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倏然睁开眼。
列车豪华的房间虚幻地晃动著,我用了一点时间才认识到这边是现实。
「啊……」
我似乎有短短数秒,或是大约数分钟失去了意识。
我总觉得好像作了什么梦,却已想不起梦境内容,只是感到很不舒服。以前在故乡不时会发生这种现象,大概是受到附近某种存在的影响吧。在名闻遐迩的魔眼搜集列车Rail Zeppelin上,无论存在怎样的魔性都并非不可思议。
我掩饰般地拉近毛毯,悄然低语:
「……气温越来越低了。」
「嗯,暖气好像也渐渐失效了。」
在同一个房间里,卡雷斯注视著暖炉回答。
魔眼搜集列车冲进暴风雪后经过了一阵子。猛烈的大雪来袭,将车窗外描绘成一片单色景致。灰色的天空与除此之外的白。从这辆行驶于人间与异界之间的列车停止前进一事,也看得出这场风雪显然并非单纯的大自然发威。
寒潮慢慢地、慢慢地逐渐往列车内部侵蚀。
车掌在广播中通知「请各位乘客自行保障各自安全」,便是指这一点吗?
「老师他……」
「……现在好像没事,可是……」
我跟随卡雷斯的视线也望向床铺。
卧床的老师呼吸微微紊乱起来。后来我们换过绷带、烧滚热水,在可能范围内尽力而为,但我不认为这种状况对于负伤的身体有好处。直觉告诉我,正悄悄逐步接近的寒气并非单纯的温度高低,那是夺取人类精气的恶魔吐息。
每一秒都在流失。
老师的性命如烛火般摇曳不定。
「…………!」
我难以忍受。感觉就像有颗石头卡在喉咙深处。我连好好呼吸都做不到,一只漆黑的手自下腹底部缓缓地抓住胃脏。与其体验这种心情,我宁愿献祭自己的心脏。
奥嘉玛丽从那之后就没有回来。
──「我会靠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不,一个人才好。因为特丽莎正确地教导过我,让我得以独当一面。」
如她所言,她或许无意再回到这里了。
即使时间短暂,曾想互助合作的对象离去,我不否认这令自己感到不安,不过,卡雷斯看来并不在意,仅仅神情极为认真地留意外面的暴风雪和老师的情况。
(……也许他果然很有魔术师的特质。)
我那么心想。
在某种意义上,他身为魔术师的心性比老师经过更多锤炼。我觉得正因为卡雷斯不像费拉特和史宾那样拥有卓越的魔术,他身上才会透出魔术师原本的姿态。
(什么是正确的?)
也许是受到寒意影响,我一直不断思考著。
才能。血统。家系。技术。属性。心性。还有魔术回路与魔术刻印。
魔术师有各式各样的因素。我和老师一路以来遇见的一流魔术师具备那些因素。虽然名列第一的是冠位Grand苍崎橙子,巴尔耶雷塔阁下与蝶魔术高手欧洛克·西札穆德无疑配得上一流名号。然而,老师也并非明显逊色于他人。他只是作为君主Lord实力低劣,即使以莱涅丝的评价来看,作为魔术师的实力算是平平凡凡。
那么,对魔术师而言最受重视的因素是什么?
最正确的姿态是什么呢?
无聊的想法在脑海中盘旋,我忽然扬起目光。
室内出现另一个身影。
「格蕾小姐?」
卡雷斯似乎看不见。
可是,我看见了周身带著鲜红蔷薇的──白色女子。她的站姿太过自然,与其称作出现,更像是至今一直都待在那里,碰巧显露了形影而已。
我茫然地看到她妆点了蔷薇的发丝,随著自车窗缝隙钻入的风摇曳。
「你是……?」
我记得车掌这么说过。
代理经理。他提到自从昔日的经理离开后,代理经理一直守护著魔眼搜集列车,甚至连这辆列车的工作人员都很少有机会见到她。
她在看房间入口。当我这么想时,女子已然消失。和第一次相遇时一样,我觉得她的消失既突然又是当然。
取而代之的──
「有人在吗──!」
有人敲门。
让人无从认错,充满冲劲的声音。与魔性的暴风雪及这辆列车很不搭调──或者说因为太过古怪反而相称──那样的人物只有一个。
卡雷斯点点头,代替我倏然走上前。
他谨慎地打开薄薄的房门,正如我所料,一头染成粉红色的双马尾挡在门外。
「嗯呵呵呵,我伊薇特来喽!大家都好吗!」
「抱歉,我们正在忙。」
「哎哎哎呀好冷淡!哇,别突然关门啦!」
卡雷斯立刻打算关门,少女却抓住时机将鞋子塞进门缝。她直接望著眼镜少年,微微歪头。
「嗯嗯嗯?小卡雷斯在隐瞒什么?」
「我没有……」
「嗯呵呵呵,这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吓你一跳的感情视魔眼!瞒不过我的!」
伊薇特自豪地笑著说完后,将眼罩往上拉。
经过加工的宝石──研磨抛光过的绿色孔雀石Malachite在眼罩下闪烁生辉。少女眼中蕴含的妖光确实散发著连知识浅薄的我都不禁吞了口口水的魔性,然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话说即使没有魔眼,像史宾他不也会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味道是四方形之类的话吗?懂得联觉和兽性魔术的组合技巧,他可是个棘手的同学呢!」
「既然你知道我们有苦衷,能否至少体谅我们,之后再谈?」
卡雷斯冷冷地应付道,试图将她卡进门缝的鞋子踢出去,于是少女连忙往下说。
「喂喂喂喂!就说等一下了嘛!我有事情找你们商量啦!你瞧,为此我还请了这位先生过来──」
「……嗯。」
我感觉得到微微的气息。
卡拉博·佛蓝普顿。圣堂教会的老人。伊薇特似乎带来了过去视魔眼的持有者。
「圣堂教会的……」
连卡雷斯也不禁退缩。
接受魔术师之间斗争的少年,好像也对意图从其他方面扫荡神秘的组织感到棘手。
「还是说,你宁可我在这里放声大喊?」
你已经大喊大叫了吧,我很想这么吐嘈,但难以否认这段谈话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卡雷斯也不甘情愿地打开关到一半的房门。
「……我明白了。进来。」
他认命地让两人进门。
伊薇特意气昂扬地一踏进房间,立刻瞪大双眼。
「哇哇哇,老师!这是怎么了!」
她连连挥舞手臂,奔向床边。
因为老师躺在那张床铺上。从仍然紊乱的呼吸也看得出来,他并非单纯在睡眠。尽管我们不时帮老师擦汗,但他看起来不可能是正常状态。
「类似碰到意外。」
卡雷斯少言寡语地说明。
「动手的……是杀害特丽莎小姐的凶手?」
「我们无从得知。」
他说出实话。大概是判断既然伊薇特拥有感情视魔眼,作假没有意义可言。话虽如此,要透露我们被使役者袭击等多余的消息也令人迟疑,保持沉默寡言是最好的方法。
「你们有什么事?」
「嗯~你瞧,列车不是停了吗?」
当卡雷斯拋出话头,伊薇特面露苦笑指向地板。
促使我们重新注意到完全静止的列车后,少女如此继续道。
「我担心照这样下去,魔眼拍卖会将大幅延后──视情况而定,今年是否能举办都很难说,所以在号召人手。」
「拍卖会停办?」
对了,我回想起拍卖会曾有一次中止的案例。
据说事情跟苍崎橙子及她的使魔有关。从前的经理也是由于同一场麻烦而消失踪影──凡事有一就有二,至少会这样想很自然。
「……对我而言,这里的拍卖关系到生死存亡。」
卡拉博以嘶哑的嗓音开口。
「如同先前提过的,我打算在这里提供魔眼。我无法等到明年。当然,就算不办拍卖会或许也会进行摘除手术,但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我实在不能就此坐视不采取行动。」
「不过,只要是魔眼,列车的工作人员都会先收购不是吗?」
老人对于我的话缓缓地摇头。
「……这里绝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应该都对魔眼本身不感兴趣。」
「咦?」
我不禁愣愣地喊出声。
「可是,这里是魔眼搜集列车吧。即使上任经理离开了,他们也持续举办了魔眼的拍卖会吧?」
而且在我听说的范围内,他们的执著强烈到会在持有者不愿提供目标魔眼时强行抢夺。会动用那种手段的工作人员,有可能对魔眼不感兴趣吗?
