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日。
日历上来说已经是春天了,但还没到脱下大衣的时候。八王子自不用说,东京都内也持续着严寒天气。不巧今天天空阴沉,看不到一丝阳光,为了摆脱凛冽的北风我不得不立起衣领。然后急转直下,来到电车中暖气十足&满载乘客的双重灼热地狱。真受不了,我前世得犯什么罪才会掉到这种地狱里来啊。
克服一路艰难险阻,我来到最终决战之地·六本木。
如果在今天的会议上协同中心得不到认同,就是真正的败北。
八王子中心会被关闭,伙伴们会被裁掉,我也会因为淫行被开除。真是场麻烦的游戏。
现在也还没收到关键人物之一的夏川志织的任何联系。
昨天,我闯到周日也依然在公司的夏川社长处,将高屋敷社长的信纸交给了她。她看都懒得看,面无表情的收下后随手扔进办公桌的抽屉里。
那时她跟我谈的不是工作而是家庭上的事。
『真织还是没法去学校』
『虽然听从你的建议已经振作起来了,但实际要去的话……还是没有这么简单就能做到』
她说的没错。
三十岁左右的大叔稍微说两句就能恢复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吊车尾了。工作、学校、人生都没这么简单。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若是真织的话……
『果然还是这样啊』
我对夏川社长如此豪言壮语。
『我们是对现实绝望了没错,但小姑娘们不该这么想。她们面临即将陷入绝望中的危险,却又拥有抵御这种危险的柔软。我相信她是后者』
夏川社长没有回答,只是忧郁地透过窗,凝视着西边——立川市的方向。
我回忆着昨天的事,和渡良濑走在拥挤的人群中抵达阿卡迪亚·日本总部。
虽说是最终决战,但过来参战的只有我们两人。毕竟今天开始繁忙期到来了,没法带其他员工过来。
「这种时候不得不离开八王子,真让人头疼」
听了渡良濑的话我点点头。这种公司里的权力斗争今天就该结束了,明天开始我想专注于现场的工作。
我们按照常规手续进入大楼,来到这栋楼里最大的一间会议室。室内已经挤满了百来名社员,从墙角放着的行李箱的数量就能看出其中绝大部分是现场组的人。
我一进场,就感觉会场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无论是现场组还是六本木组,都以锐利的视线注视着我。身旁的渡良濑吓得缩紧身子,我早已经习惯了,不急不慢的落座。
福冈中心的营业课长·豆芽菜走过来。
「今天全靠你了,枪男,要加油啊!」
握住我的手,他反复说着「拜托了」。他也在拼命保护自己的部下和员工,不好说「全交给我吧」这种话,我回答说「我会尽全力的」拍拍他的肩。豆芽菜课长带着不安的神情点了点头,回到座位。
渡良濑说道。
「权田课长不在吗?」
「……是不在呢」
「福冈的课长都来了,我们八王子的课长却不在,真不好受啊」
我跟着点头,想起了前几天和课长的对话。汤上谷次长的话能对课长有所启发吗。「一起战斗吧」的话语有传达到吗。我可是都堵在这一句上了。
突然场内一片哗然,唯一神·乔治·阿卡菲尔登场,还是一样穿着轻便的牛仔裤。他穿过全体低着头的职员,手·IN·THE·裤包,穿着运动鞋踩着轻快的步调哼着小曲入座。
这场会议结束,CEO就会离开日本,玩了一个月他总算要回纽约了。这也是能与他直接谈判的真正意义上的最后机会。
继CEO之后,高屋敷社长也走进会议室。他踏着沉重的步伐,一副阴沉的表情,看上去就心情不好的样子,和CEO形成鲜明对比。从人情的角度来说,我更认同CEO轻松愉快的气氛,今天必须让这老头子振作起来。
最后入场的是剑野慎一所率领的裁员组。
在满是土气大叔的房间里,他格外显眼。一副明星脸走在街上肯定会让女性频频回头吧,但今天她是作为砍到大批企业的「成本杀手」来此,作为裁员对象的现场组都害怕的不敢直视她。
跟着剑野的除了银行的部下,还有「跟班」,地沟鼠根津财务部长和滑头鬼妖怪天道专务。两人都看向我冷笑,那是胜者高高在上看待败者的眼神。最终决战现在才开始呢,现在就这么开心会不会早了点,这些家伙毫不怀疑自己将得到胜利。
