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间稍微回溯。
空气缓缓地流动著。
那是因为寒气正极缓慢地潜入室内。虽然暖气设备在运作,还是不及从冰雪林中涌来的大量寒气。不仅限于一个房间,寒气甚至企图慢慢冻结魔眼搜集列车本身。
在那个房间中,瘫坐著一名银发少女。
奥嘉玛丽·艾斯米雷特·艾宁姆斯菲亚,天体科君主之女。
周遭的环境整洁得近乎残酷,旁人已无法分辨此处曾是凶杀现场。地毯与床铺自不用说,有备用品的家具全都替换上新品。而遇害的特丽莎·费罗兹的无头尸体,也只施加了避免魔术刻印腐败的保存魔术,存放到运货车厢。
于是──
「……果然很奇怪。太奇怪了。」
少女低声呢喃。
她一直在这个房间里持续调查。
当然,室内已彻底清扫完毕。整理得乾乾净净的房间格局也几乎不存在能藏东西的地方。就算用现代科学调查,想来也不会发现有用的线索。然而,少女却不可抑制地一遍又一遍不断仔细检察这个约为客车厢一半大小的空间。
理由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极其细微的、纯粹的直觉。因为与艾梅洛Ⅱ世等人分开后,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奥嘉玛丽返回自己房间时,感觉到一丝──如微乎其微的羽绒般的异样感。
但房间被无从隐藏任何东西,不留一道血迹地清理过,持续搜索就像一种强迫观念。与其称作坚持,更接近执著。实际上也许是精神疲惫导致,少女的双眼下方浮现淡淡的黑眼圈。不过要说她美丽的侧脸是否因此失色,略显消瘦的脸颊也赋予少女难以形容的魅力。偶尔有些人物会在不幸的磨练下展现美好本质,这名少女或许也具备类似的性质。或者,那说不定可以说是作为魔术师的杰出才能。不管在他人眼中看来多么疯狂,仅仅追求自己相信的事物,是长达数千年持续背离凡俗的正确魔术师没有人性存在方式。
身为君主家族成员,她仅仅一心一意地寻找只属于她的异样感──
「呀!」
列车突然开动。
在承受不住惯性脚步踉跄时,奥嘉玛丽柳眉紧皱。
「──好痛。」
她收回手。
「列车动了?发生了什么事?不,更重要的是……」
少女的目光望向虚空。
那里空无一物,只有淡淡的寒气流动。尽管如此,她小心翼翼伸出的手感觉到奇妙的抽痛,少女以揉搓般的动作一点一点地移动手指。
「这个座标有术式?既非地板也非天花板,而是嵌入与列车的相对座标?不过若是这样,那个讨厌的君主早就会发现……」
说到此处,奥嘉玛丽面临另一个事实。
「……对我的魔术刻有所反应?」
在她没站稳的一瞬间,似乎潜意识地驱动魔术刻印使用了「强化」。艾宁姆斯菲亚的刻印已有一部分移植给她,隐匿的术式对那个魔术刻印的驱动产生反应,浮现出来。
若非如此,她应该也无法发现。
(……这个多半是……)
假使死去的特丽莎在丧命前都坐在椅子上,那个位置正好在她胸口一带。
手指抵住虚空中看不见的魔法圆,奥嘉玛丽眯起眼眸。
「我对这个术式有印象。记得是……」
白皙的手指好几次摩娑半空,看来也像在试图回想记忆于那个指尖,而非脑海中的某件事物。
(特丽莎的费罗兹家……是曾接受艾宁姆斯菲亚分株的家族……)
她是指魔术刻印。
为了扩大自家势力,钟塔的权威家系有时会将魔术刻印分株。分株这件事本身也分为几种模式,费罗兹家为最高等级──亦即直接移植了一小部分艾宁姆斯菲亚源流刻印的家族。
正因为如此,艾宁姆斯菲亚长年来对费罗兹家寄予莫大的信赖,时至今日,身为现任当家的奥嘉玛丽之父也依循传统重用特丽莎·费罗兹。虽然扮演家庭教师的特丽莎与奥嘉玛丽绝对称不上感情亲密,在她没有达成预定学习进度时,手心经常会挨鞭子,但特丽莎对艾宁姆斯菲亚的忠诚无庸置疑。
「…………」
奥嘉玛丽的手指固定在半空。
她想起特丽莎的魔术属性是稀有的虚数属性。据说存在著无的虚数空间,类似于某种次元口袋,掉入其中之物会变得不受时间及空间限制。
能够干涉这个次元口袋的对象,取决于最初的术式。她听特丽莎提过,虽然基本的干涉条件是同属虚数属性之人,视情况而定,也可以变更成其他不同的方法。
「……如果以魔术刻印来限定,和同系统的艾宁姆斯菲亚魔术刻印同调也不足为奇……?」
那就类似一把锁。
当然,因为是锁,一般都会设定成他人无法开启,不过若刻意放宽限定范围,也可以用来传送东西给别人。如果特丽莎基于某种意图设定了虚数空间,那是……?
奥嘉玛丽谨慎地移动手指。
大约转到半圈时,动作停止了。
「卡住了。接下来大概需要密码吧……特丽莎有可能选择的,我应该看得出来的句子……」
回忆起大概是她对自己说过最多次的话,奥嘉玛丽的表情有点泫然欲泣。
不久之后,她张口咏唱简短的咒文密码。
「……小傻瓜玛丽,挺直背脊。」
弯曲的指尖蕴含魔力,像钥匙般转动半圈。霎时间,在虚空有什么翻转了,吐出本来吞进内侧的物体。
咕咚,物体伴随沉重的声响掉落。
奥嘉玛丽瞪大双眼。
「什……什么……」
她勉强按捺住没惊叫出声。
因为对于生在钟塔的君主家族,在这辆列车上才刚碰到随从命案的她来说,那也是连想像中都没出现过的景象。
「这是什么……!太奇怪、太奇怪了!事情是怎么搞的!这是怎么回事,特丽莎!」
正当她终于忍不住大喊的时候。
一阵沙沙声响起。
奥嘉玛丽回头一看,只见漆黑的东西在房间角落移动。她发现那些沙沙蠢动的东西是成群的蜘蛛。当然,她几乎同时认识到这并非单纯的蜘蛛,是某种受魔术师操纵的使魔。
(──有人偷窥我!)
她心理大受冲击,房门嘎吱打开的声音传来。
虽然房门应该上了锁,从蜘蛛在室内爬行来看,门锁也被对方解除了吗?客车厢的各道门锁是单纯的物理锁,开锁本身对具一定实力的魔术师来说难度不高。
「嗨,不好意思。」
这么说著走进来的花花公子摘下帽子,仅在言语上道歉。
来者是约翰马里奥·史琵涅拉。记得这名男子说过,他有个叫约翰马里奥的丧尸烹饪秀之类的胡闹冠名节目。那些蜘蛛是这名魔术师的使魔吗?