「总之,如今的工作人员只是延续著办下去而已。」
伊薇特补充道。
「本来为了炫耀主人收藏的魔眼举行的拍卖会,
如今在主人离去后已没有意义,仅仅是继续那个行为罢了。既然这样,那因为一点小意外而中止也不奇怪对吧?倒不如说,认为他们只想举办足以缅怀昔日主人的完美拍卖会是很自然的推论。」
「…………」
我哑然无语地聆听。目的与手段完全颠倒了。听到主人开始举行拍卖会是为了炫耀收藏虽然也让人吃惊,工作人员仅仅没有意义地继续这个行为,更是使我僵住不动。那简直像台跑程式的电脑。像连绵不断刻划时间的旧时钟的齿轮。与魔术师似同实异,如伽蓝之洞般的生存方式。
不。
我必须避免误会。我之所以哑口无言并非难以置信。相反的,是因为这太熟悉了。
(……和我的故乡……)
和哪怕丧失含意、哪怕抛弃意义,依然持续到现代的事业──或者说,和身为故乡事业结晶的我太过相似。
「我刚才和约翰马里奥先生也谈过这件事,可是~」
伊薇特环抱双臂,噘起嘴唇。
那名魔术师表示就算延后也无妨,似乎无意采取行动。
依魔眼搜集列车的状况而定,拍卖会的客人的意图与关系也时时刻刻有所变化。在本来就不擅长社交的我眼中,这种人际关系正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魔术,不过在钟塔怪异复杂的权力构图中自称间谍的伊薇特,应该很习惯这些吧。
「我明白你们的情况了。列车停止,对于我们也有不利的影响。」
卡雷斯淡淡地说。
「可是,你们究竟准备如何处理?」
面对少年的提问,一身神父服装的老人缓缓颔首。
「关于这座森林,我略有所知……因为这个地方在圣堂教会也不时成为议论话题。」
「在圣堂教会?」
「没错。这座森林的本体──腑海林Einnashe据说是由某个死徒操控的。」
「……由死徒……」
卡雷斯重复道。
「腑海林。其本身是一个有思考能力、会捕食的生物,有人推测那可能是同名的高阶死徒操纵的固有结界。腑海林大约五十年出现一次,袭击聚集而来的人类,以庞大的魔力让位于内部深处的果实成熟。」
死徒。我在这辆列车上听过许多次的吸血种之一。
那么,圣堂教会有相关知识也说得通。那个组织与死徒的对立比魔术协会更加剧烈。因为他们将死徒视为加害人类的存在。
(……对了。)
这让我终于接受了另一项事实。
得知卡拉博搭乘这辆列车时,魔术师们之所以异常地紧张──是怀疑圣堂教会的成员,是否真的打算参加以前由死徒经理经营的拍卖会吧。
「你刚才说到……以魔力成熟的果实?」
「真有魔术师的特色。你明白其中的意思?」
卡拉博面露苦笑地说明。
「那颗果实正是人类聚集到魔性之森的理由。据说有个不可轻信的传说,号称吃下果实的人将长生不老。」
卡拉博的话让我与卡雷斯屏住呼吸。
听他谈论远比什么魔术更加荒诞无稽──活像小孩看的童话故事中才有的现象,我们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简直像是……)
我心想。
简直像是昨天刚遇见的英灵般的幻想。
同时,此事和死徒这种荒唐的现实放在一起谈论,让我无法否定那荒诞无稽的传说。更何况再怎么说也是圣堂教会内部讨论的传闻,其中应该潜藏著某些事实。
实际上,卡拉博如此继续道。
「就像我说这个传闻不可轻信一般,没有人吃过那颗果实。只是,据说充分熟透的果实常常会流下血滴。哼,明明没人吃过,长生不老传说却传开的原因反倒在于这里。这些血滴有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眠一阵子以后,选择与本体不同的进化型态──腑海林之子就是种子的末路。看来这个孩子选择了冰雪。」
卡拉博望向车窗外,暂时打住。
我终于串连起一切。总之,死徒之间的冲突,结果造成了我们像这样遭到冰雪林侵袭吗?
「……听说本来死徒之间会划分地盘,极少互相干涉,但这辆魔眼搜集列车的经理好像已销声匿迹多时。而且腑海林之子也并未受人管理。双方什么时候遇上都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方才的代理经理──白色女子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听到此事而现身的?
(……怎么样呢?)