和往常一样,会议室分为现场组和六本木组坐在左右两边。正面坐着裁员组,处于其中心的剑野左右是阿卡菲尔和高屋敷。
剑野看向我,我和他视线相撞,无声无形的火花四处溅射。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却感觉和那家伙一直在战斗,从小开始就在战斗。而今天就是决战,想必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会议主持人门胁总务部长握住话筒。
在预定的时间午时三点整,他宣布会议的开始。
第一个抢得发言机会的是我。
「我再次提案与全球社展开合作建立协同客服中心,这样一来既不必缩减损保业务和裁员,也能获得充足的利益。只要舍弃无聊的成见就能建立共赢关系,下面请看资料」
渡良濑开始向与会者分发资料。
「请看看刚才下发的企划书,这是我们中心管理系统的负责人·城尾琉璃子正在着手的两社共用的顾客管理系统。如果两家公司能够共同开发复杂且高昂的管理系统,预计能够大幅削减成本」
看完资料后有几人赞叹不已,懂系统的人一定能看出城尾搭建的系统的优越性。
我们的唯一神也应该是其中之一
「您觉得如何?CEO」
我向看着资料不住点头的“超人”询问。
「Beautiful」
赏心悦目、来自阿卡菲尔简洁的评价。据说精湛的源码拥有艺术性的美,系统工程师出身的他感受到了这一点。果然我猜的没错,城尾琉璃子真是一流工程师。
「您认为呢?协同中心的利益如此巨大,可不能视而不见。我们应当放弃过去的成见,立即与全球社开展合作!」
阿卡菲尔轻佻的摸摸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应该是在缅怀以前和夏川志织一起工作的时光吧。真棒,已经有一线希望了……
但这时从旁边传来泼冷水的声音。
「执念于过去的,不是你吗」
是剑野说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的引人注目,让人自然而然想侧耳倾听。乱哄哄的会议室静下来,集中在资料上的视线被拉回他身上。
「协同中心是已经驳回过的提案,不管有多大好处,既然不可能实现,那只不过是画上一饼。今天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空话,是要讨论裁员执行计划不是吗?枪羽部长」
坐在一旁的滑头鬼跟着点头。
「再说你不是因为淫行已经被解雇了吗?本来连在这个会议上发言的资格都没有呢?光是让你出席会议你就该心怀感激才对」
地沟鼠发出烦人的声音追击。
「就是啊,正如专务所说,裁员已经是既定计划,这个淫行君有没有搞错啊」
嘛,我早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对裁员组来说,事到如今推翻计划可不会被允许。即使提出的新材料再有益,也会去全力反驳那些破坏既定计划的提案。
那么就以此发动攻势。
「说的是啊,裁员呢……」
我用含有深意的说法锁定了轻笑着的滑头鬼。
「我想请教天道专务,为何裁员?」
「当然是为了更有效的运营公司」
「当真?那又为何留下仙台中心?」
轻笑淡去,他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
「你说的真奇怪。即使要缩减损保业务,现已签约合同的保全也是必要的,为此必须留下来顾客的提问应答渠道,因而留下仙台。有什么不对吗?」
「既然如此留下的不是仙台也可以吧。既不是八王子、名古屋也不是福冈,请告诉我唯独留下仙台中心的理由」
「这是综合判断仙台的运营费用和人事费用后得出结果」
「请说说个『综合性』的依据。根据我们估算,无论是人事费用还是办公营业费用,仙台和福冈几乎没有差别,可为什么选择的是仙台呢」
「胡扯,你有什么根据?」
「根据我们也有,请看」
再次分发资料。
翻了几页的滑头鬼脸色渐渐僵硬。
「这是我们从各方面对仙台和福冈的运营成本进行全面比较得出的数据。从运营成本总体上来说,反而是关闭仙台中心更有利」
「毫无意义,光凭这些数字哪能说得清」