「我想你已经发现了,我从不久前开始派它们监视各处。哎呀,尽管我完全找不到,府上的随从可是留下了惊人的临别礼物。」
男子以傻眼的语气说道,耸耸白色西装下的肩膀。
他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
「是呀,太好了。」
颔首的气息传来。
对奥嘉玛丽而言,那个人远远更加可怕。
「你帮忙找到了。真不愧是继承天体科之名的人物。」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高兴地微笑著。
2
我回过神时,正躺卧在地。
背部接触著坚硬的岩地。
滴答,水珠滴落的声音响起。我茫然地追逐著那颗水珠在岩石表面迸开,响遍四周的感觉。
(……山洞……?)
视野一角在我喃喃自语时捕捉到朦胧的人影,让我所有神经沸腾。
明明试图站起来,膝盖却没有力气。是因为先前的魔力放出吧。在那座原本便难以收集魔力的冰雪林中,对魔力放出灌注精气Od直到极限的理所当然报应,此刻侵蚀著身躯。就算如此,唯有咽喉喊出对方的名字。
「赫费斯提翁──!」
马其顿的女战士蹲在洞穴内的小火堆前。
女战士并不在乎我的吶喊,将枯枝送进火堆。
「你醒了?」
她看也不看我地开口。
我赫然惊觉触摸身体,发现几乎没有弄湿。看来在雪融化黏在身上以前,就有人替我掸去雪花。
连我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为何救我?」
「你是战士。」
女战士依然注视著火焰如此开口。
话语简短而凌厉。同时也从一开始便看出我的疑惑。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你死于意外。战士应当尽可能死在战场上。我无意在这里动手,放心吧。」
赫费斯提翁一派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的回应,就像有人在问她简单的加法问题。考虑到在战场上一瞬间的迟疑会招来死亡,她从前生活的地方中说不定正推崇这种简单的思维。
我继续绷紧神经
好一会儿,但她没有发动袭击的迹象。
「…………」
我也缓缓地坐下。
我调整气息,动脑思考。根据精气的消耗情形判断,昏厥的时间应该不长,大约几十分钟左右。我不知道列车行驶到何处了。有没有可能跟他们会合?假使不可能,该如何通知他们我平安无事?
只有焦虑感越发强烈。
思绪不断兜圈子空转。我感到浑身血液温度骤降,冷汗冒个不停。
(如果老师在这里……)
或是费拉特也好,史宾也好,我应该都会轻松许多。
列车上的卡雷斯怎么样了?梅尔文最后搭上列车了,不过他还平安吗?后来老师的伤势情况有什么变化?
(……不行。)
想这些事也没有意义。
现在我该做的是别的事。我必须找出并非其他人也可以,唯有我才办得到的事情。因为在场的人是我,不思考对我而言的最佳方法就没有意义可言。
(我办得到的事情是……)
我瞥了女战士一眼。
光是坐在火堆前,她的存在感便几乎压碎我。英灵都是如此吗?或是这名女子很特殊?不论如何,哪怕只有一个也好,我能带回去的情报是……
经过一番深思,我挑选这样的言语发问:
「……你和老师召唤过的英灵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提起伊肯达。对于说出那个名字,我感到非常犹豫不决。
声音在至今依然充斥紧张气息的山洞内回荡半晌。直到隆隆的回音完全停止后,女子总算开口。
「我还想著你会突然问什么问题。」
女英灵喉头发出低笑。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吗?嗯,从前常常有人问我。没想到如今身体变成这副德性之后,还会再被问起。」
赫费斯提翁耸了耸肩,扬起嘴角。
尽管如此,她在摇曳火光下的侧脸显得很愉快。如果没什么朋友的我鉴定眼光可靠的话。
她眯起眼睛,宛如向山洞里的黒暗诉听一般吐露话语。
「原本,是那家伙的母亲指派我负责监督他。」
「母亲吗?」
突然登场的人物令我眨眨眼。
不,虽然问起她生前的往事,出现我不知道的人物是当然的,我却连想都没想过会是他的母亲。因为我至今听说的伊肯达──是史上最接近称霸世界的人物之一,他与母亲的连结是一个盲点。
「哼。感谢他一个劲儿地拖著我从战场到另一个战场,有些人误以为我是他的情妇,给我造成许多麻烦。话说,那家伙高喊著什么宙斯的护佑,转眼间变得毛发浓密,完全找不到从前可爱时的影子了。」
「……这样啊。」
不知怎地。
这番话让我莫名感到安心。宛如滚动的石头落入应该在的位置般,没有理由的情绪。
就像一刀切入那股安心感,女英灵继续道。
「不过,没有比他更杰出的王者。」
她热切地说。
彷佛被火焰照得狂热起来,赫费斯提翁的话语很激烈。我甚至怀疑眼前的对象突然化为了那团火焰。从足足两千年前开始燃烧,绝不熄灭的人形火焰。焰之意志。
「不管是遥远的大远征、侵略埃及、与大流士三世一决胜负或是在印度密林的斗争,统统让人兴奋。甚至连终于在恒河折返时,亢奋也并未衰减。哪怕生病倒下,伟大的王者都驱策我们继续前进,去看世界尽头之海。他的话语是多么热情,多么闪闪生辉,多么令人备受折磨。什么太阳的热量,与那家伙相比微不足道。我们每一个细胞都为之沸腾,忍不住向前疾驰。忍不住放声吶喊,远行万里。燃烧所能燃烧的生命之火,即使有谁的火焰终于燃烧殆尽倒下,仍然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赫费斯提翁的火焰似乎更增热度。
猛烈到足以将什么小山洞烧尽。足以令我在这个狭窄之地想像往年的千军万马。接著,她比刚才的热度更疯狂数倍地断言。
「我是那家伙的头号心腹。唯独这件事,我不容许任何人否定。」
「…………」
不一样,我心想。
我有好几次──无论直接或间接地──听老师谈论过那位英雄。每一句温柔而遥远,彷佛在呼唤著彼方的话语,都是收藏在我心中的珍宝。
然而,那些话语蕴含的情绪与这名女子相差太远。
此刻的她,对了,与昨夜我和老师首次见到她时一样。不留辩驳余地的否定与蹂躏老师的她。啊,那番话并非对什么人诉说的。绝非如此。要说起来,那是种绝对的概念。打个比方,就像信徒谈论自己信奉的神明──
「────」