由于想法渐渐接近妄想,我暂时停止思考。
我在至今的案件中体认到,像我这种人想太多,反倒会导致情况恶化。与其陷入思考的迷宫动弹不得,我只能一步一步地累积自己办得到的事情。
一阵沉默之后,卡雷斯抛出新话头。
「那么,到头来你们打算如何逃离这座森林?」
「据车掌所言,只要找到灵脉点Ley Line,列车随时可以开动。」
先前停车时,曾经谈到魔眼搜集列车好像是沿著灵脉行驶。列车之所以停止,看来也是出于几乎相同的规则。
唰,卡拉博黑色的拳头冒出同样是黑色的刀刃。
那是在特丽莎遇害时,他用来打晕情绪激动的奥嘉玛丽的黑键。
「列车会迷失灵脉位置,是这座森林的魔术作用所致。那么,如果我们直接徒步寻找主要灵脉并设立几个路标,要逃离森林应该没那么困难。」
「设立路标……」
我觉得理论上说得通。
只是,这代表为此必须踏入吹著暴风雪的森林中。按照卡拉博所言,我们将踏入土地整体有思考能力,会吃人的魔性之森。
「怎么样?你们愿意协助吗?」
伊薇特的独眼亮起光芒,开口问道。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
「…………」
我身体深处颤抖著。奥嘉玛丽的随从──特丽莎·费罗兹的尸体闪过脑海。那具丧失头部,死状太过凄惨的尸体。
这两人毫无疑问是凶案的嫌疑人。
然而,我却要和他们合作探索魔性的冰雪林?那根本是疯狂之举。那么做岂止承担风险,我觉得只能叫有意自杀。老师若是清醒,会断然表示应该躲在列车上吧。
可是──
「……我加入。」
我点头应允。
「格蕾小姐。」
「继续暴露在这股寒意中,老师会撑不住的。」
我没有回头,这么回答叫住我的卡雷斯。老实说,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唯独理解臼齿在格格打颤。
我听见深深的叹息声。他觉得很失望吗?看在不同于我,身为老师正式学生的卡雷斯眼中,我试图去做的事情说不定愚蠢至极。说不定他会判断,作为魔术师应该更加无情。对此,少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明白了。那我会专注于老师的治疗上。我找找有没有东西能帮上你的忙,给我五分钟。」
他俐落地打开随身行李,开始查看各种状似魔术咒体及触媒的物品。
我依旧茫然地连连眨眼。
「卡雷斯……先生?」
「你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耶,对自己人特别宽容也是魔术师的特质。至少在界线范围内是如此。」
少年笨拙地笑著开口,我发现他的拳头微微发抖。
认识到忍受恐惧的人不只自己一个,我总觉得想发笑。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我吐出一口气。
「咿嘻嘻嘻!看来你起码找到做得到的事情啦!」
亚德以只有我听得见的音量呢喃,不过我用力按住右肩,动用武力让它闭嘴。有关注我的朋友陪在身旁,让我感到一丝欢喜,但不甘心让我不肯说出来。
「……对了。」
卡雷斯抛出话头。
「在天体科艾宁姆斯菲亚的随从──特丽莎·费罗兹遇害的现场,有没有人显得很焦急?」
「嗯?嗯~我在那个场面没发现这种事。」
伊薇特歪歪头。一方面是外表的关系,那个动作看起来只像在开玩笑,但我们只得暂且相信她。无论如何,现在老师负伤倒下,我们能采取的手段寥寥可数。
「走吧,进入腑海林之子。」
我催促道。
2
从结论来说,第一次调查五分钟即告结束。
因为还没设立路标,我们就发现有人倒在列车旁边。
系郁苍苍的森林草丛里,枯萎的羊齿草下形成一个隆起的雪堆。当卡拉博怀疑地碰触雪堆,雪片哗啦滑落,露出里面的人物。
「……这位是谁?」
卡拉博以沉稳的男中音发问。
那个人很陌生。他拥有如雪般洁白的白发与睫毛,修长苗条的肢体看来年近三十。那端正的侧脸,与十名路人擦肩而过时应该足以让九人惊艳地回头。
不过,我们注意的部分不在于此。
他纤长的手指紧握著小提琴盒与……皱巴巴的信封。
「那是邀请函?那么,他是魔眼搜集列车邀请的宾客?
」
「这……这个嘛……」
正当伊薇特皱眉,我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之际。
「呜呕咕啵!」
浑身是雪的青年吐血了。
白雪染上血色,转眼间不断扩大范围。那刺目的红色让我不禁喉头一缩。自从遇见老师后我经历过几桩案件,但第一次像这样目睹鲜血四溅。
「他……他会不会快死了……」
「……不不不,没事。我很习惯吐血了,也有确实地注射过造血药。」
脸色苍白的青年抬起目光,开朗地笑著。
「咦、咦、咦?」
「……哎呀~啊哈哈。我总觉得好冷,但是身体正好完全动弹不得。如果你们也是魔眼搜集列车邀请的客人,不好意思,可以把我搬运到列车上吗?」
应该险些丧命的青年太过若无其事地说。
我的感觉几乎像是面对尸体攀谈一样。他苍白的脸色与泛紫的嘴唇都和倒下时相同,唯独表情带著宛如夏季度假胜地般的开朗。实际上伊薇特和卡拉博似乎也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人物,依然愣住不动。
俊美的青年以作梦般的轻柔口吻呢喃。
「……嗯嗯。差点冻死了。我得快点告诉妈妈,请她募集温暖我的女人……啊,这次找西班牙血统的吧。不,从拥抱触感来说俄罗斯系也难以舍弃。不不不,既然要温暖我,热情的拉丁人或许最棒。虽然女性统统是天使,幸福的形式各有不同嘛。」
「啊,是人渣。」
「是人渣呢。」
我和伊薇特的意见以零点一秒取得共识。当我们即将推算出就此抛下他的结论之际,青年的碧眼忽然转向我亮了起来。
「嗯嗯嗯,你该不会是韦佛带回来的寄宿弟子?」
「!」
我肩头猛然一抖。
「……你知道我?」
「哈哈哈,当然知道。因为我是韦佛的挚友!」
「韦佛?」
我记得那不是老师的本名吗?在他被莱涅丝冠以艾梅洛阁下Ⅱ世之名封印前,老师原有的面貌。
「请问,你是哪位?」
「啊,嗯,我是──」
下一瞬间──
「梅尔咕啵呕呕呕呕呕呕呕呕!」
青年再次大量吐血。
*
因此,我们折返列车。
回到列车的休息室车厢,青年啜饮热咖啡,好像终于放心般发出叹息。
「啊哈哈哈。哎呀,谢谢你们。不仅将我拖到这里,还请我喝咖啡。」
「……既然是老师的旧识,我不能置之不理。」
即使这么提醒,青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脸散漫地啜饮咖啡。
伊薇特保持活像在看三流诈欺师的眼神问道:
「你是梅尔文·韦恩斯?」
「喔喔,你听说过吗!」
青年露出微笑,打个响指。
他顺便闭起一只眼睛,食指抵著脸颊,样子非常烦人。
伊薇特对此毫不掩饰充满怀疑的声调,如此问道:
「听说你是待在自家工房不外出的调律师,这回吹的是什么风?」
「哎呀~哈哈哈哈哈。最近我身体状况不错,又听说韦佛前来魔眼搜集列车,心想一定得亲眼证实一番。我顺便也约了小莱涅丝,但她说『我得补上兄长不在的空缺,哪有办法过去,蠢蛋』,拒绝了我。于是我前往魔眼搜集列车的会合地点,地表却突然涌出森林。」
这番话可不能不理会。
「你约了莱涅丝小姐?不,更重要的是,涌出森林?」
「对对。简直像游戏或什么似的,荒野钻动著化为森林。哎呀~那场面说壮观是挺壮观的。」
青年──梅尔文抽动著手指抬起来,这么形容。
「不仅如此,森林里还冲出触手般的树枝抓住直升机。啊哈哈,螺旋桨被撕碎,机壳也像纸片般破裂开来,我心想八成死定了。唉,我在坠机前逃脱,狼狈不堪地爬行过来。虽然半途中彻底失去意识,幸好你们找到了我。」
没理会包著毛毯面露开朗笑容的青年,我体验到喉咙痉挛般的感受。也就是说,这片妖异之森的战力甚至足以捕获半空中的直升机,加以击坠?
