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分为几段插曲。
首先该提起的,果然是关于卡雷斯·佛尔韦奇吧。
返回伦敦后,我与老师都在钟塔经营的医院住院了一周左右。这家医院并用现代医学与魔术进行治疗,据说几乎只有魔术师会前来就医。一方面有隐匿的问题,而且抑制治疗副作用需要专业知识,无论如何一般人看来都无法利用。
不知道是否拜此所赐,我也在几天后大致康复。
环境清洁的现代医院,与直接盛起大釜内沸腾的绿色药汁倒入杯中的手法给人相反的印象,不过治疗可以说是迅速见效。
卡雷斯前来探病。
他带来一篮芳香的水果,一边用水果刀削苹果一边告诉我,那起案件被当作死徒的内讧处理,魔眼拍卖会的常客们也由于使魔在紧要关头遭到封印,得以避免多余的消息传开。尽管如此,各地还是有人观测到魔眼搜集列车与腑海林之子爆发冲突的新闻,往后应该会在部分魔术界引发骚动。
每当不擅言词的我偶尔停下来找话说,他会不经意地眺望花卉或风景,让我免于尴尬,就连言语笨拙的我也感到很惬意。没像到也有像这样的魔术师,我总觉得不可思议。
在谈话途中,他突然这样提起。
「呃,哈特雷斯博士告诉过你关于我姊姊的事?」
在白色的病房内,卡雷斯难为情地搔搔鼻头。
「啊,那……那个,对不起。」
「不,没关系没关系。我没有隐瞒的意思。」
少年笑著推推眼镜,目光放远。
「姊姊她远比我更有魔术师的才能。凡是知道佛尔韦奇家的人都认同那一点。连我都在遇见老师后实力略有进步,如果姊姊遇见老师……我当然动过这种念头。」
少年的话语,与哈特雷斯假扮他时的发言很相似。
老师说过这叫作附身经验,造诣高深的变身术在某种层面上相当于本人附体。然而,我仍然认为有些不同。说不定是我盼望有所不同。
「不过,我喜欢斯拉。」
他说道。
斯拉,现代魔术科经营的市街。
尽管斯拉是实际上称作市街有些夸张,呈现拼接风格的街道Street,卡雷斯说出那个名称时看起来很高兴。
「虽然没料到会出现我的冒牌货,但能来到这里太好了。能遇见老师真好,能遇见大家真好。不是其他人,而是我体验这一切真好。」
他拍拍胸膛。
少年眼神温柔地注视著躺在病床上的我说道。
「费拉特、莱涅丝,还有大家都等著你与老师归来。特别是史宾听说你负伤,激动得都想放弃第一科剩余的特别课程。他半兽化企图冲进这家医院,被大家一起用尽全力拦住了。」
「……他不是想过来对我补上最后一击吧?」
「哈哈哈。」
少年开朗地笑了。
他捻起一块自个儿切的苹果,像这样留下一句话。
「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
又过了几天后,我出院了。
虽然身上各处有些部位还会痛,总之可在医院进行的治疗已告一段落,院方要我赶快让出床位。尽管感受到生活的艰辛,明明动得了却躺在床上也不合乎我的性格,这样正好方便。
办完出院手续后,我发现穿著熟悉大衣的身影伫立在医院门口。
「老师。」
「我自认与你相比伤势算是轻伤,没想到会同一天出院。」
「才没有那回事。」
我摇摇头,紧靠在他身旁。
因为老师虽然不需要坐轮椅,但一手还拄著拐杖。他一瘸一拐地步履蹒跚,不过我并未主动搀扶。因为老师一定不喜欢这样。
他身上还飘著一丝熟悉的苦涩药味。
「回斯拉了。」
「是。」
当老师这么说,我不由得情绪激动地点点头。
我们搭乘巴士,来到现代魔术科的都市斯拉附近。
老师表示那副魔眼封印眼镜造价昂贵,现在必须节约度日。我总觉得这是在相隔一阵子后再度接触到老师的风格,老实地跟了上去。只是我花了一些力气才忍住没一路哼歌。
在几个路口拐弯,穿越防止一般人接近的结界后,如拼布般的街景在眼前展开。
可是比起怀念,此刻是另一件事令我们停下脚步。
因为远东的民族服装在街道一角翻飞。
