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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牌货面带笑容地眨眼。
他反覆眨了第二下、第三下……到了第五下时,我所知道的少年消失无踪。
「失礼了。花了一点时间结束术式。」
一个非常陌生的人物开口。
他个子很高,一头彷佛在燃烧的红发与白皙肌肤的搭配令人印象深刻。就连他穿著的衣服,都变成如大海般湛蓝的西装。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四十几岁,不论他说出哪个数字我恐怕都会接受。不过,唯有他唇角那抹灿烂如花的笑意,我想将会有好一阵子难以遗忘。
因为明明是那么柔和又平静的笑容,却让我害怕。
理由不得而知。
「…………」
至今被他乔装假扮的卡雷斯,面对那个身影压抑困惑。
强忍疲劳的莱涅丝摀著嘴关注状况。
连应该终于和凶手对上的奥嘉玛丽,也没办法出言谴责。
伊薇特摀住脸庞暗叫不妙,约翰马里奥发出短促的呻吟──法政科的菱理失去表情。
「真是高水准的变身术。甚至连西装也不例外吗?这原本是动物科奇美拉的领域,前任学部长涉猎了很多魔术啊。」
老师开口。
所谓变身术,总之便是童话中女巫把被害者变成青蛙的那种魔术。依术式而定,好像有些是强大的诅咒,有些是高水准的古老魔术,但我并不清楚细节。此人──现代魔术科的前任学部长似乎掌握了那种术式。
在结界里,前任学部长轻轻点头致意。
「旧识都用哈特雷斯博士Dr. Heartless这个名字称呼我,如果你们也这样叫我,我会很高兴的。」
「哈特雷斯……」
面对从未停止微笑的男子,我忍不住喃喃地说。
于是──
「……我曾听说他的心脏被妖精偷走了,所以才取这个名字。」
身旁的梅尔文小声地向我耳语。
看来连并未直接置身于钟塔权力斗争中的他也听过那个名字。
(……被妖精偷走?)
对了,我想起在魔眼搜集列车停车之处,也残留著妖精之环Fairy Circle。据说妖精也有使魔及幻想种等数个种类,不过有一些关于妖精的神秘现象,至今钟塔也尚未给予定位。
天真无邪的部分,有交换鞋子、自行替人打扫住宅等等。
严重的部分,有替换儿Changeling及神隐。
据说大多数遭妖精诱拐的人类,都无法重返名为现代的常识Texture。
连魔术都无法触及的遥远彼岸。
或者,是他们盼望不已的深渊之子。
「据说现代魔术科的学部长从前被妖精掳走,没有找回失窃的心脏。因此他的绰号叫哈特雷斯。虽然是十二主要学科中唯一不是君主的学部长,其神秘不可轻忽……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情,我完全忘掉了。」
听到梅尔文这番话,我也咬住下唇。
此人连在钟塔都遭人畏惧,担任过一个学部的首长──最重要的是,身为老师前一任的现代魔术科管理者的事实,让我感到喉咙刺痛。
老师感慨地说: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
「你继任学部长时,我无法到场嘛。因为当时我已放弃了钟塔。」
哈特雷斯笑咪咪地说。
他的态度看起来好像打从心底为这次邂逅感到欣喜。或者是打从心底觉得无关紧要。也许两者是同一件事。
「对了,你的推理还没讲完不是吗?那是你最讲究的部分吧。没错,Whydunit怎么解释?」
为何犯下那个罪行?
为什么就算是犯罪,也不得不去做?
这次老师坦率地开口。他说不定是连反驳也嫌麻烦。
「这个案件是残骸。」
他断言。
「因为你早已达成本来的目的了。」
「你说什么!」
约翰马里奥怪叫一声,抵住太阳穴。
「这家伙的目的是得到『宝石』位阶的──泡影魔眼吧!因此才在这次拍卖会上挥金如土地砸钱不是吗?」
「魔眼终归是附带之物。他大概觉得能弄到手很好,但没得到也无妨。尽管光是为了阻止附带之物落入你手中,我可是被迫冒了很大的风险。」
老师苦涩地握紧雪茄。
然后──
「你接受天体科君主的委托调查的远东仪式,是圣杯战争。」
他诉说道。
这次他之所以说出圣杯战争的名称,应该是因为使魔们五感被封锁,没必要再隐藏。
「圣杯战争是七名魔术师召唤七名英灵,争夺能实现愿望的圣杯的魔术仪式。啊,对大多数魔术师来说,说是导致上一代艾梅洛阁下身亡的仪式更容易理解吧。考虑到时期,天体科君主说不定也是因为上一代的死而产生想调查的念头。」
老师讽刺地撇撇嘴角。
「无论如何,根据调查的结果,天体科的君主似乎认为那个仪式中的大圣杯没有用处。虽然我不知道根据为何,既然足以让君主认同,那份报告应该无庸置疑。实际上,调查同时并用了多种魔眼进行,不难想像准确度之优异。本来在钟塔就有很多意见认为,远东的魔术仪式不可能建立真正的愿望机。」
老师说的话让我屏住呼吸。
头部被切断后,仍旧被迫任意驱使的魔眼宿主们。和那股遗憾成反比,他们的魔眼应该看穿了圣杯战争这个仪式的奥秘。
「同时,你在那场调查中应该也取得了其他讯息。与这次案件相关的讯息。」
「很好。非常好。真想在担任学部长期间收到像你一样的学生。」
哈特雷斯缓缓地颔首。
他们之间的对峙,和平常完全颠倒。形式是由乔装学生卡雷斯的哈特雷斯发问,作为讲师的老师答覆。
「你没有说错任何一点。请务必继续。」
「……我无意讨你欢心。」
「不过,你也想知道真相吧。有谜题Myst就想解体,对于像我们这样的人种而言已是本能。无须客气。尽情暴露出来吧。作为代价,我发誓一定会回答你的推论正确与否。我认为现在你需要这方面的确认,怎么样?」
红发男子像恶魔般逼老师推理。
看来也像央求想看戏剧后续的孩童。说不定两者是同一个概念。
「面对同样的讯息,天体科选择放弃,你则引发这个案件,是因为目的不同。如同方才的供述,天体科的君主因为圣杯没有用处而放弃了。那么,你的目的显然不在于此。没错,即使不清楚你最终的目的,我还是知道你在这个案件的目标。毕竟,我亲眼目睹了那个结果。」
老师做个深呼吸。
然后他再度叼住雪茄,伴随烟雾吐出答案。
「是英灵。」
他将答覆摆在对方眼前。
「你想召唤英灵作为使役者。」
「好极了Excellent!」
哈特雷斯碰触西装胸口,非常感慨地仰望天花板。
然而,那句话在另一个方向也产生了涟漪。
「等一下。英灵是说境界记录带?他真的召唤了那种东西?」
旁边的约翰马里奥毫不掩藏惊慌之色地开口。
菱理与梅尔文当然知情。
奥嘉玛丽微微颤抖,老师或许也告诉过卡雷斯与莱涅丝,他们仅仅表情变得险峻。列车方面的工作人员至少没将惊愕表现在脸上。
至于老师并未回答。
因为哈特雷斯召唤了使役者是确定的事实。曾在列车车顶上邂逅、交手,迫使他现在得像这样坐轮椅行动的对手。
「在我昏迷期间,听说格蕾在腑海林之子中发现了某个种子。」
老师忽然将话头拋向我。
吓了一跳的我还没说些什么,老师进一步质问。
「设置那个种子的人,就是你吧?」
「哦?为何我会做那种事?」
「魔眼搜集列车与腑海林之子──若这两者配置于同一条灵脉上,必然会产生扭曲。例如,以纸张思考一下吧。在一张纸上下两端各画一个点,让两个点接近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我试著想像。
当纸上的两个点接近,纸张形状受压弯曲形成两个凸起,中间的部分弯曲变形,出现相同深度的凹陷。
打个比方,形状就像杯子。
「没错,会形成杯子。虽然实际上并非在中间点形成,两股强大的魔力相克的地点会发生如此剧烈的扭曲。在这种情况下,相克的魔力越等质又等量越好。比如说,若两者都是人称高阶死徒的存在留下的产物就十分理想。
当然,只有这么做即使构成杯子或大釜,也并未构成圣杯战争的圣杯。虽然以一定水准的术式来操纵也可以适应大魔术,但要完成好歹能召唤使役者的亚种圣杯,还需要再做一两件工作。例如,埋入作为小圣杯的礼装来诱导扭曲的形式,或连接到在日本的大圣杯等等。」
老师他
说……连接。
他拿雪茄的手指掠过。雪茄的红色火光在群魔眼球库内形成一道残像。
「灵脉本身行经地球各地,也延续至遥远的远东。啊,为了整备灵脉,你或许收购了那附近的土地进行过开发不是吗?」
「…………!」
我回想起来。
在逃离腑海林之子,与魔眼搜集列车会合之际,周遭的土地奇妙地经过开发──却又没有特别建造新建筑物的迹象。那时候我连感到纳闷的时间都没有,没想到居然有那样的含意。
「为了整备灵脉取得现实中的土地并不稀奇。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设立首都时自然都会这样做。在东方,这种行为以奠基仪式、风水等形式至今仍然为人熟知。如果像这样操控过没有固定路线,在灵脉上行驶的魔眼搜集列车,就可以事先固定列车运行的土地吧。还可以在列车行经之处准备腑海林之子不是吗?同时连接远在日本的大圣杯同样可行。」
「了不起。这就是使艾梅洛教室一跃成为钟塔知名特点的鉴定眼光?」
哈特雷斯打从心底地发出感叹。
在白光结界中,男子动作有些幽默地皱起眉头。
「我花了一整年才想到那个主意啊。听完都丧失自信了。」
「这只不过是验证答案而已。我不仅得到很多提示,再怎么积累也比不上发现者或发明者的成就。啊,再补充一句,你召唤使役者的时机应该是第一天晚上。」
「你推论的根据是什么?」
老师若无其事地回答哈特雷斯的问题。
「那名使役者说过,她叫你写信引我赴约。就是在第二天刚展示过魔眼后,你拿来的那封信。这代表你在那之前便召唤了她──乔装成卡雷斯的你,在这辆魔眼搜集列车上只有第一天晚上才有那么长的时间自由行动。」
(第一天……夜上……!)