由于飞行对魔术师而言也很困难,应该没有人会追踪这辆列车……老师曾这么说过。可是,搭乘直升机前来的魔术师还有击坠直升机的森林,想必超乎他的想像。
「…………」
就像被插入冰柱一般,我感到背脊发寒。
明明听卡拉博提过类似的讯息,直接从实际体验者那里得知,让我体内涌现另一种恐惧。
我从满不在乎的青年身上转开目光,悄悄地问伊薇特。
「……他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生于与三大贵族相关的名门。不过由于身体虚弱之类的原因,担任祭位Fes调律师,是个怪人。听说他和老师是老朋友。」
双马尾少女嫌麻烦地回答。
那种态度,代表连宣称自己是梅尔阿斯提亚派间谍的她,也认为青年是难以应付的对象吧。
(我记得调律师……)
应该是调律魔术刻印的专业术者。即使不足以像从前在剥离城阿德拉所说的那样戏剧性修复魔术刻印,据说他们会以非常自然的循环介入刻印,抑制刻印移植者身上发生的副作用。虽然我对魔术绝对称不上熟悉,也能大致理解那多半是在钟塔也非常少见的专门职业。
「他作为英国的调律师夙有声誉。在正规的方法范围内使魔术刻印重生者,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很遗憾,你加上了『几乎』两字。」
听出症结的青年苦笑地搔搔脸颊。
然后他东张西望地环顾豪华的休息室车厢,不解地歪歪头。
「那么,韦佛人在哪里?」
「……我现在带你过去。」
我站起身,带他从休息室车厢前往我们的房间。
看到我远比预期中更早归来,卡雷斯一开始面露惊讶之色,不过在我概括重点说明情况后,他立刻点点头指向依然躺在床上的老师。
于是──
「……真笨。」
青年望向额头冒出冷汗的老师,感慨地说出口。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一点也没变的笨蛋。你明明有许多能活得更轻松的方法啊。」
为什么呢?
明明先前觉得他那么可疑,他的声调却深深落入我的心底。也可以说,我能够接受了。我甚至有种感觉,我与这位年轻的刻印调律师共享著同样的想法。
也许很天真,但我希望这么认为。
咳咳,清喉咙声传来。
「方便打扰吗?」
在后面等候的卡拉博呼唤我。
「看来他不需要担心,我想回到最初的目的上。虽然称作幸好不太妥当,既然他从直升机爬过来昏倒在列车附近,这里到外部的距离很可能并不远。」
「是呀。」
当然,直升机也可能是被拉进森林深处击坠的,但担心那么多会没完没了。
「唔。魔眼搜集列车停止了,所以必须设立路标对吧。」
梅尔文回过头。
他脸上依然带著深不见底的轻柔微笑。
「既然如此,能让我也出力协助吗?」
3
进入森林后,我发现冰雪林是比想像中更严峻的难关。
每前进一步,脚就陷入雪中直达脚踝。灌木枝丫不时从出乎意料的角度自被纯白封闭的视野角落穿出来,令人难以行动。多亏卡雷斯从行李中拿出的耐寒护身符,使寒意减缓几分,尽管如此,气温还是冷到只要停下脚步就快结冻的程度。
伊薇特、卡拉博与梅尔文。
再加上我的一行四人在森林里前进。作为探测术的应用,卡拉博手中握著黑键。探测术是现代也用来寻找水源与矿脉的手法,由圣堂教会的代行者操作,精确度会更高吧。
嚓、嚓,我从雪中拔出陷没的脚。
每走一步,我都感觉消耗的体力比平常多十倍。而且,土地的样貌好像也跟透过车窗看见的景色不符,让我不解地歪歪头。
「这里的地形是这种山来著?」
「地形多半也经过某种操作吧。」
卡拉博沉重地说。
「一开始我也提过,真正的腑海林每隔五十年会出现短短几天,像是超乎常规的固有结界。腑海林之子虽然类似,但同一种现象没有再度出现的例子乃是定论。大概是仅限一次地将储存的魔力消耗殆尽了。」
「……孩子不会再度出现。」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寂寞。依照一般想法,孩子不都会比父母活得长久吗?可是,腑海林之子仅仅出现一次就会消失。
「据说其发生时间也大都很短暂,这方面似乎个体差异很大。」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留在这场暴风雪中进退不得。」
当我这么说,卡拉博也微微颔首。
至少唯独这一点,我们有共同的认知。
「你似乎非常担心韦佛。」
于是,梅尔文从一旁开口。
「……就算是那副样子,他也是我的老师。」
「说得也对。」
梅尔文带著苦笑迈步前行。
他与出发前相比只多加了一件御寒衣物,但体力似乎意外地好,一路在雪中走过来也只是微微喘气。换成老师应该早就受不了了。不过,他在路上大约吐了两次血。
「……你和老师差好多。」
「嗯?噢,因为那家伙的『强化』技术不佳。话说,强化只要用魔术回路代替神经就行了,光是活动怎样都应付得来。可惜内脏就没那么简单了,哎,只要心脏不停止,我便走得动。」
虽然他的发言很危险,但我转变念头,心想魔术师大体上都是这种人。
而梅尔文转动手腕,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大源Mana运用起来不太顺手。这座森林是不是连空气都不一样?」
「根据以前的调查是这样没错,但情况或许比腑海林本体好一些,依照教会的资料,也有在腑海林内完全无法使用大源的纪录。要行使大规模魔术大概有困难吧。」
「──这样未免太过压制魔术师了。我连维持调查用的魔眼都相当辛苦耶~」
听到卡拉博这番话,伊薇特将手指举到眼睛旁摆出招牌动作。即使是这么大的暴风雪,似乎也无法挫折她的信念。坦白说,我很羡慕那种坚强。不管有点奇特或怎样,那都是我身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美好本质。
于是,梅尔文举起手边的小提琴盒眨眨眼。
「嗯。这样的话,太好了,看来有我也办得到的事情──伊薇特·L·雷曼。可以让我看看你的魔术刻印吗?」
面对青年的请求,伊薇特皱起眉头。
「你要收韦恩斯家的正规费用吗?」
「现在面临紧急情况,先不收费。」
「那么请看!」
伊薇特以非常现实的态度拎起粉红色双马尾,露出颈项。虽然我看不出来,雷曼家的魔术刻印好像移植在那个部位。
梅尔文握住自小提琴盒取出的音叉,聚精会神半晌。
当他以音叉轻敲琴盒,隆隆的声响在暴风雪中响起。青年缓缓地在伊薇特的颈子上移动音叉,同时轻声呢喃。
「生物分别有其固有的波动。蚂蚁也好、鸟也好、人类也好,都具有只属于自己的波动。虽然具血缘关系者的波动近似,但绝非一致……那么,问题在于魔术刻印也是某种生命,有著异于宿主的波动。」
他边说边从小提琴盒里取出几瓶药品。
「所以只要让两种波动尽可能接近,光是如此刻印的效率便会大幅上升。」
他迅速地将药品倒入另一个烧瓶混合搅拌。