「没有意义?哪一点?这是我让同伴们做的资料,我觉得做得非常好。既然你是原银行职员,能请你拿出具体的数据来反驳吗?再请你说清楚哪一点没有意义!」
当然,这是虚张声势。
我对算帐不是很精通,这个数据的妥当性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但我相信制作出这份资料的那个人。
我相信吓人脸同盟的伙伴。
「怎么了?天道专务,反论呢?」
「这、这个,我、狂妄的话……」
「就是说你无法反驳的意思是吧?」
滑溜鬼额上刻着的三道皱纹,像蚯蚓一般滚动,喷涌着怒意,这妖怪终于露出了本性。
「为什么只留下仙台中心,是跟你哥哥有关吗」
「啊?」
「你哥哥是仙台出身的众议院议员·天道政夫先生是吧?」
豆芽菜课长发出「诶」的惊讶声音,其他现场组的成员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想必都不知道这事。但六本木组的人却不是很惊讶,只是一脸苦相看着引雷的我,他们早就知道这个事实。这就是这场裁员一点都不公正的最好证据之一。
「听说他以创造当地的就业条件为目标。仙台中心成立时,他不是将其作为自己的功劳向后援会宣扬吗,要是仙台中心关闭,哥哥的面子可就全丢光了」
「那是没品的家伙们擅自推测,哥哥的政治活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这样吗?」
我尖锐的视线刺向他妖怪般的粗厚脸皮。
「与十一年前花菱中央银行的非法融资事件相关的『不明政治家T』也是天道议员吧」
蚯蚓上开始出现冷冷的汗水反光。滑头鬼伸手去擦,但不管擦几次,汗水依然停不下来。
「只是不明而已,那次事件早就结束了」
「听说当时你在花菱中央银行新宿分行担任营业部长,这件事你会不知道?你可真了不起,为哥哥非法融资去银行工作,说和自己无关。决定留下哥哥招徕的仙台中心,但与自己无关。嘴上还在说哥哥的作为和自己无关,真是够了,这样看来我只觉得你和哥哥关系很差啊」
「你他娘的是在侮辱我!」
滑头鬼激动的站起身,拍响桌子。
「是你自己侮辱自己吧,天道专务」
我尽量冷静的说道。这场辩论的胜者就是个孩子也能看出来,冷静点,慢慢来。
「既然要裁员,那标准必须得公平。在降低成本的原则下,必须严格用数字判断。裁员唯一的正义,就只有那个『公平』。但你却践踏了它,这是侮辱所有上班族和临时工的行为!」
会议室一片嘈杂,尤其是现场组的动摇。要求天道说明的呼声四起,即使是因他受益的仙台中心员工,也在说「以这种形式被留下不是本意」
六本木组的反应形形色色。高屋敷挎着胳膊一言不发,室田和八木沼副部长配合现场组,向天道提出要求说明的呼声,阿卡菲尔CEO就好像对这个讨论没有兴趣一样,用资料巧妙地叠起纸片玩。
天道双手撑在桌上,低头颤抖。
从额头嗽嗽流下来的汗水在桌上聚成水洼。
没人向他递出手帕。
但就在这个时候——
「那又如何」
沉稳的声音划破喧嚣。
是剑野。
他起身环视会场。
「我当然知道他和作为政治家的哥哥关系密切,即使这样也没关系,因为我判断这对贵公司是有好处的」
会议室里越发喧腾。但剑野很冷静,和刚才的我一样沉着,周围越是喧闹,自己越是冷静,越能条理清晰的组织语言。
「与政治家交好,阿卡迪亚的业务也更容易拓展。枪羽中心长虽然主张这做法不正当,但天道专务本身并没有从事违法行为。那么,选择『有利可图的做法』才是一家企业的责任。CEO您怎么看?」
Yes、超人简短的回答。桌上放着他折好的一只纸鹤。
剑野最擅长的是征求CEO的同意,这也是我的弱点。我的论点要是不能引起CEO的兴趣的话就会输。点燃反击的狼烟吧。
「即使那个政治家正好是天道政夫?他就是你父亲被卷入的非法融资事件中心的政治家。换句话说与你关系也是不浅,他是你父亲自杀的主因吧。这样,你也觉得没问题吗?」
剑野夸张地耸了耸肩。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别装傻,你上司藏持都跟我说了」
旧友露出苦笑。
「这样啊,看来你见到副行长了。你固执的毛病还真是麻烦。但你说过这些话我从没听说过哦」
