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岐波神社的周围,盖着冷冷的碎石子。
从神社望向小镇,现在的景色是如同涂上墨水一样漆黑,连与海的边界都看不清。黑暗之中,只能看到点点的亮光。
我隐约明白,现在已经变得远不如最棒的暑假。
如果问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走错了,我一定不知道。就像黑暗中看不到住宅、道路和人一样,大概,我的失败也肯定在我看不到的什么地方开始了。
铃现在怎么样了呢。她在房间里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日记本里本应填满许许多多与铃的回忆,我卷起来握紧了它。〈四年二班 近江青斗〉的字被压溃了。
满身是汗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追过我们。他用手帕擦着汗,车把晃晃悠悠地左右摇动。
「哇。」
自行车差点撞上自动售货机,响起了铃声,不过他成功转换方向避开,跑掉了。
远处的道路看上去有一滩水,但邮递员的背景跑到那里后也扭曲了。
「是逃跑水。」
「逃跑水?」
铃歪头重复了一遍。
「热的时候,从远处看上去有积水一样的东西吧?实际上去了才发现没有。妈妈说,那个叫做逃跑水[译注]。」
「喔—。毕竟去追也追不到呢。会逃掉。」
「啊,是吗。是因为这个才叫这个名字吗。」
我之前只是把单词记在了脑子里,有点佩服铃的思考。
来到丰川庄前,我们听到了对话。双方都扬起声音,似乎很开心。
「我觉得那个男生肯定对小有纪有意思啊—。」
「诶—别这样一花姐。买一样的CD展示这种,应该不会这么孩子气吧。」
「不不,男生成长比较晚啊。」
一花姐一边做着手势一边说着,看到我和铃后转向了我们。
「哦,今天也来了呢。」
「你好。」
小有纪也举起拿在手中的扫帚,向我们问好。两人似乎是在打扫玄关。
「你好。」
我和铃齐声回应后,一花姐便说「正好」,开始收拾簸箕。
「刚才在说什么?」
「嗯?说了点恋爱话题呢。」
一花姐笑了一下。
「诶!」
铃在旁边深吸一口气,但我却不太明白她的反应。
「KOIBANA恋爱话题是什么?是什么花[读音]?」
一花姐和小有纪同时笑喷了。
「喂?和我说的一样吧?男生就是这种东西啦。」
「似乎是呢。」
虽然不明不白就被笑话让我有点不开心,但现在要是发作,我觉得更是会被认为孩子气,忍住了。
「那么,小有纪,之后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话说,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一花姐把手中的簸箕递给小有纪,背上了腋下夹着的背包。
不只是和小有纪,我也看过一花姐和丰川的阿姨谈笑的样子。她在这里的打工似乎很顺利,我变得十分开心。
「来吧,那就走吧!」
「嗯!」
我们完成了学校的画,准备着手下一幅海岸线的画。
选地点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决定为画了猫的素描的那个堤防。
今天,堤防上排列着来钓鱼的人的折椅和冷藏箱。其中,只有一花姐放下了用木头做的三脚的物体。那似乎是为支起画布的画架。
它比我还高,是一花姐要来渔港不需要的废材制作的。它形状歪曲,放在上面的画布倾斜着,现在我的鞋还垫在画架下面,勉强让它水平。一花姐明明能画得那么漂亮,手工却这么烂。我感到这很好笑,笑了她,结果被狠狠挠了痒痒。
「喔—青斗支持的队伍是Jagers吗。」
一花姐的眼睛没有离开支起的画布,向我问道。
「嗯。不过很弱啊。今年也是C级吧,反正。」
「C级?」
铃用往常的水杯喝着麦茶,歪起了头。抱腿坐着的铃身下,铺着塑料布。好像是因为堤防的水泥地很热,所以今天拿来的。
「就是说垫底,或者排在它下一个。」
「毕竟很难啊,棒球。那么小的球又是打又是投的。」
铃讲着搞错方向的感想。
「算了,应援下去的话肯定会有好事的啦。大约六十年后会变得Ultimate强的。啊,大概吧。」
一花姐一度断定后修正了发言。我莫名有种她说了就会成真的感觉。
「那时候我已经是老头啦。」
「要说六十年后,你们六十岁?」
「六十九岁啊。」
铃计算出了正确的数字后,向我递出了放在粉色包里的小包纸巾。
「什么?」
「脸颊。有血。被虫咬了还是别太挠比较好哦。」
我拿了一张纸巾擦脸,沾到了红点。
「又被蚊子咬了?青斗的血相当美味吧。」
不仅脸颊,我也会挠手臂。一花姐笑话着我,把笔从画布上拿开。
「画好了?完成?」
我又问出了这几天里每当她这样我就会问的问题。
「没有没有,还差一点吧。」
那是一副从堤防望见的海岸线的画。在我看来那已经是像照片一样完美的画了,可对一花姐来说似乎还差一点。
「不过,还有一点就完成了哦。」
「是吗!」
上周是盂兰盆节,丰川庄的客人也增加了。一花姐有时也没有时间画画,但第二幅也总算即将平安完成。
「但是,一花姐,铃的那副画来得及吗?已经二十号了。」
我觉得铃不太好问,便自己开口问道。
「嗯?没问题啊。我觉得丰川庄会让我在晚上画的。完成这个就开始画小铃的画哦。」
「真的?太好了!」
铃叫了出来。
「小铃想要画哪里?有想法吗?」
「诶。」
她大概没有预想过吧。铃抱着脑袋开始烦恼。
「呃,学校也很不错,还有我家,青斗君家也可以……怎么办。选不出来。」
