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常来NANMU的客人里,有个叫新田的先生。听说他是意式菜肴的主厨,之前是在东京开店的,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所以把店关了回到老家广岛。当前先照看父亲,等父亲情况稳定下来后准备在五日市开店,在他调查周边餐饮业情况的时候来到了NANMU。
“不好意思,每次来都不怎么花钱。”
他点了杯威士忌苏打后说道。每次来他都是喝一两杯酒就走,从来没点过什锦烧。
“没事没事,新田先生现在正忙呢吧?况且,实话说吧,比起什锦烧,还是酒水上的利润更高。”
听到广美小姐的话,新田先生轻轻笑了。本来像这种钱利方面的事不应该在客人的面前提的,也许是广美小姐看他是同行才说了实话。
店里没有其他客人。
新田先生差不多都是在过八点时,店里快没人的时候来这儿坐坐。客人多的话他会先看店里的情况,然后过段时间再来。
以前有一次,等新田先生回去后,广美小姐一边收拾着一边说:
“只过来喝酒的客人来占座儿的话,有时候来吃饭的客人就坐不下了。新田先生是在留意不给我们添麻烦呢。果然同是干餐饮业的人,他真是有心了。”
实际上,新田先生也确实是个细心的人。当他坐在吧台位时,如果有结对的客人来店里,在我们出言请求前,他会立刻自觉地移到一边让出座位。点单的时候也是,他会看准我们不忙的时候才点。总之,新田先生是一位很友善的客人。
“对了,有找到好地方吗?比起在这五日市,在市内开店不是更好么?”
广美小姐擦着手中的杯子向他问道,新田先生拿起了装有威士忌的玻璃杯。
“市内地价太高了呀……况且也得照顾老爸,想尽可能就在这附近开店,我也能放心。”
自从和广美小姐交往以来,我也知道了些关于NANMU经营状况方面的事,所以对新田先生说的话是深有体会,开店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材料费用,人力费用,设备费用,花钱的地方数也数不清。NANMU的优势就在于土地和建筑都是自家的,没有地租和房租。
“我们这是自家的土地,所以还算过得去……这附近虽说地价是便宜,但客人也少啊。意式餐厅又和我们这种能来家庭聚餐之类的饭店不一样。”
“唔——”
听广美小姐这么一说,新田先生略作沉吟,之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您需要续杯吗?”
我立刻上前询问,他点了点头,将玻璃杯递给我。
“那,再来杯相同的。”
我将空玻璃杯放在一边,在新杯子里放入冰块。倒入威士忌,接着是苏打水。最后拿搅棒将杯底的冰上下搅了一两下。
“……请用。”
我将做好的威士忌苏打放到新田先生面前。
“谢谢。”
他微笑着向我道谢,真是个会为他人工作心情考虑的人啊。
在NANMU打工的这段时间,我渐渐了解到,对营业者来说,客人也分讨人喜的客人和让人讨厌的客人,而这个划分标准与客人愿不愿意花钱没有太大关系。重要的是客人对我们的态度。
比如吃过饭后说“多谢款待”或是“真好吃啊”的客人,肯包容我们工作时的一些小失误,不会吹毛求疵地挑我们毛病的客人,这些都是我们喜欢的。当然,毕竟犯错的是我们,我们不会说让客人包容我们。但还是觉得,有些客人说得太难听了。
新田先生的第二杯酒喝到差不多八成左右的时候,店里的门被打开,另一位客人走了进来。这个客人名叫田崎,差不多每周来上一次。一看到他,我心里就开始膈应起来。如果说新田先生是“好顾客”,那么田崎可谓是“坏顾客”的范本。
他每次都只点一杯啤酒,却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而且还总缠着广美小姐。我上前听他点单,他那表情像是在说“你闪一边儿去”,完全不搭理我。
“欢迎光临,请问您要点什么?”