说完上句我就没法继续说了。
即使提到父亲自杀的事,他也面不改色。
就好像提前看透我想动摇他的手段,他堂堂正正的谈起这个话题。
完全不像是昨天一脸哀愁的站在父亲墓前的那个男人。
站在我面前的,仅仅只是一名银行职员。
彻底执行裁员的狩猎者「成本杀手」
「不要跳开话题,枪羽部长」
强大的敌手露出一口白齿。
「现在我们要讨论的不是我父亲,应该是贵社的裁员计划才对吧」
「……」
面对沉默的我,剑野提高嗓音。
「天道专务的作为,一时看来也许是不公正的,但这最终还是有好处的。向政治家求荣无可厚非,我判断这是为了贵社好」
没有反驳的声音。室田和豆芽菜课长都闭上嘴,滑头鬼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枪羽部长,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不,没有」
剑野以外的人这么说的话,我应该会反驳。但剑野这么一说,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因非法融资而丧父的本人说了「没问题」那坚决的意志和清浊并饮的觉悟,是不允许他人来评论的。
剑野太强了。
也太悲哀了。
沙树的话在我脑海中再次回荡。
「帮帮剑野君吧,他也很痛苦」
接替落座的剑野,根津财务部长站起来,用象在水沟里爬行的老鼠似的尖锐嗓音开始演说。
「不管枪羽再怎么强词夺理,裁员不会停止。他所在的八王子中心,已经有三成临时工离职,正式员工也纷纷提出辞呈。对我施暴的权田课长也是,最近好像经常无故缺勤。没错吧?枪羽」
「……嗯」
课长缺勤是事实,我无法反驳。
地沟鼠得意起来。
「是吧?大家都辞职了,你一个人的反抗毫无意义!」
我看向旁边等候的渡良濑,得力秘书紧张地点了点头,是随时可以进行的信号。
「只有我在抵抗?这话可不对,根津部长」
「呵,还有谁呢?」
「事实胜于雄辩,请看大屏幕」
会议室里边备有大型屏幕和投影仪,渡良濑手头的电脑已经连接好。
地沟鼠轻轻摇了摇头。
「受够了你的无聊资料,我连看都不想看」
「不是资料,是想让六本木的大家看看『战场』」
「哈?战场?」
银幕上映出的,是由Skype转播的八王子中心的影像。电话铃声不停响起,接线员们忙于应对报价请求,敦向员工们作出指示,妈妈桑跑去领传真文件,川岛寺一边处理自己的邮件一边回答新人部分的问题。交错响起的「谢谢」和「对不起」在战场久荡不绝,正是繁忙期应有的景象。
笼罩着电话地狱的杀伐的空气中,只有一个女职员释放出治愈气场。
摄像头向她靠近。
电话接得这么紧凑,工作人员的应对也会不知不觉地变得粗暴起来。措辞会比平时粗鲁,结果招致投诉。
但那个员工并没有停止笑容。从麦克风传来的声音既沉稳又温暖,营造出宛如乡下的老妈一样的气氛。
降临在战场的医疗兵,八王子的奶妈。
名字是船小姐。
「不可能……那家伙已经离职了啊」
地沟鼠呆呆的嘟嚷。
离职的其他员工也在座位上。虽然接电话的声音很柔和,但脸上一片肃杀之气,她们也在努力。
「是我让他们回到岗位工作的,三月开始将真正进入繁忙期,没有她们的帮助八王子中心无法坚持下去」
「别自作主张,区区现场组!」
我对怒吼的地沟鼠回以怒吼。
「你说什么闲话呢!我的职务是现场管理,负责八王子中心一切运行事项。即使被炒鱿鱼,也要在退休前完成职务。只会妨碍现场工作的六本木哪来的资格抱怨!」
说得对!这样的呼声从现场组传来。平时在会议上经常沉默不语的他们,一旦说到现场也无法再保持沉默。他们所在的客服中心现在应该也是一片响个不停电铃声。
「你们这群混蛋、别、别别、别过火了……」
面对总是一味顺从的现场组反抗,地沟鼠泄气的后退。
兴奋的现场组和狼狈不堪的六本木组。在整个会场喧闹的气氛中,又是这个男人冷静地指出问题。
「没看见之前提到过的权田课长呢,他没有回来吗」
剑野的声音给了地沟鼠勇气。
「就、就是!没看到权田啊,最关键的课长逃走了,下面的人再怎么反抗也没用」
说的不错、我点点头。
「是的,权田课长不在八王子,也不可能在。因为——」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名男子走进来。
