一层的希尔黛说道:

“对她而言所谓的'拯救'可不一定会跟你们的规画完全一致呐。”

“这个我了解。”插话的美树彦依旧是满脸笑容:“希尔黛嘉德殿下,就照您觉得妥当的方式做吧。关于真由的事情,我和凉子愿意全权交由您处置。”

“余明白。余保证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是在契约的范围内。”

“感谢您。那么——”

凉子再度接过话锋:

“真由还有被你认同的峻护,人又在哪里?”

“峻护和余玩得太过火了点,现在还睡倒在卧房。”

“真由呢?”

“离开了。”

答得十分直截了当的这句话,让一行人被迫沉默下来。

客厅里充满了摸不著希尔黛话里意嗯,而陷入嗯索的沉默;以及大致

可以想像到状况,因此不得不噤声的沉默。

“关于真由的事,都已经在余的管辖之下,交给余办就好。”

“…………我明白了。”

凉子和美树彦似乎都已经准确观察出,希尔黛无意多谈真由的事情。

看到两个人心中仍有不甘,却能识相地适时收口,希尔黛微微点了点头说:“那么凉子还有美树彦,你们可以退下了。对你们来说,那些刻不容缓的差事,应该要多少有多少才对,好好加油吧。”

“那就承你美言,失陪了。”

“万事拜托您了。”

看似放下了某些牵挂,凉子和美树彦退到了房外。

“接下来,换你们这些人了。”

金发公主悠然转向剩下的三人。

“有话想说就开口吧,余可以听听。”

“…………你的地位确实比我们都一截。”

受到催促,丽华用不带感情与温度的表情开了口。

摆出这副表情的她,处在神经最为敏锐的状态。换句话说,她是再认真不过地在面对这个场面。能够理解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保坂和忍都属于少数了解这一点的人,所以他们守候主子时始终保持著沉默。

“地位的事我有耳闻,即使只看刚刚的互动也能明白。不过对待初次见面的人,总还有更合适的态度吧?我想你并没有必要在言行上刻意挑衅。”

“若是你这样希望,只要先证明自己是值得受到尊重的人物就行了。否则这些话不过是弱者的远吠。”

“确实没错,有道理。”

丽华始终不为所动,点头时冷淡得宛如对话题毫不关心:“本小姐想说的、想问的事情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我不认为那些事情的优先顺序该排在前面。倒不如说,你想问我的事情反而还比较重要吧?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

“聪明。”

希尔黛笑了一笑,从沙发上站起身。

“你听说了多少?”她一边走到丽华身边,一边问道:“关于之前一直没有人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你应该从凉子和美树彦那里听到一些了吧?”

“没错。就是刚才,我在回国的飞机上和他们谈过。”

丽华点头回答:

“那两个人有提到,本小姐和月村真由是同一种人、本小姐的体内存在着另一个自我。

除此之外,我们也谈了几件琐碎的事情。虽然那些对我来说都十分重要,但本小姐还没听说的事、以及没人肯告诉我的事,应该多得数都数不清吧?”

“凉子和美树彦是怎么讲的?”

“他们说“还有其他方法,会比由我们亲口告诉你更好”。”

“聪明。”

希尔黛满意地点头。

“那么,余在这个关头呢——”

她迅速伸出娇小的手掌说:

“处置你之前,余还是先弄清楚该知道的事吧。”

状况发生得突然。

希尔黛的手,伸进了丽华的裙子里。

不仅如此,那只纤纤玉手还摆到了不该摸的地方,开始肆无忌惮地摸索。

“——!”

就算丽华再沉著,也不禁让这样的举动气得肩膀发抖,整个人僵在原地。身为随从的忍和保坂也只是瞪圆了眼睛,无法立刻采取行动。

“…………你……你这个人!”

分不出是在尖叫或怒骂,总算发出声音的是忍。

“我不知道你有多了不起,但无礼和缺乏常识也要有个限度!立刻收回你那放肆的手!

否则——”

“否则怎样?”

面对已将爱刀从鞘口拔出些许、放低重心摆好架势的忍,希尔黛露出挑衅的笑容问:“你也是有点能耐的练家子吧?既然如此,应该知道余和你之间的力量差距有多大。”

“…………唔。”

“尽管如此,要是你仍想对主子尽忠、逞一时的蛮勇,余也不会阻止。你就痛痛快快地牺牲吧,余肯帮忙收尸。”

“你好大的口气——”

“忍,住手。”

一阵声音不大、却又深入鼓膜的制止,让准备拔刀的忍停了手。

“就听看看这位擅长吓人的小姐有什么说词吧。毕竟她不时还会表现出把自己神格化的倾向,我想她绝对不会做没意义的事。”

“——!”

