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无法忘却的模样 第九章

随着最终决战日来临,繁忙期也迫在眉睫。

这是汽车保险行业的旺季,对我们客服中心工作者来说即是地狱。从早响到晚的电话像雨点一样密集,不让人喘息。这段时期,嗓子根本没有休息的余地。为了预防当天的病假缺勤,排班计划也要前思后想,对于领班来说这是最头疼的时期了。

为了迎战三月一日开始的繁忙期,我和代理领班敦讨论排班细节。

「来电应对计划和排班都完成的差不多了,只要当天缺勤人数不超过五人应该问题不大,嘛,总能想办法解决的」

「是啊,那就交给你了」

由谨慎又足够机灵的敦负责应该没问题。

只是──

我还有个作战计划交给她。

「我们擅自做这种事没关系吗?以后会出问题吧?」

我向不安的低着头的敦打包票。

「只要这次会议上我们赢了就没问题,不会有人过问的。输了就一起滚蛋,反正结果差不到哪去。和BIGBANG项目一样,不得已而为之」

说的也是啊、敦无奈的耸耸肩。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是吧」

「就是说啊……」

点点头,我突然想起真织的话。

「……不对,不只是胜利,我的目标不只是胜利,我想要的是胜利之上的东西」

向敦传达完所有指示之后,我的工作到七点就结束了。繁忙期到来之前就早点回家吧,我一个部长紧张也没什么用。

今晚家里有很久没来过的客人上门拜访。

「晚好小雏!最近还好吗?」

「沙—树—♪ 沙树沙树沙树酱♪ 」

雏菜紧紧抱住两手提着亲手做的饭菜的沙树,这么一看这两人好像对姐妹啊。

我和沙树读初三的时候,雏菜出生了。沙树还给她换过尿布。

「为什么最近你都不来啊—!是要饿死人家嘛!」

「抱歉抱歉,最近比较忙啦。所以我今天做了土豆炖肉作为补偿哦!」

太棒啦—!雏菜欢呼万岁,我这妹妹还真是容易收买啊。

沙树把做好的饭菜拿去厨房加热。她做的土豆炖肉加了很多胡萝卜和土豆,肉却很少,但用的牛肉质量都算是上乘。与其大量用便宜的肉,少量加点放心肉会更入味。虽然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细微的区别,但确实感觉她做的比外面卖的更美味。

「啊、枪羽,不要把便当盒烫坏了哦,快盛进盘子里」

我正要把盒子放进微波炉,听了又从橱间取出大盘纸。这家伙完全猜透了我的行动,太可怕了。

「好啦好啦,我来帮你」

松开雏菜,沙树走进厨房。她穿上围裙卷起袖角,让开、说着用屁股把我顶到一旁。

「锐二、拿个鸡蛋来,就在那边柜子里」

「这个吗?」

我把沙树示意的柜子打开,里面确实放有鸡蛋。诶—、原来还真有啊,怎么比我还了解我家。

「你真碍事,去看电视等着吧」

哎呀、被她穿着拖鞋一脚踢出来了。面对她一副厨房就是我的战场的态度,我只能灰溜溜的退下。

我回到客厅,在沙发上盘腿坐着的雏菜偷偷笑着。

她凑到我耳边、

「注意到了吗?哥哥」

「什么」

「沙树叫哥哥『锐二』,是锐二哦」

「所以这怎么了」

没什么哦—?妹妹笑起来。高兴个什么呢,别在沙发上蹦啊,沙发也会疼的。

和沙树在小学一年级交往开始,她就一直叫我「锐二」。虽然大学我们分手后就改叫我「枪羽」了,但偶尔会一时兴起出现以前的称呼。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从厨房飘来味增汤的香味,和乡下老妈的干鲣鱼汤不同,这是沙树做的海带味噌汤的味道。