然后梅尔文再度敲响音叉,指尖沾了沾烧瓶内的混合液──好像描绘某种魔法阵般,将药品涂抹在少女颈项上。
「启动吧Activate。」
他念出简短的咒文。
砰,我彷佛听见某种事物破裂的声响。那多半是错觉。是只有人类的认知接受了并未完全化为现实的神秘现象──我在钟塔的课堂上听过这样的内容。
伊薇特抚摸颈项,微微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变得暖和起来。」
「如同方才说过的,我暂时使刻印活性化了。虽然效果只是将魔力循环效率提升约两成,不过我想身体的感觉会改善很多。」
「真不愧是调律师。」
伊薇特高兴地耸耸肩。
「嗯。这样的话,看来能撑过追踪灵脉这段期间。」
「哈哈哈,那再好也不过了。卡拉博先生不是魔术师不需要调整,那格蕾小姐要试试吗?」
「啊,不必了,因为我也不是魔术师。」
「可是你的右手……啊,不,那就算了。」
白发青年说到一半,乾脆地摇摇头。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瞧,就是韦佛和你的事情。」
他只顾自己方便地回到一度中断的话题上。
青年我行我素的作风令我不知所措,但梅尔文毫不顾及这些,如此说下去。
「听说你不是作为魔术师加入的吧?然而,你跟著他来到魔眼搜集列车这种特级危险地带,现在甚至踏进腑海林之子内部。我觉得这并非只用浅薄的师徒关系就能说明的。」
「关于这点,你不是也一样?」
我忍不住以反问回答问题。
尽管觉得自己这么做没有礼貌,青年不介意地颔首。
「因为我是韦佛要好的挚友啊!」
不知不觉间,他还多加上要好一词。
「虽然我从十年前就开始为他的冒险出资,却很少有机会可以亲身体验。难得来都来了,我的信念是一不作二不休In for a penny, in for a pound。」
「难得有机会,就不惜赌上性命?」
「哈哈,因为我连魔术刻印也没有。只要做好交接工作的准备,无论死在何处也没多少人会伤心。哎呀,我可不是在挖苦上一代艾梅洛阁下。」
他拋出应该会狠狠踩到某些人地雷的发言。当然,现在老师与莱涅丝之所以过得很辛苦,是上一代艾梅洛阁下身亡时几乎没做任何准备造成的,不过他如此准确地踩中地雷,反倒有种爽快感。
雪风缠绕梅尔文修长的手指,立刻朝视野另一头散去。配上雪白的发丝与端正的侧脸,这一幕看来宛如电视广告会出现的场景。扣掉眼眸中的一丝蓝色,所有色彩都距离这名青年很遥远。
简直就像是冬日精灵。
「请问,你说你是老师的友人,两位是怎样的关系呢?」
「嗯~最适合的描述是债务的债主与借款人吗?」
梅尔文歪歪头回答。
「老师也向你借了钱?」
「倒不如说,我是他第一个借钱的对象。」
青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眯起眼眸。彷佛珍爱著已逝的遥远时光,他以清爽的声调继续道:
「第一次见面时,我叫女仆端著妈妈帮我准备的咒体宝石收藏品在班上炫耀一番,被好像很火大的韦佛揍了一顿。」
「请别用悦耳的嗓音暴露人渣行径。」
我不禁说出心声。
该怎么讲,他比亚托拉姆·葛列斯塔更散漫又不出言讽刺,反倒衬托出他是多糟糕的人渣。他为何如此热爱母亲?只是,觉得火大就揍人与如今的老师给人的印象不符,让我感到困惑。虽然教训费拉特的时候,老师由于相性问题经常诉诸体力,但连动手的时候,他明明也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唉,当时的韦佛基本上碰到任何事都很恼火就是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论何时看到都是在写论文或什么东西,我猜他多半认为钟塔的所有人都是蠢蛋吧?实话实说,当时他的性格浑身是刺。」
梅尔文边走边往下说。
「结果,在一堂忘了是降灵术还是变身术的课上完后,他抓住我开口:『你说过只要能告诉你愉快的故事,不管是钱或别的你都愿意出吗?我会掀翻整座钟塔,给我旅费和机票。』哎呀,我的确记得自己这样说过,那句话是我当时的口头禅,所以我为他准备了旅费和机票。」
「…………」
我简直无法想像那样的老师。
我不知晓的老师。我不知晓的时光。不过,那是确实存在的过往。
「啊,我并未抱著多少期待。我心想他终于要逃回故乡了?但就算如此,大约一年后派女仆追踪调查很可能看得到有趣的东西,我觉得约定能够兑现。你知道吗?一路以来不断努力的人受挫堕落的场面,滋味相当可口喔。」
梅尔文的话悄悄落在吹袭而来的大雪缝隙间。
他那淡色嘴唇与先前的台词太过相称,看来宛若恶魔。就像大言不惭地宣称喜欢人类的那张嘴,立刻又向我呢喃甜美的背德与背叛般,那种一线之隔的印象。
「他返回钟塔后,说要归还借用的旅费,给我一叠皱巴巴的纸钞。钱大概是他在旅途中赚的,其中掺杂不少外币。而且,他还说出这样的话:『不好意思,我无法按照约定告诉你任何愉快的故事。我向你道歉。我真的是个无力的蠢蛋。不过,我有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情,希望你再次借钱给我。我想买下失去老师的艾梅洛教室。』这不是超有趣吗?这也激起我的兴趣,告诉他:『好,那我借钱给你,你我就算是朋友了怎么样!如果是挚友借钱,我会宽限到最大限度才催债。』唉,虽然他欠我的债务最终被小莱涅丝那边买下,整合成一笔了。」
梅尔文笑得很开心。
我连想都不必想,也知道老师发生变化的契机是什么。第四次圣杯战争。而且,老师曾说他在圣杯战争后环游世界,指导过几名学生魔术。
但我在意另一件事,不禁发问:
「你为何……那么中意老师?」
「嗯?啊,那是当然的。人类意外地会有所成长喔。总之,生命本身即为一个向量,即使放著不管也会发展技术与能力,停滞不前反倒比较困难。待在钟塔这个环境,
促使马马虎虎的魔术才能开花结果的人多得是──然而,向量本身发生改变的情况很少见。因为这实际上相当于自灵魂根底重生。特别是彻底面对自身有多无用的人,除了他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做到。这些足以吸引我的兴趣了吧?」
「…………」
我总觉得梅尔文在冰雪林响起的话语,和从前在故乡老师对我说过的话有某种共通之处。
当时叹息「人类真的会成长吗?」的老师。以及现在证实从前名叫韦佛的人改变了存在方式的梅尔文。两人的话语似乎正好相反,但我不知怎地觉得极为类似。
虽然我说不上来为何那么想。
「哎,尽管我连想都没想过他竟然会成为艾梅洛的君主,继承那个现代魔术科诺里奇。这职位在前任学部长失踪后空缺了一阵子,有种含糊了事的感觉呢。」
「前任学部长失踪?」