忍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制止她的,是她熟悉的那一位的声音,但却是彻底异质的一道声音。

“目前就随她高兴去做吧。反正她总不会把我整个人吞下去。”

开口的,是另一个北条丽华。

“你露面啦?”希尔黛狞笑:“原来如此,余有听人说过,你也是个挺奇妙的神戎对吧?

——沉默再次降临在客厅。

希尔黛露出狰狞的笑容,盯紧了猎物。身为猎物的丽华抹去了表情,看起来也像在寻找打破僵局的对策。

忍使了一个眼色。然而身为搭档的保坂却依然满脸笑眯眯的,始终保持缄默。

“…………如果……”

而后,丽华开口打破了紧绷的气氛。

“我说不要的话,你要怎么办?”

“你问余要怎么办?”希尔黛露出深红色的口腔笑道:“手段有很多。”

“很多是吗?”

丽华轻轻叹气说:

“你讲这些话,有好好想过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造成谁的幸福、又会造成谁的不幸?”

“好吧,那些事余不想管。”

希尔黛轻轻耸肩回答:

“余不过是想在面对自己所接下的麻烦问题时,选出一条最短的路径来解决罢了。何况,可用的时间似乎也不多。”

“…………我倒不像你那么灵活。我实在没办法把自己累积下来的记忆和事迹,用不会造成任何伤害的温和方式解放给丽华。到时丽华会变成什么样子,坦白讲我自己也不能做任何保证。别说是保证,我连结果都不太能预估。就算这样,你还是希望我动手?”

“正是如此。余说过时间并不多吧?要是放着不管,月村真由近期内就会死。在那之前余必须做些什么才行。即使那是你所不乐见的事。”

“…………”

“再说,你打算让另一个丽华浑浑噩噩过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你希望让她从现实面前别开目光,继续贪求那虚假的世界,然后沉溺在散发腐臭味的美梦当中吗?你想让她这样一直到年老死去?”

“…………这样吗?我明白了。”

这次丽华深深叹了口气,然后才直直望向生着一头黄金秀发的少女说:“照你说的做吧。你说的是有一番道理,而且,'手段有很多'听起来也挺吓人的。可是你要负责任喔。”

“蠢蛋,余才不会负责。从一开始那就是丽华本身的责任,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也没有任何人能帮她扛。余说的对吧?”

“……也对,就像你说的。”

丽华露出微笑。

不同于以往她常露出的笑容,那并不是挖苦人且带著寒意的刻薄微笑,而是放下了某桩心事,显得积极正面的微笑。

“将所有的可能性开放给这孩子吧,不论正面、负面,将一切的可能性开放给她。会因此失魂落魄或掌握住光明,全看她的器量了。”

那么,再见了。

这么说完的丽华轻轻挥了挥手,然后闭起眼睛。

过了一秒。

两秒。

三秒。

“…………哎呀?”

像是大梦初醒,丽华一副不可嗯议地再次睁开了眼皮。

“本小姐是怎么了?总觉得我意识好像中断了……不对,应该是错觉吧?失礼了,我们继续谈下去——咦,奇怪?”

她睁大眼睛。

宛如预知世界将会毁灭的预言者那般。

“啊,咦?什么?这是什么?哪……哪时候的画面啊?是谁跟谁——啊,啊,啊,啊。”

有意义的句子只有说到这里。

丽华泄气地当场跪倒在地。

她将双手伸向自豪的秀发猛搔,几乎能听见发丝被连根拔起的声音。

她的瞳孔变得焦点涣散,大粒的泪珠从睁开的眼窝满盈而出,嘴巴也张到下巴快脱臼的程度。

彷佛要把人心窝揪住的惨叫,响遍了二之宫家的屋邸——

X X X

“等……等一下。钧特先生,拜托你等等。”

峻护连忙打断老管家的话。

“抱歉,老实说我完全跟不上你讲的内容。情报量太多了,我

搞清楚状况的速度没办法跟上……”

“喔,是我失礼了。讲这些的时候我确实太性急了呢。”

尽管老管家的笑容可以被归类成苦笑,也还是一样温和沉静。

“话是这么说,由于状况实在很紧迫,可能要麻烦您先掌握住事态的大概状况,之后再设法理解一切了。”