「啊、抱歉抱歉」

沙树端着食物走来,为了迎接盼望已久的晚餐,我收拾好散乱着电视遥控器和杂志的桌子。

摘下围裙的沙树坐在餐桌旁,然后合掌、我开动了。

我将浓汤中为数不多的肉和洋葱倒在饭上,转眼间饭碗就空了。

「枪羽、要添饭吗?」

「要要」

她熟练的盛好饭放在我面前。

雏菜看到我们这样又笑起来。

「果然沙树和哥哥最般配了」

「说什么呢你」

「怎么啦!绝对比那种JK好!你们在一起最合适了!」

雏菜带进一个微妙的话题,我一直注意着不要提到花恋的事,这下又踩雷了。

我偷偷看沙树,她一直在喝味增汤,若无其事的说道。

「嘛—、枪羽怎么说?也是觉得年轻好?毕竟已经在交往了呢?我这种三十岁的老阿姨哪够格啊」

呜呜呜~青梅竹马装模作样的哭起来,不知有几分真心,但看起来已经变回了老样子的岬沙树。

「沙树酱干脆到我家来住吧?」

「什、什么?」

「这里离你工作的店也挺近的,要是能帮我和哥哥做饭的话就太好了。是吧,哥哥?」

就算你问我我也很为难啊。

沙树斜眼看着我、

「……说的也是、可能这样也不错」

「真的?快搬过来吧沙树!」

我探出身取下妹妹脸上沾着的米粒、

「沙树你可别给她承诺,这家伙会当真的」

「诶?我也是认真的哦?」

被沙树睁着圆圆的双眼看着,我也惊讶的瞪大双眼。

「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吧?我和枪羽本来就像姐弟一样」

「哈?我是弟弟?」

「谁来看都是这样吧,雏菜怎么觉得?」

雏菜一下躺在沙树膝盖上。

「沙树姐!」

「哦—雏菜乖乖♪」

「别太惯着她啊,好不容易严厉要求她来着」

「枪羽,不要把手撑在桌子上,太没礼貌了」

「……」

喂喂喂,为什么只对我这么严厉啊。

总是被沙树牵着走,和她聊久了就感觉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就算二十九岁了这人也还是一副小孩子性格。

雏菜睡着后,我们两人拿出酒杯。

喝着沙树带来的「店里多余的日本酒」,说是多余的,但却是连我都认识商标的有名的酒。

「带这么好的酒过来没问题吗」

「这个『あらばしり』不能长期保存,老板让我拿来喝的」

没怎么听过的名字,我对酒类只知道吟酿和大吟酿,吟酿是完全体,大吟酿是究极体,大概就是这种感觉。あらばしり是个啥,装甲体吗,听起来有些微妙啊(译:あらばしり是榨酒时不加压最先倒出的部分,因稀有价值较高 装甲体(アーマー体)是数码宝贝中的进化等级,和あーば发音有些相似)

听从她的劝诱,我举起酒杯。是在车站前的高级百元店买的,百元店还高级,真是矛盾的日语。

「还是去买些好的餐具哦,也该发工资了吧,部长?」

我向发着牢骚为我倒酒的沙树道谢后将酒送到口中。流到舌尖的液体有些黏稠,随后在口中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像鲜嫩的桃子在口中融化一样。耀眼的阳光下,花朵在尽情绽放的感觉。

「あらばしり就是没有加热杀菌的“生”酒的感觉吧」

「嗯,喝起来像花朵一样在随风起舞的感觉」

(译:原文花ハ踊レヤいろはにほって感じだな捏他花舞少女OP 上文尽情绽放一句也是)

「呀、你说些动画我听不懂啦」

喂、为什么说动画就听不懂?是在看不起宅宅吗喂?