是个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平日早晨拥挤的电车中全是这种大叔。离出生时间越活越远,只有眼睛圆润可爱的,身形瘦弱矮小的仓鼠。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吓得他后退两步。还以为他会就那样逃走,没想到他又下定决心踏出了脚步。
「来的正是时候,权田课长」
我对着仓鼠笑了笑。来了,真的来了。到现在为止我一直提心吊胆的,要是他不来的话,我的话就是空口无凭。
哈姆太郎虽然紧张得发抖,但还是发出声音。
「我是不会辞职的」
他的声音低哑,只有附近的人听得到吧。
但每个人都听见了她说的下一句话。
「我确实是打了根津部长。但那是因为根津部长对我职权骚扰在先」
「权田你这家伙!」
狂怒的地沟鼠猛地拍响桌子,仓鼠吓得搓成一团藏在我身后。
看到对方胆怯,地沟鼠用柔和的声音开始安抚。
「没什么职权骚扰,权田君,那不过是闹着玩儿没错吧?」
哈姆太郎在我身后,像在面对天敌的小动物一样颤抖着。
我轻轻推了推可爱上司的后背。
「课长,不必想那么多」
「……枪羽……」
「如汤上谷先生所说,你只要做好一个父亲就行。只要做个能向女儿堂堂正正的展现出背影的父亲,就足够了」
哈姆太郎擦了才脸上的汗,点点头。
他迈出一步,说出的声音足够传到全场。
「职权骚扰是事实,我受到根津部长职权骚扰,他逼迫我下跪!」
满脸通红的老鼠尖叫着。
「少开玩笑了!拿出证据来啊证据!!」
「我有证据,这就是!」
课长拿出的多功能手机上,显示着一张照片,前两天课长被迫下跪的照片。应该是将地沟鼠的手机上的照片发送给了哈姆太郎。
「这、这、这这张照片……为什么会」
「我假装删掉你拍的照片,同时发送到我手机上,为了以防万一当做张底牌用」
伶俐的渡良濑将手机与PC连接,图像显示在银幕上。看到这张课长下跪的照片,没人敢否认职权骚扰的事实。这张美妙的下跪照片,就是有如此魔力。
我乘势说道。
「证据不仅仅是那张照片,有员工向我提交了遭到骚扰的报告书。特别是藤井寺领班的控诉最为强烈。综合一起判断的话,他的恶行更加鲜明」
地沟鼠的脸色由红变黑,嘴角冒出气泡。他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瞪着哈姆太郎。
「这、这只输了的败犬竟敢」
「啊啊!没有输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可能输! 作为父亲,我不可能输! 失败也不能说是输了! 不行吗! 嗯啊啊!!」
在他用尽全力的尖叫下,其他人都沉默着。
就连一直兴致缺缺的CEO也睁大眼睛看着哈姆太郎。
剑野的脸色也变得僵硬。今天第一次看到那家伙的表情变化,可能是因为哈姆太郎所说的「父亲」一词吧。
剑野以前认为「如果权田课长想当父亲,就不应该打根津」
那个课长大喊着「我是个父亲」
大银行的精英抱持的理念在中年社畜的尖叫声中逐渐动摇。
呼呼的喘着粗气,课长再次开口。
「别再叫我败犬,明白吗根津」
「……咕呲、呲、呲……」
「回答呢!地沟鼠!」
地沟鼠双眼失去生气,最后残留的气力消失。喉咙像被折断一样点了点头,膝盖滑落在地板上。
这是仓鼠的胜利。
我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封,这是课长提交的辞呈。我将它撕碎,扔掉,任其飞舞在半空中。
「这玩意不需要了,该提出的是另一份辞呈,是吧?根津部长」
「…………」
「…………」
「这件事,我已经向你的调职地花菱中央银行的人事部告发。你已经回不了银行了。从明天起,你既不是银行职员也不是保险公司员工。只是个无业游民」
地沟鼠脸上一下失去血色。
他向剑野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剑野无情地摇了摇头,说道。
「的确,根津部长的行为似乎有些过火了。我也会向人事部报告的」