“是……是喔…………”

峻护想试著整理之前听到的讯息。

凉子、美树彦、丽华、保坂、忍,他们五个人都回国了。

为了处理某些不妙的事情,凉子和美树彦已经出动了。

丽华的第二个人格又出现了。

丽华的精气似乎和峻护、真由的精气很类似。

丽华的第二人格,并不是在那座南岛上才首度出现,有可能在更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

然后她的第二个人格,好像拥有第一个人格所不知道的记忆——借用希尔黛的话来说,就是她“拦截”了丽华的记忆。

还有就是保坂说不定也知道这些事情,却没有把情报公开。

…………简单整理下来,大概就像这样。

“整理得太漂亮了。”钧特眯著眼睛说:“您已经很清楚现在的状况了。”

“那北条学姐人呢?学姐她没事吧?”

“请放心,隔天她平安醒过来了。”

“这样啊,太好了……”

“话虽如此,丽华小姐在醒来以后变得相当憔悴,不管是谁跟她说话,短时间内她似乎都没办法好好回话的样子。”

“这样根本不能说是平安嘛!学姐真的没事吗?”

“应该是以往“被封印的记忆”一口气涌现,才会对她造成刺激吧。那些记忆恐怕就质与量来说都非比寻常,难免会引发暂时性的精神失调。不过在休息一阵子以后,她已经恢复过来了,目前我想是没有大碍。”

“这……这样啊。”

话说回来,照理来想,丽华的精神是坚强而具有韧性的,会逼得她卧病在床的记忆……

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呢?峻护嗯索着。

所谓“被封印的记忆”,指的到底是什么?

“另外,丽华小姐在康复之后已经回家了。”

“咦?”

这句话出乎峻护意料。丽华回去北条家了?

但仔细一想,这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从她寄居在二之宫家当女仆以后,峻护确实已经习惯把她当成二之宫家的一分子了,然而到头来丽华会滞留在二之宫家反而才是不自然的。

“——也没错啦。这种情况下还是回自己家里,慢慢静养比较好。这样对北条学姐才有帮助…………”

“不是的,她回去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静养,”

“…………?”

“丽华小姐收拾了自己在二之宫家的房间,名副其实地回去家里了。”

短时间内,峻护还无法体认到钧特话里的意嗯。

乌云涌上了他心里的角落,他可以感觉到那部分正变得越来越广。

头盖骨冒出咯叽作响的疼痛感,让峻护不禁抱住了头。

那大概是他当成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在进裂时发出的声响。

“可……可是学姐为什么要走?也不用离开得这么突然吧…………?”

"这我就不明白了。要说的话,我记得的只有这一点……丽华小姐在醒来以后,似乎对什么事相当苦恼的样子,而且非常沉重。”

“我姐呢?我姐没有阻止她吗?”

“她并没有阻止,也没有追究原因。”

这番话同样让峻护意外无比。之前用尽手段把丽华留在二之宫家的不是别人,正是凉子不是吗?

凉子小姐只这么交代了一句:“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因为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然后学姐是怎么说的?”

“她说'谢谢,但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一

峻护不得不发愣。

尽管他多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局势似乎已经彻底撇下他,全速朝某个方向发展。

他躺在床上的一个星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这一点也要请您了解。二之宫家以及月村家,目前正和北条家斗争中。”

“…………”

已经够了吧,峻护心想。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正在和北条家斗争……意嗯是我姐跟美树彦先生他们两个,和北条学姐打起来了吗?”

“说是打架也没错,不过事情的规模还要再大一些。讲得精确点,这是场为了争夺国家霸权的斗争,也是双方赌上了主义、主张、坚持与荣耀的斗争。然后最重要的,这场暗斗的中心人物,是被视为“神精”的神戎、以及在他人眼中和神精有密切关系的神戎——换句话说,正是峻护少爷您、真由小姐、还有丽华小姐三个人。暗斗的主角则是凉子小姐与美树彦少爷,以及北条家的现任当家——义宣大人。”

“北条家的现任当家……是北条学姐的爸爸吗?”

“正是。在这个国家有所谓的“十氏族”,其中最具实力的三家掀起了斗争,因此其他的血族也不可能默默观望。我想这个国家背后的权力舞台,肯定会持续混乱一阵子。”

要讲到混乱的程度,峻护也不会输给别人。

“…………总之能听的我会先听,记得住的我会先记,之后再来整理好了。”

“这样应该是妥当的。”

“意嗯是说因为那些事,二之宫家的成员全都失散各地了吗?”