但我没说出来,彼此都是大人了,为这种小事争吵到高中就够了。她说着讨人嫌的话和我干杯,手中的酒也不再是少年时的Cheerio和芬达。(译:Cheerio(チェリオ)是日本Cheerio Corporation公司生产的碳酸饮料)

今天沙树穿着显眼的橙色毛衣,她大学时就这样穿。我还记得那宽松的领口下隐约露出的锁骨让人望眼欲穿,现在也还怀念这种让人心跳加速的情景。

「离会议不久了」

趁着酒势,我抛出话题。

「嗯,什么会议?」

「决定我会不会被开除的会议,也是我和剑野最后的对决」

这样啊、沙树低声自语,有些冷淡的回复。但我说出剑野名字的时候,她的表情又蒙上一层阴霾。

「我有些在意的事」

「什么」

「我以前为什么喜欢枪羽呢?」

「……啊?」

我不禁看向沙树,都过去十年了,这家伙还说这干嘛。

「呀、因为那啥,是我哦?从小学初中到高中都大受欢迎的岬沙树哦?没理由和你这种宅宅交往啊」

说的还真够直接的,这也是沙树,要换成其他人我早一拳招呼上去了。

「什

么嘛,果然是想说和剑交往就好了啊?也是,不管问谁都会觉得你们最配吧」

「我又没这么说」

「听上去你就是这个意思哦」

我也有些闹别扭,这种时候,总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自卑。

沙树双手掩住飘起红霞的脸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太羡慕枪羽了吧」

「羡慕?」

「因为人家是个没有梦想的女人嘛,也没有自己特别想做的事。大学毕业成为上班族,然后拼命的工作。最后突然才注意到,这是我想做的事吗?」

我暂时沉默下来。

沙树告诉我这些,太让人意外了。

「你不是想做编辑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会成为作家嘛」

更出人意料了。

「再说我也是因为枪羽君写轻小说才知道有编辑这种工作的。就是那个啦,因为朋友在做所以自己也想一起那种学生气的心情啦……哈~感觉自己再说一遍还有点不好意思啊」

趴在桌上的沙树脸上荡漾着醉意,日本酒喝五合也不在话下的她还没喝够二合眼角就泛红了。

「抱歉,我都不知道你考虑了那么多」

「用不着道歉啦,最后还是因为我找不到目标才变成那样的……但有些事你总该想到的吧」

「寻找真正想做的事吗」

沙树摇摇头。

「世上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人很少吧,追逐梦想,成为音乐家、声优、导演和飞行员的也只有一小部分人对吧?这个社会就这样。所以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在店里也挺开心的」

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能够实现梦想的人屈指可数。讽刺的是,也正因如此,我们的世界才能有条不紊的运转。

「但追逐着梦想的人,果然还是很耀眼」

这样说着,沙树眯着眼看我,又好像没在看我,只是透过我注视着曾经的那个少年。

「所以我非常理解锐二被那个JK吸引的心情」

「跟她有关系吗」

「因为那孩子很耀眼嘛,做什么都很坦率,闪闪发光的。那就是女高中生吧」

「……是啊,真的很耀眼」

我想起花恋的笑容,这笑容时刻温暖着我的心,安慰我被工作搞得伤痕累累的灵魂。

「和那孩子说的一样,我是在嫉妒。朝着梦想努力的那孩子和鼓励着她的锐二,我嫉妒你们这种关系」

我们沉默着饮酒。

不久就喝光了一瓶。

沙树沉重的叹口气。

「枪羽、JK还真耀眼啊」

「是啊,——但你也曾是个JK吧」

也对啊、沙树寂寞的笑了笑。

「真是的、我都堕落成什么样了啊」

听到的那个声音或许只是个梦。

意识沦陷在沉沉的醉意中,听得不太明确。但我确实是听到了,沙树沾染着泪水的声音。

「拜托了、枪羽」

从我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

充斥着甜蜜、痛苦、哀伤。

「阻止剑野君,他也很痛苦」

有个叫做日野的市区。

因为是幕府末期的志士·土方岁三的老家,而闻名天下。也因为高幡不动尊金刚寺而出名。(译:土方岁三 幕府末期新选组灵魂人物副组长 高幡不动尊供有其牌位)

