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紧闭上眼睛后,我洗掉洗发水。从喷头出来的水流过头、身、腿落下去。
那流水的感觉,让我想起铃湿淋淋的样子。
现在想起那时的事情,我还会脸上发热。
我和铃住在离学校远的地方,互相都没什么朋友。父母担心这样的我,指示让我们两个人一起上学,我就一直不情不愿地和铃一起去学校。
「你在看《豪快道吉》的动画吗?」
「没、没有。那天有要学的东西……」
「那游戏呢?你有什么卡带?」
「呃,我没有。」
「那你喜欢什么呢?」
「呃,怎么说呢……那个拉小提琴的节目。」
「那是啥?」
「名、名字我不知道。抱歉……」
最开始,不着调的对话持续着。我那时对怯生生、不善言辞的铃感到不耐烦。直到铃变得湿淋淋,小学二年级为止。把她弄得湿淋淋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某一天,我想抄近道去学校,打算从河流的石头上过去。我想我是厌倦了普通的上下学才那样做的。
「很、很危险啊。」
「没事啊,也没多少水。」
「但是……」
「好啦快来啊。要丢下你咯。」
「抱、抱歉……!」
现在回想起来,不习惯所以很正常,铃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书包也好教科书也好都湿透了。附近的共用电话叫来的母亲,狠狠训斥了铃。
但是,那时的铃没有说是我强行让她过河的,是我教唆的。她也没有用“想要拿被风吹跑的帽子”这种谎话,只是沉默着听着母亲的说教。
那时我注意到了。铃不善言语,一定是因为她很聪明又很温柔。
她不想说我坏话,但是,也不想对母亲说谎。
不是没有想说的话,而是想着该说的事情时,话语堵在了喉咙里。
从那天起,我对铃发问后,就会稍微多等一些时间。要是没有明白她说了什么,我就再问一遍。
然后,我发现铃是个很有趣的人。
铃这一面班里的大家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这让我很高兴,而且铃脑子里思考的事情比我这种人多很多,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厉害。
如果铃搬走了,她会在新学校里交到朋友吗。在那里,会有能理解铃厉害之处的人吗。
即使能够给铃一个快乐的暑假作为礼物,我也很担心这些。
「嗯呀,你在干什么啊青斗。」
浴场的门嘎啦一声开了。
「哇!」
我的奶奶站在那里。
「早上就洗澡,咋啦。晨间洗头吗?晨间洗头。」
奶奶使用似乎是最近学来的词语。凹陷布满皱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看我这边。
「奶奶,港口呢?」
这个时间应该谁都不在家的。白天母亲也有工作,奶奶也应该一直是这个时间在港口解开打鱼用的网、晒干海草。
「我要给西部先生那拿点海带啊。回来拿结果有声音,还以为是小偷咧。青斗你小子早上不是说要去玩吗?」
「现在就要去啊。好、好了,出去吧。」
我用毛巾挡住股间。
「毛都没长的鸡鸡有啥害臊的。」
「我也是男人啊。」
「是啊,你是男孩。确确实实。要是女孩就吓人咧。」
我虽然在意“男人”被换成了“男孩”,但脱衣间的镜子只能照到我的脸。如果父亲站在那,镜子明明可以照到肚脐。
「我马上就是大人。」
「是吗。那真是让人期待。」
奶奶把手放到弯着的腰上折返了,但我这时想起来还有个问题。
「啊,等等,说起来啊,」
「嗯—?」
奶奶缓缓回过头。
「奶奶以前说过时间穿越吧。」
那是我小时候听过故事。并不是给小孩子讲假话的感觉,奶奶说这个故事时十分认真。
「是啊。那是奶奶还年轻的时候啊。」
这个故事我听过无数次了,但奶奶还是从最开始讲起。我脑袋里浮现出游戏里播片的跳过键,可现实里没那种东西。
「老爹不知道从哪拿来了蜜瓜呢。奶奶也拿了一片,但太珍惜就没吃啊。然后就腐坏掉了啊。」
「想吃得不得了,爬到祠堂那向时子大人许愿,结果回到了两天前对吧?」
「是啊。我去祠堂许愿了啊。因为那时奶奶也是傻啊。现在的话就会袭击老爹把整个蜜瓜吃啦。」
奶奶凹陷的眼睛不知道在冲着哪里,但她脑子里似乎在认真打着这个算盘。
「怎么了,青斗,你昨天还不把这些当回事呢。」
「有、有什么不好。就是有点感觉想听。」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做学校的作业时查过“时间旅行”。我和铃一起努力读复杂的书,结果上面写着不可能,所以从那以来就开始认为奶奶的故事也是编的。但是,现在不一样。
「那个啊,奶奶那时,和时子大人见过吗?」
「咋可能和时子大人见面。她可是那么厉害的神。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已。」
「唔—嗯。」
「那奶奶就回去了。天黑前回来啊。昨天晚上好像不知道哪的笨蛋又点火了啊。」
奶奶擅自结束了对话,走向了玄关。目送走她,我也马上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往背包里装上行李出了门。
和铃会合的地方一直是这个地区的集会场。它正好在我家和铃家的中间。
「青斗君!」
铃原地跳起来对我挥手。一如既往的两个小辫子一跳一跳地晃。
「要等在阴凉下等就行啊。」
「啊,抱歉。但是我没等多久啊。」
和铃说的相反,她的脖子上垂着大滴的汗珠。或许她是十分期待和一花姐见面,跑到了路上等着我。
我们前天把一花姐送到丰川庄后,烦恼了一阵。因为一花姐说「细节就下次吧」,但我们不知道这个下次是什么时候。
铃也有要学习的预定所以昨天不行,我们今天,要为了决定那个“细节”去丰川庄。
「那就走吧。」
「嗯!」
铃的回应比往常更有精神。
「Let's go!」
在我举起手之前,额头受到了冲击。