广美小姐在吧台里向他问道。她在和不喜欢的客人打交道时就会用这种极其职业式的口吻。
以前我曾向她提过这种说话方式会不会太过露骨了,广美小姐却觉得理所应当。
“我就是故意的。”
她说道。
“确实听上去不舒服吧。但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就要和你保持这种距离’,要不然这种人会越来越蹬鼻子上脸的。”
广美小姐对大多数常客,都是以直爽的态度来接待的。碰到来家庭聚餐或是没来过的客人自然会用敬语,但如果是经常来这里早就混熟的客人的话,已经和朋友差不多了。客人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氛围。
“……啤酒。”
听到田崎的话,广美小姐边在传票上写上“啤酒”,边郑重其事地回答:“好的”。
她对田崎一直都是这个态度。
换作平常,如果有客人点啤酒我会立刻去倒,但田崎点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做。以前我给他倒啤酒的时候,他就一句接着一句抱怨个没完。
“广美,我其实是来见你的,并不是想喝你的啤酒。”
那时虽然他嘴上这么说,但也没脸皮厚到把啤酒退回去。从那之后我就按照广美小姐的指示,不去接待田崎。
广美小姐倒上啤酒后将其递给田崎,期间新田先生已经喝完了威士忌。平常他喝完了两杯就会结账。
“……请问,要结账吗?”
我向他问道,新田先生稍作思索后,再次将玻璃杯递给我。
“不,再来一杯。”
我心想这还真是稀奇,然后开始做新的威士忌苏打。旁边田崎和往常一样,又在缠着广美小姐了。
“广美,和我去约会吧,走吧。”
“田崎先生,您是有妻子的人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没事的,不用管我老婆。她就是看看午间剧就能满足的那种人。”
这个男人觉得说这种话会让别人对他有好感吗?我边想便将威士忌苏打递给新田先生。新田先生不着痕迹地瞥了田崎那边一眼,然后小声问我。
“那个人经常来吗?”
“……差不多每周来一次。”
我回答道。看来新田先生看出来田崎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故意多留一会儿。
“你好冷淡哦……我可是客人,再亲切一些嘛。”
田崎边发牢骚边一点点地,像是舔一样地喝着啤酒。广美小姐说自己是故意对他冷淡的,但好像对这个男人不怎么管用。要是我是田崎,一注意到“咦?她只对我冷淡么……”,恐怕来都不想来了。
“我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人的。”
广美小姐故意用冷冷的语气说道。田崎哼了一声,转头看向我。
“小孩儿赶紧回去,现在是大人的时间。”
见广美小姐不愿意陪他,他反过来拿我出气。他这么说是因为想和广美小姐两个人独处,但这种话反而会让广美小姐更讨厌他,这个道理怎么就是不懂呢。就算我没和广美小姐交往,我也是这家店的店员。店长看到自己的店员被人轻蔑,心里怎么会觉得高兴呢。
“现在还是工作时间。”
我一边清洗杯子一边回答。要是不干活儿只站在那里,自然怪不得人家说我赶紧回去。这种时候要让他看见我在干活儿才行。
我曾建议广美小姐干脆禁止他到我们的店里来,反正每次来也就喝一杯啤酒而已,从他那里挣不到几个钱。但广美小姐却说:
“真要这么做的话,那要赶走多少人才是个头啊。客人就是客人。虽然有些客人很让人讨厌,我们也要忍着。即使是那种人,平常两三百日元就能喝到的酒,他宁愿出五百日元来我们这儿喝哦。”
所以没有对田崎实施特别手段。接着广美小姐又笑着加上一句:
“不过也是,要是那种人不来的话,我们确实能清净不少。”
田崎还是一如既往,一点一点地喝啤酒。新田先生也一边看他一边喝酒,一来二去,时间来到了将近九点,马上就要关门了。田崎每次都是这样坐到营业时间结束,然后邀请广美小姐和他去其他地方,恐怕今天也是如此。
“是不是要关门了?”
田崎向广美小姐问道。
“是啊。”
广美小姐淡淡地回答,然后将发票递给他。没想到田崎竟一把抓住广美小姐的手腕。
“这之后你总有时间吧,和我去外面喝一杯如何?”