对八王子市民来说,日野市是与宿敌·立川市之间的缓冲区,夹在参与多摩地区霸权争夺战的两个城市中间。因此我几乎没有机会来访,就只是去立川的时候顺路经过而已。

就是这样一片和平的土地埋葬着剑野慎也先生。

我单手拿着沙树画下的地图找那个地方。已经在便利店买好了香、蜡烛和打火机。有多少年没扫过墓了,最后一次还是在雏菜出生前去世的祖父母的墓前。

暮色将临的晚霞映照下的墓石群中,伫立着一名男子。晚风吹拂在他像是要扫除一切污秽的身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让人犹豫是否该上去打招呼。

「你居然会来这里,挺意外的」

剑野注意到我的身影,向我开口说。

「有人告诉我说你周日一定会来这里」

「沙树吧……」

我独自上前上香合掌,剑野并没有阻止,只是看着我参拜父亲的灵位。

我向墓碑行了一礼,转身面向剑野。

「『爸爸我已经输了,你可别再输』听说这是叔叔唯一的遗言」

「这也是沙树告诉你的吗」

我点点头。

「终于明白你对胜利这么固执的理由了。你是在坚守父亲的遗言吧,沙树说的没错,你一点没变。你还和少年时代一样追逐着梦想,只是那个梦想从『成为银行职员』变成了『胜利』是吗?」

剑野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天空。

「并不是因为父亲的死,嘛,这确实是我发现到这个世界真相的契机」

「契机?」

「如同他留下的遗言一样,父亲输了,输给了银行内部的派系斗争,不得不选择死亡。所以留下句『别像我一样』,用自己的软弱给儿子留下教训」

他谈起父亲时冷淡的说法,透着悲伤,毫不在意的表情下,或许正如沙树所说的那样,内心沉陷在痛苦中。

「所以我们成为敌人的原因也是这个吗」

「谁说的请呢。即便没有父亲的影响,我们终究会敌对。你是我的挚友,但同时也是挡在我面前一堵无法跨越的墙」

「墙?」

我用力甩甩头。

「说什么呢,你不是做任何事都比我要强吗」

「我不认为自己有赢过你」

剑野的表情总是很认真,我呆呆的看着他。

「在你内心深处,有着绝不屈服的事物。无论怎样践踏,你都有绝不会畏惧不会改变的“芯”。我一直很在意,甚至觉得这是个威胁。如果有人注意到你的芯,你一定更比我耀眼。最可怕的是,我喜欢的女孩已经注意到了。真让人痛苦……到头来,我只是无法忘怀那段过去而活着」