「哇!青斗君没事吧?」
眼前有个告示板,我的头就是撞到了它。
「好疼……」
「没事吧?」
「还好。」
我知道泪水在眼睛深处渗出,但我强忍着迈开步子。
「真的没关系?青斗君出了好多汗。」
或许我的头发在泛光。我把眼珠朝上看刘海,确实已经变成一束一束的了。
「啊,这是因为刚才洗了澡。被奶奶偷窥了。」
「被奶奶?」
「嗯。真讨厌—的感觉。」
铃弯起身子笑了,所以我又重复了一遍,但或许是第二遍就腻了,她没有第一次笑得开。
「说起偷窥,之前我家好像也被谁偷窥了。」
「诶?怎么回事?」
「也只是爸爸这样说而已。暑假最开始的时候,我和爸爸两个人吃饭,然后外面有嘎嚓的声音。出去看了一下,院子里的花盆倒了。」
铃淡淡地讲,但我的心脏咚咚地加快了跳动。
「那是什么!是妖怪之类的?」
铃「诶—」地一副讨厌的表情,然后苦笑说「我倒是觉得是狗或者猫」。
眼前的信号灯是红色的。根本没有车的影子所以直接过去就好,但铃似乎没有这个想法。她从肩包里拿出水杯,向盖子茶杯里倒麦茶。
「水杯,给你。」
「谢、谢谢。」
我接过水杯,铃双手拿起杯子就到嘴边。
「青斗君也喝吗?」
「可以吗?」
「嗯。妈妈让我拿着两个人喝的。」
脑中浮现出铃妈妈的脸。眼睛的形状和铃一模一样,声音也很美。
「铃的妈妈真温柔啊—。今天是夜班?」
「嗯。因为是星期三。」
铃的妈妈在看护设施工作,每周有三次夜班。虽然因此我去玩她也大多在睡觉,但醒着的时候总是会拿出点心。
「而且,正月和铃一起做的豆沙饼也很好吃!每年我都期待那个啊……」
嘴擅自说到这里,我注意到铃咬着嘴唇。
糟了。我明明都注意不说让她想起搬家的事情了。
「下个正月就吃不到了呢……对不起啊。」
铃的母亲老家在我不知道的街道,我在地图簿上查了,发现在很远的地方。
「铃、铃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吧。总之啊!铃的妈妈就是和我家的魔鬼大妈不一样!」
我用食指比出鬼的角,铃哧哧地轻轻笑了。
「但是生气的时候还是会发火啊。」
「诶,那个妈妈?」
「嗯。不过我被爸爸
发火比较多。」
铃挠了挠头。与其说是抱怨,她更像是在聊自己的失败经历。之后,铃重新把上衣下穿着的衬衫放进裙子里。
「不热吗?穿两件。」
「诶?没事啦。没事。」
我没有喝完麦茶,将茶杯还给铃。铃喝完剩下的,小心地盖好水杯,放回了背包。
稍微走了一会,铃突然在丁字路口的广角镜下停下了脚步。铃盯着镜子,不动了。
「怎么了?铃?」
「那是什么啊。」
铃指向镜子里。光滑弯曲的表面上,映着几个人影。
我走出拐角,直接确认那个方向。
大约5名大人在水泥停车场前谈话。
「有警察呢。不过不是铃的父亲。」
穿着制服的大叔很胖。铃的父亲更瘦一些。
大人里的一人从停车场里出来了。他的手里,银色的一斗桶刺眼地反光,刺激到我们的眼睛。
「难道说那个是之前的可疑失火?又有了啊……」
或许是直接看到传言中的物品而变得不安,铃的声音透着忧郁。
「是谁为了什么做的呢……爸爸也很好奇。」
「唔—嗯,问问犯人就知道了吧。」
不知道是谁说了个玩笑,对面的大人们一齐笑了。看到他们这样,我们的气氛也同时缓和了。
麦茶的冷度在肚子里消失的时候,我们到达了丰川庄。
「怎么办?」
「要怎么做?」
我们在外面没能看到丰川的阿姨和一花姐的身影。我和铃在旗子的阴影下商量,是不是可以去搭话。
「要是在忙的话会不会被发火?」
「但是,我们和一花姐约好“再见”了嘛。」
我们正嘀嘀咕咕,道路对面传来摩托的引擎声。蓝色和白色的摩托接近过来。那是以前爷爷叫做“Cub”的车型。
正当我警戒起站在这种地方会不会被人觉得可疑,摩托在我们面前减速停下了。
「哎呀。二位。」
拿下白色半球型的头盔后,一花姐茶色的头发散落下来。
「啊,一花姐!」
说来有些奇怪,我在心中确认着前天和一花姐见面不是做梦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哟、呵。」
一花姐抬起细长的腿,下了摩托。今天她也穿着和最初相遇时一样的紧身牛仔,但上面穿着白色背心。
「这个,是一花姐的摩托吗?」
「不是不是。是丰川庄的啦。我被拜托去采购。」
一花姐砰砰敲了敲座位后面的载物台上的塑料泡沫箱。
「你们俩是在要去玩的路上?」
和铃对视了一下,我摇头。
「我想问一下!画画的预定!商量!我们该帮忙做什么。」
「啊—没有详细说呢,这些。」
一花姐一边回答我们一边解开载物台的绳子,然后嘎啦一声打开了丰川庄的玄关。
「那个,一花姐。」
丰川家的女儿有纪Yuki穿着拖鞋出来了。看到我和铃,她对我们做出笑容说「日安」。我们三年前是同一个小学,集团放学的时候是一起回的。现在她穿着中学指定的运动衣,总觉得看上去有点成熟。大概是刚才还在听音乐,她脖子上垂着耳机,口袋里四方的机器现在也咔嚓咔嚓地出着声。
「妈妈说今天已经可以下班了。」
「可以,是说工作吗?」
有纪喀拉喀拉的拖着凉鞋走过来,拿起了堆在摩托上的塑料泡沫。
「说是就算工作也不给时薪呢。因为我家妈妈很小气呢。而且要是又像昨天一样倒下也很麻烦啊。」
「哎呀—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你说倒下,是感冒了?」
铃似乎很担心地问道。
「不,昨天在丰川庄慢慢开始干活,结果好像一下疲劳了呢。别说打工,反而让有纪照料了啊。」
一花姐手放在腰上苦笑道。
「这样的话,我就承蒙关照休息了。」
听到一花姐似有生硬的回应,有纪笑了。
「所以说不用对我说敬语啦。昨天就说过了。」
「啊—哎呀,不由得就说了。姑且是雇主家的小姐?对吧?」
就算从我的角度看,一花姐对中学生用敬语也不可思议。昨天她还堂堂正正地面对那么可怕的大哥。
「那之后再做。」
有纪轻轻低了一下头,进入了丰川庄。
「一花姐。那接下来就能商量了呢!」
我这样叫,一花姐便轻轻挠头。
「画画前还商议,我还没做过这么认真的事情呢—。」