那种叫振袖和服的服装上,今天描绘著白鹤。我记得在老师的课堂上听过,由于白鹤的叫声可传至远方,在日本被称作天界使者。在当时的授课中,好像接著提到白鹤相对的在欧洲是代表「觉醒」的鸟类,一些寓言集及纹章上都绘有握著白石子的白鹤等等。是化野菱理。
「啊,我听说你今天出院,很高兴遇见你。」
「喂,别装傻,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哎呀,你还需要拐杖?」
菱理无视老师的回应,指出这一点。
老师或许也充分有所预料,仅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将拐杖抵在地上。
「看来还需要再拿一周左右。」
「这样吗,请保重……今天我是来归还保管的证物。」
菱理递上一个小盒子。
老师微微打开盒子检查内容物,再度泫然欲泣。
因为里面放著的老师付出那么大的牺牲也一定要收回的圣遗物──一块陈年的朱红色布料。
老师合上盖子,珍惜地收进西装怀中。
「非常感谢。」
「七年前的案件,最后决定不予追究。」
菱理继续道。
「因为事到如今重提那起案件,作证自家派遣的负责人遭到凶手操纵,对圣堂教会而言也有失颜面。」
说得有道理。即使要向魔术协会究责,哈特雷斯是前任学部长,目前已离开钟塔这一点影响似乎很大。一般警察更无法调查魔术界如此复杂地介入其中的案件。
自黑暗到黑暗。
这代表这样的案件又添了一件。
「由于整个查证作业处理完毕,伊薇特·L·雷曼好像也将获释。」
菱理悄悄环顾由砖块与水泥交错混杂,既古老又新颖的街道。
然后──
「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她向老师提出。
「什么问题?」
「与案件有关。你本人最清楚你推理中的漏洞对吧?」
「他为什么要召唤使役者吗?」
听到老师即刻回答,菱理面露微笑。
「没错。境界记录带的确是宝贵的资料。身为魔术师,就算不惜用性命交换也想试著召唤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不过,世上并非没有同等宝贵的资料,魔眼也是其中之一。坦白说,所冒的风险相对于回报高出太多了。
再说,如果你的推理正确,代表哈特雷斯在案件发生时操纵著卡拉博。这样的话,他应该十有八九理解,用伊肯达的圣遗物召唤伪装者会出现无名的替身。」
我也接受了那个论点。
因为卡拉博也从闪耀于终焉之枪看出了十三封印。那么,我不认为他从伊肯达的圣遗物上看不见过去的替身。哈特雷斯订立了如此巧妙的计画,当然会对此做确认。
「这个案子还有后续。」
老师也轻轻点头。
「他说过他之所以全力抢救我,是因为君主在这个阶段死亡未来会造成麻烦。啊,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见的。一定会。」
老师果然也确信哈特雷斯及伪装者还活著。既然在那时候撤退,他们或许也受了一些伤,不过我在最后听见的那句咒文应该会让他们活下来。
老师说到此处,突然反问。
「我也想问一个问题。」
「请说。只让你回答太没礼貌了。」
当菱理催促之后,老师清清喉咙这么往下说。
「我不认为你会忽略恶魔之眼的意义。即使为了巩固推理论述刻意这样做,选择先扣押物品后再宣称没有这种东西安全得多。一开始我认为你是想促使某人做出正确的推理,然而手法也太不直接了。你很可能盯上的我,当时又处于昏睡状态。」
「……原来如此。不过,你应该已经有某些假设了不是吗?」
「算是吧。」
老师仰望斯拉的街景呢喃。
今天的天空晴朗无云。明明已进入冬季,阳光短暂地照射而下,带来一段暖洋洋的时光。虽然与两名魔术师或是谈话内容都不相称,不过想到这只是一时的温暖,情况或许意外地相近。