「没有欲求呢,小铃你。」
「诶?」
一花姐一边收起笔一边笑。
「只要说“全都要!”就行了啊。」
铃被一花姐的话惊到了,我代替她问道:
「你说全部,能做到吗?」
「可以啊。从那画不就行了。」
一花姐指向小镇对面略高的山。
「那里,是说从山上?」
「嗯,我们相遇的祠堂下的那个神社。从那里的话,就能看见整个小镇了吧。」
如同在说“怎么样,是个好主意吧”,一花姐笑得露出了牙。确实,这是个不错的想法。
「但是,一花姐,有神社的是对面的山啊。」
我指向偏了九十度的小山,一花姐说「啊,是吗」,若无其事地修正了手指的方向。
「铃觉得怎么样?」
「嗯!我觉得很好!非常好!」
铃鼻息粗重地点头。她大概是想了会画出什么样的画,正雀跃不已吧。
看到开心的铃,我也似乎要变得开心了。
「那么,正好告一段落,今天就先收工吧。去买个点心吗?姐姐请客喔。」
一花姐一边开始收拾,一边敲了一下口袋里的钱包。
「太好了!」
我的脑袋里浮现出了紫色泡泡糖、带赠品的焦糖点心、甜辣的鱿鱼干,但我旁边的铃扭扭捏捏地低下了头。
「怎么了?铃。」
「啊,呃,我今天要回去了。爸爸让我早点回去。你看,那个可疑失火事件又出现了。」
「啊—。那个啊。确实昨天丰川阿姨也抱怨过起烟了呢。」
今天白天,一花姐让我看了登在镇内新闻上的照片。照片上一斗桶里木材变成了黑炭,〈这是第六次〉一并写在上面。
「大家不巡逻的时候就又烧了呢。没准是愉快犯。」
「愉快犯?」
「就是喜欢看别人手忙脚乱。」
一花姐一副无语的表情,补充说「不过这样也太麻烦了而且很土」。
「然后,今天爸爸也要去巡逻。要早吃饭。所以,那个,我必须回去……」
还想多玩一会。不仅是我,铃自己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我不能勉强她留下来。
「那就把小铃送到家附近吧。」
「嗯,就这样吧。」
我们整理好东西离开堤防。一花姐拿了包括画架的大行李,所以我来背绿色的背包。
「说起来,听说明天有烟花大会?在旁边地区。」
「是啊。你居然知道。」
「小有纪告诉我的啦。」
一花姐一边坏笑,一边告诉我小有纪好像会和男孩一起去。
「但没什么大不了的啊,烟花。只会放一点点。」
「渔协要搞拳螺自助吧。有客人为那个来丰川庄喔。」
「但是,铃明天有钢琴课啊?」
「啊,嗯。抱歉。」
铃低下头,一花姐啪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不不,我不是在邀请啊。明天客人很多我也好像抽不开身。但是,我们从各自的地点看烟花吧。下次聚的时候,来对一对从哪看得最清楚吧。」
在铃家跟前,我们分开了。一花姐问要不要送我,我拒绝了。
变成一个人后走了一会,肚子发出了蠢叫。我想着要不要绕路去附近的面包店拿出钱包时,纸巾包一起掉了出来。
「啊。」
铃给我用的时候,忘了还给她了。
「明天也行吧……」
嘟囔完我改变了想法。要是铃被知道丢了东西,受到呵斥就糟糕了。
原路返回。反正之后我没什么事。而且,如果我能和铃说几句话,也是十分开心的。
铃的家建在规规矩矩排列的防风林对侧。
放了两辆车的车库开着门,里面的一侧、黑车前面,铃的爸爸和妈妈站在那里。两人个子都很高,和我家的父母不一样,纤细而帅气。但是,传来的声音带着刺。
「我不是写在厨房那了吗!」
「那种东西我看不到啊!」
「也是啊,你根本就不进厨房啊,全都丢给我!」
铃的爸爸挠着剃干净的后脑勺,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和我对上了视线。
「哟、哟,青斗君。」
铃的爸爸作出笑脸,对我招手。那宛如换上面具般的变化速度,让我心脏变得冰冷。我咬牙坚持留在了原地。
「青斗君,哎呀,怎么了吗?要叫铃吗?」
铃的妈妈回过头。那是僵硬的笑容。
「不。不是。没关系。」
我慌张地取出铃的纸巾包。
「这个是铃的。今天借给我的时候,我擅自拿走了。」
「是吗,我会给她的,谢谢。」
铃的妈妈蹲下来,接过纸巾包。靠近一看,我发现她眼睛底下有黑眼圈。我感觉之前见到的时候她更漂亮一些。
忽然,铃的妈妈的肩后,铃家的窗帘晃了一下。虽然我没有看清楚,脑中却浮现出了铃窥视父母吵架的身姿。
「那我回去了。」
「嗯,谢谢你一直和铃玩。」
「青斗君也要小心哦。很多都不太安稳。」
「那个……」
心脏猛跳个不停,但我还是尽可能不在意地说了出来。
「那个,叔叔,可疑失火的犯人,能找到吗?」
「说不好啊。不过没关系,叔叔们会巡逻的。」
铃的爸爸用拳头敲了一下胸。
「认真!请认真做!绝对!绝对哦!」
「诶?当然啊,交给我吧。」
我数次叮嘱后,快步离开了铃的家。
刚才没有在意的手腕上虫咬的包,突然变痒了。用指甲挠,痂掉了,血又出来了。我用力捏了一下那里。虽然我想象蚊子注入的毒全都挤出来,但实际上并没有那样,只有些透明的东西冒出来。
第二天,外面变暗的时候,我想到给一花姐带点拳螺过去。
进入自己的房间后,我踩上书架,抓住了放在最上面的饼干罐。落到地板上时,放在罐子里的东西跳了起来,发出咔啦一声。
我把满是伤痕的双肩背从书桌上拿开,把罐子放在上面。
打开落地灯照亮罐子里面,卡片游戏的稀有卡闪出光芒。我拨开蛇脱皮的空壳和大牡蛎的贝壳,取出剩下的压岁钱。虽然只有几枚五千円和五百円硬币,我全都移进了钱包。只有十円硬币放着没有动。
我从后门出去,锁上门,把钥匙藏到一如既往的花盆下面。
「拳螺可能要没了。」