或者说,那便是本质?若是作为民众的象徵掌管所有羡艳之情,作为民众道标的王者,受到部下这样赞扬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多半很接近。
哪怕断定两者相同,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吧。
然而,我却感到某种……像尖刺一般的微弱异样感。某种扎在胸中微微发痛,绝对无法忽视的感觉。
「可是,你……」
那种感觉让我的嘴巴自顾自地张开。
在梦中目睹的景象。甚至不是现实,也并未成为我的妄想的歪曲碎片。在什么也没剩下的世界尽头之海吶喊的女子身影,使我颤动声带问道。
──「回答啊,伊肯达……!」
「为何独自一人责怪著伊肯达?」
「…………」
我产生沉默在回响的错觉。
那般沉重的压力覆盖山洞。某种自她内在散发而出的庞大力量,击溃我的核心。宛如被老虎钳紧紧夹住的恐惧,压榨著肺部与心脏。
「……赫费斯提翁……小姐?」
「你看见了……什么?」
我想到蛇。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冰冷嗓音钻出女子的双唇。那双金银妖瞳Heterochromia目不转睛地盯著我,放射出不饶恕任何推托之辞的光芒。我察觉那对眼眸的真相,还来不及强行转开目光,她就用魔眼下令。
「回答我,你看见了什么。」
强制的高贵之色。
「……在梦中……你……」
那股魔力操纵我的喉咙,迫使我说出话语。
「……独自一人……在遥远的海边……这种东西……就是你期望的吗……为何……不放弃……」
身体脱离自身的意识,被强行挤出答案。即使我试图像在列车车顶上一样冲刷魔术回路,亚德也不在手边。
「回答啊,伊肯达……你这么说。」
回答到此处,我终于脱离咒缚。
她的命令结束了。
「嗯,我应该察觉的。你是某种巫女吗?看来你似乎特别擅长附身。」
赫费斯提翁的声音宛如冰与铁在互相摩擦。若是怯懦的人,或许光是听到就会主动放弃生命。自嗓音深处渗出的敌意,散发如此猛烈的剧毒。
「但我说过无意在这里动手。马其顿的战士绝不可违背约定。」
她这么说著,缓缓地站起身。
赫费斯提翁掉头离去。
就连皮革接触岩地的摩擦声,都有如利刃。像打火石般的味道窜入鼻腔。
「你恢复行动能力以后就离开吧。虽然我不知道还追不追得上那辆列车。」
那道身影随著脚步声消失了。
再经过数十秒左右,压迫感才渐渐从身上散去。我按捺住到现在仍旧快要发抖的身体,又过了几分钟后强行站起来。虽然很想尽情睡个饱,那样的话就不可能与老师会合了。
当我走出山洞,地形已经彻底改变。
原本被冰雪充斥的魔性土地简直像假的一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迎接我的是一如往常郁郁苍苍的树林。虽然日头还很高,但树林里光线昏暗,我不可能知道魔眼搜集列车的行驶方向。
「怎么办才好……」
我紧抓住胸口。
这个动作,让指尖触及斗篷内的一样物品。
*
「成功通过了吗……」
车掌瘫坐在驾驶座上,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认识他的人,或许会对于他发出安心叹息的事实瞠目结舌。因为他正是比起齿轮更加正确,为了列车运行奉献一切的存在。
「我想过万一腑海林的本体出现会怎么样……这部分似乎是杞人忧天……」
「实属万幸。」
拍卖师也微微领首。
姑且不论孩子,若腑海林的本体出现,其等级比得上他们消失的主人。唯有这辆魔眼搜集列车,他们就算牺牲性命也必须保卫。因为被抛下的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使命。停顿半晌之后,车掌像拔起树根般慢慢站起。
「虽然耗费了计画外的时间,暂时等追加的宾客们过来吧。」
换成平时,现在是常客们派使魔等过来的时候。因为就算自己不竞标,得知怎样的人获得怎样的魔眼,是在魔术师世界生存的重要消息。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列车好不容易才
脱离腑海林之子。虽然有做安排,那些常客魔术师未必能到齐一半。
或许是了解情况,拍卖师也微微点头。
「好像有一位乘客未从腑海林之子归来。」
「只损失一个人就收场,应当感谢神的庇佑。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他们信奉的存在,抑或是其他存在。」
车掌以肃穆的声调说道。
那便是这辆魔眼搜集列车的运行者的结论。
3
「……不愧是魔眼搜集列车。只要找到灵脉,区区腑海林之子就不构成阻碍吗?哎呀,有意思!居然能亲眼目睹如此令人兴奋的场面!」
梅尔文仰望天空,心中充满感动。
此处是一片草原。
没有枯萎的紫红色石楠花,掺杂在冬季依然青翠的各种草叶之间零星绽放。这里似乎最近经过人工打理,斜坡等地方也有开发过的痕迹,不过也许只是初期开发措施,附近找不到其他人类的气息或建筑物。
列车停在那样的草原上,白发青年在运货车厢车尾举起小提琴盒,浑身颤抖。
后来,魔眼搜集列车行驶约十分钟后停车。如同梅尔文所言,他们似乎判断腑海林之子不再构成威胁了。
相对的,同样坐在运货车厢车尾的卡雷斯坐立不安地多次注视著列车驶来时的轨道。或许是总算注意到他的样子,梅尔文也慌忙地回头。
「啊,不,关于格蕾小姐的事情我当然感到很遗憾!不过,她看来不屈不挠,碰到一两次雪崩应该会活下来的!虽然要会合可能有困难!」
「不必找藉口。我明白梅尔文先生只是深具魔术师特色。」
卡雷斯叹了口气。
到目前为止的交流让他大致发现,眼前的青年属于对他人的失败感到欣喜的类型。那种特质与艾梅洛Ⅱ世的义妹莱涅丝──这名义妹的性格似乎是经历种种派阀斗争后形成的──类似。不过,卡雷斯又觉得他的情况有些不同。
比方说,目的与手段。和莱涅丝以欣赏他人的挣扎与苦恼为兴趣,用接触他人作为手段相反,这名青年的目的好像是观察人类此事本身,结果使得他也喜爱悲剧。
「…………」
卡雷斯花了几秒钟挥去那种想像。
此外,插在青年胸前口袋的手帕如蔷薇般染红,是他再度吐血的证据。逃离腑海林之子后,他服用造血药蹲下一会儿,短短几分钟后再度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不过,虽然铁轨怎么看都只像是很久以前铺设的,但列车会迷失灵脉无法行驶,代表这条铁轨直到刚刚为止都不存在。是刚刚才形成的?还是仅限于魔眼搜集列车沿著灵脉前进时才自世界背侧浮现?唔,非常有趣!如果出版一篇相关论文,妈妈很可能会夸奖我!」