土岐波镇仅有一条电车路线。这条路线的终点站是这个土岐波镇。电车一小时只发车一次,所以站前的道路完全没有人。
「非常感谢。」
一花姐从文具店出来,手里还是空的。我从长椅上站起来,和铃一起跑向一花姐。
「没有吗? campus」
「是画布canvas[读音]呢」
一花姐画画似乎不是用绘画用纸,而是用一个叫画布canvas的东西。因为很大,所以她似乎打算当地采购或者网购送来,今天我们带她到了车站前的文具店。
「有找到吗?」
一花姐摇头回应铃的问题。我不由得出声说:
「诶—!那不是很糟!」
「不不,但是他说可以调货来。后天就到啊。」
「那么,在那之前就不能画了嘛。」
「我没打算最开始就立刻开始画啊。也是按预计进行的啦。」
一花姐用手背挠了挠鼻头。一花姐细细的眼睛总能让我感觉到冷静,很精神。
「那要做什么?」
「一般就是找取景location,等灵感inspiration之类的。」
「location?」
「inspiration?」
我和铃各自反问难懂的单词。
「但是实际上,为奶奶画的画,已经定下地点了呢。」
「诶,哪里哪里?」
一花姐竖起三根手指说明:
「小学,海边,丰川庄!」
「诶—为什么?啊,丰川庄是因为说过奶奶在民宿长大的吗。」
「对对。然后她上的小学也肯定会让她高兴,海边是因为之前她说过她经常和朋友在那玩。」
小学是我们现在也在上的地方。它要变成画,总觉得有点痒痒的感觉,但也有一份高兴。
「总之那也是画布到了之后的事呢。所以今天就努力观察要画的东西吧。」
「观察要画的东西?」
「嗯,大概就是……」
一花姐呲牙笑了。看到那似乎在考虑什么恶作剧的笑容,我吓了一跳。
「要玩啦。」
「你说玩,只有这样?」
「我想了解我之后要画的小镇嘛。」
我和铃对视。
「总之,去看海吧。刚才骑摩托的时候,有个见到的地方我很在意。」
一花姐一个人走了出去。
「一花姐。」
「没事啦。艺术是由观察开始的。」
「不是,海在那边啊。」
一花姐折返回来。
「我不是自夸,我没有方向感的。拜托啦导游同志。」
一花姐也没有害羞,分别拍了拍我和铃的肩。
「虽然很热,但风很舒服啊,海风。」
一花姐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尽力吸了口气。
「春天啊,会有裙带菜的味道。因为要晒干。」
铃前天还使用敬语,我注意到她偶尔会忘记用。
「诶—。裙带菜。啊,所以海边会放晾东西的竿啊。」
「那边有好—多呢!多到有味道!」
我大展开手说明,一花姐来戳侧腹。
「哇,干什么啊。」
「哎呀,看到肚脐了不由得想戳。」
「衬衫有点小啊。」
我把下摆往下拉,但一放手又在肚子那有了缝隙。铃看到我这样,似乎也想起来了,把上衣下面的衬衫重新整理好。
「那个啊,青斗君死去的爷爷是渔师哦。」
「哦—海之男。」
「以前青斗家的仓库有个大冰箱,那里放了好多鱼。我也有时候会收到。」
「有吃到腻那么多呢。」
「出现了呢,港口镇居民的发言。Ultimate自大。」
一花姐呵呵笑了。
「而且啊,青斗君的奶奶据说有过时间穿越!」
「那是之前说的时间倒流Time Slip?」
一花姐突然停下脚步。
「嗯。」
铃用目光催促我说明。
「说是想吃蜜瓜呢。」
「蜜瓜?」
一花姐皱起眉头。
「因为她想吃腐坏而没能吃到的蜜瓜,时子大人就让她时间穿越了。」
「那,是怎么回去的?」
一花姐首先从这里开始发问。大人的头脑果然转得快。
「不知道。说是吃了蜜瓜就回去了。大概,一旦达成愿望就会回去吧,奶奶这样说过。」
连我爸爸都当成胡扯的故事,一花姐却一脸认真地听。她把手撑在嘴边,考虑着什么。
她就像是在分析什么东西的科学家一样,这种认真劲果然还是让我联想起时子大人。搞不好她是在回忆自己带到过去的奶奶。
「一花姐?」
「嗯?啊,没什么啦。走吧。」
一花姐提出想去的,是跃出海面的堤防。这里是这个小镇惯用的钓鱼地点,今天也有大叔和似乎是观光客几个人在钓鱼。
走到海边,海风就变强,声音也自然变大。
「唔—。这里真是天国一样的地方呢。」
一花姐叹了口气。她在看的不是海,而是海岸线和小镇。
里侧排列着许多工作告一段落的白色渔船。
「没有天国那么夸张啦。」
「你们离开这个小镇的时候或许也会明白吧,小镇的好处,不过,也顺便会明白不便。」
一花姐呵呵地笑。
「对了。明天一起游泳吧!」
「这里的海不能游泳哦。不过再往那边是海水浴场。」
「那就到那去吧。小铃也一起穿比基尼吧。给你看我的Ultimate身材哦。」
一花姐把身体弯成S型搞怪,但铃叫道「我不行!」。
「哎呀,被强烈拒绝了。怎么,不想看吗?」
「啊,不,不是那样,那个……」
「铃不擅长游泳的。学校的游泳课也经常见习。对吧?」
铃对我的说明点了好几次头。
「诶—在港口镇也有不擅长游泳的孩子啊。不过,我要是留着泳衣的晒痕回去,也会被问起干什么去了……哦!」
伸展着手臂的一花姐,突然蹲下了。她垂着手晃悠,向堤防的深处招手。
「哟—精神怎么样啊?」
一花姐视线的前方是一只猫。它虎皮花纹,尾巴团在一起。虽然似乎不是因为一花姐叫它,但它小步小步地走向这边。
「没怕啊。真是处变不惊的猫。」
「它经常从钓鱼的人那拿些剩下的哦。」
「原来如此,所以才亲近人啊。我还以为是被青斗的味道引来的呢。」
「我的?」
「嗯,你今天吃烤鱼了吧?总觉得有烧焦的味道。」
「诶?是吗?」
在我把衬衫的袖子凑到鼻子前时,一花姐把手伸进了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来的是小记事本和圆珠笔。
「要画画?」
「嗯。」
一花姐点了头就不再言语。只有圆珠笔和纸摩擦的声音响起。
我和铃从她的两侧窥视手边。
「青斗,别挡住手边的阳光。」
那声音中感觉不要平常的开朗,十分尖锐。
「啊,对不起。」
我抽身移走打在记事本上的我脑袋的影子。
猫也没有注意到现在自己是模特,原地躺倒,打起哈欠。我对这猫都想说「稍微看一眼啊」。