我一边单脚跳着一边把鞋跟穿好,跑了出去。
跑到大道上后,我看到数人向烟火会场走去。其中还有穿着浴衣的人,木鞋的声音悦耳地响着。
「哦,你应该是近江家的!」
递给我烤好的拳螺时,帐篷里的大叔注意到我,向我搭话。
「没有和你妈妈一起来吗?」
「妈妈现在在东京,在爸爸那里。」
「就是说你和奶奶看家吗。那就多送你一个吧。」
大叔在白色的托盘上满满地盛了四个拳螺,放进了塑料袋。
「趁热吃哦。」
用又大又黑的手作出OK手势后,大叔向下一个客人搭话了。
我握着装着拳螺的塑料袋,离开了会场。
我为了在拳螺冷掉之前送到一花姐那里跑着,但途中在沙滩看到了穿着浴衣的身影。
「咦……?」
我沿着水泥坡道从道路下到沙滩。从近处一瞧,我看出那背影是一花姐。她并没有在做着什么,而是呆呆地望着大海。一花姐的阴影后面,海淡淡地发光。
平时穿着紧身牛仔裤时,腿的轮廓清晰可见,今天被浴衣的衣摆藏了起来。
「一花姐?」
我一搭话,一花姐的肩便跳了一下,她传向我。
「喔、哦,青斗。」
一边回应,一花姐用手臂擦了擦眼角。虽然昏暗得看不清楚,我感觉一花姐的脸颊上,一道湿润似乎闪了一下。
「怎么了?青斗,怎么在这。」
一花姐不仅脸,身体也转向了我,木鞋踩着沙子,发出沙拉一声。
「一花姐才是,怎么穿成这样?」
「啊,这个?丰川阿姨的浴衣。这可是小有纪帮我穿的哦。」
一花姐一边摇着垂下的袖子,一边露出白色的牙齿。
一边感到微微的线香味,我恍惚地顺着相连的浴衣花纹看去。
「怎么?奇怪?」
「诶?不奇怪啊。不奇怪……但是好像有点奇怪。」
「什么啊。」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一花姐还是一花姐。但是,几根刘海垂在额头起伏,让我似乎有点心跳加速。
她平时总是有气无力的姿势,今天却仿佛穿了钢丝一般挺直着后背。或许是这个原因,她看起来也变高了。
「对啊,一花姐也是女人吗。」
「哎呀,这句话可真是伤到我了啊。」
手刀飞到了我头上。不疼。
「工作呢?没关系吗?」
「阿姨说让我来看烟花啊。你和小有纪错过去了吗?小有纪好像也穿了浴衣。」
「没看到。我只在那边了一小会。但是,要看烟花的话差不多了吧。得再往那边一点。为什么要站在这?」
「嗯—?啊,不知不觉,因为海很漂亮啊。」
我侧起头看向广阔的水面。水面白天应该是蓝色的,现在黑黑的,光流在上面动着。
「很暗啊?」
「那就很好啊。看啊这广阔的大海!」
一花姐仿佛戏剧台词一样赞美了大海后,吸了一下鼻子。
「难道说,你有点哭了?」
「诶?哪有……」
一花姐刚开口就闭上了嘴。她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抱起的手臂。
「唉,有点吧。夜里的海十分寂寞,似乎有点变得多愁善感sentimental了呢。」
「sentimentaru?」
「唔,大概是,会不由得想起难受的事情?」
一花姐耸起肩笑了。
「青斗也会有吧。」
看向脚下,一花姐和我的足迹留在沙滩上。
「……嗯。」
铃会离开这个小镇。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了。
一起玩的时候我能够忘记这个事实,可睡前它就会占据我的脑袋。
住在这个地区的同龄人只有铃。从最开始我知道的就只有铃。一想到铃离开后的自己,我就害怕得不得了。即使脑袋明白无可奈何,心里一角的我还在一直撒娇。简直就像幼儿园的孩子一样。这得有多逊啊。
我这样子,究竟能不能作出最棒的暑假呢。我觉得这和在没学过的考试里满分一样难。
「你也不容易啊。可疑失火、欺负人的孩子王之类的,净是些捣乱的呢。」
「嗯。是啊……」
一开始思考,我的心情就要变得阴沉,所以我反问一花姐。
「一花姐想到了什么事呢?」
「嗯—唉,很多。感觉做得很逊。」
「一花姐也会想那些吗?」
在我看来,明明全是看上去很帅气的事情。
「那当然啊。你觉得我是什么啊。」
我都觉得可能是神,但现在还不说。
「要是我画得更好,要是更聪明,要是有钱,要是有一两个帅气的恋人,还有……」
海浪的声音夹在中间。
「要是能强到任何事情都无法动摇的最强就好了——我不由得会这样想呢。」
或许是因为鼻子堵了,一花姐的声音有点弱弱的。
「我有点懂。要是游戏的话很快等级就升上去了呢。用武器之类的技能变成最强。」
可现实中的我身体一直没有长大,头脑也没有
变好。这一年里我长高了五厘米,但还是属于矮的。
「要怎么做才好呢?」
「谁知道,我也还不是大人。不知道啊。」
「一花姐不是大人吗?」
「完全不是。二十岁在大人里是最小不点的啊。」
好像要蒙混什么一样,一花姐粗暴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起和铃说过的“逃跑水”。即使去追也追不上,所以叫逃跑水。
那么,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抱着这样的疑问,但就算问一花姐也大概不知道,便没有问。
远处传来仿佛吹响特大笛子的声音,含糊的爆炸声紧随其后。
「啊,开始了。烟花。」
我看向传来声音的方向,向海突出的海岬上,只能看到一半烟花。
「从这完全看不到呢。」
「唉,只感受一下气氛吧。反正人很多吧,那边。」
每当烟花升空,海岸便模仿那颜色,模糊地发光。
因为光只有一瞬传过来,我感觉没有烟花时黑暗更浓了。
我注意到和一花姐说话时没有感受到的痒痒,咯吱咯吱地挠肚子。
