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序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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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人把一整座湖泊搬运到上空,还不小心倾倒一空──倾盆大雨的雨势大到就算有人这么说也不值得惊讶的程度。

每走一步泥泞就包住脚踝,得拨开沉重的泥巴往前走。尽管进入山路后有树木枝叶遮挡雨滴,视野和路况却取而代之地恶化了。再加上时逢夜晚,更是连眼前的地形都没把握。

「主神啊,主神啊……」「请保佑我们──」

三名男女仅仅依靠著带头男子光精灵的光芒,一边祈祷一边在已化为湿地的腐叶土上前进。雨季中的热带雨林的植物气味浓郁得令人喘不过气,在黑暗中蠢动的生物气息从四处传来。这一切对现在的他们来说都极度让人毛骨悚然。

「哈啊……哈啊……咿!」

啪答──有东西掉落在颈脖上的触感,吓得男子打个寒颤。他慌忙摸索那附近,指尖碰到某种果冻状的阴森物体。连看一眼确认都觉得厌恶,他连忙将物体扔掉。

「又、又是水蛭吗……!」

「冷静点……!要是吓得摔倒就惨了!」

走在后面的女子如此劝戒同伴。这让男子勉强恢复冷静,再度迈步向前。他重新披上进入森林后就脱下的兜帽外套,缩起身子赶路。现在没有余力觉得闷热,长时间停下脚步彷佛就要被湿泥给吞没。

「……我想差不多是在这一带……」

女子心中祈祷著没走错路,如此呢喃。紧接著,带头的男子大声喊道。

「……!喂,有灯光!我看见灯光了!」

他熄灭搭档的周照灯指向前方。后头的两人眯起眼睛望去,在自地面生长的交错树木枝叶彼端发现隐隐的光芒。三人的表情霎时一亮,抱著亲眼目睹希望的心情往光源方向走去。

「到了,是山中小屋……!」

由圆木搭建而成的简朴大型建筑,在狂风暴雨中屹立不摇地耸立在远光灯映照出的视野内。建筑物采高架地板式设计,大概是预防淹水的措施。三人迅速登上通往正面玄关的阶梯,举起拳头猛敲由整片厚实木板做成的木门。

「喂,我们到了!快开门!」

男子以双手反覆敲门。十几秒钟之后,平静的说话声从门后响起。

「──法欧利记第五章第十二节。预言者法欧利付出什么代价才跨越榭·拉哈德荒野?」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男子错愕。但他好歹也是神官的一分子,停顿一会后设法想出了回答。

「六……六十头羊与一贯金币,还有次子利克塔夫的重大献身。」

叽~解开门锁的声音响起,木门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

「进来。」

不等对方催促,三人便一头钻进小屋。室内零星分布著周照灯朦胧的光芒,一脸疲倦的人们互相依偎,分别环绕在各个光源旁,人数大致为四十人左右。相较于小屋的大小,显得相当稠密。

所有人有一项共通的特徵,身上以黑色为基调的服装胸口处有个雪白的点,是带著主神星象徵的神官服。

「这么一来全员都到齐了。」

独自站在房间深处的男子环顾周遭清点人数后说道。听到这句话,刚刚进门的三人组其中一人开口。

「等等,哈汀……哈汀·卡尔法司祭在哪里?你在吧,是我啊,和你在神学院宿舍同寝室的提欧利柯。」

一名神官对游移目光寻找好友的他摇摇头。

「卡尔法司祭没到。不,是无法前来……听说他在正要出发之际被军方盯上了。」

「他──被捕了?」

当神官面带苦涩地颔首,男子愕然地呆立不动。看到这一幕,另一名神官插话。

「……世事就是如此。在场所有人都一样正在铤而走险,事到如今就别惊慌失措了。」

「是啊,现在反倒应该担心这个地点有没有被发现。我可绝对不想看到军方突然闯进来把我们一网打尽。」

半数神官淡漠地接受一名同伴被军方擒获的事实。跨越类似危机的经验,使他们变得极为现实。

「好歹身为神的仆从,我相信各位不会如此笨拙。没多少时间了,让我进入正题吧。」

站在房间深处的神官说完开场白后脱下兜帽,看来是名相貌严厉的少壮男子。

「我是拉·赛亚·阿尔德拉民中央大神殿圣务第六课的玛斯提艾罗·古坦辅祭。作为圣职者的位阶应该是各位更高,但我不胜惶恐地捎来教皇陛下的传言,请各位当作是在陛下本人面前,安静聆听。」