青年俯望铁轨,感慨地表达想法。
另外,还有几个形似使魔的影子出入列车,多半是先前伊薇特等人谈论的追加受邀宾客。就如她说过的一样,没从一开始就过来的魔术师对魔眼拍卖会并不怎么志在必得,除了梅尔文以外的人好像只派出使魔参加。
绝大多数使魔都被吸进卡雷斯不曾踏入的魔眼搜集列车第三节车厢,那里似乎是供使魔们待命之处。
「……魔眼拍卖会在晚间举行吗?」
汽笛随著梅尔文的低语响起。
「让各位久等多时。指定时刻已到,列车即将发车。」
当广播传来,火车头的烟囱同时冒出黑烟。
列车缓缓开动,逐渐加快速度。实际上,那绝非纯粹的蒸汽机关,多半是运用了魔术与神秘的动力,看著逐渐远去的风景,卡雷斯忍不住面露苦涩。
「格蕾小姐……」
连那声呼唤都随著列车行进流走,渐渐粉碎。
列车抛弃所有感情与祈祷,只是渐渐加速。
就在下一个瞬间。
「来了!」
他脸上迸出光彩。
山坡上的少女一路飞奔过来,滑过地面追赶开动的魔眼搜集列车。
*
我也认识到魔眼搜集列车开动了。
为了避免风阻,我压低「强化」到极限的身体。也许是冰雪林消失的影响,「强化」效果远比先前运作顺畅,但我也计算出来,照这样下去会追赶不上。
所以──
(……这次非得成功!)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我在奔跑中解放亚德。
新的限定形态是「大盾」。我像坐雪橇般搭乘上去,从大盾正面一口气释放火焰。我心中向被魔力之焰烧光的草原道歉,同时面对猛烈的加速用力缩起身体。
我飞上半空。
大盾描绘出抛物线,从运货车厢侧面冲向列车。
「格蕾小姐!」
卡雷斯咏唱某种咒文。
在撞击即将发生前,强劲的风从侧面朝我吹来,下一瞬间我剧烈地撞上列车。即使如此我也没丧失意识。卡雷斯临时行使的风魔术,似乎帮忙卸除了几分冲击。
我挂在运货车厢的车壁上,无力地低头道谢。
「谢……谢谢。」
「哈哈,太好了……」
卡雷斯也倚靠著铁栅栏,露齿一笑亮出白牙。
「太好了……你赶上了……」
「……是的,我赶上了。」
我将化为大盾的亚德恢复本来的封印形态收回固定装置,小心翼翼地沿著车壁移动到卡雷斯他们等候的车尾通道处。然后,我对嘴巴正开开合合的另一个人投以淡淡的微笑。
「梅尔文先生。」
「……喔……喔喔,格蕾小姐。真亏你平安无事。不如说,真亏你知道这辆列车的位置……」
在一脸茫然的青年面前,我手伸进怀中。
看见我掏出的皱巴巴纸片,他们两个瞪大双眼。
「这个……是梅尔文先生的遨请函。不好意思,忘了还给你。」
邀请函发出朦胧的光芒。
是那道光芒指示了列车的位置,这多半是为中途上车的受邀宾客们设计的向导功能。
在昏迷的梅尔文身上碰巧发现的邀请函,从那个山洞起一直引导著我。
「哈哈,真幸运。」
梅尔文搔了搔太阳穴附近说道。
此时,我也终于忍不住开口:
「请问,老师的情况如何!」
当我慌张地逼近发问,卡雷斯劝慰道:
「老师他没事。离开方才的冰雪林后,他的伤势马上变得很穏定。虽然尚未清醒,照这个样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样吗……」
我霎时间失去力气直接瘫坐在地。从那个山洞到这里的路上,我一直保持「强化」状态持续奔跑,在卸下紧张感的同时,体能似乎也到达极限。与其说是单纯的疲劳,我感觉身体更核心的部分简直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咿嘻嘻嘻嘻!怎么,脚软啦!话说你狠操我就算了,还搭乘盾牌滑行可就太过分了吧,你差不多也该懂得怎么对待匣子──」
「嗯,什么声音?」
「……没……没什么。」
我对不解的梅尔文摇摇头,偷偷挥动右手。至于那声闷沉的惨叫就当作没听见。只是我依然浑身脱力,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才站得起来。
温暖的指尖触碰我的手。
「欢迎回来。」
卡雷斯拉我起身。
「……嗯,我回来了。」
「我们过去看看老师的情况吧。」
「好的。」
我老实地搭上少年的肩膀。
当我们缓缓地朝运货车厢走去,新的气息自黑暗中出现。
「啊,幸好我感觉好像又有人上车,为了慎重起见过来看看。」
身穿鲜亮民族服装的女子开口。
她富含光泽的黑发宛如梳齐的夜色,嘴唇抹著淡淡朱红。优雅的行走姿态秀质楚楚,却没发出一点声响。那凛然的身姿,此刻比起魔术与神秘更加可怕。
化野菱理仅仅优美的微笑著。
「请问你有何贵干?」
「我请大家到休息室车厢集合了。」
女子的口气简直像在约人一起喝杯茶。
可是,此人不可能提出那种邀约。
「……怎么回事?你有什么打算?」
「这也无可奈何。虽然不合我的秉性,但平常负责的人好像正在睡懒觉,只得由我来扮演侦探了。」
法政科的魔术师化野菱理扬起嘴角嫣然一笑,如此宣言。
「大家若不齐聚一堂,就没办法查明凶手。」
4
我们似乎是最后到场的。
伊薇特·L·雷曼──魔眼少女。
卡拉博·佛蓝普顿──圣堂教会的神父。
奥嘉玛丽·艾斯米雷特·艾宁姆斯菲亚──天体科的继承人。
梅尔文·韦恩斯──调律师。
约翰马里奥·史琵涅拉──前电视台的魔术师。
化野菱理──法政科的魔术师。
接著是魔眼搜集列车的主要工作人员。
车掌罗丹。
拍卖师雷安德拉。
包含我在内总共九人。从这些人当中扣掉梅尔文,加上已故的特丽莎、老师与卡雷斯,便是一开始搭乘魔眼搜集列车时的成员。
(…………)
室内铺设的地毯太过柔软,踩下去彷佛会直没至脚踩。并排摆放的桌子上还备有别致的烘焙点心与红茶,我事到如今才发觉现在还是下午时段。一方面是短暂昏迷的影响,我的感觉完全乱了步调。从今天早晨起短短半天内发生的事,是一段经过大幅浓缩的时间。
有人在其中一张桌边挥动白皙的手。
「欢迎回来,小格蕾!」
伊薇特动作大到连鲜艳得刺眼的粉红双马尾都左右摇晃,朝我呼唤。
「我就想著你一定会回来!」
「……喔,但是你说过『老师的寄宿弟子,会不会因为缺人而空出名额?』这种话吧。」
「我……我才没说……啊,神父先生!」
伊薇特转头望向坐在隔壁的卡拉博,浑身僵住。没想到这位拘谨严肃的神父会开玩笑,我也不禁眨眨眼。这让我发现虽然短短不到一小时,也曾同生共死之人意外的一面。