「怎么,又被蚊子咬了?露着肚子睡觉了吧。」
「衬衫太小了。一花姐也有露着肚脐的时候嘛。」
「我那可是时髦。」
我无法释然,抱起手臂。右手拿着的塑料袋发出沙沙的声音。
「啊,对了。我给一花姐买来了拳螺。」
「诶,我不吃拳螺哦。」
「诶!」
「我受不了呢—感觉外观不太行啊。」
「明明是大人。」
「大人也有那么点喜好啊。青斗吃吧。」
「我也不喜欢嘛。」
「诶?明明是港口镇的孩子。」
「港口镇的孩子也有那么点喜好嘛。」
和啪啪炸裂的火球一起,我们笑了。
●
「喂—,小铃,青斗—。」
一花姐挥着沾了青色颜料的笔,叫我们。
我和铃同时从土岐波神社阳光下的长椅上站起来。
一边踩响院内白色的石子,我跑向一花姐叫我们的方向。到了以后,铃重新把站起来时露出的衬衫衣摆整理好。
「哇—。完成?」
「不不,那还早着呢。」
大海的画完成的第二天,一花姐开始画给铃的画。
我们按照之前的决定,从小山上的土岐波神社画。木栅栏的对面是大概十米的山崖。下面长着的树林有点碍事,但现在看画布,那些树没有被画上。小镇全体,被画成仿佛鸟瞰一样的景色。不过,只有大体上画了颜色,细节还没有画。
「接下来才麻烦。虽然很开心。」
一花姐白色的背心上,沾着蓝色的点点。
「颜料的水呢?还没问题?要去换吗?」
「没,还不用。」
我想尽可能多地为一花姐的作品帮忙。即使只有极少部分我也想在这幅画有一份功劳。我想挺胸说,我有好好帮忙。
「那肩膀呢?有没有僵?」
「怎么,你给我敲?」
一花姐为了让我的手能够到,蹲下露出后背。
「啊,我也来。」
铃负责右肩,我负责左肩。一花姐的肩沾着汗,能看出有背心形状的晒痕。
「啊~真好啊。」
一花姐发出了好像爸爸泡澡时的声音,我和铃不由得一起笑了。
「一花姐啊,为什么想成为画画的人呢?」
铃问完,一花姐便朝向右边。束起的头发在头后面伸展,碰到我的手臂,很痒。
「我还没变成画画的人呢。只是在大学学习而已。」
「那,为什么想去画画的大学呢?」
我问完,一花姐就朝向了左边。这次一花姐的头发挠痒铃的手臂。
「嗯—。为什么呢。我才想问呢。」
一花姐被自己的回答逗笑了。
「但是很不可思议,我记得以前奶奶夸过我的画哦。」
「喔—是什么样的画?」
「是学校作业,圣诞老人的画。画里圣诞老人只画了这么一点。」
一花姐用拇指和食指作出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
「明明是圣诞老人的画?」
铃很吃惊,停下了手。和我说我要先写日记时一样。她在担心会不会被老师批评。
「嗯。剩下画了圣诞老人拿着的袋子。超大。因为是白色的袋子,画纸的颜色就那样没动。」
「老师怎么说的?」
「发火说我没认真画。不过我执着着没有重画呢。因为我没有不认真画。」
仿佛那位发火的老师就在眼前,一花姐微微笑着瞪住了天空。
「我也被父亲和母亲批评了。但是呢,奶奶理解了我。说“毕竟比起圣诞老人,关心的是袋子里面呢”。她是为我考虑的温柔的人。」
我现在也注意到。并不是不认真画,一花姐是想画大大的圣诞老人的袋子。她觉得那样是令人兴奋的画,才那样做的。
「我的画被批评了那么多,只因为让奶奶懂了,它就突然变成了我的自信之作呢。我很高兴,觉得艺术很开心。」
一花姐开始盯着自己的画布。明明是在回忆开心的事情,从左后方看去,嘴角却不知为何没有笑。
「那个,可以说句话吗?」
听到不是我们之中任何人的粗声音,我和铃都停下捶肩。比谁都更早回头的是铃。我也迟了一步注意到了理由。
青色的衬衫,肩上有装饰,胸口有徽标。搭话而来的,是铃的爸爸。短发用发蜡向上立起。这里与之前在家前看到时不一样。
「爸爸……」
「嗯?这不是铃吗。在干什么啊在这种地方。」
铃的爸爸眼睛圆了一下,笑了。
「那个,呃。」
一花姐代替说不出话的铃说明道:
「初次见面。我是在丰川庄打工的小凑一花。」
「啊—,说起来铃之前说过啊。有时候会和美大生的姐姐玩。多谢您关照我家女儿。」
「不,受到帮忙的是我。」
「能帮美大生的工作,对女儿来说也是不错的经验啊。」
铃的爸爸自然地走过来,和一花姐握了手。
「铃。」
「是。」
她紧张地回应。
「可别给姐姐添麻烦啊?」
「嗯。没有哦。」
铃几度摇头。
「叔叔是来接铃的吗?」
「嗯?不不,不是啊。我还在工作呢。」
铃的爸爸展开双手,展示自己还穿着制服。
「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到这里?」
我这样问道,铃的爸爸便「啊—呃……」噎住了话。
「是因为我吗?」
一花姐降低了音调,问道。她把手中的笔立在画架上。铃的爸爸没有否定,有些抱起地挠了挠头。
「嗯,实际上。我问了丰川阿姨这个地方。」
「什么?怎么回事?」
比起铃的爸爸这个事实,警察在这个地方更让我感到不安。
「那个—您知道这附近,可疑失火连续发生吗?」
「是。我有听说。」
「就是那个呢。那件事,有点……」
「我可疑?」
一花姐的那句话,让我和铃都吓了一跳,抬头看她。一花姐自己柔和地笑着。
「嗯—极端来讲就是这样。啊,但是铃,我也只是被拜托来问问话哦。」
铃的爸爸用温柔的声音安抚道。
「我能理解关注像我这样的外人。毕竟是氛围很好的小镇呢。事件发生的时期好像也和我来时很相近。」
「抱歉。乡下在意这种事的人似乎还挺多的。请不用误解啊。并没有在怀疑、有目击证言之类的事情。只是这工作上被这么吩咐,就必须姑且来问几句话。」
「真是辛苦您了。」