我回想起那段时间,险些叫出声。
当时我和卡雷斯──现在想想是冒牌的卡雷斯聊了一会儿,在他道晚安之后就寝了。那一夜老师的雪茄味闻起来很舒服,我奇妙地比平常更容易入睡。或者说,虽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我认定是疲劳的影响,但那天早晨老师奇妙地很难起床。
「那个……难道是……」
「那可不是毒药,只是让人睡得更沉一点的药物。」
哈特雷斯微笑著说。
当他揭晓内情,暴风雨在我胸中不断盘旋。情况逐一以最糟的形式吻合了。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开花结果,这些事情甚至都不曾出现在我的恶梦中。
那一夜,假扮卡雷斯的哈特雷斯召唤了赫费斯提翁。
那么,召唤的地点在何处?
他说不定离开了魔眼搜集列车。纵使下车,只须凭藉神威车轮即可轻易地再度接近。也可以趁著我们注意力放在赫费斯提翁身上时再次上车。
(不只……如此。)
我们与赫费斯提翁交手之际,卡雷斯感应到雷电中的魔力赶来……他这么告诉我们。因为他一直在修习原始电池,我也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然而,一切统统都是假的。是欺骗。
当时,乔装卡雷斯的哈特雷斯是抱著什么心情救助老师,施行治疗术式的?
老师遏制所有这些想法说道。
「总之,在这个案件中,杀害特丽莎与魔眼拍卖会对你而言都是附带之事。在召唤出使役者的阶段,你已经成功了。」
「正如你所洞察的。完美无缺。」
哈特雷斯展颜一笑。
老师无视那个笑容发问。
「既然成功,马上离开不就好了,你为何不那么做?」
「我方才也说过吧。因为我想见你。」
他的表情十分柔和。
「你为何假扮卡雷斯?」
「因为我想了解你。」
哈特雷斯宛如小鸟啼叫般说道。
老师之前断言,这个案件的凶手是他的敌人。
然而,那名敌人极亲昵地向他诉说著。
「越深入调查,我发现圣杯战争越有意思。人人都是活生生的。神话与传说都按照原样重现于现代。正因为是甚至对魔术师而言都不可能成真的童话故事,才让我无比著迷。好像孩提时看过的夕阳一样,我打从心底盼望,想要无止境永远地追逐下去。」
夕阳一词,不知为何深深打动我的心弦。
一点一点落入黑暗的绯红风景。无论多久都可以一直眺望光线变化的时代。我总觉得这名男子至今还伫立于那片红光中。他一直一直注视著夕阳,犹如突然发觉经过了数十年之久的沉睡农人李伯。
一个人影倏然闯了进来。
是魔眼搜集列车的车掌。
「是你唤出了腑海林之子?」
「算是这样。」
「魔术师之间发生冲突无所谓,但在判断该行为危及本列车时,当事人将失去参加拍卖会的权利。」
这次换成拍卖师沙哑的嗓音响起。
「而与你共谋的伊薇特·L·雷曼,尚未确定得标的泡影魔眼也一样。」
「咦咦咦!我也是?怎么会!」
正当伊薇特惊声尖叫之际,一条蛇从背后牢牢地缠住她。也许是为了不让少女动用得意的魔眼,那条蛇细心地连眼睛周围一起缠绕,转眼间变成封印之布。
那是菱理的魔术。
正如她给人留下的印象,法政科的女魔术师似乎是用蛇来施术。
「我以法政科的立场收押两位。」
「唉。事情果然变成这样了吗?」
哈特雷斯耸耸肩。
他也置身于强力的结界内,原本手中的特丽莎头颅被他轻轻放在脚边。
「……但这样还不够。」
哈特雷斯笔直地举起右手。
我定睛凝视刻在他手背上的奇怪纹样。我不由分说地被迫理解,那明显能感受到魔力的纹路是非比寻常的神秘。
「若是你应该很清楚吧,艾梅洛阁下Ⅱ世。这是令咒。与使役者之间的契约证明,仅限三次的绝对命令权。但用途不只让使役者听令,另有几种应用法。」
「菱理小姐!立刻将结界──」
老师吶喊。
可是,哈特雷斯抢先高声呼唤。
「我以令咒下令!前来──」
白光结界被更强烈的光芒打碎。
当我霎时间「强化」眼球,在零点几秒内恢复视力时,异变已然结束。在粉碎得毫无痕迹的结界内部,哈特雷斯身边出现一名女性。
所谓战士一词,指的正是她。
微卷的发丝,只有编成辫子的一缕留得特别长,垂落在脚踝附近。一只眼睛如大海般碧蓝澄澈,另一只眼睛如乌鸦羽毛般漆黑。由皮革与金属制成的铠甲实在太过时代错误,却孤身一人堂堂地蹂躏这个时代。
面对她的英姿,菱理的呼吸首度变得紊乱。
「英灵……」
「竟然真的把境界记录带收成使魔!」
约翰马里奥大喊。这个称呼或许是魔术师所用的正式名称。不管怎样,唯一确然无疑的是,她甚至对于熟练的魔术师而言都是超越群伦的威胁。
女战士悠然地回头注视哈特雷斯。
「你总算呼唤我了,主人。」
「哈哈哈,因为君主说的故事非常有趣,我忍不住待太久了。」
「真无聊。」
赫费斯提翁唾弃地说。
明明是仅止于此的互动,周遭的魔术师们却看得浑身冻结。
「这是……什么……」
奥嘉玛丽踩空几步。
正因为身为君主之女,一直以来目睹过众多浓烈的神秘,所以她才明白吧。
那些神秘与女子相差悬殊。她是强大、巨大、猛烈、不合理本身的具现化。
就连我也是,膝盖正剧烈地颤抖著。在先前的战斗中,我切身体认到眼前的对手保有何等强大的战力。被打得体无完肤的惨败记忆困住我的手脚。
「……咿嘻嘻嘻,她来了!喂喂~格蕾,振作点!」
亚德小声地激励我。
尽管如此,光是不临阵脱逃已让我耗尽全力。我的状态就像只用透明胶带黏起早已屈服破碎的心,坚称修补好了一样。
「你活下来了?」
英灵望向老师。
那冷峻的双眸,彷佛无须直接瞪视也能将连灵魂都为之冻结。
「我一直思考著关于你的事情。」
老师低声说道。
他绝非不畏惧她。那是当然的。对方差点在这辆列车上杀了他。留下的伤势岂止没有痊愈,更严重到迫使他不得不坐轮椅行动。
就算这样,老师也压下颤抖开口。
「我在思考你是谁,使役者。」
「我报上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了吧。」
「我是指职阶。」
据说圣杯战争透过将英灵限定于特定层面,来降低召唤的难度。
例如,像剑兵Saber抽出了英灵持有圣剑或魔剑的一面,术士Caster抽出了英灵操控魔术的一面。据说这些职阶代替不能向
对手透露的真名,作为通用的临时暂称。
所以,这名英灵揭露真名却并未揭露职阶,老师一直感到很不可思议。
「如今我明白那个含意了。」
老师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曾放在现代魔术科房间的保险柜中的邀请函。
「你不惜费工夫在保险柜中放入邀请函,也要引我前来魔眼搜集列车,是希望误导亚种圣杯吧。」
他将那封邀请函举在胸前往下说。
「你的确制作了亚种圣杯。即使没有作为愿望机的功能,也确保了足以召唤使役者的性能。在这个前提上,你为了进一步提升安全性将我引到列车上。有十年前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中一度被承认为主人的我在这里,圣杯也容易发生误判。而且你还像这样伪装有令咒,以杜绝我成为主人的可能性。」
老师指向刻在哈特雷斯手上──现在已失去一画的令咒说道。
「但这仍然不够。因为在真正的圣杯战争中所用的职阶框架是固定的。就算藉由连接大圣杯模仿某些功能,你并非入侵了大圣杯本身。既然无法以相同框架召唤英灵,你不得不追加Extra做出新的职阶。」
追加职阶。
在原本圣杯战争所用的七个职阶之外。
「你用的是假冒的概念吧?」
我忽然想起奥嘉玛丽说过的话。
──「统统都是。在这趟列车之旅中接触到的一切,全都如残像一般。」
被那句话震撼的老师,说那是第二个零件。是证实推理的决定性齿轮。
「圣杯也是假造的。主人也是假冒的。令咒也是假造的。一般情况下,这样胡闹的术式不会生效。然而,如果职阶本身即为象徵冒牌货的职阶呢?对,总之就像是一种文字游戏。也可以说是骗术吧。不过,魔术本来便诞生于文字游戏与骗术中。否则的话,我们甚至不被容许称塔罗牌是世界的象徵并运用它。」
那的确是骗术吧。
老师所说的意思,是既然一切皆为假造的,那编写利用假造这件事本身的魔术就行了。明明是从根本上就乱七八糟的逻辑,我却觉得非常合适。所有的神经都告诉我,老师说的是正确的。
「这代表……这个英灵人是……」
「没错,应该是伪装者Faker之类意义的职阶吧。」
「看样子我们命名的嗜好很契合。」
哈特雷斯苦笑著说。
他按住蓝色西装胸前的口袋附近,承认老师的推论。
「正是如此,我将新职阶命名为伪装者。」
Faker。
伪装者。
新的追加职阶。
「这个职阶是用来召唤英灵作为冒充者或替身的一面吧。你想隐瞒这件事。所以她并未说出职阶,仅仅自称赫费斯提翁。没有解放宝具真名也是出于那个理由吧。」
老师说完后,重新望向女战士。
「……那么,你认为我是谁?」
英灵肃穆地问。
原本无论是列车工作人员或魔术师们,都不会坐视他们像这样交谈。直到刚才为止的情况不同,哈特雷斯与女战士都没有被结界封锁。可是对方的战力太过强大,他们也无法随意出手。只有一个人的神秘,如今高涨著足以笼罩魔眼搜集列车全体的敌意。
老师咬紧牙关。
看来他正按捺著不让牙齿格格打颤。藏在轮椅后的拳头紧握得发白,总算吐出话语。
「昔日我在圣杯战争中召唤了伊肯达。」
老师开口。
「然而,他的外形与传说中记载的伊肯达截然不同。毕竟他据说身材矮小,却成了身高超过两公尺,浑身肌肉的壮汉。虽然年轻时或许不一样,他的发色与眼眸颜色也都是鲜艳的朱红,与传说相差太多了。按照文献内容,伊肯达的发色是金色或黑色。双眸明明据说是一眼宛如漆黑夜色,一眼宛如怀抱蓝天的金银妖瞳。」
「……那是……」
我忍不住发出呻吟。
因为,老师刚才描述的外貌简直──
「……没错,正属于这名女子。」
老师的话让女英灵微微一颤。
奥嘉玛丽说不定也察觉了那个可能性。她现在也像小鹿般颜抖著,琥珀色的眼眸关注著我们的对话。
「你不是赫费斯提翁。」
老师断定。
「以召唤的角度,应该称你为伊肯达。没错。使用那件圣遗物,不可能召唤出其他英灵。不过由于召唤的职阶,召唤出与原本的伊肯达似是而非的存在。对于暗杀与战争都是家常便饭的古代王族,当然应有的存在。」
似是而非的存在。
当然应有的存在。
老师说明那个意义。
「你是帝王的残像──伊肯达的替身。」
2
「可……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明明与本人完全不像,居然是他的替身。」
我也不禁插嘴。
因为我怎么也无法接受老师的说法。明明外形与性别没有任何相符之处却是替身,这是怎么成立的?