伊薇特对著清喉咙的神父嘻嘻发笑后,重新与我攀谈。
「可是,真亏你能从那场雪崩脱险。」
「我得到……一点幸运的帮助……」
被英灵搭救这种事实在不好开口。再加上若说出对方是昨天搏命厮杀的敌手,靠我拙劣的沟通能力,花费一整晚解释可能都不够。
神父跟著转动眼眸问我。
「另一名艾梅洛的弟子怎么了?」
「卡雷斯正在照顾老师。他告诉我,由我过来出席比较好。」
前来此处的途中,我们去过客车厢房间一趟。老师如卡雷斯所言尚未清醒,但脸色已经好转许多。仅仅是这样,不知让我感到多么安心。想到在那座冰雪林里的奋战没有白费,我不知有多么欣喜。
「非常感谢你在腑海林之子的帮助。」
「如同一开始说过的,我是为了自己才提议,无须道谢……不过,希望你的老师早日康复。」
「谢谢。」
我向神父致谢后回过头。
在休息室车厢里,还有另一个我必须交谈的对象。
我做个深呼吸以后走向她。
「奥嘉玛丽……小姐……?」
「…………」
银发少女并未抬头。
她一直低著头,脚边放著旅行包大小的箱子。尽管那个箱子奇妙地勾起我的兴趣,此刻我更在意她。
「奥嘉玛丽小姐。」
「谁管你。别找我说话。」
少女撇开头这么说。我无法更进一步深入探询,在犹豫之际,她又补上一句话。
「……你的老师情况如何?」
「托你的福,情况很稳定。卡雷斯正在照顾他。」
我说出与刚才和卡拉博交谈时大致相同的内容。
老师和他们的互动明明不算多,他们却不可思议地担心他,是出于那个人独特的特质吗?我觉得正因为老师是那样的人,我现在才没有倒下。为了自己坚持不懈很困难,不过若能给予那个满脸不悦的人一点助力──如果可以傲慢地这么想,我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是吗?」
奥嘉玛丽轻声说道。
虽然对话到此中断,我并不觉得不愉快。因为我领会到,少女绝非对我──对老师不屑一顾。
我还想询问关于她脚边的箱子,但异变早一步发生。
话语声从方才那张桌子旁传来。
「那么,你找大家过来有什么事,法政科?」
当卡拉博抛出话头,菱理意会地一拍手掌。
「还没告诉各位呢。由于某人似乎正在睡懒觉──我打算扮演侦探。对于魔眼搜集列车而言,在拍卖会前将案件全部解决应该也比较有益。」
「……这样吗?」
黑色肌肤的神父声调突然变得冷淡,从椅子上站起身。
「怎么了?」
「我回去了。」
卡拉博简短地回答。
「我也一样。」
伊薇特也站起来。
「哎呀,连你都要走?」
「那还用说?无论你的推理正确与否、我们是否当真是凶手都无关紧要。反正魔术师互相残杀是家常便饭,直到拍卖会前都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还更好。」
「……我也赞同。更加上我属于圣堂教会,行动没有理由受法政科限制。」
他们两人的台词完全符合魔术师特色,完全符合代行者特色。
真相或人命都没有多少分量。随时都可能下手杀人或命丧他人之手。正因如此,他们表示避开多余的风险是当然的举动。既然身为魔术师,没有任何人说得出否定他们的话。
但是──
「……我觉得很棒!推理剧!」
梅尔文举手开口。
集魔术师们及魔眼搜集列车工作人员双方的注目于一身,和我一起来到休息室车厢的白化症青年堂堂地挺起胸膛。
「我支持你的推理。推理剧很好啊!别说一次,这让人想尝试体验两三次耶!」
「梅尔文·韦恩斯……特兰贝利奥的调律师。」
奥嘉玛丽重新呢喃。
至于特兰贝利奥,也是我略有耳闻的名字。我记得那是伊薇特提过的三大贵族。与巴尔耶雷塔及巴露忒梅萝齐名,在钟塔也是名门中的名门。
或许是那个名号的威力,伊薇特也支支吾吾起来。
(……啊。)
我大约明白老师不谈论这位友人的理由了。
总而言之,梅尔文会站在有趣的事物那一边。只要其中有乐趣,就算是潘朵拉的盒子也会毫不迟疑地打开,我从青年身上窥见这样的性情。非常清楚自身家名具有的意义及效果,在此一前提之上言行举止轻松随意,便是这名青年的作风吧。
连带地,车掌也走上前。
「魔眼搜集列车在这件事上也决定支持菱理小姐。虽然对各位乘客深感抱歉,请大家配合一段时间。」
和第一次遇见时一样,从车掌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并非面无表情,而是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拥有过那种东西──一张与魔术师的淡漠都相距甚远的面容。
当我们在冰雪林里战斗时,菱理就已好事前疏通工作吗?
「……我知道了。」
「…………」
伊薇特和卡拉博认命地坐回原位。既然有法政科与三大贵族的分家,再加上魔眼搜集列车作保证,他们似乎认为继续反抗是白费力气。
确认所有人都坐了回去以后──
「──很好。」
菱理娇艳如花地一鞠躬。
「关于这次的案件,我想从法政科的立场进言。」
「嘿,名侦探!」
梅尔文刻意地鼓掌。
试著想想,他是唯一后来加入的参加者,在这出推理剧中也不会有所损失,因此那是极其任性的行为吧。
「首先,我想提供一些作为前提条件的讯息。」
菱理微笑著说。
白皙的颈项在来自车窗的阳光下摇曳,她的影子也跟著摇晃。
同时,在场所有人说不定都有种不好的感觉。这名宛若美丽的蛇的女子正在诱导一切的感觉。
「方才,我的使魔从钟塔回来了。」
「使魔?」
当梅尔文反问,菱理向他微微点头。
「没错,我请法政科提供了七年前案件的相关讯息。」
「喂喂!你说过法政科的管理没松懈到可以轻易阅览自身职责范围外讯息的程度吧!那番话算什么!」
发言的人是约翰马里奥·史琵涅拉。
电视媒体的魔术师仍然用夸张的动作发出抗议,而菱理若无其事地回答:
「的确无法轻易做到,不过有你提过的关联就足够了。」
「……!说得那么自私。」
「咦~七年前?这是怎么回事?」
梅尔文跟著兴致十足地探出头。在众人之中,似乎唯有奇妙的调律师不畏惧法政科的名头。
「好的。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进行说明吗?」
菱理缓缓动脑思考同时询问。
事情不妙了,我心想。然而我无法好好地说出来,法政科之女已继续道:
「七年前,曾发生过同样手法的连环凶杀案。当时发现了几具头部被人取走的尸体。」
那句话令我瞬间血液冻结。就连在魔术师之间也那么凄惨的无头尸体,看在一般人眼中会有多么残酷?