剑野轻轻叹了口气。

「过去不会被抹消,无法忘却的模样始终无法忘掉,每个人都背负着无法忘却的过去生活着。我也一样」

「或许是这样」

我轻声自语。

「但过去并不都是坏事。叔叔也是,即使最后负罪而去,但还有人记得他曾是一名优秀的银行职员」

渡良濑父亲、藏持副行长都记得,从未忘过。剑野慎也的言行为人至今仍影响着他们。

「不对、输掉的就是垃圾」

剑野不认同这点。

争论最终还是撞上了这堵墙。输了就结束了,输的就是垃圾。对在输掉「之后」的世界中生存的我,绝不认同旧友如此说。

所以我绝不能让步。

必须一口气打倒他。

「锐二,你真的放弃小说家了吗」

「是的」

剑野愤怒的瞪着我。

「这不就表明,你只是在利用那个高中生——南里花恋来复仇而已吗,只是想着报复没能实现的梦想,去利用孩子,实在可耻不是吗?」

「……」

我再一次扪心自问,向支撑着自己「现在」的心确认。不去在意违反东京都条例的罪恶感,就当做是梦境去确认心中想法是否黑暗。

「……确实我有这么想过,我未能实现的梦想,由花恋帮我实现。通过指导花恋的写作完成复仇」

「现在不是了吗?」

「嗯,不是」

我堂堂正正挺起胸膛。

「不是复仇,这是请求」

剑野微微张开双眼,轻轻叹了口气,在寒冬下化成一团白雾。

「你有能这样托付给她梦想的对象吗」

「……」

「没有吧,没和女高中生交往的你不可能有吧,JK可是很棒的」

我转身再一次向着墓碑鞠躬。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些。

「锐二」

我又转身。

剑野带着平静的微笑站在那里,和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样。只是那笑容有些扭曲。

「明天一决胜负吧,我会彻底打败你的」

「尽管试试看,即使赢不了,我也不会被击溃。就让我来告诉你梦想破灭的社畜也是有灵魂的」

扫完墓我来到八王子北部的住宅区。八王子宽阔的过分,比起去日野,这边还要更远一些。说什么同一个城市啊,经过鑓水山间还有遇难的危险,八王子真可怕。(译:这里好像是个bug,我在地图上怎么找都看不出从日野去八王子北部要怎么经过鑓水,日野在八王子东偏北方向,鑓水在东偏南方向,不知道是我搞错了还是这老贼搞错了 另外鑓水是泥石流重灾区之一)

靠着租来的汽车上的导航到达的,是古老而别致的日式宅邸。好大啊,比我想象中还要宽敞。特别是比房子还要宽阔的庭院,竟然存在于这个八王子……还以为是サブちゃん的豪宅呢。(译:サブちゃん是日本著名演

歌歌手北岛三郎的爱称,据说目前住在八王子市,其宅规划有三十六间房,费用达20亿元)

「欢迎!」

在寺院般的门前,花恋兴高采烈的迎接我。她正往手上不停哈气,似乎一直在外边等我。今天她穿着长长的连衣裙,都挡住了脚踝,每走一步裙摆的皱边都在摇摆,真可爱啊。

「抱歉啊,突然说要登门拜访」

「不要在意啊!外公和外婆都很期待你来哦!」

「诶……」

果然,在高级旅馆大厅一样的客厅里等待着的,是描绘着「柔和」的笑脸的老奶奶,和满脸写着「不爽」的眼神锐利的老头子。

「初次见面,在下是正在和贵孙女交往的枪羽锐二」

略过沉默的瞪着我的老爷爷,我向她的祖母打了招呼。将手中买来作为拜访礼物的葡萄夹心饼递上。或许带日式点心来更好。

花恋的祖母身材小巧,体积不到身旁坐着的丈夫的一半,但背部挺直。倒茶的举止优雅轻盈,处处洋溢着从容和优雅。

「和枪羽先生有通过一次电话呢,那时候真是太感谢了」

「哪里哪里,这边才是要谢谢您」

那时候也是她提出让我和花恋去箱根旅行。

「事不宜迟,可以马上开始吗」

「好的,请到这边来」

我被带往隔壁的房间,花恋也跟着一起,只有社长还是坐着一动不动。

房间里飘荡着线香的香气。

内间供着一个普普通通的佛龛。我还以为摆放的应该是更豪华的、祭坛一样的东西。以宅邸大小和社长的财力来说,这是非常平民式的佛龛,象征着那两人生前的为人。

南里义则。

南里歌子。

遗像中的两人和之前真织告诉我的印象一样。

父亲义则先生消瘦的脸上带着细框眼镜,给人知性的感觉。虽说志愿是想当作家,但看起来说是修习中的学者也许会更贴切,他的笑容中流露着才智。

母亲歌子小姐则是位华贵的女性。一头黑发特有的艳丽正说明她是花恋的母亲,真是个美人,人谁看了都能感觉到她的开朗。真织说她像是在亚热带盛开的木槿花,我也想不出比这更合适的形容。