不过,老师以沉著的声调继续说明。
「所谓替身,并非仅针对外表而已,特别是没有照片的古代更加随意。在伊肯达原本的长相并未流传下来的阶段,就能看出外表相似没有意义可言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再说,她与一般的替身意义不同吧。多半是像古代美索不达米亚也有例子的──」
「……你的推测大致上有八成正确。」
女英灵打断老师的话承认道。
她承认了自己是伊肯达的替身。
假冒者。替身。承认她是与这类存在相关的「伪装者」。
「但是,剩下两成猜错了。那便是Whydunit的极限吧。作为源自于动机的推理是正确的,却没探寻到事实本身。赫费斯提翁此名虽然属于兄长,但我有时也会借用。」
「兄长?」
「我无意听更多戏言。可以吗,主人?」
女英灵──伪装者回头,侧脸的神情诉说著双方已无问答的余地。
「唉。」
哈特雷斯搔搔红发。
接著,他缓缓环顾四周。
「我看看,在这里战斗我也无妨。」
他向魔眼搜集列车的车掌说道。
「但那么做将会牺牲许多魔眼。虽说早已脱离钟塔,我作为一名魔术师还是难以忍受那样的悲剧。可以请你开启群魔眼球库吗?」
好自私的主张。
考虑到他因为不愿有人刺探七年前的案件便杀害特丽莎,为了召唤使役者招来腑海林之子导致所有人陷入危机,这番话语有多么肆无忌惮显而易见。
然而有使役者做后盾,他的肆无忌惮也产生让人难以违抗的压力。
再加上,存放于群魔眼球库的魔眼、魔眼、魔眼。
那些魔眼每一件都具有方才在拍卖会上证明过的价值。我不愿想像在眼球库中战斗会造成何等惨烈的结果。
「……好吧。」
车掌一颔首,现场立刻有了变化。
群魔眼球库的天花板大幅打开。那也许是用来搬运某些大型物品的出入口吧。在夜空另一头,还看得见闪烁的星斗。
「非常感谢。」
哈特雷斯道谢之后,呼唤另一名少女。
「伊薇特,你打算怎么做?要跟我一起出去吗?」
「我留在这里就好。」
依旧被菱理的魔术拘束的伊薇特摇摇头,粉红色的双马尾跟著甩动。
「我和你的契约,终归只是为了融资互助合作吧?接下来我大概会被法政科审判,我会老实地坦白一切。就算你是前任学部长,我也绝对不想加入你的逃亡生活。」
「哎呀,被甩了。」
男子扬起一边眉头,伪装者握住他的手轻松地跳跃至车顶上。
「……别想跑。」
老师往轮椅扶手使力。
原本坐在轮椅上的他勉强站起身。
老师的伤势当然并未痊愈。大概是像梅尔文一样,以魔术回路代替了神经。老师聚精会神到满头冷汗,这才实现了梅尔文在吐血的同时都能运用自如的魔术。
「卡雷斯、格蕾。我们追。」
「可是,老师……」
「我明白了。」
我代替犹豫的卡雷斯点点头。
或许是因而下定决心,卡雷斯也走上前。我们一起环抱老师腰际,以「强化」纵身一跃。
我们降落在列车车顶上。
在我们眼前,哈特雷斯一脸无言地回过头。
「唉,我认为在这里告别比较明智。方才我也说过,我无意在此处杀死君主。」
「我们可不能让事情就此了结。」
老师低垂著头说道。
虽然我自认落地时已尽量不让他受到冲击,对现在的老师而言,光是像这样站立想必已经造成身体的负担。
「我还没要回你夺走的圣遗物。」
「喔喔,原来如此。好啊。现在召唤已经结束,这
个东西没有用处了。」
男子倏然取出一块陈年的朱红色布料。
当他直接放手,布料飘到我们身旁,由老师收下。
老师检查重回手中的圣遗物,抿住嘴唇。他拿出另一条手帕,珍惜地将布料摺在手帕里收进怀中。
「我还有另一件事想说。」
「唔。虽然我很想跟你慢慢畅谈……」
「不是找你。」
老师断然摇摇头。
「而是你,伪装者。」
他以职阶称呼。
称她伪装者,而非赫费斯提翁。
「我可是说过,我无意听更多戏言。」
面对敌意不假掩饰的女英灵,老师毫不在意地继续道。
「你说我有大约两成猜错了。还有你有时会借用兄长的名字──那么,你们是双胞胎吗?」
「…………」
伪装者的手指动了动。
老师没有错过她的动摇,接著往下说。
「若是当时的双胞胎,选择正常养育一个孩子,将另一个孩子托付给魔道的情况绝不少见。更何况,伊肯达之母──奥林匹亚丝是戴欧尼修斯教的狂热信徒。」
──「原本,是那家伙的母亲指派我负责监督他。」
我回想起她在山洞里说过的话。
而且,梅尔文也曾说过。我记得伊肯达的母亲一手包办了马其顿的宗教仪式。那么由那位母亲养育,并指派去监督儿子的孩子代表的意义是──
「从以前开始,我便觉得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很奇特。根据来自希腊的习俗,一般男子会命名为赫菲斯托斯。然而,刻意以自此衍生的赫费斯提翁命名,性别与出身马上变得模糊不清。毕竟亚马逊的女王中也有人叫这个名字──有一种说法指称,赫费斯提翁这个名字还有向神献上贡品的意思。」
他想必做过长期的调查。
调查名叫伊肯达的英灵。那位英灵生活过的岁月。面对那段历史时,老师的目光总会飘远。面对消逝到遥远彼方的时代,老师同时也回到自己的青春岁月。
所以,此刻他十分有把握地告诉她。
「帝王要行使权力,需要绝不会背叛的部下。奥林匹亚丝一直在推动让伊肯达成为独一无二的王者,会尝试从小替爱子培养忠臣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她为你兄长取的就是那样的名字不是吗?」
「──住口!」
激动的女英灵拔剑。
面对宛若雷鸣的斩击,我的身躯介入两人之间。
「亚德!」
「嘻嘻嘻嘻嘻!又来了!」
我吸收周边的魔力,在手边展开亚德。
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大盾。
在我勉强护住老师的瞬间,惊人的冲击穿过盾牌。沉重的一击宛如直接负载了英灵的愤怒,我几乎整个人被打飞。
「……对不起,格蕾。」
「不要紧。」
我举著盾牌,斩钉截铁地断言。
「这种程度的攻击来几波都没问题。所以,老师好好倾吐你想说的话吧。」
我总觉得可以理解老师企图做的事。
哈特雷斯说令咒是仅限三次的绝对命令权。仅有三次。而且一次在呼唤伪装者时用掉了。这样的话,他应该希望在搏斗时尽可能别动用令咒。
正因为如此,他也无法完全控制此时接受老师挑衅的伪装者。
英灵并非只是使魔,具备特有的人格,因此很难处理。同时,老师瞭若指掌地掌握了英灵这种习性。
「──我说你是伊肯达的替身,绝非指外表方面。」
老师重新拉回前面的话题。
「因为当时虽然已接近尾声,仍然是魔术灿烂辉煌的神话时代余韵时期。一个魔术比现在更强大,许多魔术被视为魔法的时代。也是有力的王者必然会安排神官或魔术师保护自己免于诅咒侵害的时代。追溯到久远之前,连古代美索不达米亚都有替身国王这种仪式。据说那是为了回避凶兆,让毫无关系的农夫顶替国王,等灾厄过去后再杀掉代罪羔羊的残酷风俗。」
替身国王。
用来逃避灾厄的仪式。
「……那么,老师你提到的是……」
「她并非单纯的替身,而是魔术上的替身。」
老师断言。
「多嘴──!」
伪装者的动作加速。
她避开我的大盾,转身从持续行驶的列车外侧边缘绕进来。卓越的运动能力,让几乎无视物理法则的机动得以实现。连我经过「强化」的动态视力也没办法完全追上的压倒性高速。
(赶不上──)
剎那间,雷电之网捕捉她的身躯。
「────!」
「……哈哈,还真的行得通。」
卡雷斯事先在列车张设下陷阱。
细微的电流在他指缝间流窜。在列车车顶上也如蜘蛛网般展开的电流之线,在刚刚缠住英灵全身。
「这是将人体的魔力融合原始电池生出的电力,以电流学的术理进行强化。我从之前开始跟老师一起练习的技巧。」
亦为小说作品《科学怪人》创作契机的贾法尼电池Galvanic Cell实验。老师和卡雷斯从生物电流的观点分析实验,发展成几种魔术。在某种意义上,那也是很契合现代魔术的术理吧。
卡雷斯流露出紧张、少年特有的洁癖感及自豪说道:
「就命名为绞刑之雷Crafted Tree吧?」
「……哈。」
伪装者叹了口气。
英灵得意的笑起来,张口准备呢喃某种新事物。
「格蕾,吞食魔力!」
那声呼唤在我背上推了一把。
我立刻呈斜角挥下瞬间从大盾变形而成的死神镰刀。
我依老师所言,将重点放在吞食周边魔力而非攻击对手上。卡雷斯发动的原始电池魔术也必然地跟著解除,但一种截然不同的──从世界往英灵内在汇聚到一半的魔力同样被吞食殆尽,镰刀与她举起的剑剧烈撞击。
撞击的余波迸发飓风。
然而比起那股威力,刚刚吞食的魔力总量更让我感到恐惧。
「刚才那个是……」
「好险。」
老师喃喃说道。
「格蕾、卡雷斯。那家伙是魔术师。」
卡雷斯连连眨眼。
他一脸难以置信。明明有和英灵交手的觉悟,他却像完全没料到那句话般瞪大双眼。
「伊肯达时代的魔术师……老师,那是……」
卡雷斯的声音变了调。
「神话时代的……魔术师……!」
「要担任魔术上的替身,自己身为魔术师是个捷径吧。在魔术远比现在更万能的时代的魔术师。」
老师抬起目光注视伪装者,不间断地说著。
「对,早已企图让儿子登上王位的奥林匹亚丝,看著年幼的双胞胎心中这样想著吧?只要培养一个孩子当将军,另一个当魔术师,便能打造符合自己想法的忠臣。
将军自不用说,她想早点为儿子准备能够信赖的魔术师也有道理。双胞胎得到重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与她正是为了王者准备、为了王者接受教育、为了王者量身打造而成的最适合的将军与魔术师。」
我上当了。
不,应该说她让我误会了。由于先前的战斗,我单纯地认为她是挥剑与伊肯达一起作战的将军。实际上即使在伊肯达多达数万的部下中,赫费斯提翁也是表现格外辉煌的将领之名。不过,若说她的真实身分并非赫费斯提翁,而是那位王者的替身──
「──我叫你住口!」
「亚德,吞食魔力!」
我接连不断地以死神镰刀砍过去。既然伪装者是神话时代的魔术师,绝不可以让她启动魔术。那么做等于是让从一开始便几乎不存在的胜算完全化为零。
幸好,只要持续吸收魔力,她似乎也无法行使魔术。
反倒是我们的速度上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咿嘻嘻嘻嘻!这可真惊人!分量姑且不提,品质这么高的魔力在现代根本看不到!」
我知道老师的推理激怒了她。
若非如此,当魔术一度被无效化后,她不会第二次、第三次再用相同的手法。不过,那也没有第四次。她放弃魔术换回用剑,以比我们快上一倍的速度展开反击。
身体的核心火辣辣地发烫。
比平常更加过度运转的魔术回路,大幅增进了肌力、敏捷与感觉。不,一定不只那些而已。眼前的英灵灌注过来的战士之魂让我无法再畏惧自身的异常,彻底拋开烦恼。
老师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为了避开诅咒,你应该持续散布著关于伊肯达外貌的假消息。不,实际上你也曾作为伊肯达的代理人行动吧。所以,后世流传的伊肯达外貌掺杂了许多你的部分。」
黑发。
金银妖瞳。
以男性而言身材矮小。
如果这一切全都是当时情报工作的产物呢?