「你一开始说过,搭乘魔眼搜集列车是来处理个人事务。假使那句话……至少有一半并非谎言呢?假使你故意公开错误的推理,是想让某个特定人物自由行动以将他引诱出来呢?」
「对我而言,这次的案件也有许多地方出乎意料。」
法政科的女魔术师就像为了慎重起见般说道。
「不过,你的假设大体上是正确的。所以当你提议合作时,我也立刻答应了,并且老实地在特丽莎小
姐的头颅及恶魔之眼上施了魔术,对吧?」
「没错。我很感谢你。否则我应该得多吃不少苦头,视情况而定还说不定会丧命。」
「那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你这是结果论。」
老师冷淡地撇撇嘴角。
也许是觉得那么表情很好笑,菱理轻笑出声。
「关于问题的回答,就类似于你和莱涅丝小姐。」
然后,菱理开口。
在冬季的伦敦,她掀动色泽鲜明的振袖,一如往常地微笑。
「……哈特雷斯博士是我的义兄。我们两人曾是诺里奇的养子。」
*
「──哎呀。兄长和他的寄宿弟子刚刚出院喽。」
莱涅丝怔怔地扬起目光。
此处是飘著一丝消毒水味道,地上铺著油毡的走廊。
她的眼眸愉悦地闪著红光。这间医院专供魔术师使用,因此她也没点眼药水。无论是医师或护理师,没有人会为了这点小事惊慌失措。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走运呀?」
「我……我又不是来探望他们的!」
「是我失礼了。因为我这趟是过来处理善后事宜,这才擅自产生误解。毕竟有人提供了额外的宝贵秘药给他们,剩余的药差点被医院接收了。」
少女肩膀抖动,低声发笑。
「关于案件方面,你似乎也帮忙说了些好话。」
「那是因为艾宁姆斯菲亚不能欠下人情债。」
年约十一岁的少女──奥嘉玛丽·艾斯米雷特·艾宁姆斯菲亚以手指梳理光滑的银发回答。
然后,她重新面对莱涅丝倏然低头致谢。
「关于特丽莎的事情,我向你们道谢。至少艾梅洛阁下代为转达了她试图告诉我的讯息。」
「兄长在的话,应该会说称呼要加上Ⅱ世吧。」
莱涅丝闭上一边眼睛,说出感想。
奥嘉玛丽注视她几秒之后,切换话题。
「其实我还想打听七年前的事情,但父亲不肯见我。」
「哎呀。」
意外的话题切换让莱涅丝眨眨眼,天体科的少女如此继续说道。
「父亲曾一度对圣杯战争寄予期望,又放弃了。我认为这是真的。如果那个圣杯战争符合他的期待,结果说不定将截然不同……然而那就是我不知道的时间,不知道的世界了。」
「你意外地满有诗意的嘛。」
奥嘉玛丽的双颊猛然泛红。
她别开目光眺望窗外,意外的景象却倒映在窗户玻璃上。
「我很中意你。总之,意思就是要公平Fair地提供消息对吧?」
莱涅丝朝她笔直地伸出手。
「毕竟我们彼此都是君主的下任继承者,又同属贵族主义派阀,趁这个机会加深交流也不坏才是?」
「你和你那个兄长还差真多。」
「唉,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呀。」
看到年长的少女愉快地扬起嘴角,奥嘉玛丽轻声叹息。
然后,她握住少女伸来的手。
「对呀。姑且不论你那个兄长,看来我和你能够好好相处。」
「在我们对彼此有利用价值的期间,请多指教。」
那句话让奥嘉玛丽脸上也浮现自信的笑容。
*
就此与化野菱理道别后,我们在现代魔术科总部的教学楼前造成很大的骚动。
因为艾梅洛教室的学生们发现老师的身影后,热烈地上演盛大的欢迎。清楚地感受到老师多么受欢迎,我也觉得很开心。只是现在这样子会影响老师的伤势,因此我狠下心赶走其他学生。
吵吵嚷嚷的喧哗声自大厅登上阶梯,一路持续到我们走进老师的房间为止。