老鼠好像停止呼吸似的,从嘴里呼哧响起一阵可怕的声音。不久,那个声音也消失了。他默默低头,像死人一样不在动弹。一直抱持着银行职员的自尊心的男人,这是他最后的结局。
场内一片寂静。
沉寂过后是辩论的残留的兴奋。
现场组们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昏暗的眼中闪着光。会议向谁都没预料到的方向推进,看到从裁员这一黑暗中逃脱的希望,我也感到兴奋。
但是——
「正题、还是没有解决」
一刀切断希望,成本杀手的声音响起。
「我承认根津的手法有些强硬,但并不能否认裁员本身的妥当性。没错吧?锐二」
他对着我一个人说话。高屋也好,阿卡菲尔也好,都不在她眼中。就好像只有我们俩在这里一样。
「既然你提议的协同中心无法成立,这个公司的财政就无力维持。除裁员之外别无他法。没错吧?」
「…………」
我只能沉默。最终,这场辩论又回到原点。
我向夏川社长说,一旦下定决心随时联系我。但手机却在口袋里静静无声,我用视线询向渡良濑,她只是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再说你自己不正处于以淫行嫌疑接受审问吗?你声称是自己的清白,但嫌疑消除了吗?」
「问多少次我也是一样的回答,那只是熟人的女儿,我们之间绝不是什么可疑的关系」
「所以说,那个女孩到底是谁呢?」
剑野重复着最开始的会议上相同的问题。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
「会给她带来麻烦的」
场内响起叹息声,失望的叹息声。
现场组的沮丧,六本木组的嘲笑,只有高屋社长凝视着我。眼神仿佛在祈祷什么。我背负着他的期待,可我却无能为力。
「这借口可说不过去」
剑野挖苦的扬起嘴角,这是演技。为了让看客知道谁占优势,为了让让旁边看的CEO知道是谁支配了这个场地。
明知道说不过去我还是反击。
「关于协同中心的事,夏川社长还在犹豫。但我确信,只要耐心说服,她一定会下定决心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剑野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阿卡菲尔征求同意,他也摇了摇头,答案是NO。
「没有这个时间,除非她现在给你打电话」
我用冒出汗的双手紧握着手机,但既没有响铃也没有振动。
万事休矣──我正这样想着,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不像课长推门时那样安静,大门发出轰隆的声响。
走进来的只是一名少女。
顺长的黑发和清秀的眼睛,站姿宛如刀具般笔直的少女。场内每个人都被那清澈的光辉夺去视线,一时说不出话来。
少女穿着制服。
这附近无人不知的重点升学高中的制服。
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平底鞋踩踏地板的声音,少女走到我面前。
她害羞地用手指盘绕着头发,说道。
「我去学校了」
「……这样啊」
如果不是在开会,我会高兴得跳起来的。
「做的很棒、真织」
「……没什么大不了」
夏川真织嘟起嘴唇,拼命想做出愁眉苦脸的表情。这个傲娇,真可爱。
「搞什么鬼!你谁阿!」
从怅然若失的状态中迅速恢复过来的滑头鬼,指着真织一副不爽的样子。
真织冷冽的视线看向妖怪。很少有大叔暴露在少女的这种视线下还满不在乎,他们都会被年轻和美丽所吓倒。妖怪滑头鬼也一样,吓得脸上发抖抽搐。
「是谁?怀疑我和这位枪羽先生在交往的是谁,我只是个高中生哦,还是说我看上去像OL」
在这些大人们面前毫无惧色,狂妄的JK,但她今天的强势让人觉得可靠。
「我和枪羽先生没有交往。不知道谁这样说的,但我们没有交往。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吧?谁会和这种大叔交往!」
室内的空气一下冻结。
剑野还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被压倒在小她十三岁的少女的呵斥下。就是小时候都没见过他这种表情。