伊肯达会带她前往众多战场也是当然的。在远征中对抗埃及的古老魔术时、挑战在印度连绵不绝一路传承的妖术时,她正是保卫征服王的王牌。
由于她是一张王牌,真实身分才被隐藏起来。
老师现在揭开了伪装者直到死去,不,在死后也继续保守的秘密。这甚至可以称作解剖。我也领悟到,正因为他说出那些几近残酷的话,我才勉强承受得了这名英灵的猛攻。
「……是解体啊。」
在旁边关注的哈特雷斯忽然低语。
老师的言语在解体神秘。哈特雷斯观察那个现场并加以命名,称老师的存在方式是解体者。
沙!伪装者大幅退后。
我正想追上去,但她念出的并非咒文。
「……我要做个订正。」
女英灵以阴郁的声调开口。
「单论印象而言,从前我们真的很像。像到足以指派我代理那家伙出席。安排我当他的代理人也是那方面的延伸……虽然大流士之母认错的对象是我的兄长。」
伪装者咧嘴露出如利牙般的雪白牙齿说道。
她的眼神蕴含强烈的憎恨。杀气与敌意交织的眼眸,宛如吞没一切光芒的煤玉。
「嗯,这件事已经毫无意义。那么想问的话我就告诉你。我本来就没有名字。」
她如此告解。
「……没有……名字?」
「被打造成帝王替身的我,没有特定的名字。因为没有特定的名字,才能彻底成为帝王的替身。才能成为完美无缺的盾牌,阻挡所有针对伊肯达这名王者而发的诅咒。哈哈哈,奥林匹亚丝一方面栽培兄长成为将军,一方面可是不惜用药物阻止年幼的我萌生多余的自我。」
据说在魔术上,将个人讯息被他人得知视为禁忌。在某种魔术系统中,光是名字被人知道,诅咒的准确度便能提升数十倍之多。
那么,只要不取名字就行了。
只要是仅在需要之时,将伊肯达这个名字借给她的存在就行了。
一阵恶寒窜过背脊。某种近似于恐惧又有些不同的感情。那种感情,或许和被众人期盼成为逝去多年的亚瑟王的我也很接近。
「那位王者即使如此还是有好几次想替我取名,每次我都坚持拒绝。在需要王以外的名字时,我会借用兄长赫费斯提翁的名字。只是这样罢了。只是这样罢了,魔术师Magus。」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
老师即刻插话。
「你并未出现在王者军团的理由。」
伪装者脸上浮现愤怒之色。
沸腾的杀气,为她挥出的利刃加速。
眼见死神镰刀应付不了,我将亚德变回大盾。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大盾与利剑之间回荡。由于速度太快连成一串连音,宛如某种管弦乐。那股冲击直透经过「强化」的身躯深处,让我咬紧牙关,以全身支撑盾牌。
「你刚才说,王想替你取名字吧!」
老师嘶声力竭地大喊。
就算我保护著老师,在车顶上多次炸裂的强烈余波依然足以让伤口裂开。我闻到一丝血腥味。
「那么,那家伙应该无法容忍你的境遇!他不可能同意你被当成没有名字的东西对待!然而,你拒绝他的命名,是认为不保持无名就当不了替身吧。没错,你无疑是伊肯达这位王者稀有的忠臣之一。像你这样的人物没出现在『王者军团』里,那是──」
「住口!」
铿当,随著一声宛如撞击巨钟的巨响,我的身体被打飞出去。
(糟……糕──会掉──!)
当我以为会从列车上掉下去的瞬间,背部传来一股压力。事先「强化」过自己的卡雷斯接住了我。可是,这样老师等于失去了保护他的人。
「老师!」
我全力跳跃。
伪装者的剑对准老师头顶劈下。
「那是因为,你本身憎恨王者军团──!」
多半是那句话,让女英灵的剑停顿了一瞬。
我抓住那个剎那,投掷大盾形态的亚德。犹如雷鸣的冲击蹂躏列车车顶。飞出去弹跳的亚德受到魔力吸引重回我手边。老师的身躯在飞扬的粉尘彼端翻滚,于列车中段部分停下。
翻滚的眼镜掉落到列车外。
他身上流下黏稠的鲜血,如同一片水洼。
我抱著难以言表的心情,注视老师按住膝盖缓缓站起。
然后──
「处理得真好啊,艾梅洛阁下Ⅱ世。」
哈特雷斯看来非常佩服地说道。
「不过,原来如此。即使同样了解圣杯战争,只是事后看过内容的观众,与实际经历过的生还者可是完全不同。你的确很清楚与英灵的相处之道。看来你懂得如何面对与现代常识无法衡量的对手。」
「因为发生过很多事。」
神情间流露出痛苦,老师苦笑以对。
我不知道那是身体还是心灵的创痛。
哈特雷斯沉吟著点了几下头,搔搔脸颊。
「若不设法处理你,伪装者应该不肯离开这里吧。我实在不能再动用一画令咒,一旦用了,我和她的关系将难以修复。与你为敌果然很麻烦。」
甚至到了这个地步,红发男子依然柔和地笑著。
「所以,真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会造成不良的影响,我也试著反抗吧。」
「你也要反抗?」
「没错,像这样做。」
哈特雷斯的手轻轻按住左胸一带。
【翻转吧,我的心脏。】
宛如歌唱般的旋律。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翻转了。不是我自身,而是外侧。彷佛世界将皮肤内外翻转过来的猛烈异样感,令我一瞬间甚至想吐。
我也感应到所在的方位。
在黑夜中,行驶的列车前方生出了某种物体。
「刚才……那个是?」
「虽然和虚数属性不同,我也做得到类似的事。用这颗心脏交换。」
哈特雷斯静静呢喃。
他说,有失就有得。那多半不同于一般的魔术。应该是与凭藉咒文或动作申请,以魔力或魔术基盘驱动的一连串现象似同实异的行为。
以被妖精诱拐为代价,得到的无可替代特权。
「对了,你们不认为那片腑海林之子消失得太过简单了一点吗?虽说是比不上本体的孩子,伟大的神秘之徒像那么轻易地消失可是种耻辱。」
在铁轨前方膨胀的魔力似曾相识。
在半天前,我才刚深深体验过它的滋味。
「哈特雷斯……!」
「我暗中回收受损的腑海林之子核心,同样地封进虚数口袋中。刚刚我在列车的行进路线上释放了它。毕竟原本是顽强的死徒,伤势越重,它越会寻求补足能量的代替品。」
随著那番话,一种异样的声音回荡著。
状似触手的树枝正从轨道另一头逼近。被冰包覆的外层不变,但从树皮也清晰可见如鲜血般的朱红正在脉动,是负伤的腑海林之子在极限状态下选择了新形态吗?