确认我以背部强行关紧房门之后,老师将拐杖搁在附近,深深坐进椅子里。当我顺便检查有没有学生试图强行从窗户与天花板闯进来时,听到老师大声地发出呻吟。
「莱涅丝那家伙……」
看来她以飞行魔术和补偿她在老师住院期间代班这些名义,将大量文书工作塞给了老师。老师的表情之所以掠过一阵苦涩,也是因为她把分量精准地设在不至于导致伤势恶化的界线上吧。
「那个,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部分……」
「不,不必了。这是君主的工作。我会逐一处理。」
他脸色紧绷地回答,拿起有狮鹫Griffin图案的钢笔。
好一阵子,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不断响起。由于我也有一段时间没过来,决定在相隔多时后打扫房间。虽然这里和公寓不同,基本上收拾得整整齐齐,不过闲置超过一周还是积了灰尘。
我拿著羽毛掸四处轻轻拍打,忽然发问:
「──诺里奇的养子是什么意思呢?」
当然,我是指菱理。
老师坐在一阵子不见的书桌前动作流畅地签名,同时开口:
「诺里奇原本就是著名的所谓长腿叔叔家族,会支援有才能的孩子。他们提供的援助大都只是赞助学费,但也有不少直接收为养子的案例。在钟塔姓诺里奇的人特别多,便是出于这个理由。」
老师依然看著桌面继续道。
「大力推动设立现代魔术科的也是诺里奇。因此,现代魔术科的别名是诺里奇。」
「啊……」
这让我明白过来。
「所以,哈特雷斯是前任现代魔术科学部长……」
「多半是如此。而菱理小姐应该是在进入法政科时,解除了与诺里奇的关系。一方面有钟塔内的派阀斗争影响,这种事情经常听说。诺里奇的态度大都为去者不留。」
老师放下钢笔,伸展双手交叠在脖子上面。
他像做暖身操般伸展肢体,然后拿出方才菱理交给他的小盒子放进书桌抽屉。在上锁之后,老师咏唱简短的咒文。
「虽然这道锁一点也不可靠,总比小偷制作的锁来得好。早知道会这样,像平常一样放在第一科个人房间里保管还比较好。」
从老师带著苦笑的话语中,我听出如果有确实保管妥当,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事件的叹息。
接著,这次他取出雪茄盒。
「老师。你还不能抽雪茄……」
「今天我只抽这一根。毕竟在医院可是不准抽雪茄的。」
他闭上一只眼睛。
「一言为定喔。」
「嗯,一言为定。」
今天他用雪茄剪切剪切茄帽,以火柴慢慢地炙烤前端点火。我觉得果然还是这种方式更适合老师。
他花些时间深吸一口,充分地享受著雪茄烟,任烟雾冉冉飘起。
也许是说过只抽一根的关系,老师比了平常花更多时间品味雪茄,同时重新开口。
「我在住院期间办理了手续,正式婉拒第五次圣杯战争的参加名额。」
我终于听到了那句话。我一直想躲避的一句话。
所以,我忍不住多嘴。
「为什么……!」
「原本,那是我要划清的界线。」
老师回答。
「我想证明,伊肯达是应当在圣杯战争中拿下胜利的使役者。我想证明,他在第四次战争败退只是因为主人不如人。」
雪茄烟闻起来极为苦涩。
老师所说的话,与我在那辆列车上听过的相同。那一定是他长久以来持续思考的想法。这十年来,成为艾梅洛阁下Ⅱ世这个存在基础部分的感情。
「但是,已经够了。那仅仅是我要划清的界线,而非英灵伊肯达的。虽然还有留恋,但我不应该固执于此。无论作为曾与他接触过的人,或是作为钟塔的君主,我必须做个了断的对手都在这边──何况……」
何况,老师补充道。
「我居然对另一个那家伙报了一箭之仇──我得到一件以后可以一直吹嘘的事情了。」
不是平常为难的微笑。
也不是心怀恐惧地面对敌人时勇敢的微笑。
老师脸上浮现实在太过神清气爽,畅快喜悦的笑容。