每当一花姐让笔尖在纸上飞驰,一根线就被引出来。线细而断续,画上去时还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是线与线重叠、相连,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猫身体的一部分。
「好。」
一花姐按了一下圆珠笔的末端收回笔尖。以这咔嚓声为契机,被吸引到画中的我的意识也回到了原地。
一只猫躺在了纸上。
「好厉害……」
「呵呵呵。对吧少年。」
一花姐自豪地哼着鼻子。
「那个,但是,一花姐。」
一边摆弄着手,铃开口说道。
「那个,耳朵。能不能画好了?」
铃指向记事本上的猫。
「啊,缺了一点。」
铃指出以后,我才第一次注意到猫右耳的缺了圆圆的一部分。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没有出血,伤口已经变成粉色,即便如此也令人心痛。
「唔—嗯。」
一花姐没有打算动笔。
「但是,嗯,实际就是缺了呢。」
「诶,但是……感觉会很疼,既然画了。」
铃自己也应该正在对眼前如同魔法般完成的画吃惊。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意那耳朵,才会想给它补上吧。
「不愿意?」
「嗯。是啊。不愿意。」
大人会如此明确地对我们的愿望返回意见,我感觉很新鲜。
「大概,我就是因为这家伙耳朵缺了才想画的。因为不完美。」
「因为不完美……?」
「怎么回事?」
我和铃各说一半,问了回去。
「比起完整的球、四角、三角,我总觉得更想画这种的呢。不过我自己也不太明白啊。」
一花姐总结成自己也不太明白,所以我们也没法继续问下去。我们如此这般的时候,猫站起身来,走向了对面。
「抱歉啊,占了时间。」
「没事,很厉害。」
铃对我的感谢点了好几下头。
「要用那种感觉画这个小镇的画?」
「不过不会用圆珠笔呢。用颜料和画笔。来,走吧,来玩……不对,继续观察要画的东西吧。」
一花姐站起来,膝盖发出啪唧的声音。
●
三天后,四张画布如约到达。
一花姐在背面用铅笔写了〈小学〉〈海岸线〉〈丰川庄〉〈给小铃〉。我也在《要做的事情列表》里同样写了四个项目。我不出错地写出了四年级还没有学的〈豊丰〉字,铃夸奖我时,一花姐也撒娇说「也夸夸我啊」,十分有趣。
今天我们预计拿其中一个画布,去往学校。
集合地点是丰川庄。因为丰川的阿姨对我们说,与其在炎热的外面等,不如进到里面的后门等。
到了丰川庄,我进到与隔壁家的缝隙,一边避开自行车和枯萎的花盆一边前行。叠好的塑料容器里露着充气泳池。土岐波祭的时候,丰川的阿姨每年都会用它出吊水球的小摊。
「青斗居然不擅长对付蛇啊。」
「我也不知道。」
旁边正对的窗户传来一花姐和铃的说话声,我便倾听起来。
「今天也有蛇出现的话,会延期去学校吗?」
「他说过明天就可以。」
「不过昨天不行今天就可以的道理也搞不太懂呢。」
我踮起脚尖,从纱窗往房间里看,看到一花姐呵呵地笑。
实际上画布昨天送到,我们就打算着手去画学校的画,但我途中说看到蛇好可怕,回去了。确实因为我的缘故添了麻烦,但也不用两个人悄悄说吧。如此,我有些不开心。
「但、但是青斗君,鯙[百科]是没问题的呢。」
「什么,能找到鯙?在海岸?」
「嗯,在山对面的……」
铃突然停下不说了。我在意原因,就把膝盖乘上塑料容器,窥视整个房间。
这是个榻榻米的房间。墙角排列着被褥和扫除机,那里也有一花姐的绿色背包。这是一花姐在用的房间吧。
一花姐穿着围裙。那是丰川庄的工作服。与她面对面,铃在正坐。
「好,OK。」
一花姐将口红从铃的脸移开。
「“呣吧”一下看看。」
一花姐将嘴唇收进嘴里再张开给铃看,铃也模仿她。
我看向铃的脸,发现皮肤比平常更白。因为刚刚涂了口红的缘故,嘴唇闪闪发光。
「不奇怪吗?」
「我很擅长涂的啊。我是美大生。啊,忘了脸颊了。」
一花姐利索地收起口红,这次拿出了似乎是粗画笔一样的东西。但是和画笔不同,它的前端又宽又松软。她用它挠痒痒一样拂过铃的面颊,同时用手遮着铃的嘴边。
我错过了搭话的时机。我想起了妈妈的话:「女人化妆的时候就让她们去。打扰可是和攻击变身中的英雄一样不识趣哦。」
「因为我只拿了最基本的啊,要是有更多各种画材,啊不对,化妆用品,就能让你变得更漂亮了。」
或许是觉得面颊痒,铃紧紧闭着眼睛。
「好了,可以了。完成了哦。」
一花姐把粗笔拿开铃的面颊,开始收拾四散的化妆用品。
「可以看看吗?」
「嗯,镜子在那边有哦。」
铃站起来。脚似乎麻了,她稍微顿了一下,回头向后。
铃吸了一口气,沉默下来。她挺起胸,紧紧握着连衣裙的衣角。
「好厉害。真漂亮……」
「因为画布很好嘛。」
一花姐恐怕是在夸奖铃的脸吧,但铃看着镜中的自己入了迷,没有害羞也没有否定。
「那个,一花姐。这个,可以就这样保持着吗?」
「嗯?不知道对年轻的皮肤怎么样呢。这个化妆品也是
这边买的便宜货。」
「但是……」
铃扭扭捏捏地在肚子前面玩手。
「想给青斗看?」
铃微微点头后,一花姐眯起眼,敲了一下铃的头。
「嗯。是吗,那就给他看吧。」
铃微笑起来,又重新朝向镜子。一花姐也一边满意地看着,一边开始用围裙口袋里拿出来的白色皮筋,把自己的头发梳成团子。
「“仅仅两三厘米的线条,一微米的膜,就能给予你自信和勇气。”」
一花姐似乎想起了什么,闭着眼睛。
「那是什么啊?」
「著名化妆艺术家making artist的名言啊。不过她本人也说是现学现卖的。」
「makop artist?」
「化妆艺术家making artist。就是给人化妆的人。」
铃重复了一遍,但没能说清楚。
「不过我也只是看了电视上那位的特别采访。总感觉即使领域不同,绘画也是类似的呢。因为绘画追根究底也不过是把墨水乘在纸上啊。」
一花姐想起之前画过的猫的画。把墨水乘在纸上。确实不过如此,但我即使做也做不到那样。我不由得觉得一花姐果然有不可思议的力量。