“是的。随著斗争开始,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抛下了二之宫家的宅第。可以想见他们正一面到处转换据点,一面进行战略性质的攻防,准备迎接正式的激烈冲突。虽然凉子小姐和美树彦少爷的人脉与资金来源都很充裕,但他们旗下并没有足以称作组织的体制,所以这对那两位来说应该是理所当然且不得已的战术吧。”

一面听钧特讲话,峻护也用全部的心力在整理状况。

他了解到不想再想了解的,只有事情变得很严重这一点。

在这种状况下,二之宫峻护该做的到底是什么?他必须找出自己的本分。

“对了,峻护少爷。”钧特忽然改了语气问:“您的身体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我啊?嗯,该说多亏有你们照顾吗……已经好很多了。感觉大概恢复七成左右了吧?虽然这只是我大略的感觉而已。”

“那太好了。恢复到这种程度的话,就能自己保护自己的身体吧?”

“咦…………?”

峻护原本还无法立刻理解老管家在说什么,不过晚了几秒后他便猛然察觉到了。

提高警觉的他,匆匆地侦查起周遭。虽然动静很细微,但房间周围似乎已经被数道气息包围住了。

“毕竟这是场暗斗。”

钧特一边整理燕尾服的领口,一边起身说道:“里头应该也会有乌合之众混在其中。峻护少爷现在受到希尔黛小姐的保护,有人敢对您出手,等于是与全欧洲的血族为敌。”

“那对方到底是谁?”

“北条家的人……想来是不太可能。恐怕是归属于十氏族当中某支血族的混混吧。”

身经百战的管家一边压低声音说出推论,一边躲到了门侧。峻护也有样学样,准备迎接闯入的袭击者。

“还有一件事,峻护少爷。虽然我被交代不能说出来就是了。”

“是什么事呢?”

“我先讲明了,其实要保护峻护少爷的话,还有其他更方便的地方可以选,不必挑上这种隐密的居所。比方说我们可以找来大批经验丰富的护卫,将您安置在顶级饭店的总统套房。这对峻护少爷来说要来得更安全、更舒适才是。”

“是喔,原来如此。”

“之所以没有这样安排,也都是出于希尔黛小姐的意嗯。小姐是这么交代的:'余决定让峻护当余的夫婿,但是在大喜之日来以前,还必须重新锻链他的骨气,因此不能让他过得太轻松。'”

“…………是喔,原来如此。”

被人这么一说,峻护才想到自己还抱著另一个问题。明明新的问题正接二连三地降临在他头上。

房外的动静越渐明显了。或许是对方发现峻护这边早就察觉到有人来袭,索性也把藏头藏尾当成没意义的举动了。

“还有另一件事。”

钧特又接著说道:

“虽然我认为靠峻护少爷和我两个人,就能够应付得来。但是考虑到可能有个万一,趁现在我再讲一件事就好。”

“嗯,什么事?”

一面将精神集中在刺客的动静上,峻护半已出神地问。

“是关于回到自己家里的北条小姐。”

老管家用了颇平常的语气,丢下今天最大的一颗震撼弹。

“据传在前些日子,她和某位男性订婚了。”

“——咦?”

峻护正经八百地盯著钧特的脸,就在他一脸傻愣地反问的这个刹那——袭击者们踹开门板与百叶窗,闯进了房间。

*

从二之宫家所在的若宫町算起,直直往西南方推进约二十公里。

该区块是知名的高级住宅区,其中有间宅第傲然坐拥了格外广大的占地面积。

与其说是广大,用“壮阔”来形容或许更贴切。即使是在庭院深深、极尽豪奢之能事的建筑并排而立的这个区域里,那栋规模几乎等同一座城镇的豪宅仍然十分醒目。

这个国家的财政界目前是由某支血族掌握,这样形容并不为过。而这里就是他们的根据地。

那栋豪宅有扇巨大的门,门牌上写著“北条义宣”。

“——请进。”

略显客气的敲门声一响起,门后便传出了准许开门的急促声音。

身穿围裙工作服的北条家女仆长——雾岛忍,在细心注意下静静地开了门。这是为了尽可能不打扰正保持专注的房间主人。

那里是她主子的办公室。坐镇在豪华黑檀桌前,北条丽华正飞快地过目各项文件。

“怎么了,忍?”