说着他将脸向广美小姐贴近。我刚要冲上去,新田先生先站了起来。
“别再这样了。”
新田先生说着便向他靠近,田崎还是抓着广美小姐不放,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你一边儿去,有你什么事。”
“你看,广美小姐明明就不愿意奉陪。你要是成年人,喝酒的时候还是礼貌一些的好。”
新田先生沉着冷静,说话时的语气也很平和。但他这态度反而似乎激怒了田崎,田崎终于放开了广美小姐,咂着舌向新
田先生靠近。
“怎么,你这家伙……”
见田崎态度傲慢,一副要打架的架势。广美小姐大声叫他:
“田崎先生。”
田崎站住脚,向她看去。
“您要是给其他客人添麻烦,我们只能禁止您来这家店了。”
听到这话,田崎满脸困惑地来回看他们。
“这,这也太奇怪了……是这小子先来惹我的……”
他惊慌失措地辩解道。
“他只是在帮我而已,如果您只是想喝酒聊天,我们这里随时欢迎,但您要是想碰女人了,还请去那种店找。”
听到广美小姐的这番说辞,他不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从挂在椅子上的西服中取出钱包,将一千日元的钞票拍在了桌子上。
“不用找了。”
说完他气急火燎地走出店外。
广美小姐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人呢……”
见状,新田先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我有些多管闲事了。”
“不用在意,倒不如说帮了我的大忙。那个人今天估计是喝多了,他平常也不会做得这么出格。这么一来,他也会安生一段时间了。”
但新田先生还是觉得过意不去,他弯腰低下头。
“不,还是不好……刚才是我忍不住冲动了。”
我已将餐具清洗完毕,在吧台后看着他们。难不成,新田先生他,喜欢广美小姐么。
想到这里,以往对新田先生美好的印象瞬间崩溃,我开始怀疑起他来。你也是一丘之貉吧。
在NANMU,除了田崎也有不少客人看上了广美小姐。广美小姐有时跟他们开玩笑,有时对他们冷冰冰的,总之接待得还算顺利。
但,她对新田先生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心里有些没底,广美小姐经常夸奖新田先生。说他喝酒时礼仪端正,要是客人都像他那样就好了之类的。要说这份好意忽然转变成男女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四郎君,我们请新田先生喝一杯。”
听到光美小姐叫我,我回过神来。
“不用了不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着,新田先生取出钱包,将三杯威士忌苏打的前整齐地放在吧台上。
“留得时间久了,真不好意思。再见。”
还没等广美小姐挽留,他已走出了门外。离开时也干净利落,很有大人的风度。
在做关门的准备时。
“对不起。”
我向广美小姐道了声歉。
“对不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什么,都没做。”
听我这么说,广美小姐抬头左思右想,然后才终于想到了是什么事。
“啊啊……田崎先生那个?”
我点了点头。
“你心里过意不去?没事的。那时你要是帮我出头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那种情况只能我一个人来应付。不过,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立马就动不了了……结果还给新田先生添麻烦了。”
她这番在意新田先生的话语,使我心中不由得涌上妒忌之情。啊啊,原来我比自己想得还要喜欢广美小姐啊。但这份感情,又和当初对未来的女朋友山城要的那份嫉妒之情不同。山城要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我求之不得的事物,那时对她是羡慕与憎恨混杂在一起的感觉。
现在我所感受到的这种妒忌,其内在就是,害怕自己手中的东西会被他人夺走的不安和焦虑。
“……四郎君?”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广美小姐靠近过来看着我的脸。我刚要抬头,她的嘴唇先吻了上来。那,轻轻的,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过后,她温柔地笑了。
“今天住下来吧。”
稍稍犹豫之后,我点了点头。也许她早已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广美小姐像是在安慰我心中无法言出的焦躁一样将我抱住。她的温暖治愈了我的心。但我同时也在想,这岂不就像被母亲抱在怀里觉得安心的孩子么。
是的,我还是个孩子。
虽然我计划着等高中毕业后就独自谋生,也有过了性方面的经验,但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这个事实让我焦虑不已。
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称得上是“大人”呢?
一边思索着,我将广美小姐抱在怀里,渐渐睡去。
6
夜不归宿的事情之所以会暴露,是因为那天运气不好,回宿舍时和大桥老师撞了个正着。
前天,不知怎得就是觉得很累,和广美小姐一起睡过了头,醒来的时候已经早上六点多了。虽然赶紧让广美小姐把车开出来把我送到宿舍,但等我下了车走在前往宿舍的坡道上时,身后忽然有人叫我。
“松永,你在干嘛呢?”
我慌张地回过头,大桥正推着自行车站在我身后,他身上穿着棒球服。大桥是棒球社的顾问,为了参加晨练他比其他老师来得要早。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只要随便装个傻,说不定就可以免遭停学的处罚了。我只不过是早上走在去宿舍的路上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昨晚在外过夜。只要我咬定自己是早起散步,怎么着也能说得过去。
但我那时还没睡清醒,脑子转不动,又猝不及防地和老师撞个正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啊……”
我拼了命也就只挤出这么个字。大桥向我走近,追问道:
“你难不成昨晚没回宿舍?”