「小铃没有让母亲给化妆过吗?」
「她说还早。七五三[习俗]的时候做过,但是总觉得,全是白的。很奇怪。」
「是吗。啊,这样的话把衬衫的衣摆也拿出来怎么样?盖住裙子,就会看起来短,或许会很可爱哦。」
「那个就,不用了。要是被爸爸发现了,会被发火说不像样。」
「真严格啊。」
「但是,最近很忙,我回去也经常谁都不在哦。爸爸妈妈以前都更常在家的呢。而且,最近也有搬家的准备……」
「搬家?」
「搬家,真不愿意啊……」
铃叹息着说道。
我不出声地从容器上下来,转到后门,按照丰川阿姨说的,敲了三下门。
一花姐给我开了门。里面是丰川家的灶台。
「真慢啊,青斗。来,要见小铃,得把脸弄干净。」
一花姐用食指擦我的脸,沾上了黑色的污渍。
「小铃先来了哦。现在叫她来。」
一花姐要回到里面,我脱鞋前叫住了她。
「那个,一花姐。」
「嗯?」
「刚才,其实,我来的时候从窗户稍微听到了一点。那个,铃家要搬家的。虽然之前没说……」
「是这样啊……」
一花姐闭了一下嘴唇,然后「是吗。所以,才要我的画……」接受了。
「因为铃家的妈妈和爸爸要离婚……」
「真复杂啊。」
「嗯。她有时候会没精神,因为一说到爸爸和妈妈的事情就好像很伤心。所以啊,可以的话,我希望不要经常提到铃家里的事情、搬家的事情之类的。在铃面前。」
去铃家玩的时候,我看到过几次铃的双亲在吵架。我的父母也会吵架,所以我也没想到变得那么严重。但是,我的父母吵架的时候不会扔掉相框。
「那个啊,所以我,要把这个暑假变成对铃而言最棒的暑假。为了让她对这个小镇没有留恋!所以……」
「嗯。我知道了。抱歉啊。明明是个大人还没神经地。明白。这事我不会再和铃说了哦。」
「……嗯。拜托了。」
我一瞬间想过,她会不会给我个「那么这样做所有问题就解决了呢」一样美妙的点子。我想过,是不是能给我让铃家的问题全部解决、让铃可以住在这个小镇的方法。但是,就算是一花姐,假如一花姐是时子大人,也没有那么万能吧。
「青斗很温柔呢。」
「诶?」
我感觉这是一花姐第一次夸我。脚尖感觉有点痒痒。
「反过来,我也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一花姐竖起了食指。或许是为了画画,她的指甲很短。
「既然听到了说话,那小铃的脸你也看到了吧?」
或许我应该说没看到,但我没那个余力。
「那个,嗯。稍微。」
「虽然不会让你假作惊讶,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把你最初看到感受到的,不要害羞,好好对她说出来。」
我点头之前,听到了微弱的声音。
「那个……青斗君,来了?」
厨房的门咔哒咔哒地打开,铃怯生生的露出了脸。一和我对上视线,铃就立刻移开了脸。紧紧闭着的嘴唇上,口红闪着光。
我和一花姐对视了一下,一花姐无言地点了头。我又重新朝向铃。
「铃,好像公主。」
「这里啊,是土岐波小学。我们四年级的鞋柜在那边!」
铃一边跑跳一边说明道。或许是一花姐给铃化了妆所以她兴高采烈,罕见地走在我们前面。再太阳底下看,化妆变白的皮肤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小铃好像很开心呢。」
一花姐倾斜上半身,对我耳语道。
「嗯。是化妆Power。」
一花姐眨了眨眼睛,轻轻笑道「我觉得不只是那样呢」。
「但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感觉。我还是第一次这样慢慢看母校以外的学校。奶奶在这里上学吗。」
一花姐也有母校吗?我不由得想这样问,但一花姐或许是时子大人这个说法,还只是我的想象,我决定了暑假最后问。不然的话,猜错的时候会很害羞。
「虽然进不了学校里面,运动场的话可以哦。」
「我也可以进去?」
「嗯。毕竟是和我们一起的呢。」
为了引导一花姐,我先进入学校范围内。脚底的井盖像铁板一样,快要熔化我的运动鞋鞋底。
「要是迫不得已就当成姐姐搞定吗。」
「诶—?一花姐当我的姐姐?」
「怎么啦。不愿意吗。」
铃听到我和一花姐的对话笑了。
「要从学校的哪里、画哪里呢?」
「唔—嗯,我想放个校舍的全体像。奶奶说过记忆里留着和爸爸练习翻转上杠的单杠呢。」
「一花姐的奶奶连那种细节都记着呢。我的奶奶,说连爷爷的脸都不记得了。」
我的玩笑让她们两人笑了。我们以十分愉快的心情穿过校舍间,走向运动场。
「看,这里是运动场哦。」
我展开手后,一花姐意外地第一个跑出去,朝向了一角的篮球框。
「唔哇,不低吗?是因为给小学生用的吗。」
一花姐举起双手,摸了篮球框的网。
「诶—好高啊。」
铃试着跳,但够不到。
我弯曲膝盖,然后尽力跳了起来。挥出的指尖有摸到的触感。
「哇,好厉害,青斗君能摸到!明明之前还摸不到。」
「嘿嘿—。」
「太天真啦!」
摸着鼻子的我后面,这次是一花姐跳了起来吊了在框上。
「这样的话扣篮似乎也能行呢。」
「好厉害!一花姐!」
铃拍着手夸奖了一花姐,比夸奖我是还声音大。
「真不成熟啊。」
我如此撅起嘴唇的时候,看到了一花姐腰部的黑色绳子。因为吊在那里,牛仔裤错开,内裤的绳子露出来了。虽然不是故意的,我的脖子也好眼珠也好都像是被固定了一样动不了了。
「喂,青斗!你在干啥啊!」
「What are you doing now!」
背后突然传来搭话声,我以为被指出了在看内裤绳子的事情,吓了一跳。
「诶?不是!我什么也没在看啊!」
「在看?」
「Watch?」
左右各自歪起头的,是同班同学,亮太和英二。
「哦,什么,你朋友?」
一花姐离开篮筐着地了。
「你谁啊。」
亮太撅起厚嘴唇,纠缠起一花姐。
「Who are you!」
这下是英二用英语纠缠。英二在上邻镇的英语对话教室,他对此十分得意。
「我是谁,嗯,青斗的亲戚一样的人吧。你们是?」
一花姐淡定地回答。
「青斗的朋友啊。」