在大人们的沉默中,年轻的少女再次发出凛然的声音。
「好好想想,我可是高中生哦? 和你们的孩子差不多大吧? 女高中生怎么可能把二十九岁的大叔当作恋爱对象呢。要意淫JK随便你们,但为什么要说我们在交往」
这话太刺耳了。话说流弹击中的是友军啊,我才是最受伤的那一个,疼,好疼。
滑头鬼气的冒出青筋。
「注意你的态度小丫头!话说回来,你怎么进来的? 警卫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场内没有警卫的踪影。或许是认为他们懈职偷懒,滑头鬼怒吼着。
但我已经注意到了。
这栋楼安全警备程度可不低,不是女高中生可以随便进来的地方。如果未成年人想来这里,方法只有一个。
没有察觉到的迟钝的妖怪,仍然在唾沫横飞。
「刚才那么狂,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真想见识下你的父母!」
仿佛是在回应那个要求,敞开的门边出现一个人影。
「可以哦,就让你见识下」
穿着白色西装的女性站到真织身边。
只看外表的人称其为白蔷薇,了解内在的人称之为魔女的美女。在场者无人不知的代表日本的女经营者。从一介系统工程师起身,在保险行业中独一无二的女性社长,一位才女。
「夏、夏川、志织……」
滑头鬼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的念出这个名字。
接着起身的是高屋敷社长。他探出身来,带着兴奋的表情凝视着她
避开那灼热的视线,魔女沉稳的对我说。
「多亏了您,枪羽先生多亏了您,我的女儿才得以重新振作起来」
「我什么也没做,都是令爱努力的结果」
不是谦虚,我是真心这么觉得。
魔女微笑着抱住女儿的肩膀。真织羞答答地晃晃身子,却没有反抗。
「枪羽先生,你展现了十足的诚意。所以今天我也向你表示我的诚意」
然后——
夏川志织第一次将视线投向高屋贵道。高屋敷的面孔紧张得僵硬,对,就是紧张,那个老头子在紧张。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表情,其他董事们,甚至连剑野都感到惊讶。唯独作为亲信的门胁,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两人。
「高屋敷社长,我并没有原谅你。歌子和义则先生的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是啊,这是当然的。毕竟我犯了错……」
老爷爷严肃的低下头。
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夏川志织轻轻咳嗽一声。
「但是,一码归一码。业务上的事不能掺杂私人感情」
女巫环顾了全场之后,用嘹亮的声音宣告决定性的话语。
「协同中心的提案,我接受了」
仿佛在平静的湖中投入炸弹,室内一瞬间沉默下来。
下一刻
「呀——」
渡良濑发出惊讶的尖叫淹没在一片欢呼声中。欢呼着的多是现场组的人,他们兴奋的挥起拳头互相合击,通过视线传递他们的兴奋,确认自己听到的魔女的话不是幻听。
在骚乱的会场,两位社长静静地点点头。
「过去不会抹消,但是可以创造新的未来。枪羽先生和女儿教会了我这点」
「你要和我合作吗?」
魔女害羞地把视线投向天花板,那是对在天堂的挚友说的话。
「这样的话,歌子她也会高兴吧」
老爷爷也跟着抬头。
他用手指揉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让我从长年的苦痛中解脱」
感伤的话说完,高屋社长猛然瞪大双眼,露出那猛鹫的眼神,那一直压抑着的眼神再次出现。
荒鹫盯上了超人。
「就如CEO您所听见的,情况有变。损保业务未来将带来利益增长。你的这场游戏看来只能改变规则了。不是吗?」
CEO用手指捏住下巴,仿佛在斟酌这句话。滑头鬼在一旁怒吼。
「事、事到如今你是想推翻进行到一半的裁员计划吗?高屋敷社长?你考虑过自己作为头领的责任吗?」
「给我闭嘴!!」