大人们作出仿佛只是没有其他表情可用的笑脸,在那里对话。我也明白那些话并不是全部。心脏每跳动一次,我就好像更不舒服一点。
「顺便问一下,这个画架是渔协的废料做的吗。」
「嗯,我得到了几个。从青斗君那听说可以拿到。那个,用叉车搬东西的时候当作台子的……」
「托盘pallet。那个叫托盘。」
大人们都知道这个词吗。或许铃的爸爸是已经去渔港问了话才来这里的。
「多的木材有再给其他人,或者扔到哪里吗?」
「不……为什么?」
「不,那个可疑失火的残渣里,好像有这种渔港的木材。」
我感到细汗喷了出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是认真的。但是,一花姐确实在被警察怀疑。
「叔叔!不是的!」
我插入对话。说完,我才注意到自己没有准备任何说辞。
「那个……不是一花姐!没有做奇怪的事情!是好人!而且夏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
我瞥了一眼铃,但她沉默着。在爸爸面前,铃不能帮一花姐吧。所以,这里必须由我来解开对一花姐的误解。
「所以刚才也说了,并不是在怀疑哦?」
「但是……」
喉咙里许多话语出不来。我看来不是那样。
铃的爸爸在我面前蹲了下来。腰上的口袋和腰带的扣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如果叔叔在怀疑的话,就不会让铃和这个姐姐一起玩了吧?没法让重要的女儿在那种莫名其妙在一斗桶里焚火的人身边吧。」
「骗人……」
「不骗你啊。真的没怀疑。警察也在困扰。不是放火,也不是找茬,目的理由都没有头绪啊。只是希望至少有点线索。」
「青斗,没关系的。」
一花姐自己也悠闲地回答道。我莫名地把她和被保抢走提包、说要放弃的铃重合了。
「拍一下画架照片可以吗?」
铃的爸爸一边把手放进口袋,一边站起来打算再次面向一花姐。
「不行啊!」
我反射性地跳了出来,跳到铃的爸爸和画架之间。
「没有怀疑的话不用这样做也行吧!」
着地的时候,脚边的石子塌陷下去。我丧失平衡,后背撞到了画架。
「啊!」
铃的叫声让我注意到画架正倾斜着。
「好险!」
一花姐慌张地支住画架,但同时架在上面的笔飞了出去。它又撞到了木栅栏,掉到了对面。
「哇!」
我踮起脚看向木栅栏对面。笔飞出山崖撞到岩石,又跳了一次。
我马上伸出了手,但衬衫的领子被从后面抓住了。
「危险啊!青斗君!」
拉了我一把的,是铃的爸爸和一花姐。
「但是笔!」
「青斗会掉下去的!」
一花姐尖锐的声音,让上头的血褪去。一花姐确认了我冷静下来,窥向栅栏的对面。
「有吗?」
铃担心地抓住一花姐的牛仔裤。
「嗯—找不到呢。好像掉到下面去了。」
「对、对不起……」
脑袋直转。我刚才只是想解开一花姐的误解而已,可现在已经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了。
「没关系的啦。刚才的是事故。而且笔还有很多其他的。」
一花姐敲了两下画架侧面的背包。
和以前铃变得湿漉漉的时候一样,苦味在口中散开。
我无精打采地走着。强烈的西日灼烧着我的右侧,仿佛在给我惩罚一样。
仿佛是蜂鸣器演奏一样的《晚霞渐淡》在小镇里回响。加上旁边地区的播送,两声重叠起来,听上去很烦人。
铃的爸爸回来后对一花姐笑着说「我跟很多人那样打听呢。因为是工作啊」。真的是那样吗。如果是那样,我应该也不用作出那么粗暴的反应。然后,笔也不会掉下去了。
我想起之前向保扔出的自己的球。
从手中离开的瞬间它确实有势头和速度,到对面后就会变钝,仿佛投入凝脂一般失速。
我和铃和一花姐的暑假,最初起步应该很不错。可现在我感觉它和之前想的有了很大偏差。
为什么不能和我想象的一样呢。我挠着被汗弄得火辣辣的头。
肯定,因为我太笨了。因为考虑不周,所以它没能成为最棒的暑假。
必须挽回。只有这种焦虑在心中扩散。
和一花姐告别的时候,她说明了「那支笔没有也完全没关系的。大公司的便宜货」。但是我和铃都知道,那支笔是一花姐涂色时最常用的笔。
「啊,对了。」
头中有种仿佛水滴落下的感觉。
我转身跑向车站的方向。
我知道那支笔。形状,颜色,柄上画的花纹。只要买一个同样的就可以了。这样,即使不完美也肯定和原来一样。
我到了车站前的文具店。那是一花姐调货买到画布的地方。
周围已经变暗,文具店的阿姨正在收拾门面。
「阿姨!等一下!」
我叫住她,让我进入已经没有客人的店内。
「我想要笔。涂色用的。」
「笔?用在什么画材上?」
虽然阿姨说出了色画Gouache、水彩之类我没听过的名字,但我没有清楚到了解一花姐用的颜料种类。
我拼命描述一花姐的笔的特征。我尽可能正确地描述毛尖的颜色,可这也无法很好地表达,让文具店的阿姨很困扰。
「啊,难道说是这个。」
阿姨在我用纸笔画出雕刻的标记时,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站了起来。
似乎让她明白了,我松了口气,但阿姨拿来的不是笔而是商品目录。
「你说的是这个笔吗?」
「啊!是!这个!」
笔的照片印在打开的一页右上处,柄的颜色有点不一样,但和一花姐用的是一样的。
「我要这个!」
我从口袋里拿出钱包,但阿姨一副困扰的表情。
「你啊,这个是还挺好的东西哦。刚成立的高级生产商的。」
阿姨说了一个十个我的钱包都不够的价格。
「而且,调货也要时间哦。因为是海外的制造商。」
之后阿姨也说明了一会其他相似的笔,但我途中就走出了店。并不是放弃,而是因为该做的事情变成了一件。