「那个……We are 青斗's friend!」
「是这样吗?」
一花姐向铃确认,铃只回答说「同班同学……」。
「青斗,小保在对面等着呢。」
「小保wait you!」
我看向亮太指着的方向。运动场对面,埋着棒球本垒的地方,高高的网子左右,在一垒、三垒侧面各有一个水泥做成的绿色选手席。
保站在了本垒的正上方。从这也能看到通红的衬衣和大大的身体。我不由得发出「恶」的声音。
「现在我在和铃玩啊。」
「别顶嘴啊。」
「
顶、顶嘴口答え?嘴、嘴……don't、mouth answer!」
基本上就算忽视英二,对话也能成立。
「好了赶快过来啊。」
「C'mon!」
亮太和英二擅自开始走。我向一花姐和铃询问。
「挺好嘛,去呗。」
或许是因为一花姐不知道保的性格,她微笑着。
「我、我也一起去……!」
铃也没有阻止我。我没办法,跟在亮太和英二后面。
往对面走的路上,铃小声对一花姐说明了保「有点逞威风」。
本垒附近,篱笆里面长的树木产生了阴影。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比起和保说话,还不如晒太阳。
「哟,青斗,风间。」
小保就像是游戏里的Boss一样,把金属球棒用双手立在地面上,仁王一样站着。我和铃都被叫到名字,紧张在后背蹿过。
「有、有什么事?小保。」
说实话,和保说话有一点点可怕。话虽如此,在铃和一花姐面前,我不愿意把它表现出来。我想办法面对个高的保,挺起胸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一些。
「青斗啊,你小子没有太得意吧?」
「得意?什么事情?」
「从我这击到球啊。第一学期最后的体育课。」
「那是……」
他是指我用安全击球拼命让球棒碰到球,夺到一垒的事情吧。那是偶然啊。我想这样解释,但那样又有点逊。
「战、战术胜利……一样的?」
保咂舌回应。只是这样,我就后悔是不是应该用谦逊的态度。
「我想起来就火大啊。」
保的仰起的鼻孔变大。
「就算你这么说……」
「今天在这见到,也是某种缘分吧。所以再来一次比赛吧。」
保的球棒指向了我的脸。
「比赛?」
「这次你来当投手啊。来从我这拿三振试试啊。」
保这样说完,英二就从口袋里拿出软式球,递给了我。
「不,但是……」
「我们之后也有课外班啊。两点半就必须走了。打到那时就行。」
「小保要是课外班迟到会被妈妈杀掉啊。」
「小保's mother, kill小保!」
「不用多嘴啊!」
保踢向亮太的小腿。
「总之来比赛!不会占你时间。」
「不,但是,我也有要做的事情啊。」
「要做的事情?」
明明自己说有课外班,保吊起眉毛,仿佛在说“你没有课吧”。
「我要画……画画。要帮忙画画。帮一花姐。」
保他们同时看向一花姐,确认一花姐的背包与后背间夹着的画布。
「你画画很烂吧。」
「不是我要画。我要给一花姐帮忙。」
保又一次看了一花姐,似乎在精明地确认她不会对我们的对话插嘴。
「不准。」
保对紧紧握着球的我做出扭曲的笑脸。
「诶?」
「我不会允许啊,在这里画画。」
「哈?随我们的便吧!」
「在学校不能随便—」
保立刻回嘴。
「而且之前传阅板在说吧!你看,就是那个可疑失火事件啊。说如果有可疑的人,就和警察商量。」
「一花姐不是可疑的人!」
「老师也一直在说吧。可疑的人要是在学校周围就告诉老师!大姐姐也不是这个学校的毕业生吧?」
「不是呢。只是我奶奶是。」
一花姐悠闲地老实回答了。
「那我们就去和老师报告。无关的人在学校里很不舒服!啊,对了,还可以说可能是之前的放火魔呢!」
真是乱七八糟的理由。即便如此,如果保跟老师或者镇里人说那些东西,确实会给一花姐添麻烦。这必须要避免掉。
「如果和我比赛棒球赢了,我就不干,怎么样?」
我瞥了一眼一花姐,但她只是笑道「随你啦」。
「你感染了风间的弱弱菌吗?」
听到保的发言,亮太和英二在左右发出笑声。
「弱弱?那是什么啊。」
「因为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所以是弱弱菌啊。上课被点到也不说话,包被抢了也还是沉默啊。南地区的家伙都是些软脚虾,因为风间的弱弱菌在感染空气!」
保搞笑用手做出个口罩,亮太和英二也模仿他。
「嗯,风间,你嘴唇好像很红啊。」
回头看去,铃耸起肩背过去了脸。但是,保粗鲁地窥视。
「呜哇,你搞什么,化妆了啊。恶心!区区弱弱还带春心吗。」
亮太和英二听了保的坏话,一瞥一瞥地看着一花姐。他们是担心,说到这种地步,一花姐这个大人或许也该生气了吧。但是,一花姐没有笑,却也没有生气。
「喂!停下!别说这种话!」
我试着推保的肩,但他纹丝不动。
「那就来吧,比赛。如果你不是弱弱。堵上在这画画的权利。」
保没有停止说坏话。我明白那是他为了和我比赛的挑衅,但我头脑发热,回过神来我已经在喊了。
「我知道啦!来比吧!」
●
我和铃、一花姐围起投手垒。在甲子园进行战略讨论的高中生们也是这种感觉吗。
左手戴着的手套不是自己的,所以有点僵硬,动起来不舒服。我也很在意手背上被虫咬的包蹭着手套内侧。
「为什么不帮我反驳保啊。」
「嗯?啊,我觉得掺和小孩子的世界也有点不好吧。而且本来,他这个学生如果说不希望我画画,事实上我就不应该画画呢。」
一花姐拍了拍我的肩。她看上去似乎很期待,是我的错觉吗。我这边可是很拼命的。
「话说回来还真是个嘴上差劲的家伙呢。」
「保君很坏心眼……」
铃扭扭捏捏地玩手,现在也还是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我对此感到不安。如果流了泪,一花姐费心给她化的妆就会掉。
「加油喔青斗。」
「嗯。」
我并没有进入棒球少年队,只有跑步快,没有投球的自信。冷静下来想想,我不该接受这样的比赛。因为如果我输了,一花姐就不能画学校的画了。那可不行,因为我必须让一花姐画完三幅画,也为铃画一幅画。