他一提到教皇,小屋内立刻充满紧张的气氛。等周遭恢复寂静后,古坦辅祭开口。

「汝等,投身圣务的时刻到了。」

第一句话就让全体神官皱起眉头。在疑惑的众人面前,辅祭开始说明。

「自许久以前起,卡托瓦帝国在信仰上的越轨行为就让人无法容忍。人心涣散、丧失伦理与秩序、忘了对赐予精灵恩宠的主神献上敬畏与感谢。」

他说话的口吻流畅无比,作为一流的代言人向帝国的神官们诉说。

「自不用说,原因在于皇室。施行轻视信仰的恶政的皇族、贵族罪恶不容坐视,身为走狗的军方也是同罪。各位应当也听得见,审判之刻时时刻刻逼近那群人的脚步声。」

「……所以,这是打算叫我们掀起叛乱?」

一名年轻的神官明知无礼还是插嘴。现在的他们,没有余力安分地一直恭听训示。

「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是来听这种话的。我们只想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两国究竟何时才会恢复邦交!」

「我也有同感。你可知道,自北域方面战役以来一直和你们这个宗教母体分离,我们在帝国内的立场有多微妙吗?前往总寺院的路线封闭,连每年例行的朝圣都办不成!需要教皇陛下批准的位阶相关手续,已经用延期的名义搁置超过两年了!神学院的毕业生也因此无法任职……!」

「……正是如此。得不到正式的洗礼与精灵的认可,他们不管经过多久依然只是凡人。前辈们健在时还不成问题,但我们也无法长生不老……这种状态继续下去,圣职者将从帝国内绝迹。」

中年女神官与年迈的男性神官分别为年轻同伴的发言作补充。而老人再往下说。

「还是说──虽然我认为不至于有这种事,难道这正是总寺院……教皇陛下所希望的?」

他半掩在白眉下的双眸露出近乎敌意的眼神瞪视对方。古坦辅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胡说。主神要求我等懂得忍耐的美德,有时或许会化为漫长的试炼。就算如此,主神也绝不会拋弃我们。这绝无可能发生。」

「若是如此实在荣幸。按照你的说法,教皇陛下也不会下令我们去搧动发起没有成功把握的叛乱吧。」

老神官以强硬的口吻警告。现场气氛变得紧绷起来,有人从角落拋出一段话。

「……总之,你们没看清帝国现状。什么叛乱,这里的民众哪有那种胆量,就算经过军事政变还是怯懦得很。现在气势汹汹的是有旧军阀背景的军人,然而连他们也被年少的皇帝陛下一一制伏……面对这种局势,谁会有心思反抗政权?」

尽管言行太过粗野,这番话无疑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接受周遭沉默的赞同,满脸胡渣的男神官继续道。

「总寺院和齐欧卡联手行动,如今是连小孩都知道的事实──不过,如果这代表要割舍帝国境内的阿尔德拉教徒,我们也有我们的因应之道喔。」

散发危险光芒的无数双眼眸包围辅祭。怀里抱著光精灵的女神官此时起身宣告。

「将帝国境内所有教徒都拉进来,脱离阿尔德拉总部国完全独立……若有必要,我们并非没有这样的计画。」

这番话背负了全体同伴的意志。暴露在那股压力之下,古坦辅祭扬起嘴角。

「独立──独立吗?夸下海口是不错,但我想问个问题。你们到底打算如何实现目标?」

他从正面还击瞪视自己的所有人,坚定不移的态度反倒令包围的神官被气势压倒。

「希望各位回想起来,你们并未被赐予任何圣礼。没有方法使凡人晋升为圣职者,甚至未能接触到一点精灵所隐藏的奇迹。至今为止所有的圣务都由我等掌管,各位一路以来仅仅是听命行事。正因为如此,和总寺院分开之后,最后你们将什么也不是。现在不就渐渐变成这样了吗?」

辅祭淡淡地仔细说明,好让神官们彻底领悟到彼此的立场与力量关系。

「一旦失去神官的力量,现任皇帝还会像过去一样把神殿交给你们管理吗?我听说那位女皇已在国内施行苛酷的暴政。回顾历史,这种人很快就会动念想要排除碍事的神官,独占主神的恩宠。」