我打开家旁边的仓库,拿出了放在地上不管的手电筒。然后,我回到了土岐波神社。
我偏离一直以来的石阶,迈向森林中。沿着这个斜坡转过去,就应该是笔落下去的地方附近。
进入林中,月亮的光明便没有了,只能依赖手电筒的光。风吹过树缝隙的声音,简直像是幽灵的叫声一般。
这时,后背“啪嚓”地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谁!?」
我把手电筒照过去,但树叶挡着看不到对面。
「是谁!?」
我又叫了一次。
是我的错觉吗。我正要放下手电筒时,听到了细小的声音。
「青斗君……?」
从树叶间出来的,是穿着白色衬衣的铃。肩头有小擦伤。可能是来这里的路上被数值挂到了。
「铃!你在干什么啊。」
「呃,大概,和青斗君一样……」
「一花姐的笔?」
铃点头。
「笔尖沾着颜料,我想被树叶挡住之前是不是能很快找到……」
铃双手墨迹起来。她没带平常的肩包。
「铃回了一次家吗?」
「嗯、嗯……」
我把光朝向铃的脚边。铃想要躲开,迈了一步,但没能从光中逃开。凉鞋的颜色左右不一样。
「怎么了?鞋子?」
「那个,因为是,慌慌张张地出来的。」
铃比往常还要畏缩。把光照向铃的脸后,我知道了她眼睛红着。
铃按照平常的习惯,把衬衫的衣摆塞进了裙子。
「铃,你在哭吗?」
铃慌忙擦眼。
「爸爸和妈妈吵架,有点烦……」
烦。我感觉我第一次从铃口中听到这种话。铃在讲到自习中吵闹的同学时,也会说“有点吵呢”。
她大概不是来找笔的吧。她是听不下去父母的吵架,飞跑出来,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是吗……真不容易啊。」
「……嗯。」
铃俯下的身子,仿佛会就这样缩小不见一样。
「搬家是什么时候来着?」
「下周……」
「在准备着吗?」
「嗯。妈妈的房间全是纸箱呢。」
铃毫不言及自己的行李,像是要隐藏阴沉的心情一样笑了。但是,我的心情一点也没有变得开朗,一握拳不由得露出一声「为什么……」。
「嗯?什么?」
「啊,不,没什么。你看,总之啊,铃你也来了,就一起找一花姐的笔吧。两个人的话,马上就能找到吧!」
「嗯!」
我发出精神的声音,铃也配合着大声回应我。
两人沙沙地踏着落叶前进。地面并不平坦,所以我们靠着树干支撑着。
铃抓着我衬衫后面走着。我虽然走在前面,但十分不可思议,这样比一个人走更不害怕。
「青斗君,来过这附近?」
「没有啊。但是大概能明白啊。你看。」
我把手电筒朝向上面。我们面前的山崖,断绝在差不多两层住宅的高度。
「啊,那个栅栏。」
在山崖的边缘可以看到土岐波神社周围竖下的栅栏。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在平常画画的地方正下方。
「笔大概在上面地方呢?」
「落下的时候看到的是这边哦。」
我和铃分头寻找。我把手电筒递给了铃。我如同擦地板一样细心地移动视野,不留缝隙。
「如果找到了笔,一花姐会高兴吗?」
为了不忘记找到哪里,我没有把视线朝向铃,回答道:
「嗯。……不,可能会有点生气。」
铃似乎也想象了同样的事情,轻轻笑了。
「一花姐很温柔呢。虽然有点不近人情。而且很漂亮,还很有趣。」
「嗯,是啊。」
我没有说出那支笔的价格。因为我感觉这仿佛会让自己的失败更严重。
「那个啊,我经常啊,思考一花姐对我说的话。」
「对你说的话是什么?」
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脑子里浮现出了很多,所以我问了回去。
「想说的事情,是不是欺负人,是不是自私的。我经常想。」
虽然我根本不觉得铃会想说欺负人而自私的话,但对铃来说这似乎是十分重要的。
铃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我只是等着。但是,那段时间里,铃果然在脑子里胡乱思考。或许一花姐是帮她整理了。我想起厨房水管上的净水器。或许一花姐把那种过滤器作为礼物给了铃。
「而且,我觉得圣诞老人的画也很厉害。如果是我,被爸爸妈妈老师说了就会重画。」
「那样不也会被老师表扬吗?」
「是吗。」
铃接受了,然后继续说「但是」。
「但是,那样,总觉得……很可惜吧。」
我感觉铃自己也不太明白,所以没有再继续问。
我想,铃遇到一花姐后改变了。我想我也是。但是,在我看来,还差一点,还差一个。
「我也能变成那样吗—。」
这种说法,不是发表目标,更像是牢骚。
「能变成那样啊。大概。」
「诶,不行吧。」
「你看,一花姐好像是二十岁吧。铃才九岁吧?有十一年的话,身体会长高,头发也会变得可以染,性格或许也会改变。」
「诶—会怎样呢……但是我有时候会想模仿一花姐……」
我发现土上有个直的棒子,但捡起来才知道是吸管。
「青斗君啊。」
「嗯?」
「你觉得是一花姐吗?点那个火的。」
「不是哦。绝对不是。」
「是吗……」
铃的声音似乎不是在高兴。
「难道说铃你在怀疑?」
她没有立刻回复,我不由得回过了头。
「你在怀疑?」
「没有!不是。不是的。我觉得一花姐是不会做坏事的啊。」
铃一摆手,手电筒的光带也跟着一起动。
「但是,那个,我有一点、感谢、那个可疑失火……」
铃把视线从我这里移开,重新看向山崖。
「铃,那就是……」
「啊!」
铃睁大了眼睛。我也看向手电筒的光照到的地方。
延伸向神社的山崖中长出的树根,挂着一花姐的笔。
「有了!太好了!」