「嗨,你叫保君?」
一花姐向在打席摆出姿势的保搭话。
「怎么啦?」
「你们好像没时间,有带表吗?」
对了。周围没有钟表。我今天也没带手表。
「那边的选手席!有时钟。」
保指了指一垒侧的选手席。那里放着一个飞盘大小的圆壁挂时钟。
「不过盖子没了。」
「还在动所以没问题啊。」
「那我确认一下哦。」
一花姐走向选手席。时钟指着两点十分。到三十分保就必须要去课外班,所以如果能想办法争取时间到那时……
「哇—!」
我猛地摇起在想软弱的事情的自己的头。
「没问题。在动呢—。」
一花姐从选手席那出来,就这样绕到打席的后面。
「干啥?」
「裁判啊。需要吧?」
不知不觉间,一花姐解开了团起来的头发,长长的茶发披在了肩上。那是一花姐要做裁判的认真模式吗。
「别偏心啊。」
「我不会对男人的比赛做那么不识趣的事情啦。我要公平地裁判哦青斗!」
一花姐向这边举起手。以此为契机,铃丢下我离开了垒,绕到了球飞不过来的篱笆里侧。
捕手是亮太。
「来吧。用到时间为止打到的多还是出界的多比赛!」
保举起球棒,在肩头呼呼地挥。
我也准备投球,侧起身。这时,球碰到腿掉了下来。
「喂喂假动作啊!」
「因为出汗手滑了啊!」
我用衬衫擦并没有湿的手心。球掉下去,是因为手在颤抖。
为什么呢。体育课的时候,我应该没有这么紧张。现在,是因为关系到一花姐画画的权利,所以我在害怕吗。
我举起脚,把拿球的手尽力拉到后面,让全身紧张起来。
啊,对啊。
开始挥臂的时候,我注意到了。
如果我输了,不仅是一花姐没法画画。铃最后看到的我,将会是输掉的姿态。
篱笆嘎嚓地响了。比声音略慢一点,我投出的球落下。
「喂喂这不是大暴投吗!」
「有汗啊 汗!」
我变得火大,把土沾在手上,然后接到一花姐扔回来的球。
现在,铃的脑中应该刻着体育课时我打出击球的光景。但是,如果这场比赛里我被打到,那将是关于我与保的比赛最后的回忆。铃会看
到我输给保、很逊的样子,然后搬家。我在害怕这件事。
我理解的瞬间,汗喷出来了。我变得想逃出这里。
「加油!小保!」
英二在篱笆内侧传来声音。
保再次举起球棒。
真没面子。我完全想象不出拿到三振的样子。
之后的两球,虽然收进了捕手手套,但都是落地弹起的球。
自己的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不自在得就像绳子缠在了身体各处。
「You can do it!小保!」
「投手怕了!」
亮太一边煽动一边把球扔回给我。
我能听到蝉的声音。它们是在篱笆内侧的树上吗。我总感觉那是在责备我的嘘声。
「轻松获胜!小保!」
「Easy easy!」
啊,好吵。
「哈,来吧青斗!」
我紧紧闭上眼睛。明明即使这么做,杂音也不会消失。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来啊快投……」
「——加油!」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掉下了球。
这次不是因为手在颤抖,而是因为对这从没听到过的声音惊讶。
「别输啊—!青斗君!」
铃紧握着篱笆看着这边,她的声音最后嘶哑了。
保他们也在吃惊,因为他们知道平常在学校铃有多么老实。
看到周围的反应,铃迅速缩了回去。这次只是害羞地嘟囔说「加油……」。
亮太和英二就此沉默下来。还有另外一个变化,我的颤抖停止了。
我直直地盯着打席,在脑中描绘保巨大的身体形成的巨大打区。
在我考虑之前,身体先动了。左腿抬起,手腕伸向后方。然后,我让肌肉爆发,向前推出球。
球离开手指的瞬间,我看到一花姐在笑。
球落在了花坛中。
与打席相反的方向,校舍侧的花坛。
我捡了球,又有气无力地回来。winning run不成,反成lost run了。
「果然小保就是厉害啊!」
「小保is great!」
保脚边的土上写着两个〈正〉字。那是保击球的数字。最后一次飞得最远。
之后虽然球没有再被扔歪,但我一次也能连续取得三个好球。能称得上出局的,只有保一次没打到的地滚球。
铃和一花姐跑到我旁边。说实话我不希望她们来。我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只能低下了头。
真想现在立刻变成透明人,从她们视野中消失。我也想了要不要逃跑,但脚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了。
「辛苦了。」
一花姐把手放在了我的头上。我快要因为这重量流泪了。
「被打了,好多。」
「是呢。不过投的球挺好嘛。」
「被打到就没意义了啊!被打了十次!」
我想立刻用脚踏掉地面上写的〈正〉字,但这样做被打到是事实也不会改变。
我紧咬着牙,只有泪要挡回去。我不能让人看到输了以后哭泣。这是我最后的抵抗。
「抱歉啊,铃,难得你给我应援……」
「诶,那是,那个只是,大家都不给青斗应援,所以我觉得不公平……」
「怎么样?小铃观战看来。」
我不由得看向一花姐的脸。居然问这么过分的问题。那可是我现在最不想听的事情。
「铃!什么也不用说哦!反正,」
我大声盖过铃的声音。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了铃的回答。
「棒球是坑坑洼洼的呢。」
「是吧,很逊……诶?」
铃一副悠闲的表情,看着我拿着的软式球。
「坑坑洼洼是为了容易拿吗?」
「不、不知道……我不清楚……」
我把球递给铃。她开始用小手确认拿球的触感。
「铃,你不觉得我很逊吗?」
「诶?」
铃睁圆了眼睛。
「比、比起那些,抱歉啊,发出很大的声音,明明你在集中精力。」
「你在说那个应援吗?」
「嗯、嗯。那个,不是使坏。也不是自作主张,但是我觉得需要,就为了让你听到……」
不知不觉间,一花姐问的事情,铃自己向自己发问了。
「而且,那个,因为……」
她看看右下,看看左下,然后看上面,铃又重新朝向了我。或许她现在也还在确认是不是使了坏。