他的话语与笑容实在太过耀眼。明明盼望这个人得到更多回报,看到那个笑容,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格蕾。」
老师再一次说道。
「对不起,单靠我的力量一定不够。希望你和我一起战斗。」
我未能立刻答覆。
我用力擦拭脸颊。只是这一瞬间也好,我想摆出自己所希望的表情。虽然身体一点也不听我的话,我依然努力地扬起嘴角。
「……如果我合适的话。」
最后我露出又哭又笑般的表情说道。
就在此时,应该上锁的房门打开了,两个瘦小的人影啪哒啪哒地摔进室内。
「好~!我也要我也要!」
「费……费拉特!你别抢先!」
那两个纠缠在一块的学生是谁,不用多说。
「费拉特、史宾。」
「故乡摩纳哥的各种事情都结束了!哎呀,费姆的船宴Casa上的庄家真是个劲敌!」
「第一科的特别课程结
束了!啊啊啊,格蕾妹妹也欢迎回来!刺痛我胸口的甜美灰色辛辣香味!」
他们两个都卯足了劲,像敬礼般姿势笔挺地起立。
老师大概也察觉他们的出现,并未重新责怪他们闯进来,而是提出同样的提议。
「也可以拜托你们吗?」
「包在我身上,教授!」
「当然没问题,老师!」
费拉特和史宾争先恐后地回答。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房门外的另一个人。
「……伊薇特。」
「啊哈哈,你们或许已经听说,不过法政科释放了我,我就惭愧地跑回来啦!哎呀,结果碰到大家在谈重要大事,无论作为间谍还是志愿当情妇的女生,我都非听不可吧?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哎呀,我应该在拍卖会上弄到手的抢夺魔眼被魔眼大投射用掉了,得标也告吹了耶。」
少女泰然自若地走出来,手指把玩著粉红色双马尾。
一般而言,我总觉得此时所有人会同声谴责,但反正她曾声明自己是梅尔阿斯提亚派的间谍,在老师眼中或许没有多大差异。费拉特及史宾应该也听说过大致情况,却没表现出什么谴责她的举动。
说不定这也是钟塔的日常生活。
「咿嘻嘻嘻嘻,看样子还会变得更吵吵嚷嚷的!」
亚德的声音传入耳中。
接著──
「啊,对了。」
老师转向学生们。
「费拉特,你在卡雷斯的原始电池上偷偷加装窃听功能,针对这件事写一份悔过书。还有在你回乡期间的作业增加三倍,要在下次上课前完成。」
「教授是恶鬼吗!不如说成鬼神感觉很帅气耶!啊,下次的英雄史大战用日本恶鬼牌组如何?茨木童子酒吞童子星熊童子风鬼水鬼隐形鬼选择多得是!下次我拜托日本的朋友进口最新卡牌──」
「──这个嘛。我很清楚你的反省态度了。闭嘴一会儿。」
「教……教授!不可以啊!别扳著指节靠近我!」
亚德的预测立刻猜中。
在一片吵嚷之中,老师经过「强化」的右手用力拎起费拉特的脸孔。
*
──故事还有一段后续。
再经过大约一周后的夜晚。
十二月也进入中旬。街上早早地洋溢著圣诞气息,无论何时何地都听得见《圣诞铃声》的曲子。第一次来到伦敦时,我曾觉得乱哄哄的大量人潮非常令人毛骨悚然。因为每天在固定时刻走进灰色大厦的人群,在我眼中简直像是走向墓地的亡者队伍。
如今……我至少不觉得反感。
半空中飘浮著玩偶造型的气球,街上播放欢乐的音乐,行人也显得比平常幸福一点。我变得能像这样去接受环境。自己多半一辈子都不会完全适应,不过没有必要因此拒绝不熟悉的景象,我变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冷静地看待这一切。
突然间,我听见一段特别热闹的乐曲。
就连在圣诞节前的伦敦,那一幕也特别鲜明。
看来似乎是游行。穿上布偶装或扮装的人们排成队伍,以管弦乐风格的乐队为背景,表演精彩的舞蹈。缓缓前进的游行队伍后方还不时发射漂亮的烟火,观众们发出喝采。
(……百货公司开幕?)