神官们哑口无言地陷入沉默。他们正是忧虑这种可能性,才不惜犯险来到此地。从未听说现任皇帝对阿尔德拉教团有好感。他们最恐惧的是,皇帝将教团视

为和腐败贵族一样必须排除的旧恶势力。

在再度鸦雀无声的小屋中,古坦辅祭语带叹息地耸耸肩。

「……看样子似乎有些吓唬过头了。冷静点,我们也无意催你们引发叛乱。这完全是各位的误解。」

再度沐浴在神官们狐疑的目光下,他露出悠然的笑容说道。

「如果在帝国无处容身,逃过来就行了。」

现场再度陷入沉默。谁也难以估量这句话的含意。

「…………啊?」

「我说的是,要你们逃出帝国。逃离没有神明恩宠眷顾的荒芜秽土,到我等充满光明的土地来。」

熟悉的句子传入神官们耳中。抱著光精灵的女神官瞪大双眼。

「……法欧利记第一章第二节。主神授予预言者法欧利的圣务……!」

「没错,大逃亡。」

古坦辅祭满意地颔首,大幅度展开双臂。

「一万人,或是两万人。尽量率领更多的阿尔德拉教徒脱离帝国,逃往齐欧卡的领土──这是授予各位的圣务。」

一桩效法圣典记述的大业。这超乎预测的内容,令所有人哑然失声。

「当然,只要成功逃亡到我方的势力范围,往后的待遇就由我等保障。如今帝国和齐欧卡之间国境警备强化的时日已久,盼望流亡的难民人数应当已上升至濒临饱和的程度。各位要带领这些人前往齐欧卡──根据我等指定的计画。怎么样?胜算远比随便叛乱高得多吧?」

辅祭缓缓扬起嘴角。一名神官非常艰难地挤出声音。

「……要我们背叛帝国,把大批国民出卖给齐欧卡……?」

「不对,是救出他们。带无罪的众多信徒离开没有未来的帝国,引导他们前往光明照耀之地。还有比这更崇高的圣务吗?」

回过神时,辅祭的双眼中已燃起火焰。只要一看他的眼眸,任何人都会明白──他本人毫无正在玩弄诡辩的意思。这是一名深信教皇陛下托付之事是真正圣务的狂信者。

「就像各位揣测的一样,拉·赛亚·阿尔德拉民放弃了帝国,各位与其他众多信徒继续留在这艘渐渐下沉的船上也没有未来。毕竟目前帝国内最高阶的神官竟是那个托里斯奈·伊桑马,留在帝国代表任凭那只狐狸玩弄──你们之中有人这样期望吗?」

神官们的表情同时一阵痉孪,所有人都咽下了同一句话。给予恶名昭彰的宰相大司教地位的人,不正是教皇陛下吗──?

「相反的,齐欧卡国民的绝对人数相对于在大陆东边扩展的开垦地并不充足。各位带来的信徒应当会随著充分的支援被送往开垦地。与帝国没计画的开垦不同,那是未来必然被开拓得整然有序的土地。

至于各位──在拉·赛亚·阿尔德拉民,将准备好与达成圣务的功臣相衬的地位,那是在帝国无法期望的飞黄腾达之路。」

除了圣务的重责,古坦辅祭还提出与风险相衬的报酬。神官也不是圣人君子的集团,但这名男子深知从圣俗两方动摇人心的技巧。

「继续犹豫也无济于事。各位,展示你们的信仰吧。这是唯一回报主神的方法。」

「「「「努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衰退为何物的灼热阳光下,齐欧卡海军士兵们劲头十足的使力声传遍四周。

有人挥斧砍伐树木、有人搬运砍下的树干、有人在最后剩下的残株上绑上绳索鼓起浑身力气猛拉。这一切都是强制俘虏服的劳役,做起来不可能轻松。

自从在尼蒙古港海面的海战落败沦为阶下囚以来,就被迫在远离海岸的帝国北域边境从事开拓劳动,他们已长期未曾目睹原本生活的汪洋大海。

「咿……拔、拔起了……」「我没力了……差不多也该休息一下吧。」

经过一番苦战总算拔起残株的士兵们大口喘著气吐苦水。

「还早呢……小子们,换下一棵树。」

命令他们继续作业的海兵队长葛雷奇·亚琉萨德利声调也缺乏锐气。在远离故国的地方劳动──甚至不得不远离熟悉的海潮气息,看来正日渐磨耗著他们的身心。

此时──有两名军人正从有段距离外的树荫下眺望著他们引人同情的身影。

「……那些俘虏看起来疲惫不堪。」

「是,不过那是俘虏应服的劳役。」

担任现场监督的中尉回答挂著中校军阶章的军官。他们并肩望著同一幕景象,两者之间流动著微妙的气氛。

「虽然让俘虏太轻松也不好,但这样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工作吧?……你瞧,还有人累得快昏倒了。」