「和上次不同。现在的腑海林之子饥饿无比。好了,在附近最充满魔力的东西是什么呢?」
根本不用特地回答了。
被涌上的冰树枝丫包围,腑海林之子正在吞食魔眼搜集列车。
*
菱理轻轻将眼镜推回原位。
在列车车顶展开的死斗发出的惊人巨响也传到这里来。不过,她也感应到另一种强大魔力的出现。
她走到装饰典雅的车窗旁,打开窗户。
看见了状似触手的奇怪树枝在轨道另一头活动。
「哎呀。」
菱理这么低语,傻眼地摇摇头。
「没错。我想过他一定设了某种陷阱,没想到是打算再度利用腑海林之子。应该说真不愧是前任学部长吗?」
「咦,腑海林之子……?我们好不容易才逃脱的耶!」
遭到捆绑的伊薇特对那句话有所反应。
由于双眼也被缠绕封印,她没办法查看情况,但似乎没有忘记在上次的逃亡剧中体验的恐惧。
「──法政科总不会没有对策吧?」
莱涅丝愉快地煽动道。
她使用飞行魔术从伦敦飞到这里,几乎不剩半点魔力,因此也放弃协助义兄艾梅洛Ⅱ世。但正因为处于这种情况,她似乎也很想见识一下其他人的本领。
菱理倏然朝另一名魔术师回过头。
「总之,请配合我,约翰马里奥。」
「我……我?」
约翰马里奥大力举起双手投降,同时连连摇头。不过他的表情没有动作来得轻松,樵悴得彷佛随时要断气一般。
「你的使魔很适合查看情况。不如说,反正你已经在侦查了吧。」
「……唉,我姑且先派了八十七只出去。」
他的袖口掉落小小的漆黑颗粒。
体形极小的蜘蛛群从列车缝隙间溜到外面。对于从拍卖会前便透过这种使魔观察各种情况的他而言,像这样做好准备是当然之事。
「那
么,首先在列车外张设可能范围内最坚固的结界──」
「……那样不管用,法政科。」
声音低沉地流过地毯。
菱理转头。
银发的少女依然低著头如此说道。
「有什么问题?」
「因为我事先全面看过这条灵脉了。那不是效果最佳的术式。如果对手是腑海林之子,我可以做得更好。」
「原来如此,地脉遵循著天空吗?这方面可以交给你来吗?」
「……可以。」
少女颔首。
她的目光投向自己的随从──在哈特雷斯等人离开后,依旧摆在地毯上的特丽莎·费罗兹的头颅。奥嘉玛丽捡起头颅轻轻放在椅子上,然后与那颗头颅面对面一会儿。
「……嗯。我一定想这么做。」
她呢喃道。
菱理接著询问车掌。
「各位打算如何?」
「魔术师之间的纠纷随各位的意思处理即可。」
车掌用一如往常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开口。
「不过,我们不能让魔眼搜集列车再被藐视下去,特别是被立场与我们相同的死徒产物。我们自会采取因应之道。」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后掉头离去。他们有他们的想法吧。与魔术师们不同,但同样基于他们自身信念的一战。
目送车掌离去后──
「──那个,菱理小姐,来个认罪协商如何?」
这次换成伊薇特开口。
她双手依然被绑在背后,口气非常轻松。好像在说昨天我擅自吃掉了你的便当,所以今天我的便当分给你吃一样。
「认罪协商吗?」
「嗯。我本来就没涉及哈特雷斯召唤使役者的事情吧?在他提出邀请时也没跟著离开,只要在这里争取表现分数,我想以钟塔角度来看不会构成太大的问题才是?」
「……好吧。」
菱理扇动手掌。
一碰到那道风,封住伊薇特的布条便松开了,到她的脚边盘成一团。
「呵呵呵,愚蠢的魔术师,多亏你解放了吾的封印……喂,别撇下我!装出凝重的表情配合一下嘛!很寂寞耶!啊~真是一群扫兴的家伙。啊,对了,梅尔文,你在腑海林之子帮过忙吧。用一下那招。」
「真没办法,我来帮忙吧。毕竟事情看来也与韦佛有关。」
当她强行将话题拋给他,梅尔文耸耸肩。
话虽如此,面对这个情况,青年似乎也无意断然拒绝。
梅尔文打开一直随身携带的小提琴盒。
里面装著一把正如想像般平凡无奇的小提琴。纯白的青年将小提琴靠在肩膀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如果没有妈妈拜托,我可不会免费使用调律器。希望你们务必认真聆听。」
魔术师们分别找到各自的任务,准备行动。
可是──
另一个人影趁隙奔跑进来。
他以惊人的速度冲进群魔眼球库,从尚未离开的拍卖师身旁抢走还放在拍卖台上的透明圆筒。
「泡影魔眼被……!」
悲痛的叫声在车内回响。
3
我茫然地注视腑海林之子逼近的景象。
那简直像陆上的海啸。冰树枝丫蠕动、爬行,化为恐怖的成群大蛇涌向魔眼搜集列车。就连插下黑键试图逃离冰雪林时,来袭的树枝数量也不到现在的数十分之一。濒死的腑海林之子如字面含意般赌上整个存在,企图吞噬列车。
(这种情况……)
我感到喉咙渐渐发乾。
凭我的能力无计可施。就算解放喑藏在亚德内的宝具,也不可能烧光所有树枝。我感觉绝望逐渐从全身夺走力量。
「够了吧,伪装者。」
哈特雷斯呼唤。
即使事已至此,男子的微笑依然柔和。
「接下来交给腑海林之子就行了。如果不离开,你的魔力品质不比列车逊色,将遭到冰雪林攻击。虽然解释起来略为牵强,若是连同列车一并被腑海林之子吞食,君主的死也能当成意外掩饰一阵子吧。」
「……好吧。」
女英灵转身。
她似乎对我们丧失了兴趣。
「等等,伪装者。」
老师再度说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那张嘴到底有多喋喋不休啊。反正你马上会被那座森林吃掉,起码在受死前珍惜一下性命怎样?」
「那可不行。既然你憎恨王者军团,我更不能停下来。」
伪装者瞥了他一眼,脸色苍白的老师大胆地扬起嘴角。
「毕竟我也是王者的部下。」
「还在说那些吗!」
发自女英灵口中的话语,彷佛直接化为烈焰。
叽哩,她的咬牙声响亮得令人吃惊。妖艳的金银妖瞳蕴含著如鲨鱼般的捕食者杀意,映出老师的身影。
「对,我憎恨王者军团!」
呈人形的烈焰咆哮。
「憎恨那些破坏王者建立的一切的蠢蛋,憎恨想加入那群蠢蛋的新人!恨教我魔术,企图操纵王者的奥林匹亚丝!恨明知道那种下场,仍然想跟那群蠢蛋并肩而行的兄长!」
「……嗯,那我明白了。」
伪装者的愤怒让老师眯起眼眸。
「你没有出现在王者军团里,是因为你无视王者的呼唤。」
那是个极单纯的结论。
根本不是什么谜团,理所当然的理由。
「地球是圆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世界尽头之海。那家伙也说过,他得知这件事时颇受打击。王者和部下还真相似啊。英灵只要现界,世界就会赋予相应的知识,有部下因为那些知识突然改变也不奇怪。没有人希望看到继业者Διάδοχοι战争那样的结局吧。」
啊,这个我也知道。
翻开世界史,上面清楚地记录了伊肯达的末日。
在大远征终于以失败告终,死于热病前夕,那位王者竟然留下「由最强的人统治帝国」这样的遗言。尽管不知道他确切的意图,后来会发生什么情况洞若观火。
那便是继业者战争。
以放眼人类史都很杰出的广大疆域为荣的帝国转眼间分裂,有力的将军们互相厮杀。其中甚至包含其母奥林匹亚丝,战争持续长达数十年之久。昔日一起迈向世界尽头之海的伙伴不仅忘掉那种无聊的幻梦,反覆上演以血洗血的死斗,丑陋的兵戎相向更延续到儿孙一代。
作为梦想的尽头,还有比这更残酷的结果吗?
「既然你是王者的替身,应该死在他之前,生前不知道什么继业者战争……这样啊。第一次见面时,你拿尤米尼斯与亚里斯多德和我相比,将我贬得一无是处,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憎恨那一切吧。」
「正是如此。」
伪装者立刻说道。
哪怕王者认同,自己也无法认同。
哪怕王者宽恕,自己也无法原谅。
那异常猛烈的愤怒,是由王者超过数万人的全体部下燃起的。不,说不定连宽恕他们的王者本身也包含在内。
奇特的状况接著发生,使得女英灵凛然的双眉微微一皱。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阵声音响起。
因为太不合适,车顶一瞬间弥漫著愣住的气氛。负伤的老师正抖动肩膀发笑。
「有什么可笑的?」
「不,我只是觉得很像他的风格。强行展开那么浩大的大远征,仍然与数万名士兵缔结羁绊的大帝,把自己的替身惹火到不肯搭理他。唉,那家伙在最后关头总是掉以轻心。该不会其实没有才能吧?」
咳咳,他清清喉咙。
也许是这个动作带来疼痛,老师微微皱起眉头。
「谢谢。」
他继续道。
那句回答,令伪装者也不禁屏住呼吸。
「……!谢……什么?」
「我一直都在思考。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烦恼。即使想追逐他的背影前往应至之地,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毕竟我无可救药地欠缺才能,不是当英灵的料子。只有弟子日渐成长,我只能不像样地注视著许多人才展翅飞翔。」
老师像在堆砌话语般缓缓地说道。
那非常沉重,不断被压缩的十年。
「不过,这件事我可以挺起胸膛说出来。无论何时在何处相遇,我肯定都可以向他炫耀。就算烦人地一提再提,他也该也会容许吧。如果我的理智不允许我反覆叨念同一件事,借助一点酒精的力量也行。啊,我连作梦也没想过能得到这种机会。不向你深深表达谢意那怎么行。」
「你在……说什么?」
「嗯?喔,也就是这样的。」
老师一派理所当然地颔首,如此继续道。
「只要告诉那家伙,我对你的宠臣──另一个你报了一箭之仇,他想必会捧腹大笑吧。」
「…………」
人人都陷入沉默。
听到那番大胆的发言,我和卡雷斯不用多说,连哈特
雷斯暂时停止呼吸。
伪装者也像是被魔眼迷住般僵硬不动。老师刚才的话语,宛如现代的魔术师无法施展的失传大魔术一样。
不久之后──
「你打算胜过我?」
伪装者咬牙切齿地说。
老师并未直接回答那句话,朝我拋出话头。
「格蕾,你可以帮忙吗?」
「……是!」
我不禁感动不已。
多么逞强。多么倔强。尽管这样也不屈不挠地笑著尝试站起来,这个人为何如此……
(如此……美丽呢?)