嗯~梅尔文对此沉吟著歪歪头。
「可是若发生过那种案子,我很可能有印象。」
「因为我们法政科控制了消息。」
菱理抬起高雅的民族服装衣袖,乾脆地坦承。
控制消息。从法政科角度来看,那才是他们的正业吧。正确地执行隐匿神秘这项钟塔第一使命的第一原则执行局。
「……那不是我的台词吗?」
没理会不满地
噘嘴的约翰马里奥,女魔术师又往下说。
「不过根据现在调查到的消息,我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嗯嗯。另一件事?」
「另一个组织也介入过这个案子。那就是圣堂教会。」
「────!」
列车内一瞬间浮现慌张的气息。
有所反应的当然是卡拉博。菱理形似湿润黑曜石的双眸缓缓看过去,向黑色肌肤的老人攀谈。
「当时的搜查官……卡拉博·佛蓝普顿,是你吧?」
「……正是如此。」
卡拉博简短地承认,嘴唇微微颤抖。甚至连奔驰穿越腑海林之子时都看不到的慌张,此刻抓住了圣堂教会的老人。
「为何你至今都没说出来?」
「不必要地泄漏过去案件的讯息违反保密义务。这是当然之事吧。」
黑色肌肤的神父以紧绷的声音说道。
然而,所有人都不可能接受这种说法。菱理一派理所当然地继续发问。
「只是这样吗?」
「…………」
菱理注视著沉默的卡拉博……
「让我再继续说明一下。」
然后如此说道。
她穿过休息室车厢的桌子之间,目光落在一处。大约几秒钟后,我发觉若是在客车厢,那附近正好是特丽莎死亡的位置。
「即使有卡拉博先生的过去视,也看不见这次案件的犯案现场。即使特丽莎小姐有未来视,但无法保护自己。总之,这代表从过去或未来都看不见犯案的那一瞬间。」
菱理如歌唱般地说道,举起双手。
一边的手指从上方往下拉,另一边的手指由下方往上抬。那是象徵来自过去与未来的视线吗?当两根手指交会于一点停下以后,她继续说道。
「那么,答案很简单。非常单纯──案发现场不在『那里』。」
「啊……!」
那句话令伊薇特一拍掌心。
「这样啊。原来如此。说得也对。」
「真不愧是魔眼专家Specialist,看来很快就理解了。过去视和未来视终归只是超越时间轴之物。既然如此,不管再怎么试图去看,只要不在案件『现场』就『看不见』。这是理所当然的。若是兼具远眺能力的千里眼另当别论,但并非如此吧?」
我愕然地瞪大双眼。
周遭的魔术师们好像也正在反刍、检验她的推论。即使能从特定方向透视时间轴,也无法超越空间。他们思考著在那种情况下,会发生怎样的现象。
唯有梅尔文独自悠哉地抚摸下巴点点头。
「唔。那么,你说究竟是谁杀了特丽莎小姐?」
「是的,问题在于这一点。」
对于这个合理的问题,菱理的目光悄悄移动。
「那么,在此请另一名证人登场──奥嘉玛丽小姐。」
少女肩头一颤。
当女子的声音响起,至今保持沉默的天体科继承人按捺住低沉的呻吟。
「给大家看看那个。」
那道指令,让垂下头的少女咬住颤抖的嘴唇,就像在为恐惧感到羞愧。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手指伸向放在脚边的旅行包尺寸箱子。
最初从箱内露出的是长长的金发。
当然,那并非能装进整个人的巨大箱子。不过在金发之后,额头、眉毛、合起的眼眸与鼻子相继出现,展露一张熟悉的面容。
只有面容。
「特丽莎小姐的……」
我发出呻吟,菱理缓缓颔首。
「是的。这是先前遗失的特丽莎·费罗兹的头颅。」
*
在所有人注目之下,菱理优雅地拿起头颅。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宛如想得到预言者首级的妖女莎乐美,美得惊人。
插图008
「……这是怎么回事?」
当卡拉博沙哑地问,女子沉著地回答。
「她的头颅被虚数魔术的术式隐藏起来。多半是特丽莎·费罗兹亲自封印的。」
「特丽莎自己藏起自己的头颅?」
我一头雾水。
怎么样才有可能发生那种情况?
应该在特丽莎死后被人夺走的头颅,是特丽莎本身藏匿的。这样的话,砍下她头颅的人是谁?不,怎么做才能藏起自己的头颅?姑且不论戏法的断头表演,那不是真正的人头吗?
事情太过无法理解,我只能愣住不动,菱理缓缓地继续道。
「特丽莎·费罗兹多半领悟到自己将身首异处而死。她事先在头颅应该会掉落之处制造了虚空的口袋。」
菱理的发言实在太过荒诞无稽,却无法全盘否定。无法插话质疑,问她「这也太奇怪了」。我感觉到她的话语底下有某些真相。无从压抑的不安柔软地包覆我的心脏。
卡拉博看过尸体发现现场时,如此说道。
──「身首分离前后的状况很模糊,看不清楚。」
反过来说,他看得见特丽莎走入这个房间时的情况等等吧。
可是,掉落的头颅直接消失了。所以卡拉博才误解成状况模糊,看不清楚吗?不,那样一来他不是应该看见凶手的样貌吗?
没理会陷入混乱中的我,约翰马里奥不解地说:
「嗯,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特丽莎领悟到自己会死……」
「是未来视吧。」
伊薇特再度插嘴。
「虽然不清楚准确的时机──搞不好是刚坐上椅子之后──她看见了自己身首分离而死的未来。所以,她有必要做最低限度能做到的事。我猜那个在虚空制造口袋的魔术,长度大概是一小节One Count左右吧?」
「……是的。」
奥嘉玛丽点点头。
她银色的美丽发丝悲惨地摇曳著。
「对特丽莎而言,那种魔术相当于轻微的心灵感应。」
「真教人羡慕。毕竟魔术属性无法更换嘛。」
伊薇特伸伸懒腰,噘嘴说道。我记得老师从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依存于个人的魔术属性,基本上即使用强大的神秘都无法干涉。正因为如此,像上一代艾梅洛阁下那样的二重属性才受到重视云云。
于是,化野菱理再度开口。
「啊,对了。奥嘉玛丽小姐从虚空口袋取出特丽莎小姐的头颅时,头颅尚未彻底死亡。毕竟时间在虚数魔术的术式内是静止的。没错,可以说她在没时间写下一个字的情况下,选择了最佳的死前留言。各位认为她以喉头剩下的最后吐息,用那短短的一个单字留下了什么话?」
休息室车厢内理所当然地并未响起这个问题的回答,她笑了。
「她呢喃著──卡拉博。」
这是太过决定性的一句话。
唰!硬质的紧张感在魔术师之间盘旋。只要咏唱一句咒文──不,怪物们的敌意强烈到视情况而定,甚至不需咒文便足以杀人。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彷佛挥舞著指挥棒Takt般操纵言语。
「卡拉博·佛蓝普顿。」
她再度呼唤其名。
「你的眼睛,是测定的过去视──不,虽然没有严密的区分,是偏向测定的过去视不是吗?」
卡拉博赫然按住一边眼睛。
预测和测定。卡雷斯谈论过这个部分。未来视和过去视两者皆有预测和测定两种种类,前者是普通的人类想像力的延伸,后者是以自己的行动固定时空轴的异能。
「我们常说,对过去视而言通常没有预测和测定之分。因为过去与未来不同,无法改变,无论用什么方式看见过去都无关紧要。可是,那终归是指通常情况──对了,昨天有人提及直死魔眼吧。据说那是将死亡同等地强加于看见之物的『彩虹』位阶的魔眼。」
她半途突然改变话题。
直死魔眼。奥嘉玛丽在魔眼拍卖会前的说明中提过的东西。如果当时的说明正确,那是甚至超越「黄金」与「宝石」,位居顶点的「彩虹」位阶魔眼。
「我不曾拜见过那种魔眼,不过略加想像的话,可以推测那是怎样的事物。没错,那想必是终极的未来视。至少是观看那种命运力的能力之一。」
「……你说叫直死魔眼的玩意儿,是终极的……未来视?」
对于卡拉博的呻吟,菱理颔首。
「是这样对吧。任何人都迟早会死。所有事物皆不完美,所以暗藏想被彻底摧毁后从头重建的愿望。若能看见那个终点并拉到现在,不称作终极的未来视又该怎么称呼。」
「…………」
我稍微听懂了菱理的话。
因为不完美而想从头重建。希望乾脆毁坏。与其等待不可捉摸的未来终有一天迎来结束,乾脆现在就勒住我的脖子。每个人想必都动过这种念头。极其朴实又阴暗的愿望。正因为很朴实,我不可思议地接受了那是一种尽头的说明。
「那么反过来看亦是真理。任何人都迟早会诞生。由于被迫不完美地诞生,所以愤怒地认为生命从一开始就错了。既然能看见那个开端并使之浮现于现在,不称作终极的过去视又该怎么
称呼。啊,在那种魔眼看来,世界也许像泡沫一般。」
(……泡沫?)