好像玩笑话一样。
「能拿到吗?」
费这么大劲找到,现在放弃可太蠢了。
「没关系。能拿到吧。铃照着那里。」
我趁势开始攀登,但脚边的土向后流下,爬不上去。我又带着助跑攀登,但够不到笔。
「铃,拿那个树枝,用那个大概能够到。」
我接过地上的粗树枝,登到最高时挥臂。虽然我感觉树枝的前面碰到了什么,但那只是碰到了笔下面突出的石头。土碎碎地落下,进到了嘴里,我慌张地吐出来。
「不行。够不到。」
「对了,青斗君。我来。那边。」
「铃也够不到吧。」
「青斗君支着我应该能够到。把棒子给我。」
我从铃那接过手电筒,把树枝换给她。
「要上了哦。」
「嗯,拜托你了。」
我转到铃身后,铃抓住山崖,我用后背支撑她的屁股。
「怎么样?」
「感觉可以!再来点!」
「好!」
我向腿注入全身的力气,一边感受着大概在挥树枝的铃身体摇晃,一边保持平衡。
「太好了,拿到了!」
「真的!? 好——哇!」
可能是因为铃的声音大意了吧。我在右脚踩着的石头上滑了一下。
「哇啊!」
「咿呀!」
我倒向的斜面很急,我的身体停不下来。身体各处撞着地面滚了下去。旋转中我睁开了一次眼睛,看到手电筒的光带在转。
「好疼!」
后背狠狠撞到了什么东西。疼痛的同时,我的下落停下来了。
「呜呜……」
我没能出声。仿佛胸口里堵着石头一样,我无法呼吸。
我看到右手前方落着手电筒。
「对了,铃!铃!」
我一出声,后背便疼起来。我拉着动不了的身体,环视四周。
「青斗君……?」
「铃!」
铃撞到我撞到的树前面一颗树,停下来了。
「铃!没事吧?」
「嗯。还好。」
嘶哑的声音感觉完全不是没事。我捡起手电,照向铃。
「铃!出血了!」
铃的额头上流着一道红色的血。
「啊,怎么办。」
我想用手压,但全是泥,可能会让病菌进去。
「铃,有没有什么能压的东西,能擦的东西?」
「这个……」
铃抬起了右手。那手中握着的,不是手帕也不是纸巾,而是一花姐的笔。
「嗯,谢谢,拿到了呢!没放手呢!」
看到不明确回答问题的铃,我的各种想法变得一团浆糊。
「拿到笔了。」
「嗯!那就回去吧。回到有大人的地方吧。」
我去牵铃的手臂。同时,腿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碎了一样疼。
「呜!」
我右边的脚踝动不了。疼。想了一次疼,它就变得越来越疼。
「啊,怎么办。怎么办……」
我慌张地看向四周。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有谁—!」
我叫道。这样做肚子会疼,但比腿疼好受。
「有谁—!帮帮我—!」
我感觉喉咙有什么炸开。即便如此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抱歉,铃,抱歉啊。」
如果我没让笔掉下去的话,没举起铃的话。如果我好好支撑着她。
别说是最棒的暑假了,这都要变成最糟的了。
「有谁—!」
「我听到了哦。」
声音就在旁边。
仿佛魔法一般,刚才还不在的一花姐站在眼前。
「一瓜姐……!」
因为鼻水堵着,我没法发出正常的声音。
「已经没事了哦。」
一花姐摸我的头。她不是幻影,是真的现在站在我眼前。
「铃,铃她!那个,头上有血!」
我连说明都做不好。
「嗯。没事的。是擦伤哦。」
一花姐用穿着的白背心擦铃的头。肚子上沾着血迹,但比想象的要小很多。
「小铃?还有其他疼的地方吗?」
「没。」
「抱歉,稍微让我看看啊。」
一花姐检查完铃的手脚,接下来解开衬衫的扣子,用手电筒照亮肚子。铃白色的肌肤上有几个青印。
「这里也打到了……但是没关系。总之先下山吧。青斗君能动吗?」
我被一花姐拉着手腕站起来。脚踝很疼,但站起来一花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小铃。我来背你。」
一花姐缓缓地把铃背到背上。
「好,走吧。」
「嗯……!」
我们在林中前行。大概走了三步,连腿的疼痛都没能引出的眼泪,如今溢了出来。
「小铃和青斗君,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笔……我觉得必须找一花姐的笔……」
我一说明,被一花姐的背着的铃便轻轻点头。
「有了……这个。」
「都说了没关系的……!」
一花姐咬紧了牙。
铃握着的笔从正中间断开,头不知道去哪了。我刚才看的时候就是这样。摔倒的时候变成那样的。但是,铃没有注意到这些,一直紧握着笔。
「对不起……我……」
「不,没有。抱歉啊。我也是。谢谢。」
一花姐吹了口气,把进到自己嘴里的头发吐出来。
「对不起。全部,全部都是我的错。」
「不是哦。那就不对了。」
一边背着铃,一花姐伸出一只手,抚了我的肩。
「我也早点搭话就好了。」
「不,不是啊。因为,你能在那种地方就……」
疑问忽然涌上来。脑袋混乱,心变得一团浆,但这疑问还是轻易地说出了口。
「一花姐为什么在那?我一叫就立刻来帮我了。一花姐也在找笔?」
「没有。不是啊。」摇头之后,一花姐咬了一下嘴唇。
「我在看着。看你。稍微保持距离。」
「看着?我?」
「嗯。我想确认一下啊。」
一花姐瞥了一下铃的脸,确认她意识还很模糊后,小声继续道:
「那个可疑失火事件,是你做的吧?」
●
第二天,我在土岐波神社的长椅上独自垂着头。封面皱巴的日记本,被随手放在旁边。
我抱膝坐着,把脸埋进手臂,脑袋里被蝉声填满。我不知道哪只蝉在哪发出蝉鸣。或许是远处的树,也可能是我的脑袋上面。