我想让他看看。我想让他们相会。想让这个人如此诉说心声的「王者」──名留历史的英灵伊肯达看看他现在的模样。
我以为早已耗尽力气的身体中涌现力量。
「原谅我,主人。」
伪装者再度举起佩剑。
「这次现界我打算向你尽忠,但我无法对这种挑衅置之不理。」
「唉~」
红发的魔术师夸张地发出叹息。
蓝色西装随著车顶的狂风飘扬,他的叹息也散落在黑暗中。
「我总觉得事情会这样发展,才出手制止的。不过也无可奈何,那就快点──」
他说到一半,某个黑色物体突然刺在脚边。
样式独特的利刃让我瞪大双眼。
「黑键──!」
新的人影在车顶上现身。
穿著漆黑大衣,脸上留下一道大疤痕的老人。他紧闭著眼睛,两手各夹著三把黑键。
「你拖著失明的身体紧追上来?」
「不。」
老人否定道。
狂风同样吹得举起黑键的老人白发飘扬,戏弄著他的脸颊。
「我要回来了。因为拍卖会已经判定无效。」
他猛然睁眼。
魔眼被塞进卡拉博空洞的眼窝。两颗眼球分别朝向不同方向,证明那绝非精细的移植,而是硬塞进去的。
当然,那么做无法使用作为眼球的功能。不过──
「──魔眼的摘除与移植,本来是指与该对象进行灵性的连结。」
老师低声开口。
「那是某种心灵手术。可以说切断缘分即为摘除,连结缘分即为移植。所以,若是魔眼原先的持有者──更何况是摘除后还不满一天的对象……」
即使无法使用作为眼球的功能,却具有作为魔眼的功能──!
卡拉博的黑键飞掠。
其战斗技术达到我怎么也无法模仿的领域。在纯粹运用身体的层面上,他远远凌驾于生活在古代的伪装者。
「别接招!」
伪装者忠实地听从哈特雷斯的话。
的确,卡拉博并未触及剑。卡拉博与伪装者的身体仅仅一瞬间交错,再度分开。然而剎那之后,伪装者的剑被切断了。
「啊,这样吗?看起来是这样的吗?」
卡拉博笑了。
刚刚的情况,并不是卡拉博的黑键太过锋利导致切断时慢了一拍。剑以明显的时间差断成两截。就像唯独那一处是低速摄影的电影般,跳越时间轴进行了处理。
「是泡沫。」
老神父喉头作响。
不给伪装者可趁之机,他的身体滑了过去。接近的动作流畅无比,彷佛偷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卡拉博凭藉纯粹在体能上理应远胜于他的使役者无法对应的步法,双手的黒键发出咆哮。
他的对手不只使役者。
终于抵达列车的腑海林之子的妖枝──悉数被应该未触及的利刃斩断。
「对,没错。就是这样。世界是由泡沫组成。」
那个声音与口气,与平常的卡拉博天差地远。
(……这是受到操纵时的卡拉博先生……)
这与双重人格多半略有不同。
大致上是卡拉博压抑的欲望与感情一类吧。
「我事先拜托菱理小姐,逐一向卡拉博转达拍卖会情形与之后的经纬。」
老师说道。
那么,他获释应该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卡拉博明白情况后,得知自己从七年前起一直受到欺骗,决定投身战斗。他收回自己的魔眼,出现在车顶上。
「原来如此。这样的例子也有可能发生。」
哈特雷斯笑著说。
「由于失去通常的视力,导致魔眼更加特化。平常的人格看不见的东西,现在也看得到了?」
「哈特雷斯──!」
卡拉博的身躯瞄准那个笑容,自车顶上跃起。
*
「星之形。宙之形。神之形。吾之形。
天体为空洞。空洞为虚空。虚空有神。」
少女的咏唱在列车内嘹亮地响起。
所谓魔术,到头来便是改写世界的理法。
虽然小节Count越长,深度也逐渐上升。人类这种灵魂规格承受的极限约为十小节Ten Count。以此为分界,称之为瞬间契约Ten Count等等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
当然,透过长时间的仪式可以大幅提升魔术的规模及稳定度,但品质方面在这里已达到顶点。也可以说是现代魔术的极限。
换作平常,这是要使用天体科的仪式场,花费数日施展的大魔术。
此刻有梅尔文的调律相助,魔术才总算成形。光是这一点便证明那名吐血青年的技术非常出众。
伊薇特主动担起辅助工作。
她以约翰马里奥的使魔们传达的概况为线索,透过她的魔眼详细调查,谨慎地逐步对准魔术的焦点。原以为她只是魔眼的专家,但她的支援做得细致入微。
(因为艾梅洛教室……?)
那位君主的薰陶不仅发展学生的特质,在这种团队合作层面也带来了影响吗?尽管作为钟塔的必然,他们之间会发生背叛或被出卖之类的情况,但他的指导依然在某些地方连接起来。
再加上,还有梅尔文的音乐发挥效用。
那道音律正在增强魔术刻印的能力。据他所说,那种调律对多人合作的魔术特别有效。
总之,虽说是魔术师,魔术刻印或魔术回路也充满多余的动作。单独施法时都是如此,当多人一起操作术式,多余的部分也会扩大。梅尔文演奏的音乐,似乎暂时调齐了每个人的波长。
沉浸于优美的音乐中──
「……没错。就是这样。我终于懂了。」
在其他人的咏唱途中,奥嘉玛丽忽然呢喃。
特丽莎的头颅摆放在椅子上。她维持高水准的专注力,偷偷地向闭上双眼的头颅说话。
「我可以在应当生气时生气对吧。」
魔力彷佛在跳舞。
受到活性化的魔术回路承接大源与小源,甚至带著物理上的热度。若是不成熟的魔术师,很可能被那股高温烧断神经。
「你在等著我总有一天生气吗,特丽莎?」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不可能得到。
举例来说,死灵术Necromancy说不定能让亡者开口,但说出来的只不过是亡者已完结的讯息,与当时还活著的她的感情并不相同。即使少女现在的想法仅仅是任性的自以为是,只要不是魔法使就无法验证。
只是,现在要编织。
编织她应当完成的魔术。
「Stars. Cosmos. Gods. Animus.
Antrum. Unbirth. Anima, Animusphere──!」
魔术──结出硕果。
4
伪装者脚步踉跄。
女英灵的铠甲呈斜角切断,肩头淌流鲜血。
「那双魔眼……足以与一级的概念礼装相比吗?」
伪装者的呻吟完全正确。
当然,亚德也不逊色。内部藏有宝具的死神镰刀,就算对上使役者也能充分发挥威力。但这名老人的魔眼如果有必要,连用普通小刀也能带来奇迹。
不只如此,老人的目标既非使役者也非腑海林之子。
「你!操纵了我吧!哈特雷斯!」
既然知道他满怀激烈感情向谁挥出利刃,伪装者连逃跑也做不到。
正好和刚刚的我与老师相反。当主人遇袭,使役者必须保护主人。而且对手是战斗技术与我相差悬殊的代行者,挥动的利刃除了实体攻击还会从过去来袭。由于列车正在行驶,布置在过去的斩击会立刻被留在后方,但反过来说,这代表他所布置的斩击接连改变位置,朝这边露出獠牙。
既然刀锋斩过的事实自过去浮现,一度进入斩击范围内,无论灵体或物质上都无法防御。哪怕伪装者的战斗能力远远超过人类,也没办法一直完全躲开可说是某种二重身现象Doppelgānger的攻击。
不过,光是这样就算能压制伪装者,也解决不了腑海林之子。或许是从刚才被卡拉博斩断学到教训,这次妖枝绕了一圈呈斜角渐渐逼近后方车厢。
就在此时。
「──你们可别遭受波及了!」
那声多半是透过
使魔传来的吶喊,属于奥嘉玛丽。
霎时间,夜空星辰闪耀。
与来自列车行驶轨道的魔力相对应,天与地就像互相在牵引对方,让魔力互相流通。如果有诗人看到这一幕,说不定会形容这景象宛如被拆散的神祇在接吻。
多达数十道光枪从那里落下。
这可说是星光的魔弹。
如圆舞般成群聚集的光芒同时猛烈击打。就连腑海林之子大量放出的妖枝也当场被压扁、粉粹、随著哭叫般的声响遭到破坏。
「……哈哈哈,这可是大魔术。」
老师压抑苦笑。
作为天体科下一任君主的她发动的大魔术,甚至轰散了腑海林之子。
同时,战况也产生变化。
在大量的粉尘散落短暂笼罩夜空之际,伪装者跳跃闪开并张口咏唱著什么。
「吾祈愿。吾祈祷。」
传来的一节咒文,让我所有神经产生强烈的危机感。
「nereide──」
「──别想得逞!」
我也从卡拉博的侧面猛冲上去。
变形的死神镰刀吸收了全部的魔力,让魔术无效化。
不对。
是她诱导我将魔术无效化。
连神话时代的魔术都是诱饵。魔术已被死神镰刀多次无效化,伪装者不再重复犯下相同的错误。或许连先前她看似当真发火地反覆动用魔术,也是为了让我最后落入陷阱而预做准备。
她成功将突击的我与卡拉博牵著鼻子走,面露得意的笑容。
「看啊!」
女英灵的眼眸发出妖异光芒。
金银妖瞳。「强制」的高贵之色。这个时机太过致命。因为我自不用说,老师的魔眼封印眼镜也在方才飞出去时弹开了。身为老练的战士,伪装者应该当然也将那点计算在内。
卡拉博的动作立刻笨拙地停止。以高贵之色魔眼的威力,光是失去通常的视觉效果也不会大幅衰退。她趁隙使出一记飞踢重击老神父胸口,他的身躯往车顶后方飞出数公尺之远。
老人的身体与车顶数度碰撞弹跳,就像打水漂的石子。
伪装者的魔眼直接对准我。
(不……行……!)