我当时慌了神,没反应过来就老实地向他低头认错了。
“对,对不起。”
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这之后的流程某种意义上说简直是一番风顺,我在第一节课开始前就被叫到了办公室,“无故外宿的行为是违反校规的”这种谁都知道的事跟我说个没完,最后还追问我是在哪里过夜的。这时候我自然不能说我住广美小姐家里了。要是说了的话,广美小姐可能要被追究责任。更重要的是,我才十七岁,却在和广美小姐交往,这件事情可不能让老师们知道。
“打工结束后,因为回来太麻烦所以就住网吧了。”
老实说,我不觉得老师他们真就信了我的谎言。但是,他们并没有揭穿我,这么一想,也许是因为我老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可能是他们见我已经认罪,就没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最后,我被罚停学一周。除此之外还要写检讨,并且在停学结束后要打扫一周教职工厕所。
不过,虽说是停学,但毕竟我是住宿舍的,也不是完全隔绝在学校之外。吃饭的时候还是能和同级生还有学弟学妹们碰面的。
“我听说了哦,学长。”
在我收到停学通知的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武田特地坐到了我对面的位子。
“听说你被停学了是吗?”
看样子这事已经在二年级生之间传开了。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新闻,但在这全日制住宿的学校里,关于学生品行的传闻传得意外的快。
“是喽。”
我夹住当日配菜里的炸鸡排回答道。没想到他忽然来了一句:
“难不成,你去那个比你年龄大的女朋友家住的事被发现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我正准备往嘴里送的炸鸡排一不小心掉到了桌子上。
“你给我打住……”
我一边抱怨一边环顾四周,篮球部的桂就坐我们旁边那桌,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们。我和篮球部那帮人关系不是很好,虽然之前没怎么说过话,但毕竟是同一年级的互相之间也都认得。刚才的对话该不会被他听到了吧,我赶紧把脸往武田那凑过去。
“你声音太大了,笨蛋。”
我责备了他一句。但是武田一点儿做错事的态度都没有,还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说:
“唉?在这里说没什么的吧。”
虽然宿舍这边确实没有老师,但要是谁听见了这事可能会被传出去。
“行了你给我闭嘴。不要再多话了。”
我再度发出警告,武田绷着个脸把嘴闭上了。我心想你至于吗,不爽的应该是我才对啊。安静地吃了会儿饭后,武田忽然又旧事重提。
“你是怎么跟老师说的?虽然听说你被停学了,但是理由还没人知道呢。”
他大概是用自己的方式关心我吧,声音比刚才小了一些。
“嫌打工结束后回来太麻烦,就在网吧过夜了。”
“是嘛,用这种理由混过去的啊?”
“什么混过去的,事实就是事实。”
“真——的?”
看他这样子明摆着就是不信。是我傻了把广美小姐的事告诉了他。那时候也是,我咋就不装个傻糊弄过去呢。看来我是真的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
虽然现在让他打住也很简单,但这么做的话会让他觉得我是做贼心虚。如此一来武田会更加相信自己的推测,把去网吧过夜当成是我信口胡诌的。这样估计他又要追着我问还做了什
么事。
还是别再多嘴了。我吃完了饭,跟武田说了一句“拜了”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了眼扔在床边的手机,广美小姐又发来了消息。
“真的对不起,给四郎君添麻烦了”
“没事吧?要是有什么事把我说出来也可以”
“不过,要是四郎君被退学了我也会照顾你的”
午后我发消息将这件事告诉了广美小姐,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她还想打电话过来,但我说现在毕竟还是停学期间,还是不要打电话的好。要是和广美小姐的对话被谁听到了,那就真的危险了。听说在停学期间,偶尔会有教师出其不意地来个巡视以检查学生是否确实在房间里反省。说不定他们会放轻脚步走过来,贴在我房间门前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没事的,反正我不打算上大学,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比起这个,这周我没法去打工了,抱歉。”
我花了点儿时间编辑了这条信息,将其发给广美小姐。
“打工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会搞定的,没事的”
广美小姐的回复让我稍微放心了一些,但当我刚把手机放到一边时,铃声立刻就响了。又是广美小姐吗,我拿起手机一看,身体立刻僵住了。
手机画面上显示着“妈妈”。
“……喂。”
我战战兢兢地接通电话,母亲急切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
“喂喂!你犯了什么事啊!”
“什么…额,就是,无故在外留宿了。”
关于我的停学问题,虽然教师已经事前告知过我会向家里人通知,但没想到当天母亲就打电话过来了。
“无故在外留宿,怎么回事?你在哪儿留宿了?”