「果然在这。」
我抬起头,便看到一花姐站在那里。她和平常一样,背着画架、画布,还有绿色的背包。
昨晚,一花姐穿过林子后,敲响了附近住家的门。
那时铃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意识也很清醒。但是保险起见叫了救护车,一花姐背上了铃。一花姐让我也一起坐车,我说「我明天会自己去」,逃跑似的离开了。
「去过医院了?」
「早上起来没那么疼了,就没去。」
腿已经基本不痛了。现在一想,应该是因为惊慌,痛感变大了几倍吧。
刚才淋浴的时候,胳膊肘的擦伤、肚子里的悔恨,远比它更让我感到难受。
一花姐蹲下来,检查我的脚踝。她揭开从运动鞋里露出的膏药,将我贴不好弄得皱巴的膏药整理整齐。
「嗯,没有肿呢。脑袋有没有晕?想吐吗?」
「完全没有。」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吧。」
一花姐叹了口气,坐到了我旁边。她提起手里的塑料袋。
「我买来了这个。给你。」
她从塑料袋里拿出了白色和橙色两支冰激凌。
「化了就麻烦了,给,吃吧。」
我没有接,一花姐便打开包装递给了我。
我舔了一口,橘子的味道淡淡扩散。这份凉意让舌头麻麻的。
「铃没事吗?」
「嗯,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医生检查后也说应该没问题,还说应该也不会留下伤口。不过,相对地我被狠狠训了呢,被小铃的父母。」
「铃的爸爸和妈妈?」
「嗯,打了电话马上就来了呢。不过,我没说青斗在一起。」
「诶?为什么?」
我之前觉得,就算那时逃走,最后电话也会打到我家父母。
「因为铃没有说。」
我僵住了,直到冰激凌的水滴落到手指上。
「但是,她爸爸已经不让我们一起玩了啊。」
一花姐有些抱歉地说「那是当然啊」,咬了一口冰激凌。一花姐的嘴里冒出凝结的水蒸气。
「是啊……」
即使铃的父母不知道,我一定也不该去玩吧。
「另外还被小铃发火了。」
「发火?铃她?」
「不过发火这个词有点夸张吧。你看,我打开了小铃的衬衫吧。她好像不愿意那样呢。毕竟青斗君也在。」
一花姐吐出舌头,说「当作昏暗得看不到」。
「那么,画画吧。」
一花姐站起来,叼着冰激凌在平常的位置立起画架。
「要画吗?」
「嗯,或许有点薄情,但我是那种难受的时候更要画画的人啊。哎呀。」
半中间冰激凌差点从棒子上掉下来。一花姐一边大口吃着,一边继续进行画画的准备。
一花姐说出“难受”,总觉得有点违和感。
「嗯,给她画吧。必须要好好把那幅画给铃。我想铃大概也很伤心。」
至少把画给她。虽然我不觉得这样就能抵消那些讨厌的事情。
冰激凌的水滴留在指尖上,黏黏的。
我想起自己写的《要做的事情列表》。我按照那上面写的,帮了一花姐画画。四幅画也快要完成了。但是,我以为那一瞬间是更加开心的。
我很羡慕一花姐。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像一花姐一样画出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能给铃造出最棒的暑假。
「嗯。我会努力啊。青斗呢?会来帮忙吗?」
「我……」
等咬下的冰激凌在口中化开,我回答道。
「我就,算了。我不帮忙。对不起。」
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而且,我感觉如果我做了什么,状况还会恶化。
「是吗。」
一花姐没有责备我做出拒绝。昨天也是这样。
——那个可疑失火事件,是你做的吧?
被这样问到时,不可思议地,我没有惊讶。与之相对,我想起来丰川庄抱怨的人,一花姐看破了他们的过去。
——嗯。是啊。
虽然可能是因为疲劳,我没想蒙混回答或者说谎。
一花姐只搭了一句「是吗」。
我站起来后,脚边白色石子发出声音。远方的天空有大大的集成云,那里也看起来像是小白石头的集合体。
「我要走了啊。」
「是吗。小心点啊。」
一花姐一边看着小镇,一边在画布上动笔。她没有看向我这边。
「对了,青斗,据说是三十一日的两点那会哦。」
「什么?」
「小铃家的搬家。我听到她父母在讲。为了暂时观察碰到头的小铃,要推迟到极限。」
「我知道了。我会记下的。」
我简短地回应后,一花姐便开始动笔。
「那个啊,一花姐。」
「怎么?」
「你不问吗,理由之类的。」
虽然问题很突然,但一花姐似乎明白我在问什么。
「嗯。我不问哦。」
她似乎是画着画顺便回答,十分轻快。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毫无意义地做危险的恶作剧,也不是会伤害别人的家伙啊。你不说就表明有缘由的吧?」
“时子大人都会知道的喔。”
小时候听过无数次的话语在脑中回响。
「一花姐果然……」
我没有说下去。
「画画要加油哦。」
「嗯。你也是,要做就不要被发现哦。」
那是被老师听到会被揍的建议。
虽然只是嘴角的干笑,我也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注释
译注:原文「逃げ水」,在日文里指文中提到的现象。该现象是一种因温度导致空气折射率改变形成的光学现象。
读音:恋爱话题(KOIBABA),而日文里“~花”读作“~B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