“是。虽然我知道这样做很多事,因为有不错的茶,所以我还是端了过来。再说也有刚烤好的饼干,您要不要梢微休息一下?”

“谢谢。但现在还不用,我正在处理重要的案子。”

“可是,小姐。”

忍没有就此罢口。这几天当中,她和主子已经重现过好几次这样的对话。这一次她非得达到目的才行。

“别说是休息,您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睡过吧?这样下去对身体有碍,也会让您在工作时变得没办法专注。”

“我现在正集中在这上面,感觉再一会儿就能想到好主意了——”

“可是,小姐。”

“等一下我也会用茶。谢谢你替我著想。”

“小姐——”

“忍,要不然你先和我一起暍吧。”

一直在丽华旁边协助办公的少年随从——保坂光流插了嘴。

“让茶凉掉也很可惜,再说我对刚烤好的饼干最没有抵抗力了。”

“也好,就这样吧。”附和的丽华目光仍落在文件上:“保坂,你也是从刚刚就一直在工作吧?你就和忍一起休息一下好了。”

“好的!小姐。那么忍,我们栘到那边的桌子吧。”

“喂,保坂。小姐明明还在工作——”

“好嘛好嘛。”

保坂从背后使劲推了出声抗议的搭档一把,然后率先往杯子里倒起了红茶。

“这哪是悠哉喝茶的时候?你也狠清楚吧,光流?丽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你真不死心耶。”保坂笑眯眯地低语:“忍你才再清楚不过吧?现在让小姐照自己意嗯尽情去做比较好。就算勉强她做别的事,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可是保坂——”

“现在要静静忍耐。即使想做些什么,一定也还有更合适的机会才对。”

被辩倒的忍不得不收口。

她在保坂旁边啜饮起红茶。因为心神不宁,特意冲的阿萨姆红茶根本喝不出任何味道。

忍瞄了一眼在办公桌默默工作的主子。

从那天以后,丽华的话明显变少了。

那一天——和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面对面之后,丽华一直都是这副模样。

(虽然如此,丽华还是很了不起。)

忍不能不对这名身为自己主子、同时也是童年玩伴的少女咋舌称奇。

那一天,涌入丽华意识中的“记忆洪流”,照理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纳的才对。由于忍和保坂从小就伴随在丽华身旁,她也知道那是属于哪一类的“记忆”。如果有机会换到丽华的立场,忍觉得自己会被打击得很惨,说不定再也没办法振作。

如果将这些考虑进去,才过没多久就能到处忙东忙西的丽华,其实是应该受到称赞的。

哪怕她这样做是在逃避。

要问到忍能为丽华做些什么,也就只有一直在旁守候而已。

因为丽华扛在身上的债不是来自其他人,就是她自己欠的。

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没有人能从旁扶持。

——呼,忍叹了一声,在杯子里加了山一般多的砂糖与牛奶。照她的心情,不这样做实在撑不下去。虽然平时会节制,但忍原本就超喜欢甜食。

(现在要静静忍耐,是吗?不得不忍的状况,居然会让人这么烦躁。)

总之,事情演变得太快了。

接连的急转直下。

许多悬而不决的问题也伴随而来,只靠忍的能力根本处理不完,基本上她也无权处理。

和他们组成同盟的二之宫凉子、月村美树彦,跟北条家陷入了斗争;趁著混乱而蠢动的十氏族;奉希尔黛为领袖的欧洲血族动向——光这些问题就已经够让忍厌烦了,她只能对不擅长动脑袋而深感无力的自己咬牙切齿而已。

(眼前我只能忠于自己的职责吗?)

在这之后,她大概会遇到需要表态的状况。连没有待在风暴中心的忍,都正被事态逼著改变并做出决断。

这次,她朝保坂的方向瞄了一眼。

“嗯?忍,怎么了吗?”

小个子的搭档笑眯眯地拿起饼干大快朵颐,跟著又用红茶将饼干灌进了嘴里。

少年总是摆著这样的一号表情。无论什么时候,这家伙都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露给旁人知道。即使是在忍面前。

“…………没什么,饼乾记得留我的份下来。”

“啊,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因为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就只顾著猛塞。那你的份我先帮你分到旁边喔。”

保坂搔著头,把吃到只剩两小片的饼干赔罪般地递给忍。

那样的举动、言行,部完全是保坂光流平时的模样。忍不得不咂舌,这跟她对丽华咂舌的含义并不一样。明明眼前的青梅竹马远比她接近风暴的“中心”。

就在这时候,敲门声再次响起了。”请进吧。”

贴在桌前的丽华应门时并不冷淡,口气却显得很公事化。

下个瞬间,她换了一张脸。

“打扰啰,工作得还顺利吗?”