“打完工回去的时候,觉得回宿舍太麻烦……就在网吧过夜了,然后这事儿被发现了。”
和武田那时一样,听了我这话,母亲似乎也很扫兴。
“什么啊,就这么点儿小事啊。”
接着她又说。
“听说你被停学,我还以为你打架或是把别人给捅了呢。”
居然这么说,我忍不住思考母亲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才不会打架呢……能打谁啊。”
“说是这么说,人一旦生起气来,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爸以前工作的时候好像还把入职比他晚的同事的胳膊给弄断了。”
这事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胳膊!?弄断了?”
我忍不住提高了声调,母亲叹了口气。
“是啊……那时候可麻烦了。又是给人道歉,又是去探望的。”
只做了这些就把事情摆平了?这可是名副其实的伤人案件啊。我惊得目瞪口呆,母亲又继续说道。
“总之,只是在外留宿这种错误倒还好。毕竟也没给别人添麻烦。但是,违反校规这是事实,你上学的时候可老实点儿。”
“嗯,我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好。那么,要说的事情就这些了。”
说完,母亲就把电话挂断了。她从我小时候开始就一直苦口婆心地念叨“不要成为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但真的,只要遵守这条规则,其他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
真是和未来的家庭状况相差甚远啊。
未来离开之前也受到了停学处分。关于这件事,我至今仍时不时地想起。但后来才明白,未来某种意义上通过停学而获得了自由。未来的停学让其父母感到丢脸,还狠狠地责备了未来。然后未来借此说服父母接受自己高中退学。既然已经有了一道伤疤,那也就不在乎第二道和第三道了。
我自认为自己以往的家庭生活很是压抑,但最近我开始觉得,未来一直以来,应该生活在远比我压抑的环境之中。未来的父母一直不肯接受未来的身体和精神上的问题,甚至还要求自己的孩子完美。身体是女性精神上确实男性,单是这一事实,未来就不得不承受着各种痛苦活到现在,但他们竟还要求未来做个“好孩子”。
比起未来,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是我这么说的话,未来一定会对生气地说:“用不着你来可怜我”。
在和母亲通过电话后,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写起了检讨书。这种东西,说实话我觉得完全没有意义。真的会有人真心悔过然后去写检讨吗。
校规明文禁止无故在外留宿,但我于6月12日,从打工的饭店回校时,路上去网吧歇脚,之后在那里过了一夜。现在,我对这一轻率的行为深表反省——
写下的这些字连一张稿纸都没填满。老师告诉我检讨书要写五张纸,这可真是麻烦。
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可以写的呢。把我反省的过程写成流水账拖够四页纸?想想都觉得痛苦。真心反省的话倒还有得写,但我现在只不过是在为了应付学校才写的这篇检讨书。就算想表达自己悔过的心情,也写不出那么多话啊。
那么,还是把外宿前的经过多少写写凑几行字吧。我把稿纸撕掉,揉成一团,重新开始写检讨书。
本人,松永四郎,明知九十九学院校规第三十六条规定「禁止无故在外过夜」,但于6月12日,从兼职打工的什锦烧店「NANMU」回校途中,错过了回寝室的公交车,又不想徒步返回,于是在西广岛站前的网吧「PAPAIYA」支付了包夜费980日元,并在那休息了一晚——
虽说篇幅稍微增加了些,但没我想得那么多,还是连一张纸都写不满。这下真的完蛋了。还得重新写,于是我又把稿纸揉成了一团,但又没心情立刻开始重写。因为是手写的,像刚才那样动不动重写的话效率太低了。
没办法我只能打开手机的笔记功能,在上面打草稿,奈何智能手机的输入法对我来说很不友好,这么做也挺花时间的。
就这样下午差不多鏖战了三个小时,我越来越觉得麻烦,最后念叨了句“算了不干了,今天就这样得了”,我直接躺到了床上。
我的熟人里没有受到过停学处分的,就算想打听检讨书该怎么写都没处问。要是未来还在就好了。那家伙被停学的时候,应该也写过检讨书。那家伙既精明,脑子又好使,肯定随便胡编乱造些东西就能噌噌写满五张纸。
要是未来还在的话,应该会拿我现在的境况跟我开开玩笑。
要是未来还在的话……
想着想着,寂寞之情忽然涌上心头。明明自从未来离开以后,我就没再有过这种感受了。和广美小姐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再渴求过未来了。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和广美小姐分开了,暂时不能见面。突然间,心中对未来的思念不断涌现,险些将我压垮。曾经心中所怀有的对未来的那份感情本已渐渐熄灭,但残留的点点星火,如今又慢慢地燃烧起来。正因为一直未曾熄灭,这股复燃的火焰,无比强烈。
我蹲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没事的……没事的……”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要说我不想见未来,那肯定是假的。我没办法否定这一点。但我是作为未来的挚友而想见未来。应该,是这样的。我现在有广美小姐。我深爱着她。
对未来的思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为了将其抹去,我将这些话语不断沉积在心中。
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这次打电话来的是老爸。他总是不顾我这边的情况如何忽然联系我,但唯独这次我由衷地感激他。
“听说你被停学了?”