我对着两人的遗像默默的合上双手,在心中向他们汇报和花恋交往的事。花恋也在我身旁合上手。虽然不知道跟已故的父母说了什么,但她的表情很认真。

「他们一定很高兴」

祖母的话很简短,也很真诚。

「女儿的男友是这种社畜大叔,他们会不会吓到呢」

「女儿不会用年龄和职业去衡量一个人」

祖母温和的声音骄傲的说。

汇报完后,我又回到客厅。社长依然端坐着一脸阴沉的喝着茶。准备好我的茶后,花恋和祖母就离开了。

接下来要做的是其他事情。

「前几天我和夏川社长又谈了关于协同中心的事情,感觉她的态度软化了,只是她私人方面还在迷茫」

社长低声嘟哝。

「……是因为我吗」

我点点头,这时候没必要体谅他的心情,事态发展已经超出这个阶段了,必须立刻决断才行。

「就业务而言,协同中心的好处显而易见。但她还在犹豫,在迷茫是否要原凉你。对曾说过『绝不会原谅』的她而言,这是极大的变化和让步。那么,下一个轮到你。该你做决定了,高屋敷社长」

社长看向天花板,沉吟片刻,又看向我,视线不同寻常的软弱,带着乞求。

「老夫该怎么做?向夏川志织道歉吗?为我让歌子和义则君遭遇不幸的自私道歉就行了吗?」

我思考良久,那个魔女期待的是这种话吗?

「我觉得她想要的不是道歉」

「那、要怎么做」

「你没有认同南里夫妇的梦想。如果这事是仇恨的诱因,那你不是该向她表明你诚心悔过呢?让她明白你已经有所改观,除此之外,我觉得没有能解决的办法」

「我不懂,具体要怎么做?我完全想不到」

苦闷的低哑声音,他也一直在烦恼吧。

「开诚布公,坦率的说出心中所想就好了」

「什么想法?」

「你的梦想」

高屋社长那双眼睛,带着微弱的光辉,透过昏暗阴沉的天空,如同一线光芒一般,微弱的生气从他的表情中迸发出来。

「你对南里夫妇的后悔,抱持着的新理想『取得保险事业的成功,拯救同那对夫妻一样的交通事故受害者』把这个理想告诉夏川志织吧,不必赔罪,大声宣扬自己的理想就好。梦想将向人心中注入活力,而不是忏悔和憎恨」

社长闭上眼,抱着胳膊沉思。是在思念遥远的过去,还是凝视着未来?无从所知。

看来还需要些时间。

轻轻拉开隔帘,花恋露出脸来。

「对不起,好像很安静,已经谈完了吗?」

「嗯嗯,结束了哦」

花恋一下露出笑脸。

「那枪羽先生,请到花恋的房间来!友情故事我已经写好了」

真不愧是写速无敌的南里老师。只要找到灵感,下笔速度有如神助啊。

离开房间之前,我向沉浸在思考中的社长说道。

「放手追逐梦想吧,就像花恋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女高中生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呢,放什么样的家具,有什么小物件,会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吗,都是从未想象过的。高中时候曾经去过沙树的房间,但她的房间跟男生的没什么两样,那家伙不能当做参考。

真的啊,南里花恋的房间是『书的宫殿』

墙壁和窗帘都是统一的白色和粉色,总觉得有缕缕花香,衣架上挂着一大堆衣服,当然全都是JK风格的。除此之外就是书的王国,单行本、文库本、漫画、古书新刊名著史书诗集稀觏本应有尽有,惊人的数量展现在我眼前。

能理解真织小时候看到这些感受到的冲击了。

父亲留下的书加上她自己买的就演变成这样了吗……

「太恐怖了吧」

我看向满屋的书架,发现一本熟悉的文库本封面。那是我高中时候就在发行的轻小说,怀旧之情涌上心头,我情不自禁将它拿到手中。那是以宽领的水手服和黄色缎带为特征的JK,开怀笑着的封面。(译:应该都知道这是说的啥吧)