面对美丽魔眼的侵蚀,我感到每个细胞都遭到凌辱,自己的身躯挥落死神镰刀。
*
腑海林之子的来袭到现在依旧没有竭尽的迹象。
卡拉博扫荡的数量不用多说,即使被奥嘉玛丽的大魔术攻击,也不过是烧光第一波树枝而已。作为核心的树木位于前方,只要树木尚在,袭击也将持续下去。
当然,魔眼搜集列车方面也认识到这一点。既然双方都是高阶死徒遗留之物,在一定程度上也知道彼此的情形。就算没想过竟会像这样互相争斗,也看得出对方的意图。
可是,车掌罗丹在驾驶室内僵住了。
因为白色女子伫立于此处。
「代理经理……」
他的声音显得迷惘。
因为他没想到动过那次心灵手术后,她还能很快再度现身。她便是如此虚幻的存在。昔日的经理留下的幻象。仅允许存在于这辆魔眼搜集列车上的影子。实际上,半透明女子的身影彷佛随时都会倏然消失,证明她比想像中更加勉力强撑著。
不只如此──
「──我批准进行魔眼大投射。」
白衣女子说道。
「恕我直言,那个措施……」
「让这辆列车进一步受损,是罗杰安的耻辱,乃至我等经理的耻辱。」
她毅然决然的意念,让车掌罗丹闭目一会儿。
不久之后,他下定决心睁开双眼。
「了解,我会遵照代理经理的指示。雷安德拉,你回来了。」
「──我明白了。」
自群魔眼球库返回的拍卖师颔首。
她全程目睹了卡拉博抢走泡影魔眼,硬塞进眼窝内的蛮行。虽然没想到代理经理会再度现身,她应该尚未恢复到可以动心灵手术重新移植的程度。如果可以,她应当会出现在那个现场,卡拉博也是清楚这件事,才不由分说地拿回自己的魔眼吧。
不到一秒钟,拍卖师的手指掠过墙壁。
她挑选了一个陈列在墙上,存放新魔眼的圆筒插进驾驶座凹槽处。放入的圆筒转眼间被吞进内侧,完全消失。
「魔眼装填完毕。」
车掌低语。
他用手边的仪表板观察那对魔眼与列车机器的反应。几个仪表板的指针晃动,车掌一边判读其意义,手指一边纤细地操作。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并未实际操作过的机器。如今经理失去踪影,他以为那些机器将在未动用的状态下迎向毁灭。
「魔眼大投射程序开始。基础车厢李卡佩罗,与魔眼连结完毕。距离解析尚有三……二……一……完毕。确保已连结魔眼特性的延伸性。灵质回归型透镜·玫瑰眼启动。」
随著话语声,驾驶室的发动机发出奇怪的声响。
与其说是齿轮的互相摩擦声……反倒更接近哀鸣。那声音让人觉得,如果剥去人的皮肤血肉,仅将骨头互相摩擦,大概就会发出这样的尖叫。
「魔眼大投射!」
他用力一拉操作杆。
列车睁开眼睛。
5
──列车睁开眼睛。
那一幕只能这样形容。姑且不论实际情况,应该具备古典Classic造型的魔眼搜集列车车头,出现巨大的眼睛。
不,是魔眼。
拍卖师选择的魔眼,是「炎烧」的高贵之色。
巨大的眼睛发挥比那对魔眼强大百倍的威力,迸发的神秘烧尽目光可及之处来袭的冰树枝丫。
与伊薇特在那片冰雪林用过的「炎烧」魔眼相比,明显看得出那有多么异常。其可怕的火力与范围都拉开如玩笑般的差距,超越了伊薇特理应匹敌高贵之色的伪造魔眼。简直像是烟火与飞弹。这辆魔眼搜集列车握有连比较两者都嫌愚蠢的莫大神秘。
接著,车顶发生了另一个异状。
「啊……啊……」
在我眼前,有人低沉地呻吟。
我自己也难以置信。我以为伪装者的魔眼──「强制」的高贵之色再度压制了我。实际上,我也几乎对此有所觉悟,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挥下镰刀。
「刚才……那个是……」
卡拉博也在被打飞落地之处摇摇头。刚才的异状确实发生在我被魔眼捕获的时候。作为战士,伪装者无疑在我们两人之上。
那么,这个结果是?
为何女英灵的身躯血流如注?
「……你……」
伪装者按住铠甲的裂口,嘴角喷出血泡。
是我的死神镰刀砍伤了她。卯足全力击中的手感还残留在手臂上。吃了以斜角撕裂身体的一击,纵然是使役者应当也免不了受重伤,然而女英灵甚至没有单膝落地,严厉地瞪视老师。
「你等著这个机会?等我依靠魔眼的时刻。」
「──没错,我认为你必定会依靠魔眼那个。」
老师在我背后呢喃,手中拿著那件礼装。
恶魔之眼。
以眼球为造型,保护自己免于邪视伤害的护身符。
老师曾提过可视力。他说在七年前与这次的案件中,操纵卡拉博的是利用可视力施展的催眠术梅斯梅尔催眠术,魔眼的力量越强越难以反抗。刚刚,老师透过反过来运用这种方法,使伪装者一瞬间无力化。
「当然,这不是我的魔术,是菱理小姐的东西。」
老师拿著碎裂的恶魔之眼说道。
也许是承受不了被灌注的魔力,眼球造型的护身符粉碎。
哈特雷斯并未行动。
可能是被那一脚踢断胸骨,卡拉博也蹲著不动。
魔眼大投射暂时击退腑海林之子,老师在鸦雀无声的车顶上告诉她。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把我贬得一无是处的做法,该不会在生前也做过?」
「…………!」
我突然回想起来。
当时,伪装者说找老师过来是以她的兴趣为优先。在她约老师前往列车尾端──我们初次交手的时候。
「依照你的思路,对伊肯达生前所有心腹像这样找碴,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倒不如说,从你讲得非常熟练来看,那样会比较自然。你很可能对所有人都挑衅地说过『凭你这种货色也想当伊肯达的部下?』……如果那家伙在的话,说不定会想让我和你,和共用赫费斯提翁之名的你们兄妹见面。」
「……别开……玩笑了。」
老师淡淡地微露苦笑,女子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一介阿谀奉承他短短半个月的小兵,别谈论已消逝的吾王!」
「他并未消逝。」
老师的声音极为恳切。
「他没有消逝。王之影啊。纵使伟大的王者建立的国家碎裂,将军们互相残杀,遭到所有人遗忘──纵使从历史中被抹去存在,那个意义也未曾消逝。正因为如此,我此刻才在这里!」
「满口诡
辩!」
伪装者吶喊。
她的断剑嗡地一声挥来。
明明已充分戒备接下攻击,我的身体却大幅退后。
她的耐力令人恐惧。英灵是如此强大的存在吗?受了就算不是人类也会丧命的重伤,伪装者仍然状态良好。这就是与那位大英雄一起奋战,一度差点征服世界者的潜力。
「那边的魔眼使封锁了我的剑。你的弟子封锁了我的魔术。至于你封锁了我的魔眼。是啊,我承认。即使每一件事并非你的行为,但你作为领导者应该具有某种才能。」
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接下来也试著幸存吧。」
当她挥动断剑,虚空撕裂开来。
从裂缝内伴随乌云一起出现的,是气势恢弘的神威车轮。
女英灵终于唤出那件宝具。踏击虚空的闪电之蹄。牵引战车的骨龙凶猛狂暴,就像要摧毁任何仇敌。
「那些龙种也来自戴欧尼修斯信仰的蛇崇拜吗?」
「当王者将战车交给我时,如同他以宙斯的神威驾驭战车般,我以魔术来驾驭战车。」
后来,我问过老师。
例如科尔基斯的女巫美狄亚,在杀死叛徒伊阿宋后搭乘龙之战车消失无踪一般,这种战车在神话时代的希腊文化圈似乎是相对通俗的传说。正因为如此,老师才看出这名英灵是魔术师吧。
「可以吧,主人。」
「哈哈,随你高兴就好。」
哈特雷斯无邪地笑著坐上战车。
伪装者挥动缰绳,战车与魔眼搜集列车并排奔驰,同时描绘出一道大弧线。战车暂时拉开距离,然而那段间距正是致命杀招。英灵即将发动的真本领不只我们,很可能一并粉碎整辆列车。
「那个……该怎么办?」
抬头仰望的我不禁呻吟。
卡拉博的黑键也无法飞得那么远。既然位置在魔眼搜集列车的斜上方,也在刚才的魔眼大投射射程范围外,更何况我也不认为奥嘉玛丽的大魔术能够连续发动。
「──格蕾,交给你了。」
老师简短地说完,竟然直接瘫坐在车顶上。
「老师?」
「说完刚才那些话,我所能做的部分也结束了。我的性命托付给你。」
老师坦然地那么说,微微点头。
*
魔眼大投射的确实对腑海林之子造成打击。
然而,关注场面的工作人员毫无报了一箭之仇的优越感。
那也是当然的。
「消费魔眼排出。」
匡咚一声,机器排出先前的透明圆筒。筒内才刚成就神秘的魔眼惨不忍睹地发黑。
「…………」
车掌与拍卖师都一语不发。不过,那个含意显而易见。
仅发动一次,就烧光了魔眼。
看到这种景象,不知有多少魔术师会发出哀鸣。有人晕倒也不奇怪。魔眼大投射一次便将价值远超过一整袋普通宝石的稀有魔眼消耗殆尽。
车掌咬紧牙关,已经发凉的鲜红血液滴落到下巴。
难怪连他也对代理经理的指示感到迟疑。虽说是为了保卫昔日主人的列车,这么做却与必须维护主人搜集的收藏品完好一事产生矛盾。如果可以马上赴死,他们全体明明都会选择那个结局。
可是,使命不允许他们死去。
保卫这辆列车,正是托付给他们的最后使命。纵使从前的经理没留下任何交代也一样。
「继续装填魔眼。」
拍卖师呢喃,将新的魔眼放入凹槽。
车掌也不再发出一点呻吟。
方才被火焰扫荡之处,可以看见新的死亡之枝正成群涌来。腑海林之子还没有放弃。如同他们没有放弃一样。那么,该做之事便不需多言。
「确认魔眼装填完毕。第二投射程序开始。魔眼连结完毕。距离解析尚有三……二……一……」
作为专家的自尊,让他的声调中不流露出悲壮。
他再度拉下禁忌的操作杆。
「魔眼大投射!」
大魔眼发出怪异的光芒,这次令涌来的冰树枝丫当场枯死。
*
随著列车再度投射魔眼,在夜空中奔驰的战车描绘出优美的弧度。
我觉得那宛如彩虹。如果魔力肉眼可见,鲜明的光一定会映在视网膜上吧。我「强化」到超过极限的耳朵,甚至听到战车上这样的低语。
「如果我……如果我们没死在那种地方……就不会发生那样的分裂……!」
那是哀鸣。
那是恸哭。
刻划在足以成为英灵的灵魂上,无可救药的烙印。
我忽然想起昨夜看到的梦境。
──「你为何追求这种东西?为何不放弃这种东西?明知道是梦,为何不单纯地当成梦来看待?」
──「回答啊,伊肯达──!」
她的吶喊,是对哪一个伊肯达而发?