这盛大的游行好像是百货公司的开幕纪念活动。
从许久以前开始施工的空间,现在成为优美的灰白色建筑物。那种伦敦又将新增一个指标性地点的氛围,以开幕活动来说非常成功吧,我漫不经心地想著。
不过,我停下脚步的理由并非只有那场游行。
因为在百货公司门口,提著小提琴盒的人影正朝挥手。
「……梅尔文先生。」
「嗨。」
发色雪白的青年笑了。
由于他非常显眼,仅仅站在公共道路上就引来周遭路人回头。我不禁多管闲事地担心,这样对于以隐匿为美德的魔术师来说是否不太好。
「请问,你怎么在这里?」
「哈哈哈。这里是我妈妈经营的。」
梅尔文以下巴比了比背后的建筑物。
「这家百货公司吗?」
「没错没错。今晚举办落成派对,我的身体状况也好到可以出席,所以就过来打个招呼。因为魔术师也需要在表面世界的形象啊。」
那种不同于魔术师的规模感,让我吓了一跳吞吞口水。虽然在魔眼拍卖会上也应该充分了解了,当事情发生在自己的生活圈内,有种不一样的惊奇。
「活动快结束了,方便的话一起喝杯茶如何?」
「不……我今天计划要给老师的房间大扫除。」
我手上拿著清扫用具。
特别是擦鞋用的毛刷与抹布,是我从打工薪水里拨出一笔钱购买的。
我第一次自己选购东西,因此格外紧张,结帐时还咬到舌头。唉,我打算也用在自己的靴子上,所以没关系。老师好像也在前天才终于放下拐杖,我想帮他一点忙。
「那边走边聊吧?」
「……我……我知道了。」
我被他强势的态度压倒,被迫点点头。
梅尔文迅速来到我身旁,一起在圣诞节热闹的街道上走了一会,他以开始哼歌般的语调这样开口。
「嗯。我想和你聊一下。」
「和我吗?我不认为会很有趣。」
我诚实地说。
于是,梅尔文自喉头低声发笑,吐出「我就是中意你这一面」这种肉麻台词。从外表来看,比起什么魔术师,他去当演员不是更好吗?就算演技有点差劲,被青年的端正相貌与神秘经历吸引的人应该要多少有多少。
「对了。」
青年开口。
不知怎的,那个表情很像我在图画书上看过的恶魔。
「你听说过我家与艾梅洛派的关系吗?」
「没有。我们不谈论这类话题。」
老师应该欠了很多债,但是我没问过详细内容。
「这样吗?正好。我家本来计划用五十年左右调律艾梅洛派破损的源流刻印。啊,话说在前头,除了我家以外,预期以五十年计划使刻印重生这个进度可是快得难度有点高喔。只是,我另外还保管了韦佛·维尔威特的抵押品──维尔威特家的魔术刻印。」
魔术刻印。
与昔日的事件也密切相关,魔术师不可或缺的因素。
「为什么你保管著那种东西?」
「理由很简单。莱涅丝小姐将他推上艾梅洛的君主之位时,夺走的抵押品便是魔术刻印。若要找人保管,身为调律师的我是最适合的人选吧?」
啊,我险些喊出声。
至今我也听过几次相近的话题。直到莱涅丝从老师那里收走重要抵押品这部分为止,在对话中也出现过。
不过,我第一次听到抵押品的内容。
「那个……老师的刻印很贵重吗?」
「没有啊。坦白说,作为魔术刻印几乎毫无价值。维尔威特家不仅才传承三代,起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属于那种没多少副作用,相对的也没刻印什么惊人魔术的类型。不过,那是世界上唯一与韦佛·维尔威特对应的魔术刻印。在不让魔术师背叛这层意思上,是最棒的抵押品。因为那么做等于从一开始就夺走他的生存意义。」
从魔术刻印的性质来看是如此吧。
自祖先代代相传的魔术师象徵。另一个脏器。他们之所以讲究血统,是因为只有自己的子孙才能继承这个魔术刻印。老师如果想成为走正道的魔术师,魔术刻印是怎么样都不可或缺的因素。