「没错。他在各方面都很精明,不过在韦佛刚返回钟塔时失踪了。现代魔术科原本就遭到轻视,明明是主学科,无论哪一位君主却都不肯接手。人人都嫌棘手的地方,正好落在下滑到十二家中屈居末位的艾梅洛头上。」
「……啊,原来如此。」
在艾梅洛派意外接手之前,我曾对现代魔术科是由十二家中的哪一家掌管感到疑惑,但若是位置空悬就说得通了。也许在钟塔学习的人当然应该知道,不过看在刚来几个月的我眼中,到处都是新奇的事。
「我也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梅尔文抛出话头。
「是谁将韦佛伤得那么重?是除了我之外的谁?」
我一阵发寒。
他明明一脸装傻的表情,我却有种被尖锐地逼问到内心的感觉。
「……那……是……」
正当我说到一半。
「──好像快到了。」
伊薇特开口。
「你们瞧。」
少女按住眼罩,以食指示意。
虽然不知她是否真的有必要摆出手指插进一边双马尾,夸张地遮住半张脸的姿势,也不知她在强调什么,卡拉博坦率地依言插下最初的路标──黑键。
白雪中的黑键看来像座小小的墓碑,极为脆弱地伫立著。
「这样就行了。工作人员说希望至少再设立两个路标──伊薇特小姐,可以请你带路前往下一处吗?」
「好的好的。」
伊薇特轻松地点点头,再度带头迈步前进。
事情说不定将比想像中来得顺利──当这种气氛开始出现的时候。
走在我旁边的卡拉博忽然停下脚步。
「……看样子,设下刚才的路标让我们被视为入侵者了。」
在他瞪视的目光所及之处,树枝在密集的树木一角移动了。
不是被积雪往下压,而是独自活动起来。
树枝如鞭子般弯曲,对准我们描绘出锐利的弧线。看来能像刺穿纸片般轻易贯穿人体的魔性之枝,被卡拉博剎那间闪过的黑键切断。
「这就是袭击直升机的树枝吗?」
卡拉博注视在地上扭动的树枝,冷冷地开口。
无论是他的目光或刚刚挡下奇袭的一击,都找不出任何动摇之色。这代表他在圣堂教会曾跨越许多惨烈战场吧。
我看著暴风雪彼端伸出新的魔性之枝,也摆开战斗架势。
「亚德!」
「嘻嘻嘻嘻嘻!看样子我登场的时候到啦!」
解除固定装置Hook的亚德在我手中化为死神镰刀Grim Reaper。虽然可以的话我并不想让人看见它,然而现在的情况不容这么做。
「哎呀~还真有劲。」
死神镰刀掠过双眼圆睁的梅尔文鼻尖,割断新一波来袭的魔性之枝。
「请退下。」
我回转镰刀,这么说道。
可是,此时我也察觉其他情况。
(……这是……)
身体好沉重。
如同梅尔文所言,这座冰雪林的空气异常。平常应该能一口气吸收的魔力,只收集到大约一半。我为此更加专注,只供应爆发力所须的魔力,削减耐力与肌力重新做调整。我凌厉地吐出气息,伴随魔力挥动镰刀。
涌向我们的树枝一并断裂。当我重新举起镰刀瞪视源头的树木时,眼睛晃了一晃。
应当已经切掉的树枝,还在脚边活动。
「────!」
我浑身僵住,被割断的树枝对准喉咙再度伸展。
出乎意料的时机。无从防御的角度。就在我确信喉咙将被刺穿的瞬间,一道影子掠过。
卡拉博的黒键再度击落那根树枝。
「小心。最好别以和人类相同的生命力基准衡量与死徒有关的对手。」
圣堂教会的老人防备地环顾四周。
另一道目光,如今具备不同的意义。
伊薇特扯下眼罩,眼睛散发光芒。不,在眼罩下的眼眸并非血肉之躯,而是散发红光的红宝石Ruby。
「锵锵~!伊薇特的加工魔眼,炎烧版!」
矗!虚空燃烧起来。
接连来袭的树枝群,连同吹打过来的雪花一起扭动著。配合伊薇特的视线,猛烈的火焰漩涡融化冰雪,更将周遭的树枝燃烧殆尽。
「……原来如此。我曾听说由宝石加工而成的魔眼,甚至复制了高贵之色。」
「这维持不了多久!」
「了解。」
宛如疾风的黑键回应了伊薇特的吶喊与火焰。
那连续斩断妖枝的俐落身手,宛如人形的漆黑风暴。不只丝毫感觉不出老迈,自由自在跃动的身体更展露出连野生猛兽都敌不过的激烈。
白雪飘散,黑刃飞舞。
恰似刻划在他侧脸的疤痕般,鲜明地生动地全力飞奔。
(──这便是魔眼,这便是圣堂教会。)
在某种意义上,我甚至很感动。虽然从前在剥离城遇见的魔术师海涅好像也有一段期间曾加入圣堂教会,但我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纯粹的实力。不同于企图穷究神秘的魔术师──专注于否定其他神秘的存在方式。
不过,那也很美。
处在这种极端状况中,名叫卡拉博的人类一举一动都洗炼至极。我觉得多半不只卡拉博一个人,而是在这名老人之前已有数百人传承并锤炼打磨过的技术体系,于此刻开花结果。
插图006
「好,交换!」
伊薇特的手指毫不迟疑地插进眼窝。
她再度更换加工宝石义眼。这次是堇青石lolite。以前上课时矿石科基修亚的讲师说过,这种宝石被视为具备强化灵感的效果,水手们曾用来代替指南针,是古斯堪地纳维亚传说中提及的灵石。
「啊!好痛~……来,往这边走!」
黑色祭司服翻飞,老人一步也没偏离伊薇特引导的路线。
正当我防备著树枝来袭,来到奔跑的卡拉博身旁时。
「──!」
脚下地面突然崩塌。
正以为会摔进漆黑的洞穴内,卡拉博伸手握住我的上臂,用力拉起我。
「谢……谢谢。」
「那里刚刚只有被雪覆盖表面。」
过去视。
这名老人持有的魔眼,还有这样的活用方法吗?说是这么说,在被迫极度专注的战斗中,连过去的状况都能加以观察利用,是经过怎样的修行才锻炼出的技术?虽然迅速跑了数百公尺左右,但卡拉博的动作并未减慢。他掩护我的行动同时准确地挡下魔性之枝的身手,正是长年经历团队战斗之人才会累积的智慧。
「这……这实在很吃力……」
梅尔文竭力在后面追赶,累得头晕眼花。
再奔跑大约几分钟后,陡峭的下坡出现在被暴风雪覆盖的视野内。
「糟糕。」
「别停下来!」
老人吶喊。
他这么说的意思显而易见。更多的死亡之枝正成群自我们背后追击过来。树枝群复杂地重重交缠,宛若怒涛般驱散白雪,看起来简直像条巨大的蟒蛇。
「滑下去!」
老人在陡坡前猛踏地面。确认他纵身跳下陡坡后,伊薇特眨了好几下眼,难以置信地摇头。
「啊~真是的!就因为这样才说圣堂教会野蛮嘛!」
双马尾少女也捻起裙襬滑下陡坡。
我转过头,将气喘吁吁的青年推下去。
「梅尔文先生!抱歉!」
「呜哇啊啊啊啊,这是搭云霄飞车的感觉啊!咕啵呕呕呕呕!」
梅尔文滑落山坡,同时没有减速,灵巧地吐著血。
他好像真的以魔术回路代替神经使用。那无疑是正常人不可能办到的行径,尽管是否值得称赞另当别论。
我也以惊人之势滑落,注视山坡下方。
伊薇特朝下方紧邻处伸出手指。
「在那边!」
「喔喔!」
卡拉博照伊薇特的指示投掷黑键。
我也感受到有某种「力量」掠过大地。
第二个路标。
「还剩一个!」
卡拉博继续滑行,转动目光。
山坡下──陡峭的悬崖边也涌现新一群死亡之枝。森林为了迎击我们抢先到达此处。设立第二个路标后,我感觉它们的敌意跟著倍增。
它们企图保卫。
阻止插下第一柄黑键的我们更加深入。
不,搞不好──
(……是为了不让被捕获的魔眼搜集列车逃脱?)