「这该不会是指时空泡沫?」
梅尔文插话道。
「你知道吗?」
「我所知的只是科学上的概念。意指在极小尺度下,物体形似泡沫的集合体。虽然他看见的大概并非科学上正确的成像,你是想说相近的概念吗?」
「大致上如你所言。」
菱理同意道。
我感到一股刺激感自喉咙深处涌上。
世界看起来像泡沫。不知怎地,我觉得那句话十分危险。无论是人、野兽、树木、鱼、花、土壤、岩石、水、光线,那一切看起来统统像泡沫是怎样的心情?被迫认识到所有的一切都相同并过著生活,是怎样的人生?
那岂非会让人想压碎自己的眼球吗?
「……啊,很遗憾的是,不同于传闻中的直死魔眼,这次的魔眼并未抵达那个尽头吧。没达到看见终结的程度,没达到看见开端的程度。顶多在特定时机认知并唤起事先设定的过去现象──是那样的魔眼吧?」
菱理的话语越客气有礼,越让我害怕。
彷佛她正以小刀刀尖贴著后颈划过。刀上淬了毒,明明不留一点伤痕也几乎腐蚀我直至核心。
「测定的未来视,会导致未来确定为所见的情况。」
她宛如歌唱般说道。
「那么,测定的过去视会导致过去确定为所见的情况乃是当然。没错,若事物的终结为『死停止』,事物的开端是『生启动』才自然。那种魔眼会使过去的事实在现代复苏。」
啊,化野菱理简直像推理小说的侦探般逐一仔细地条列要点。逐步曝露。逐步切割。
她是这样的人,我心想。
从第一次在剥离城阿德拉相遇时开始,她便是这样的人。我会遗忘至今简直像假的一样,我找回对化野菱理的第一印象。
法政科。统率魔术师的魔术师。
「……意思是说,那是重现过去发生之事的魔眼?」
伊薇特开口。
如同在等人这样发问一般,菱理点点头。
「是的。可以从过去重现的行动多半受到限制。这次的情况,则是在特定时机重现事先记录的斩击──也许是这样的用途。对了,例如像这样做。」
菱理随意拿起桌上的小刀与苹果。
首先,她将小刀上下移动。
「像这样记录并留存斩击。」
然后,她把苹果移动到同一个位置。
菱理像刚才一样挥动小刀,划伤苹果表皮。
「接著,只要魔眼持有者进行观测,随时都能按照已记录的斩击切断对方。我说的魔眼就是那种用途──吶,那个人不是你吗?」
此时,她再度转头面对老人。
「不是你吗,卡拉博·佛蓝普顿?」
「……你说是我做的?」
黑色肌肤的老人像疟疾发作般颤抖著。在女魔术师与老人之间,似乎有不吉的诅咒发出嘲笑。
「在这个情况下,魔眼搜集列车对你而言是个很方便利用的机关吧。毕竟列车沿著铁轨前进。」
她移动食指。
那个动作好像沿著轨道划过。小刀在半途中飞掠而出,切断轨道的幻影。
「只要事先在休息室车厢划过虚空,特丽莎的头颅迟早会来到那个座标。要检查椅子摆放在房间什么位置轻而易举。就算把切割范围放大一点也无所谓。」
她拿起刚才的苹果,放在小刀掠过的位置。
「因为特丽莎的尸体被发现时,列车在森林停车,卡拉博先生也外出了。只要从车窗外瞄一眼就够了。接著虚空被你认知的过去牵引过来,再度遭到撕裂,这次连同特丽莎·费罗兹的颈子一起。于是,特丽莎·费罗兹的头颅随著她本人的虚数魔术被封印在次元口袋内。」
「…………」
她用小刀切开苹果。
寂静的沉默降临。众人好像正在重新验证菱理的说法。既然是魔术师下手,本来便没有不可能发生的犯罪行为。即使如此,哪怕对于聚集于此地的魔术师们来说,她的说词也太过离奇,难以立刻接受。
约翰马里奥搔搔脑袋开口:
「喂喂,等一下。这代表七年前的连环凶杀案也是……?」
几道目光汇聚到老人身上。
七年前的连环凶杀案。菱理的发言建立在那起数名受害者失去头部,圣堂教会派卡拉博担任调查员的案子上这一点,不管由谁来看都一目了然。
明明是这样,她却刻意地摇摇头。
「我并非断定你是七年前的杀人魔以及这次的凶手。我的确没有那种证据。不过相关状况如此齐全,也足以构成我们采取一定措施的理由了,不是吗?」
她美丽的微笑此刻蕴含令人畏惧的意味。
「可以告诉我吗?若是你──若是你的魔眼,连砍下头颅许久之后再强加结果的行径都办得到,不是吗?」
「那种事情,我的过去视──」
正当惊慌不堪的卡拉博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希望你们等一下。」
一道声音响起。
休息室车厢的门打开了。
宛如从黑暗深处浮现般,车轮首先嘎吱作响地辗过地毯,接著出现的是高级皮鞋,坐在轮椅上的人影忧郁地环顾房间。推轮椅的人是戴眼镜的卷发少年──卡雷斯·佛尔韦奇,至于轮椅上的人是谁无须再问。
「老师──!」
「韦佛!」
就连一直愉快地旁观的梅尔文都站起身。
「你终于醒了,艾梅洛阁下Ⅱ世?」
菱理眯起眼眸,从老师头部一路看到轮椅。
相对的,老师仅仅推了推眼镜。
「我出了一点意外。由于还不能正常走路,我托弟子请魔眼搜集列车的工作人员准备了轮椅……虽然我没料到连梅尔文都来了。」
「不!挚友面临危机当然得赶来了!」
「多管闲事。话说称呼我们是挚友的人只有你而已。」
「朋友并非靠彼此签订契约来决定的东西吧!而是心灵的交流!潜意识的承认!我们不是应该更加互相敞开心房打成一片吗!啊,顺便来个拥抱也行喔!」
「好了,闭嘴。」
老师唾弃似的说道。
从他微微紊乱的呼吸来判断,应该才刚恢复意识。实际上,我也连作梦都没想过老师会在这个时机出现。坐轮椅前来更是远远超乎想像范围。
我不禁站起来奔向他。
唯独这一瞬间,案件或其他事情都显得很遥远。
「老师,你的身体──」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了。如果还不方便行动,我可不会特地出来。」
看到我冲过来,老师从兜帽上摸摸我的头。平常态度冷淡的老师展现那样的温柔,这更让我感到痛苦与忧愁。
「情况我问过卡雷斯了。发生了很多事啊。」
「……是的。」
我点点头。
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忍住不让泪水流下。我明白艰辛的人不是自己,心中却没有能够好好表达想法的话语。
「真的……真的发生了很多事。不过,老师远比我更加……」
语言是多么无力啊。不,我是多么无用啊。
如果更认真准备就好了。我知道老师的情况好转,应该为了见面的时刻预先准备才对。空转的思绪无法形成任何话语。明明想过等老师醒来后要跟他说话,喉咙深处却净是发出呜咽。
「哈哈,居然出现了使役者。」
老师以周遭听不见的音量说道,扬起嘴角。
他的苦笑透出疼痛。那绝非仅限于肉体的痛楚。与自称为赫费斯提翁的女英灵之间的接触,带给老师的精神非同小可的痛苦。
「不仅如此,还有腑海林之子、虚数魔术与过去视的尽头?这短短半天也塞进太多事了。」