「是~但我是按照上层的指示安排他们干活的……」

遭到规劝的中尉面露困窘。站在负责管理俘虏者的角度来看,这个状况只不过是听命安排俘虏进行开垦作业罢了。但中校却有不同的感想,这大概与他本人有过和部下一起被俘的经验有关。

看著俘虏们浑身尘土摇摇晃晃地四处行动的身影,中校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叫人看不下去。今天就让他们休息吧。他们来自远比这里凉爽得多的地方,特别难忍炎热吧。」

「……既然中校您这么说的话。」

「日常的劳役也有必要调整作业强度。把难得的劳动力压榨过度也是一无所获。而且不能忘了,他们作为俘虏的权利是受到保障的。」

听到长官偏向俘虏立场的意见,中尉只能一脸难以释怀地点点头。

「喂~结束了!今天可以收工了!」

同伴的呼喊一传进耳里,被疲劳感笼罩的齐欧卡士兵们脸庞霎时蹦出光采。

「好耶!和葛雷奇队长说的一样!」

「咱们努力装出累坏的样子可没白演!」

环顾周遭确认无人监视后,他们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开始谈天说笑。从士兵们的样子也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中校所担心的那样疲惫不堪。只是为了争取到提早休息,假扮成疲惫万分的样子而已。

「因为听说有当过俘虏的上官要来视察啊。你们说话可别太大声,太有精神别脚的戏码可是会被拆穿的。」

和部下们一起演了一场戏的葛雷奇如此警告完,咧嘴一笑。本来的他就算部下叫苦也毫不留情,但敌国的劳役就另当别论。既然愈努力只会给敌方带来愈多利益,那就得在不至于被责怪偷懒的程度下偷工减料了。

「记得感谢提供情报的太母大人。既然作业提早结束,我过去露个脸。你们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吗?」

「好想早日见到您!」「请告诉她我们的士气丝毫不减!」「啊啊啊啊好想见您一面,太母大人啊啊啊啊啊!」

士兵们异口同声地热烈喊道。收到他们的意思,葛雷奇点点头转身迈开步伐。

「──就像这种感觉。无论哪个家伙一开口嚷嚷的都是太母大人、太母大人,和两年前一模一样。」

从服劳役的地点在监视下搭乘马车走了半天多,葛雷奇来到监禁俘虏中高阶军官的设施。监禁在此处的人虽不需服劳役,相对的生活几乎全部置身于严格的监视之中。

「对不起,让你们等了很久……我明知道持续这么久的俘虏生活,会有人病倒的。」

「白翼太母」艾露露法伊·泰涅齐谢拉少将端正的五官浮现忧虑之色,如此说道──齐欧卡海军第四舰队以亡国的少数民族为首,专门集结失去故乡者组成。担任舰队司令的她,以作为海员的优异才干与称呼舰队所有部下是我的孩子的慈爱性格闻名。披在齐欧卡海军军服外的羽毛披肩与不在此地的爱鸟米札伊,是她的独门特徵。

「不必担心。不管是在战场上或其他地方,我们的工作都是拚命干活。」

「可以的话,身为你们的母亲,我希望你们的精力都能投注在有成就感的事情上……啊,抱歉,我的意思并非指在这里的劳役毫无益处,那边那位先生。他们开拓出的土地会供人居住吧?至少我也自认明白开垦的重要性。」

艾露露法伊这么向监督会面现场的帝国军人解释,投以笑容。光是一个笑容,就让对方红著脸别开视线。她大概事事都像这样害看守们伤脑筋吧,葛雷奇心中想著的同时,坐著的那张尺寸太小的椅子嘎吱作响。

「话说回来,本国没传来任何联络啊,多半是因为内部纠纷导致难以决定交换俘虏的时机吧。可别忘了咱们就好。」

「应该会有动静。大概就快了。」

艾露露法伊十分笃定地告诉他,使葛雷奇微微睁大双眼。

「那个男子对于地位、财产都不执著,唯独异样地执著于人才。一旦看中什么人之后,就不肯轻易放弃。」

就像在表达某种可悲可叹之事一般,白翼太母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要以深情来形容,太过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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