我脑海中掠过这种想像。
老人在滑行中斩断一根特别大的树枝呼唤道:
「格蕾小姐!」
「是!」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将死神镰刀刺进地面阻拦滑行,以撑竿跳的诀窍运用反作用力猛然跳跃。凭藉镰刀的重量螺旋旋转,大镰刀在白色世界中描绘出黑色的半月形。
感受著袭击我的树枝一并被斩断,在半空中紧握住其中一根枝丫。我利用企图收回的树枝强行在空中转换方向,冲向作为树枝源头的树木。
那棵树就像由经过漫长岁月的冰河直接化为形体一般。
冰树在悬崖边接连增生死亡之枝的数量。
「啊啊啊啊啊啊!」
无数树枝蹂躏所有方位,令我联想到蜘蛛网。所有树枝上更长出好几层冰棘,一起覆盖半空。只要被一根冰棘刺中,体内恐怕就会彻底遭到寒冰侵袭。
话虽如此,如果就此全力突击,唯一的下场是无法煞车地摔落悬崖彼端。
(──谁管这些!)
我将恐惧排除在意识外。
我仅仅认知到在空中的位置与平衡,一心一意连同整个身体撞上去,以斜角挥下镰刀。忽视接连与断裂树枝及冰柱碎片剧烈撞击的疼痛。打从以前开始,我唯一擅长的就是忽视自身的痛苦。无论身心皆然。
有短短的一瞬间,风停了。
我在坠落中看见冰树沿著对角线破裂。伴随死神镰刀取得的结果,我被逐渐往悬崖彼端坠落的漂浮感所困,悬崖峭壁以惊人之势往上掠过。
「咿嘻嘻嘻嘻!要是摔成肉饼那可伤脑筋了!」
我没理会亚德开的玩笑,在坠落中将镰刀延伸到极限。
镰刀前端勉强刺进崖壁。我滑落了好几公尺并竭力煞车,在崖壁中段终于停止坠落。
同时,上空发生动静。
晚一步滑下来的伊薇特拉高嗓门。
「那边!」
「──第三个!」
卡拉博投掷的黑键刺穿伊薇特指示地点的气息传来。
比方才强大数倍的「力量」奔流往大地迸散,令我产生地底有巨大生物正在翻腾的错觉。或许在某些地方会将之称作龙、某些地方则称作神。据说钟塔的教室也是沿著那名为灵脉的歪曲兴建的。
(成功了……?)
至少后续的成员没有像我一样坠落。悬崖上的战斗似乎暂时落幕了。直到刚刚还云集涌来的魔性之枝全数消失,那股贯穿我们的无形敌意也一样。
我重新望向悬崖下方,还剩大约数十公尺的高度,让我感到恐惧冷冷地抚过胃部。
「格蕾小姐~!」
虽然在暴风雪中看不清楚,梅尔文的呼喊勉强传了过来。
「我不要紧!之后再与大家会合!」
我只回应了这句话,心想要直接回到悬崖上很困难,暂且朝下方前进。
我用崖壁的凹凸处当作支撑点,将亚德放回右肩的固定装置。尽管我当然没有自由攀岩的经验,即使不够完备仍经过「强化」的身体弥补了这一点。
(如果我起码会用漂浮魔术的话……)
我回想起昨晚老师谈论的飞行魔术,一步一步确实地移动。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花太多时间就下到崖底。抵达最底端后,我的目光投向地面一个地方。
「这是?」
埋在雪中的物体,看来像颗银色的种子。
那物体看来像是已乾枯的空壳一类,却连余香都散发出鲜明强烈的魔力。这个结晶本来究竟具有多庞大的魔力?这足以令人战栗。
忽然间,我想起卡拉博的话。
──「据说充分熟透的果实常常会流下血滴。」
──「这些血滴有一部分会化为种子,在地下沉眠一阵子以后,选择与本体不同的进化。」
(……这便是那个种子?)
那种东西碰巧埋在魔眼搜集列车的行经路线上,碰巧在这样的时机发芽?
当真──?
「──你找到了很有趣的东西。」
话声传来。
仅仅如此,我的思考与一切就全部冻结。
我感觉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彻底僵住。如果可以归咎于寒冷,那该有多好。眼前伫立的人影严酷得无可救药,不容许我像那样欺骗自己。只有一次的交战,甚至束缚了我的灵魂。
我动作生硬地抬头。
「为……什么──」
「我想过你们多半会来此处。不过,期待似乎落空了。我的目标是那个愁眉苦脸的家伙。远离战场一阵子,我的直觉也衰退了吗?」
在鸦雀无声的空气中,那个沉稳的声音威严地响起。彷佛在说唯有她的话语,甚至连这座魔性之森都无法阻挡。
(……啊啊。)
死亡之枝会消失,一定是畏惧她。
纵使死亡之枝是源自于死徒的存在,不,正因为如此才无法靠近那位英灵不是吗?我这样联想。
「真可惜,那个乖僻的男人似乎不在。」
红铠女英灵──赫费斯提翁百般聊赖地开口。
4
梅尔文靠近悬崖边,放声大喊:
「格蕾小姐~!」
一方面是天色昏暗的影响,经过「强化」的眼睛也看不清底下的状况。她好像正与什么人对峙,但异常浓密的魔力模糊了他的认知能力。
「看样子下面发生了什么事──卡拉博先生?」
青年之所以抬头,是因为感受到那位神父僵住的气息。
「……糟了。」
卡拉博的声音僵硬。
黑色肌肤的神父保持回头的动作,如此低语。
「魔眼搜集列车已经开动了。正朝这边前进。」
*
我感觉到所有神经都紧绷起来。
膝盖打颤,呼吸变得急促。光是与那个对峙,灵魂就被压碎。
敌方是境界记录带Ghostliner。留名人类史之英灵的复制体使役者。哪怕魔术师达到超人境界,也无法和她身上暗藏的神秘相提并论。
走近的人影,对我而言看来只是死神。
「好了。」
女战士以音色分明的声调告诉我。
「你似乎没丧失战意。虽然我无意对你怎么样。」
「…………」
我屏住呼吸,取出才刚收回固定装置的亚德。
我让它变形成死神镰刀,同时竭力地动脑思考。但凡有一瞬间放松,意识很可能就会中断。如果昏厥过去那该有多轻松啊,我心想。即使如此,既然有该做的事,就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你为何袭击老师?」
「我说过了,因为看他不顺眼。」
「就算这样,当时你约他会面应该另有理由。第一次相遇时,你曾说自己是偷走老师圣遗物窃贼的追随者。而且,你既然是使役者就应该有主人。」
「至少还知道使役者的基础知识吗?」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微笑道。
那个笑容让我以为心脏冻结了。我曾多次对上可怕的对手。曾和猎取魔术刻印的野兽、手提包里沉睡著怪物的冠位魔术师交手,不过,我从她身上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压力。与其说因为她是英灵,不如说是纯粹强化战斗能力者以其独特的敏锐斗志达成的绝技。
「那就用那把镰刀问出来吧。从前的我──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
「……那并非我的作风。」
我按住颤抖的刀尖。
感觉好像有条蛇在胃部深触翻腾,我随时可能吐出来。
我忍耐著想跪倒的冲动,耳朵听见另一个声音。
蒸汽机的运转声。当然,列车绝大多数的能源应该是由魔力提供,不过那古色古香的声响与那辆列车很相称。
(……魔眼搜集列车……开动了?)