仿佛一声惊雷响起。
「在公司以权谋私的人却在大谈责任论,真是可笑。关于你哥哥的事,我会在下次董事会作为议题正式提出,在那之前你给我安静的等着就好!听懂了吗!」
遭受雷击的妖怪全身颤抖,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人,无力地跪倒在地上。脸上苍蝇般抽搐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不再理会天道,老爷爷转向CEO。
「接下来,您要怎么做呢。要是想舍弃损保事业的话——老朽将全力抗争!战到我们阿卡迪亚·日本最后一人,我们的反抗不死不休!你有那个觉悟吗!?啊!」
被称作超人的男人,脸上的微笑中夹杂着苦笑,他轻轻地举起双手。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轻松愉悦的人一副「服了你们」的样子。
「好久不见,志织」
他用流利的日语说道。果然,她不止能听懂。和剑野交流好像也是用的日语,也就是说他只和自己认同的人用同样的语言交流吗。
夏川社长的目光变得温柔。
「你还记得我啊」
CEO回答说「不可能会忘记」,简洁的回答却是对夏川志织最大的肯定。
CEO点了点头,对剑野说道。
「再次和魔女共事也不错,在协同中心取得成果之前先观察个五年吧。这样如何,慎一」
明明是重大的决定,但CEO的语气异常轻松,就像是在要决定午餐的菜单一样。
与之相对,剑野一副沉闷的表情。他将手放在桌上,低着头小声说道。
「……CEO这样考虑的话,我行不会否决……」
室内再次爆发出欢呼声。
这次,是真正的取消了裁员,我们的工作得以幸存。
「前辈、请!」
开心的流着泪的渡良濑递过来笔记本,屏幕上敦、妈妈桑、船小姐和球球聚集在休息室,大家都在等会议结果。
我对这群伙伴说道。
「裁员取消!八王子中心继续运营!!」
呜哇的欢呼声传来,会不会把内置的扬声器弄坏啊。虽然这间会议室的狂欢也很激烈,但八王子的狂热也不差。他们互相拍打着双手传递喜悦。
相比之下,裁员组看起来像是在守夜一样。
银行派遣过来的职员们低着头。
败给课长的地沟鼠一动不动。
滑头鬼像青蛙一样趴在地板上划指甲。
剑野面无表情的凝视着虚空,视线看着这里不存在的东西。
「……还没完……」
仿佛从地底传来的怨恨的自语,是妖怪滑头鬼发出的。
「还有、我还有后手……还有……」
他一下起身,用颤抖的手指来回指着我和高屋敷社长。
「枪羽和高屋敷之间有鬼!真正和枪羽交往的女高中生不是那个小姑娘。是高屋敷的——」
「闭嘴!」
如此喊叫出声的是剑野。
从意想不到的人那传来的喊声让天道的嘴型凝固。
剑野瞪着天道。
「我们已经输了,输得很惨,但不承认这点才更加可悲,你连那点程度的气度都没有吗。银行职员的骄傲被狗吃了吗、天道专务。不对,天道法人营业部长」
被称呼在银行时的头衔的天道,颤抖着衰老可怜的身体,像是折断了脖子一样低下头,再没张过嘴。
「……剑……你……」
我凝视着曾经的挚友的脸。
剑野冷漠的整理着文件,部下也跟着效仿。
她向CEO行了一礼,走向门口。
然后又突然停下脚步。
他来到我身边,仿佛刚才的怒吼从未发生过,他带着来自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般平静的微笑。那是他少年时期常常挂在脸上的笑容。
「到最后,我还是赢不了你啊……」
那句寂寞的话语震撼动我的心。
「你强大的源泉,是那个JK吗」
「……」
「那时的你,有沙树。现在的你,有女朋友。原来如此,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我是赢不了的啊」
剑野再度迈出步伐。
「等等、剑」
我叫住快要消失在门扉的背影。
「你的父亲没有输。他比谁都温柔,庇护组织,保护家人,他始终贯彻他的温柔。他没有输,背负着一切罪责战斗的男人怎么可能输呢。要是有人敢说他坏话,就由我们去揍他一顿吧。呐、剑——」
剑野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