「因为最开始,你听到我的坏话时,为我去比赛,我很开心。」
我的嘴变得半开的时候,一花姐一直在笑。
「咦,我说了奇怪的话吗?」
「不,没事。那个球还给那些孩子们吧。」
「啊,是。」
被一花姐指示后,铃立刻走向打席保他们那里。
「漂亮地输掉了呢,青斗。」
「……嗯。」
心里还是很后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没有力气。
「但是,我也和小铃意见相同哦。」
「诶……?」
「虽然不太明白,刚才你的表情,感觉很不错哦。」
我不由得用衬衫擦脸上的汗。溶进汗里的土棕色沾在了袖子上。
「哪有啊。超逊的。」
「唔—嗯。但是总之会让我想画进画里。」
我想起之前一花姐画的,那个缺耳朵的猫。
「因为不完美?」
「嗯。因为不完美,但是,我认为很漂亮。」
一花姐口中“漂亮”这个词,在我的脑中被换成了“美丽”。
「我不明白。」
一花姐不负责任地微笑道「是呢,我也不明白」。
「青斗,你大概今后还会输很多次吧。很遗憾,人生里输掉的事情更多。帅气胜利的时刻多半屈指可数。」
「要画就挑赢的时候画啊。」
我试着想象举起奖杯的自己。我想不出那具体是什么奖杯。
「唔—嗯,如果到时候看到它,能有动力画就画吧。」
一花姐的眉毛没自信地变成了八字。
「总之,可以确信的是,如果逃走就听不到的话语是有很多的哦。」
一花姐摸我的头。土啪啦啪啦地在眼前落下。
同时,铃把球还给保回来了。看到铃,我想起两人决定给一花姐的画帮忙的约定。
「但是,对不起。因为我输了,也许不能画了……」
我都做好失望的心理准备了,但很意外,一花姐的表情很淡定。
「唔—嗯。嘛,那也总能解决吧。」
「总能?」
一花姐没有回答铃的问题,重新朝向了保他们。
「说起来少年们,时间没问题吗?」
一副满足表情的保,回答一花姐:
「没问题啊!青斗去拿球的时候,我看了好几次时钟。喏,你看。还在两点二十分……」
保这时僵住了。亮太迟一步注意到了。
「咦?刚才看还是二十分……」
「等下,亮太!去看下鞋柜的时钟!」
「我、我知道了!」
亮太中间绊了一下,向校舍跑去。他跑到楼梯口,低下身透过玻璃门窥视里面。
「唔哇!遭啦!小保!课外班已经开始了啊!过了三十分了啊!」
「真的假的!」
保抱住头,手中的金属球棒掉了。
「不妙!表停下来了!」
英二也忘了用英语,叫道。一花姐嘟囔说「啊,那孩子是关西的」,我告诉她「三年级的时候转学来的」。
「别开玩笑了青斗!」
「诶!不是我的错吧。」
保快步跑了出去。亮太和英二跟上了他。
「糟糕—,要被老妈杀了!」
刚才还在高声笑的保,脸色铁青。他跌跌撞撞,一边摇着肚子一边跑走。
「喂!稍微等下啊,你,比赛怎么办?这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三十分钟嘛。」
一花姐大声叫住保他们。
「随便啦那些!」
「那我可以在这画画?再慢慢商量一下吧!」
「没那时间啊!」
「但是啊!」
「知道了!随你便啊!反正我明天开始就是暑期补习!」
「是吗。谢谢—。」
一花姐和气地挥手。亮太似乎开心地挥手回应,保敲了他的头。
「总能解决,就是指这个?」
我问道,但一花姐已经不在那里。不知不觉间,她到了一垒选手席中,我和铃便一起追过去。
「咔咔。这是对我化妆好的铃挑毛病的报复哦。」
一花姐用食指摆弄露出的长针。
「时钟停下来了?」
「嗯—?似乎是时机正好的时候停下了呢。」
一花姐把长针重新调节到四十五分,把时钟重新挂到了选手席的墙上。
「咦,但是……现在在动呢。」
秒针咔嚓咔嚓地在时钟表面动着。
我想或许一花姐拿出了时钟的电池,但是立刻注意到不对。因为,时钟的指针确实动到了二十分的地方。
「毕竟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一花姐让脖子嘎吱地响了一下,把垂下的头发挂在耳朵上。
「来吧,拜托你继续带我逛学校啦。」
一花姐走了出去,但我和铃当场对视,没有动。
「难道,一花姐把时间停下来了吗?」
「只有时钟?还是我们也?」
我感到后背一股寒气。铃或许也一样。
「果然,总觉得很不可思议呢,一花姐她。」
「嗯。」
就像魔法一样。不只是时钟的事情。我乱成一团糟的心情也是,经过一花姐的话语一下就冷静下来,因为我输掉快要失去的画画权利也是,不知不觉间就拿回来了。
「果然一花姐是……」
剩下的话,我和铃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脑子里想:如果一花姐实际上是时子大人,不可能只会停止时间吧。
我拼命不让嘴微笑出来。我的嘴现在或许变成了波浪形。瞥了一眼铃,她也是完全相同的表情。
如果铃和我一样感到心跳加速、欢欣雀跃,那么我的“过出最棒暑假”的目标,目前一定进行得很顺利。
「那么,赶快来画吧!」
一花姐不知从哪取出白色皮筋,又把头发束成一束。
「嗯!画吧!」
从那天起,我们拼命帮忙如同挥舞魔法杖一样动笔的一花姐。又是换颜料的水,又是当一花姐画画时的聊天对象。一花姐说「一边愉快地对话更容易保持集中」,不过比起我们逗一花姐笑,相反的情况更多。
学校的画用了大约一周完成了,整体上画着橘色。那和我每天放学看到的景色一样。铁棒不是茶色,花坛的草也不是绿色,地面也不是茶色。然而,它们各自都让我感觉到真正存在在那里一样,十分不可思议。
一花姐说那幅画「还是百分之九十九」。好像最后加上签名才完成。那个签名似乎是三幅全部画完时加的。
有自己的签名很帅气,我也试着练习了一下签名。
那天,我的眼睑里,一直浮现着一花姐画的画。
注释
读音:日文只有一个清音浊音的区别。
百科:鯙科,辐鳍鱼纲鳗鲡目的一个科。特点是口大且牙齿锐利。
习俗:庆祝孩子7岁、5岁、3岁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