当时我和剑野对这部作品的评价大不相同。

『主角的故事虽然很有趣,但女主就感觉太乖张了』

『外星人比女主角可爱多了,她才是这部小说的灵魂啊,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动画化』

总有一天,我也想写出这样的小说——

我这样向好友诉说过梦想。

我把轻小说轻轻放回书架,得优先完成现在的工作。指导的工作。

她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着的,是多达十二万字的文字列,她苦战两月的成果。与书架上摆放着的古今中外的名作无法比拟,但她留住的是「现在」,是只有现在才能写出的故事,我暂时沉浸在其中。

「……真有趣!」

读完后,这是我最先冒出的感想。

「不夸张的说,感觉像是角色都活过来一样。特别是这位挚友的描写最为出色,高冷帅气,却又觉得她很有人情味……不是单纯的标点符号,她是有血有肉的活在这部作品里」

我说的话像是美食节目的记者一样,但全是真心话。

「真、真的吗!」

等待着我读完的花恋,突然露出笑容,像是正在绽放的花朵。她这样笑起来,简直和母亲一模一样。

「虽然建议你以真织为原型来写的是我,但实在没想到你能写得这么扣人心弦」

花恋害羞的点点头。

「真织又帅又聪明,我一直都很憧憬她,直到现在也是。但和枪羽先生通电话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给真织压力」

「压力?」

「我的憧憬,周围的期待,这对她来说很沉重」

十六岁的女高中生感慨地说道。

「真织在枪羽先生的房间里哭的时候,那份压力变的真实。所以照着写下来就好,下真织背负着这幅重担的故事就好,注意到这点后就发现写起来很简单,正如枪羽先生之前告诉我的那样,树立好角色的话,她会开始自己的故事的」

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现在想想,我可能也在给剑野施加「重担」。那家伙和我不同,他是天才,是不是会有这种疏远的感觉呢。东京来的转校生说不定一直像这样孤独的在战斗。

那就让一切都结束吧。

无须有所顾虑,向“天才剑”宣告结束。

我指出了花恋作品中几个矛盾的地方,没有其他太大的错误,所以打算今晚做下修改就投稿到网上。

「那之后真织有去学校吗」

花恋突然自语说着,又摇摇头。

「好像还是不行,就算想去还是会手脚瘫软,可能还是太害怕了吧

「这样啊……」

果然现实不像小说一样,不会那么简单就打出挚友相拥而泣的Happy End。

「我能理解真织的心情。点投稿按钮的时候,我也很害怕。害怕又被批评了怎么办,让它一直在电脑里沉眠,就不会被说太过分的话」

我不禁看向她的脸。光滑的肌肤紧绷着,总是天真烂漫不知何为恐惧的JK 所有的苦恼都浮现在那副表情上。

「只计算得失的话,是失去的更多些,真织一定也考虑过这些,不去学校更加合算安全。但是……」

花恋脸上浮现出某种决意。

「但我还是点下了按钮,将作品投稿了。得益也好,损失也好,都不重要……不勇敢踏出第一步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相信真织一定也能勇敢踏出那一步的」

我苦笑着摇摇头。

「你们的话,一定能行。但是大人不能这样考虑,输了就会失去,一想到会丢脸,就不敢前进」

所以,一点点就好。

只要一点点就好。

将那份耀眼的年轻和勇气、分一点给社畜。

「枪羽先生肯定也能做到」

JK可爱地笑着,肯定我的一切。

「因为是花恋我喜欢上的人嘛」

花恋送我离开高屋敷宅邸时,社长出现在门口。

「希望你能把这个交给夏川志织」

他拿出一枚白色的信封给我。

「您写的信吗」

「是啊,我把心愿都写上去了。一定要帮我传达到,拜托了、枪羽部长」

我将它放进文件夹收进包里。

「请放心交给我吧,『业务命令』我一定会完成的」

对于我的调侃,社长露出苦笑。他也向前迈出了一步。

否会收到回报还不得而知。

但要不了多久,就能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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