还有,那个人不管对自身的才能多么绝望,也并未放弃。
莱涅丝应该对兄长寄予了绝对的信赖。
因为站在她的立场,早就知道老师绝对无法背叛。
(……多半。)
多半,我心想。
一开始应该是这样。
「…………」
不可思议的是,我并未陷入恐慌。
因为我能够自然地认为,即使一开始是这样,也不会改变如今我所认识的老师与莱涅丝,还有他们的关系。
「喔~你不怎么震惊?」
「好像是的。」
我总觉得事不关己地说道。
喔~青年探头注视著,再度沉吟一声。听起来好像觉得很无聊,又好像觉得很有趣,两种情绪相等地交织在一块。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街上的行人在不知不觉间减少。因为我们已接近斯拉,即将进入魔术师的市街。这个地方该说是缓冲区,或者是现实与魔术之间。
冷冷清清的可乐自动贩卖机。
并排摆在陈旧公寓窗边的花盆。
融入夜色中的生活气息,与神殿般的静谧看似矛盾地融合起来。
忽然,我试著主动发问。
「──梅尔文先生为什么叫老师韦佛呢?」
「嗯?那还用说。」
梅尔文歪歪头,就像我问这个问题反倒才不可思议。
「总有一天,他会把艾梅洛阁下的名字
让给别人。不是什么Ⅱ世、Ⅲ世,这次是真正的艾梅洛阁下。那么,到时候如果没有人喊韦佛的名字不是很寂寞吗?」
他认真无比地说出口,让我不由得眨眨眼。
青年就像在教导加法般细心地告诉我。
「那场什么第四次圣杯战争,或许对韦佛造成很大的影响。那也是我注意到他的理由。」
在冬季的夜空下,梅尔文热情地说。
「不过,先前的十九年对韦佛来说理应也是一段重要的时光。因为没有那段时光,理应也不会有他的改变。同样的,就算他离开君主的位置,以后的日子应该与他担任君主时一样重要。至少我那么认为,仅仅如此就够了不是吗?」
在第四次圣杯战争前的时间。
还有,不再当君主后的日子。
是啊,没错。
正是如此。
由于圣杯战争的影响实在太大而迷失的事物。由于他是君主这一点过于理所当然而遗忘的事物。这个自称没有人性的青年,明明没有人性──或许就是因为没有人性,他似乎冷静地抵达了每个人都忽略的平凡地方。
我有一点不甘心。
然而,我也有话可说。
「即使不再当君主,对我来说,老师就是老师。」
我回答。
「对费拉特来说他是教授,对卡雷斯、露维雅小姐与史宾来说他是老师。我认为其他学生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一定以后也不会改变。」
这样是否稍微反击了一下呢?
梅尔文神情温和地注视著我。
「……你说得没错。嗯,你果然用与我略微不同的角度在看待他。多半两者都是一样的。」
「你的话不是互相矛盾吗?」
「并不矛盾。人的面孔这种东西,会随著观看者的数量增加对吧?相反的,如果无人观看,人就等于没有面孔。」
我不讨厌他独特的理论。
「很高兴见到你。就此别过。」
梅尔文留下这句话后挥挥手,转身离去。他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没,连我的眼睛也分辨不清了。
我忽然仰望夜空。
不知不觉间,开始下雪。
白色结晶缓缓地越下越大,到了早晨大概会积不少雪。
我想赶快见到老师。
我忍不住向飞舞飘落的雪花──向在云层之间发出苍白月光的月亮祈祷。略为急促的步伐在不久后转变成小跑步,笔直地奔向斯拉市街。
但愿。
但愿那个人在未来能得到一点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