试著想想,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列车会停止是因为被腑海林之子环绕迷失了路线,既然我们设下路标,立刻继续行骏也没有任何矛盾。而且考虑到速度,列车不出几分钟就会经过这里。
不只如此,出乎意料的现象进一步发生。
大地出现龟裂,并立刻扩散到我们的立足地所在。
「地面……!」
「哈,终究只是怪物的分身。灵脉的控制权被夺走后,一下子就支撑不了了?」
赫费斯提翁扬起嘴角。那个笑容是出于她自知有办法应付的自信吗?实际上,只要有神威车轮Gordias Wheel,逃离逐渐破碎的森林易如反掌。
我并没有那种手段。
这代表──
(──只是必须一击决胜负而已。)
我这样说服自己。无论如何,同一招都无法在如此优秀的战士身上通用两次。我做得到的事情没有改变。仅仅是将一切投入剎那之间。
剎那间,响声与破坏好像都停止了。
时间无止境地延伸,在我与女战士之间凝固。听得见远方悬崖上积雪崩塌的声音,但这并未造成任何动摇。
(雪崩……)
多半是地形崩塌所致。
我仅仅当成战斗环境的变化意识到这一点,不过已无关紧要。此处只有我和自称赫费斯提翁的女战士。
──「你应该用身体复制的英雄是──」
我听见在故乡听过的声音。就连这个都遗忘了。这说不定是第一次。
生命只有当下。在被逼至绝境的此刻,我清晰地领悟过去和未来对生命而言都只不过是附属品。既然这名女子是马其顿的战士,她一路以来当然也是这么生活的。「正因在那遥远彼方,才更显荣耀」这种将希望与未能目睹的土地相连结的思想,果然也是诞生自生命易逝的时代吗?
「……嗯,还不赖。」
女子扬起嘴角。
「我还以为战士在这个时代已然灭绝,不过你的资质很好。拥有置身生与死之间仍然牢牢抓住生命的光辉。」
「我也……知道。」
我回应她。
「……老师的痛苦远比这种东西更有价值。」
「真敢讲。」
女战士赫费斯提翁笑了。
白雪爆开。我猛踏地面,余波打飞周遭的雪块。
奔跑。
专注于全力加速。
我聚精会神到风景都失去色彩,将所有力量压缩在这几秒钟。
在分出胜负前,我只施展一击。
那么,应该选择的是──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嘻嘻嘻嘻嘻!真没办法咿嘻嘻嘻嘻!」
手中的死神镰刀分解,形似魔术方块的表面旋转、展开,将在内部肆虐的魔力诱导至新形态。
攻城槌。
除了本体闪耀于终焉之枪Rhongomyniad之外,亚德具备最大破坏力的形态。
我用力挥起攻城槌发出魔力火焰。老师曾经认证,即使换算成使役者的技能也相当于D级魔力放出的强大威力,一口气重击赫费斯提翁。
赫费斯提翁招架巨槌的剑嘎吱作响。
「这……是──!」
她瞪大双眼。哪怕是赫费斯提翁,也无法轻松对付攻城槌的魔力放出。这也是当然,因为支撑魔力放出的能量是真正的宝具。
我更进一步驱动魔力。
哪怕体内的魔术回路发出哀鸣,我仍然专心一致地让魔力回转。这具身躯化成为此所须的。在我和赫费斯提翁之间短暂相抗衡的威力,与自攻城槌背部喷射而出的魔力相辅相乘,直接击入女战士的身体。
反作用力将我的身躯大幅往上抛飞。
「得手了──!」
我的目标是这股反作用力。
我在逐渐崩塌的悬崖上方贴著边缘奔跑,漆黑列车出现在视野中。
(──魔眼搜集列车──!)
「格蕾小姐!」
呼唤声远远地传来。我不确定是不是梅尔文。
「格蕾小姐!」
还有少年的声音响起。
卡雷斯·佛尔韦奇。比起帮我这种人,他明明应该照顾老师的。
戴眼镜的少年卡雷斯从大幅敞开的车门内伸出手。我也察觉庞大的质量正随著列车一起从另一头涌来。
是我先前发现的雪崩。
质量庞大的雪崩彷佛追逐著列车往这边袭来。
就算这样,我也没停下脚步。既然无处可逃,唯一的方法是在雪崩到来前抢先搭乘魔眼搜集列车。根据目测结果,列车应该可以勉强逃离雪崩范围。
我猛蹬逐渐破碎的悬崖,卯足全力灌注在最后一步上。
(碰到──)
我伸出手。
竭尽全力地伸出手。
朝我探出身子的卡雷斯正在接近。他背后还传来卡拉博与伊薇特的气息。看样子所有人都平安地上了车。虽然列车并无曾经停车的迹象,既然是魔术师与圣堂教会成员,这种程度的问题应该不成阻碍。
(──碰到啊──!)
我的指尖触及卡雷斯的手。
剎那间,刮起一阵风。那是腑海林之子最后的倔强吗?死亡之枝紧紧缠绕上来,拖走我的身躯。那个动作绝不算敏捷,对于精神集中到极限的我来说却是太过致命的接触。
「────!」
即使挥动死神镰刀斩断树枝,也已太迟了。
魔眼搜集列车转眼间从旁穿越,我开始坠落的身躯渐渐被雪崩覆盖。纯白的质量带著冲垮一切的压倒之势,迫使我联想自己也将成为其中一块。
「……格蕾小姐……!」
卡雷斯的呼喊遥远地……十分遥远地回响。
──我的意识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