一名绅士开门进了房间。那是个四十过半的壮年男性,靠著圆滑的笑容中和了眼神锐利的容貌——他正是这间广阔宅第的主人、名闻遐迩的北条家现任当家——北条义宣本人。

“爸爸!”

丽华在工作时略为缺乏表情的脸,顿时耀眼得有如太阳下的钻石。

她离开座位,快步赶到了亲生父亲的跟前问候:“这样好吗,爸爸?您能顺路过来我是很高兴,但现在不是特别忙的时期吗?”

“我腾出了点时间。”义宣将满怀慈爱的微笑抛向心爱的女儿说道:“我是来关心女儿工作的状况。让我瞧瞧——”

义宣拿起叠在办公桌上的成堆文件。

整叠纸厚得几乎和有点份量的书本一样,他却像翻漫画似地将内容飞快扫完了一遍。

“……看来我是白担心了呢。”

而后义宣大大颔首,眯著眼温柔地摸起女儿的头说:“真不愧是丽华,完美得没有我插嘴的余地。”

丽华像是被搔到了痒处,同时也露出猫儿用完餐那般的满足表情说:“哪会啊,我和爸爸还差得远呢。以后还要请您多指导我喔。”

“哈哈哈,照这样下去反而我要向你讨教的才多呢。将财团的业务全部交给你,果然是对的。”

没错。

这就是个人问题积得应该比任何人还多的丽华,之所以会连睡觉都嫌浪费时间似地忙碌于工作的理由。

因为北条财团总裁的地位与权限,现在全交到了她手上。

冠居全球的复合企业,北条财团。在财团当中提到总裁一职,可说是相当于一国首相的重任。虽然说只是暂时的安排,但这原本并不是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能够做得来的差事——除了北条丽华本人以外。

“从我听到的报告来看,总裁的职责似乎完全没有停摆。就拜托你照这个步调,再扶著财团的支柱撑一阵子。”

“是的,爸爸,我会效尽绵薄之力。”

父亲满脸笑容地打了包票,女儿满脸笑容地接下了工作。

在旁守候的忍,不禁也跟著露出了笑容。

这幂景象,可以说是一对理想的父女。面对几乎让人觉得对小孩溺爱过头的义宣,丽华也用毫不保留的亲情做回应。忍心里在想,哪里还会有比他们更亲的父女呢?也难怪她会连堆积如山的问题都忘记,变得满睑笑意了。

“话说回来,丽华,你回来得好。”

义宣再度摸起女儿的头,一边深有感慨地说:“自从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用计把你抢走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担心你。每天我都为了女儿被抢走却束手无策的自己而咬牙切齿,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我只期盼女儿留在身边的喜悦。”

“爸爸……”

“代理总裁的工作状况怎样?做得来吗?”

“可以的,爸爸,请放心交到我身上……与其问我这边的状况,爸爸您才让人担心要不要紧呢。您每天好像都忙个不停……要是有我办得到的事,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呢……?”

“哪里,不用你担心。说起来这问题算是家族间的风波,非得由我这个北条家的当家来收拾。丽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不想让你卷进这种会弄得满手脏的事情。”

对此忍完全同意。

可以的话,她也不希望丽华和“他们这边”的事牵扯上。

目前让义宣忙煞的十氏族相关问题,当然也算在“他们这边”。

所谓“他们这边”,就是指台面下见不得人的部分。

要是可以如愿,忍希望丽华永远都能笔直地走在见得了光的大道上。

即使现在丽华已经自觉到她也是神戎、属于十氏族,而且还是其中主要的一支。

尽管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忍还是只能这样期盼。

(无论如何,在丽华一肩扛起了北条财团的现在,她也没空去涉及其他事情吧。要说我的愿望实现了,倒也没有错……)

忍忽然想到:

丽华目前的状况,也可以解释成是透过义宣而得到了逃避的藉口吧?

心里抱著堆积如山的问题的丽华,被交代了只有她才能办到的重任。而且给她这项重任的,还是她最敬爱的父亲。无论是从公家的立场、或者私人的期望来想,丽华都得完成交代下来的职责。

只要将心嗯放在忙碌的工作上,丽华就能关在自己的壳里。关在里面就不会胡嗯乱想。

这等于一具不会有意见的人偶。

而义宣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自己这个跟傀儡一样的女儿——(不,是我想太多了吗?)