刚接起电话,就听到他用欢快的语气向我问道。
“是啊。”
“我从你妈那听说的,原因是无故外宿来着?太逊了吧。反正都是停学也不整点儿大的。”
不但没有责备儿子受到了停学处分,甚至还说出这种话来。这个爹果然是脑子里缺了根儿筋。
“整点儿大的,怎么整?要我搞个恐怖袭击吗?还是说只要我杀个人,你就会表扬我?”
我无奈地说道,父亲嗤笑了一声。
“不用不用,那样的话爸爸我不是要被追责吗。”
什么爸爸啊。他这装模做样说话方式让我不由得叹息一声,老爸笑了。
“开玩笑,开玩笑的。反正就是,跟女人有关的那回事吧。我是想你小子有出息了啊,就打电话过来夸夸你。”
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真心的。
“……对方是广美小姐。”
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是因为对父亲的散漫感到不耐烦吗,又或者,也许我是为了抹除几个小时前盘桓在我心中的,那个未来的影子。
“唉?谁啊?”
他反问道。
“广美小姐啊,楠木广美。你过去的情人啊。”
我向他仔细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才让他想起来。
“啊啊,是她啊,这样啊。呃……等等,你们已经做过了?”
真是稀奇啊,难得听到他发出意外的声音。这让我稍稍得意起来。
“做过了。”
我立刻回答。他再次“唉”了一声
,紧接着又补上一句:
“你啊,现在生活很不检点嘛……”
“你也好意思说!”
我怒吼道。但是,并不是打心底里觉得愤怒。老爸他就是这么个人。自我上高中以来,和他接触的机会比以前多了,自然也习惯了。
“啊,抱歉……说的是啊。我倒是没资格拿这个说你。不过,这也不错,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她人还挺好的不是吗。”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到他夸赞广美小姐。去年,我问他还记不记得广美小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
“是啊,她人很好。”
之后他没有吭声。感觉他是在想该说些什么,这可真是很少见。我还以为他会作为父亲说些什么道理,结果他说出口的话让人难以置信。
“这件事情,我可以在酒会上和人提吗?”
“别把我的事情当下酒菜啊!别人听了的话会败兴的吧!”
“唉—……不会吧?这么有意思的事可不多见啊。最近,酒会上聊的话都俗套起来了……我还想着你这故事来得正好呢。”
这可真是个人渣。不过,他倒不是个卑鄙小人。比起用花言巧语从女人那骗钱,或者是向独居的老人推销高价的壶具这些,老爸渣的程度还能说得过去。我的想法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许是因为自己越来越像他了。
“好吧,既然你说了不行,那就算了。还有什么事吗?”
他似乎是打算挂电话了,我向他问道:
“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刚才,我和妈打过电话了。”
“嗯。”
“她说你以前把人胳膊弄断了,这事是真的吗?”
“是啊。”
父亲干脆地认了罪。
“真亏你没被抓起来啊……”
我无奈地说了一句,老爸则说“不是不是”,接着他开始解释。
“虽然确实是骨折了,但那是事故,笨蛋。我们扳手腕进行到高潮阶段的时候,不小心把他胳膊掰骨折了。因为我们都有健身,所以难分胜负。我就稍微扭了一下,他就粉碎性骨折了,可真菜。”
这真的是事故吗?我不清楚。总之似乎是没惊动警察。
“总之,你也当心别骨折了。拜拜。”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估计今天,他就会把我和广美小姐的事情当作八卦讲给到他工作室开酒会的人们听。别看他嘴上答应了不说出去,但在这一点上我可信不过他。他是只要当时觉得有意思就会食言的男人。不过,跟他聚在一块儿的估计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应该只会把这事当成个乐子吧。
回过神来,未来已经从我的脑海中淡去了。真是惊人。没想到那个老爸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
没过多久,老爸发来了一条消息。
“你可对她好点儿”
说的是广美小姐吧。他发这条消息的含义是什么,我无从得知。但是,我心中萌生出这么个想法:也许老爸也曾以自己的方式,爱过广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