「──哎呀,你是从哪里开始听到的?」
菱理歪歪头问道。
「我是从『虚空被你认知的过去牵引过来,再度遭到撕裂』开始听的。不过光是听到那句话,已能推测大致内容……格蕾,关于那名使役者的事稍后再谈。」
老师最后这么耳语,缓缓地推动轮椅车轮。
他迎面直视菱理,竖起三根手指。
「菱理小姐。刚才你的论述当中大约有三个问题。」
「你吊人胃口地这么晚才起床,不过马上就要发表名推理了?」
「第一点,卡拉博先生的魔眼是否有那种能力。第二点,假设有那种能力,其他魔术师未必无法杀害特丽莎小姐。」
老师不在乎菱理的话语,接连不断地说道。
「第三点,方才的推理中缺乏动机吧。」
他发出质问。
「卡拉博·佛蓝普顿完全没有合理的理由杀害特丽莎·费罗兹。要把他人逼到无可逃避的地步,这个设想实在太不完整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你最擅长的Whydunit吗?」
菱理点个头,加深脸上的笑意。
「正如你所言,我丝毫不清楚理由为何。其他魔术师说不定也办得到类似的事情。不过,特丽莎的死前留言要怎么解释?再说,我们本来就不遵守现代社会的法律,也不是受国家管理的警察。毫无必要基于法律的罪疑惟轻In dubio pro reo原则行动。」
菱理呢喃的,是罗马法时代留下的拉丁语吗?她乾脆地宣言不需要那种东西。而在这辆列车上,她的话才是事实。
然后,她一拍手掌。
「啊,如果无论如何都需要理由,过去视的魔眼导致他将自身和杀人魔同化这个说法如何?在关注七年前凶杀案的过程中,他把自己与杀人魔混淆了之类的。如果渐渐变得无法控制魔眼,这种事很可能发生不是吗?」
「……你是认真的吗?」
「是认真的就可以吗?不管认真地说还是戏言都相差无几吧,因为我们是魔术师。」
菱理耸耸肩摇头回答。
我不清楚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总觉得在钟塔的历史上,也许意外地有这种例子。那会不会是某种类似于小说《化身博士》的存在,刻划于钟塔写下的历史上?
「作为钟塔的魔术师,材料如此齐全,不是足以当作暂时限制卡拉博先生行动的理由了吗?」
她重新说道,瞥了神父一眼。
「而且若是关于能力的问题,请人作证即可。」
「……我说了,我办不到那种事。」
卡拉博挤出声音说道。
「啊,你说你办不到?那也无妨。」
菱理仍然露出令人恐惧的笑容。
「卡拉博先生的魔眼将在拍卖会上展出吧。那么,魔眼搜集列车的人员应该会说明那对魔眼具有多少功能。」
「──没错,那对魔眼有能力实现。」
声音突然响起。
不,那并非声音。严格来说甚至并非意念。
简直像是概念本身突然传遍我们的大脑。
蔷薇之女与那个概念以同样的方式出现。他们称作魔眼搜集列车代理经理──我见过好几次的女子。
唯独这一次,认知到她的身影的人似乎不只我一个。
聚集在休息室车厢内的魔术师们人人屏住呼吸,关注著她。
「由于规定时刻已至,我在拍卖会前过来收取魔眼。」
「规定……时刻……?」
「工作人员应该通知过您,在拍卖会开始的半天前会为您摘除魔眼。」
为了拍卖会摘除魔眼。
偏偏在这个时机──不,那么讲也不对。正因为是这个时机,菱理才会做出公开推理这种行为。
(正好相反……)
察觉的事实令我为之战栗。
菱理当然也明白,证据没有完整到足以说服周遭的魔术师们。姑且不论特丽莎的死前留言与卡拉博在七年前发生案件时在场一事,偶然同车的魔术师们不可能全体接受她擅自假定过去视具有什么能力的手法。
可是,无论有多么离奇或荒诞无稽,她都笃定魔眼搜集列车会证实自己的推理。按照正常的步骤,不可能集齐证人与证据再逼得凶手无法逃避,那是在此处与是魔术师才能实现的逆转手段。颠倒的侦探。
不对。
她从一开始就无意当什么侦探。对她来说,这并非一出推理剧。
而是政治剧。化野菱理处理这起案件的方式,如同处理盘旋于钟塔的种种权力斗争。她向魔术师们暗示,这便是法政科的做法。
卡拉博踉跄地退后几步。
「可……可是,等等!现在还……」
彷佛被吸引过去的蔷薇之女,侵入企图反抗的老人怀中。在腑海林之子曾展现那般精湛搏斗术的老人会如此轻易地容许他人接近,是因为他不寻常地心神激荡?或者是蔷薇之女拥有卓越的神秘之故?
女子的手指沉进卡拉博的半张脸中。
动作简直像沉入泥巴里一样,自然到异常的程度。操作时连一滴血都没流,说不定是某种类似心灵手术的技术。她的食指、中指与拇指陷入脸孔直到第二指节,在短短几秒后噗滋一声拔出来。也许是同时被夺去意识,卡拉博趴倒在地。
「代理经理。」
拍卖师悄悄递上填满溶液的玻璃圆筒。
担任代理经理的女子一甩手,两颗眼球扑通一声落入圆筒内。
在动手术期间,所有人连动也无法动一下。
「魔眼摘除作业到此结束。」
声音彷佛目睹了神迹般颤抖著,拍卖师告诉众人。
她的声调在颤抖。我们也一样。目睹某种太过超群的事物时,或许任何人都会产生这种反应。我对于刚刚的手术作为魔术、作为神秘有多么精湛毫无头绪,却也暂停呼吸,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我甚至没有立刻察觉,代理经理再次消失了。
「我等也能进行移植,但摘除是唯有代理经理才能达成的绝技。正因为如此,那位大人总是在沉睡。一度动手施术以后,她应该又会沉睡一阵子。」
拍卖师告诉我们,抚摸著玻璃圆筒。
她的动作远比抚摸婴儿时更为温柔,远比触碰艺术品时更为自豪。
「喔喔……喔喔,太出色了。」
她朝圆筒内的眼球再度扬声喊道。
纯粹的感动。纯粹的冲动。彷佛打从心底、打从更深处释放出的声音。虽然伊薇特和卡拉博说过魔眼搜集列车的工作人员未必执著于魔眼,至少唯有这名拍卖师似乎是例外。
她从紧紧包裹的眼罩底下看著什么?
或者说,那是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彷佛聆听著自筒内传来的声音、嗅著自筒内传来的气味,她以脸颊摩擦圆筒并继续道。
「尽管卡拉博先生似乎没有自觉,这对魔眼达到了『宝石』位阶。适合当作我等拍卖会的注目商品Eye Catcher。让理应早已结束的过去之影如泡沫般浮现于现在──就命名为泡影魔眼吧。」
泡影魔眼。
在她告诉众人那个名称的同时,这次换成化野菱理回头。
「看样子事情暂时解决了。」
她俯望著倒地不起的卡拉博,悄悄地拉近振袖。
「花费各位宝贵的时间,非常抱歉。请继续享受魔眼搜集列车舒适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