忍连忙否定了这种不敬的想像。现在是义宣必须倾全力应付十氏族相关问题的时候,而能够代理他的也只有丽华而已。现在的状况完全是必然的发展,没有让她猜疑的余地。

“那么,时间也差不多了。”

朝手表瞥了一眼的义宣满脸遗憾地说:

“我得走了。剩下的就拜托你了,丽华。”

“啊——那个,爸爸!”

女儿急著叫住了正要转身的父亲。

“嗯?怎么了?”;

“关……关于,之前提到的那件事——”

“啊啊抱歉,我都忘了。再完成一桩工作,我们应该就能一起用晚餐了。抱歉连约时间吃个饭都一延再延,要拜托你多等一下了。”

“呃,我想讲的不是这个。”

犹豫过一瞬之后,像是下定决心的丽华说道:“那个,爸爸。关于我订婚那件事——”

“啊啊,那件事的话,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义宣露出了这天当中最开心的笑脸。

“一切都由我来负责张啰。这是为了女儿的幸福,就算再忙也要安排到最好。我打算把财力和人力全当做白开水花下去。近期内发表订婚的仪式就不用说了,到时的结婚典礼我更不会省。”

如此说完,义宣满心欢喜地大声笑了出来。被人赞为沉著冷静的他:心情很难得会这么好。他仿佛深信,这个婚约对女儿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简直没有任何怀疑。

“好啦,那么我真的必须走了。晚点见,丽华。”

“那——那个……好的,爸爸。请慢走。”

“嗯——保坂呐。”

“是的,老爷。”

笑眯眯地守候著事情发展的少年偏了头,像是在问:“有什么事吗?”

“丽华就拜托你了。虽然我想你也应该不用我多说。”

“当然啰,老爷,交给我吧。”

“嗯。”

点了点头后,这次义宣真的转身了。

“啊—————”

丽华嘴张到一半又噤了声,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目送着父亲的背影。

她一脸难过地皱起眉、咬住嘴唇,不过这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财团的代理总裁默默坐回办公桌,又开始像之前一样忙得眼花撩乱。

保坂也满睑不以为意地坐回位上,开始辅佐主子。

“…………唔。”

忍按捺不住了。

行过礼后她离开房间,追到了义宣后头。

“老爷!”

“怎么?”

面对女仆长的呼唤,义宣没回头也没留步,只短短应了声。

不同于父亲溺爱女儿时的脸孔,在那里的是堂堂北条家的当家之主。

“老爷,关于小姐订婚的事——”

“你反对?”

“…………我不会那样说。可是,我在想会不会安排得过于急躁了点呢?事情来得太快,小姐心里也很混乱。还请您多为她想一下。”

“你讲的我明白,但我判断这是必要的。”

“可是……”

“有建言我很乐意听,但是公私混淆我就不敢恭维了。”

“…………”

那并非揶揄,也不是在数落,只是一句苛刻的指正。

忍被迫沉默下来。被人看穿内心的羞耻感,胜过了直言正谏的使命感,使她开不了口。

“丽华的事情我全交给保坂负责了。能力和资格,那个男人都有。我有说错吗?”

“…………没有错。”

“忍,我也很信任你。你要好好协助丽华。”

“是的,老爷。”

深深行了礼以后,忍听见主子远去的脚步声。

她就这么低着头,无奈地咬紧了牙关。

有能力与资格是吗?

这句话完全没错。

保坂光流是侍奉丽华最久的随从——

而他现在,同时也是与丽华订下终身的未婚夫。

*

驳回女仆长建言的义宣,立刻切换了嗯考的频道。女儿订婚的事在他心中早已定案,也决定好由外人去办了。他没有闲到能一直把心嗯放在处理完毕的问题上。

(到现在,依然摸不透二之宫凉子和月村美树彦的行动吗……?)