真正的伊肯达?或者是冒充他的伪装者本身?我总觉得两者皆是,又两者皆非。
于是,她彷佛抛开那样的指向,张开形状姣好的嘴唇念颂。
「我的忠诚属于王者!请将雷之名讳借予我片刻!」
真名解放。伪装者在先前战斗中未曾使用的宝具的真本领。
那么,能够对抗的事物只有一个。
「……我会突破攻势。」
我说出口。
冷却心灵。停止不必要的功能。我仅仅是为了伟大神秘存在的齿轮。沦为结构神秘所需的零件,专注于提升精确度。恐惧与迷惘都远去,让自身的意识进入迷幻状态。
啊,那么,这是运转声吧。
「Gray昏暗……Rave喧闹……Crave渴望……Deprave诱人堕落……」
咒文自口中发出。进一步加深自我暗示。
大源很充沛。原本即位于灵脉上,魔眼搜集列车无限涌来的腑海林之子也都蕴藏了我吞食不尽的魔力。在这个环境,我的宝具无庸置疑能够展开。
(可是……足够吗?)
我战胜得了那架战车吗?
_
即使我持有闪耀于终焉之枪Rhongomyniad,伪装者是真正的使役者。哪怕是意味著冒牌货的职阶,她的真本事也不可能改变。我战胜得了那种怪物吗?
无视于心中的怀疑,我的嘴唇自动张开念出规定的句子。
「Grave雕刻……me在我身上……」
「冷静下来。」
一个声音告诉我。
浑身是血的老人由卡雷斯搀扶著走过来。他挨了伪装者那一击所受的伤似乎比预期中更严重,被踢破的伤口甚至露出碎裂的白色胸骨。
(卡拉博……先生。)
我发不出声音。
我已进入迷幻状态,展开到一半的亚德从死神镰刀分解,化为宛若光柱的状态。卡拉博的双眼浑浊发白,但依然感到炫目一般眯细眼眸。
「……啊,真令我惊讶。那是宝具吧。你居然能以人类之躯使用它。」
不知道是与伪装者战斗时的冲动人格已经消失,还是他直接接纳了以前被催眠术操纵的状态,卡拉博恢复我所知的柔和口吻。
卡拉博十分沉静地教导我。
「看样子这把枪装满了祈祷。凝结成十三个形式的祈祷。」
那也是魔眼看见的景象吗?
我不知道。
然而,老人温柔地笑著告诉我。
「侧耳聆听吧。聆听枪的声音。聆听许久以前有人祈祷过的理想姿态。你应该很擅长这样的事情。」
(有人祈祷过的理想姿态……)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不过……
为何我从几乎已化为光柱的镰刀中,听见亚德的声音?
「咿嘻嘻嘻嘻!他说理想姿态耶!吶,格蕾!你一直抱著膝盖低头窝在房间角落吧!那样的你,明明不可能思考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吧!」
(亚德……)
它吵嚷的声音,听得卡拉博连连眨眼。
亚德不在乎地继续道。
「不过,你也到了该问自己的时候了!问问自己想怎么做!对,要是你想解决这个困难局面,就应该说出来!如果你有想设法保护的事物,希望找人帮忙,不说出来没人会知道!」
(亚德……你……)
听著亚德喋喋不休,我不知为何感到胸口发痛。
在故乡时充当我唯一朋友的礼装正在问我。对了,小时候它常常叫我慢吞吞的格蕾,弄得我掉眼泪。随著渐渐长大,他用那个外号叫我的次数也减少了……啊,自从我决定跟著老师前往伦敦以后,亚德就再也没这么叫过。
「我……」
我口中发出声音。
因为处在迷幻状态中,我说得非常笨拙。自身意志的所在之处模糊不定。
就算如此,唯独这件事,我尽力将想法化为言语。
「我、想、保护、老师、保护、大家。我、希望、自己、能保护、他们。」
「嘻嘻嘻嘻嘻,
我确实听到啦,慢吞吞的格蕾──」
「──模拟人格停止。魔力收集率突破规定值。开始解除第二阶段限制。」
亚德的声音切换成平常的自动语音。
接著,自动语音转为我首度听到的内容。
「十三封印解放Seal Thirteen──圆桌议决开始Decision start!」
「────!」
那句话促使我想起从前听过的传说。
据说,圣枪原本并非武器。
据说当人类登上灵长之座时,原本的神秘迎向终结。一层针对人类最佳化,名为「物理法则」的织物Texture取而代之地覆盖星球,而几支锚插入大地,以维持这层单薄的织物。
闪耀于终焉之枪就是其中之一。
为了维持世界而打造的锚归于骑士王所有,不知何时被加上仿照王者与骑士们设计的封印。
亦即限制圣枪「力量」的伽锁。十三封印。
只有在能够达成多项荣誉与使命的情况,才会解放原本的圣枪。
完全解放需要的议决数为七项。
目前,圣枪内部宣布了圆桌决议。
「此为,为生存而战。」──承认,凯。
「此为,与强于己身者交战。」 ──承认,贝迪维尔。
「此为,不违背人道之战。」──承认,加赫里斯。
「此为,为真实而战。」──承认,阿格凡。
「此为,不与精灵交战。」 ──承认,兰斯洛特。
绝非全数通过。
连半数也不到,仅有五项。
然而,刚刚解放获准的五道封印,让长枪迸发出我至今不曾目睹的光辉。最重要的是,得到那么多祈祷认同与支援的事实在支撑我的心灵。
插图014
(──若是这样──)
我坚定了决心。
「开始解除第三阶段限制。」
随著新的自动语音,处于迷幻状态的我也念出最后的句子。
「Grave挖掘墓穴……for you为你……」
歌唱。颂扬。吟咏。
古老的神秘Myst啊,灭绝吧。
甜美的谜题啊,悉数回归于无吧。
我看见伪装者在另一头挥动缰绳。
「奔驰吧,魔天车轮Hecatic Wheel!」
此刻战车掉头背对月光,化为一道流星。
那征伐地上的星辰,是何等激烈美丽。迸发的魔力之庞大,事到如今无须多言。那个对军宝具的冲锋若削掘地表,想必会轻易打出一个陨石坑。
闪电环绕,凶猛的一道星辰。
我也缓缓地高举长枪。
「圣枪,拔锚。」
我仰望自己的长枪,忽然心想。
这股光芒,是多么耀眼。
在我胸中,感情是多么激烈。
古老时代的骑士们,人人都像这样心中燃烧著激情吗?
逼近的战车已近在眼前。其散发的闪电之炽烈,甚至令我产生眼球著火的错觉。我手中的圣枪,宛如在回应般汇聚成更高纯度的光芒。过度汇聚至极限的光芒脉动著,彷佛随时会肆虐狂飙。
来,放声吶喊。
在咆哮中解放。
「闪耀于……终焉之枪──!」
扭曲的光芒疾驰。
拿灼热与闪电与之相较都嫌太轻微。光的洪流消灭所有物质,自魔眼搜集列车车顶呈一直线射向夜空。天国在何处。无论何处,吾之光芒必击落之。
魔天车轮也同样消失在洪流中。
击落星辰的光芒,宛如宿命般于不久后渐渐落入夜色的臂弯。
*
「……情况……怎么样……?」
解放一切之后,我茫然低语。
换作平常,此时我已经昏厥了。实际上我大概有几秒钟丧失了意识。搞不好只是我没发现,时间其实长达数十分或几小时。可能的话,我很想直接躺下昏睡过去。不只身躯正发出哀鸣,被迫过度运转的魔术回路也一样。疲倦沉淀在大脑与神经中,感觉好像全身掉入了泥潭。
可是,唯独现在我无法倒下。
我很确定一旦在这里倒下,将会足足有几天站不起来。在那之前,还有几件事必须解决。
【翻转吧。】
因为在施放宝具的前一刻,我好像听见那样的声音。
所以,直到确定周遭平安无事之前,我怎么样也无法倒下。
我专心致力于挪动身体。直到刚才都还比羽毛更轻盈的身躯,现在好像每条血管都换成了铅块。我感觉就连转头似乎也得花上一小时,但还是笨拙难看地在车顶上爬行。
「格蕾小姐!」
卡雷斯在另一头等著我。
老人无力地倒在眼镜少年的臂弯中。
「……卡拉博……先生他……」
不必听少年颤抖的声音说下去,我也明白。纵使是代行者饱经锻炼的肉体,这副老迈的身躯也不可能在胸骨粉碎后存活。不,说不定从他将魔眼塞回眼窝时开始,便超越了大脑与肉体的极限。不知道他是否看见了闪耀于终焉之枪发动的景象。
他最后所见的景色,是过去还是现在?
声音自我身旁传来。
「直到最后,他都在帮助我们……我明明未能拯救这个人啊。」
「……老师。」
怎么办?我心想。
至今明明没发生过这种事,热流却止不住地滴落脸颊。明明得到十分重要的馈赠,却再也见不到赠送者的事实。我第一次面对那样的事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想转向老师,却怎么也做不到。
列车好像脱离了腑海林之子的范围。
列车不再开启新的魔眼,地平线取而代之地缓缓地染上颜色。
老师轻声叹息。
「因为将拍卖会拖延了许久才开始,都到了这个时间吗?」
「啊……啊……」
我想必──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颜色。
在往后的生涯中,每当看到相似的颜色,我都会回想起当时得到重要馈赠的记忆吧。每当过去如泡沫般浮现,我都将细细领略那股苦涩与温暖吧。
简直像个虚幻的梦。
太阳尚未露面,但晨光朦胧的绯色,淡淡地渗入轨道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