身为义宣敌人的两个小伙子,至今仍下落不明。他们似乎准备了无数个可以一再替换的据点,正极为隐密地到处和十氏族的有力人士进行密谈。那样的行动力,用神出鬼没来形容最合适不过。尽管令人生厌,但仍然应该说他们不愧是鬼之宫和继群的人。

(这表示,他们想打将机动力发挥到极限的游击战吗?尽管执行的仅仅只有两人,然而这两人却是最受期待的神戎。不管是使唤人或被使唤,他们都不擅长,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大概是他们最好的战术了。)

事实上,面对义宣运用的组织力,凉子和美树彦将这场策略作战打得平分秋色。一时间差点由他掌握的十氏族体制,出现了今后不知会如何演变的不稳定性,而且这份不稳定性到现在还持续在扩增。

(失去欧洲当后盾也是痛处。现在再说什么也是白费功夫,不过在拜托希尔黛嘉德的时候想得太简单,应该是我的失策。)

欧洲盟主——希尔黛嘉德?冯?哈登修坦的盘算也同样让人猜不透。看来那个担任盟主的丫头,似乎还留在这国家暗中活跃著……

那名强大、而且做事全看心情的神戎究竟在想什么,又期望著什么?

——无论如何,局势中的不确定因素正以加速度递增。在十氏族当中可以称作浮动层的那群人,也跟著摆出了明显的迟疑态度。义宣始终没把那些石头脑袋放在眼里,但只有现在还需要他们的支持。他非得使尽浑身解数,让那些人的风向急转到北条家的方位。

非得让二之宫和月村组成的轴心烟消云散,让北条胜利才行。

然后他将得到这个国家的霸权。

接著迟早要轮到欧洲,进而吞下世界。

(为此,有两点会成为关键。)

义宣是这么看的。

(其一是动机的差别。)

义宣的动机相当单纯爽快。

不断取得霸权、以及更上一层的霸权,站上顶点——就这样而已。

另一方面,凉子和美树彦的心态却是奇怪而复杂的。

他们采取行动,是为了保护与自己最亲近的人、还有他们伸手可及的范围里的人。而且还尽可能地在增加要保护的人,连伸手可及的范围都打算再扩大。

那是十分朴素,却又贪心得异常的欲求。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那是布满荆棘的险峻道路,然而他们两个却自愿往那走去。就某个角度而言,他们可以说是比义宣更无法无天的野心家。

(不过那样的野心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条脚镰。只要脚镜还在,势头恐怕永远不会离开我。)

而且那两个人保护的,还不只身为同族的二之宫峻护和月村真由,似乎连北条丽华都被算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当中。错了,不只是丽华,保坂与忍都包括在内吧。虽然当慈善家也该有个限度,但能对义宣带来好处的话,他欣然欢迎。那两人最好尽量贪心,让扛不起来的职责给压垮。

(另一项关键就是“神精”吧。)

神精。

一直以来存在于散发霉臭味的文献中,被视为拥有恐怖力量的神戎。

义宣完全不看重那种传说中的存在,然而十氏族的其他人,特别是带头的长老们,却对那一套信得不得了。他们的想法也很容易理解。信奉血统至上主义、又超级保守的那些人,八成是想利用神精的力量,让从前十氏族握在手里的绝对权力再度复活吧。

实在太愚蠢了。哪怕所谓的神精再怎么强大无比,区区一个神戎在这个现代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那应该说是一种盲目或愚昧,却似乎能帮上义宣的忙。他希望那些人最好可以尽量逃避现实,沉浸在甜美的梦想里。他只要趁虚而入再利用那些人就好。

(呼嗯……)

义宣重新得到了笃定。

他占的大幅优势依旧没变。就算二之宫和月村再怎么积极行动,状况要翻盘也没有那么简单。

为了让局面翻盘,义宣也知道二之宫和月村大概会用什么手段。那两个人八成想让事情照“他们的规矩走,好将对手拖到他们擅长的舞台决胜负,只要不中那一招就行了。

(虽然有过两、三次波折,最后获得胜利的将会是我,看着吧。)

义宣扬起嘴角,坐上了事先等在门口的礼车。凉子和美树彦恐怕也不眠不休地在行动,他也不能因为占优势便等著坐享其成,得积极采取行动才行。

话说回来——义宣露出浅笑。

他心想,这真滑稽不是吗?

毕竟连凉子和美树彦都会关心敌人女儿的未来。

自己身为亲生父亲,反而只把女儿的未来当成了政治筹码。

而且所有人都陷入了误解——以为北条义宣是将爱女的幸福摆在第一,才会在深嗯过后缔结了这次的婚姻。这不叫滑稽要叫什么?

北条义宣。

北条家的现任当家兼北条财团总裁,同时也是以极度溺爱女儿而闻名的财政界巨人。

知道他对仅有的亲生女儿根本没有感情的人,目前还没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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