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圣王国的圣骑士 下 第四章 攻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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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离冬季结束尚早,空气沁寒。然而,他并未感觉到多少寒意,多亏了包裹周身的体毛。光泽亮丽的黑色体毛覆盖全身,外面再穿上衣服,就能形成强劲的隔热效果。纵然身穿金属铠甲,也不致发抖受冻。

然而,另一个不同的理由让他浑身发抖。

是怒气。

是强烈到可以改称为愤怒的怒火。

他不禁发出肉食动物的低吼声,然后羞耻地啧了一声。

因为以他——人称兽身四脚兽的种族而言,如野兽般低吼表示此人不懂得控制情绪,不是成年人该有的行为。

只不过,这种观点仅限他的种族。

假如有人听见这声低吼,那紧紧咬合的尖锐獠牙之间冒出的低沉吼声,或许会令那人心惊胆寒,吓得无法动弹。

他转过身去,背对刚才眺望的人类都市城墙,返回自军阵地。

有亚达巴沃这个力敌万人的支配者立于众军之上,各类种族聚集其麾下,但众人每天都为了一些无聊小事起冲突。

十万以上的亚人类联军,大致上被分成三军。

一支是与圣王国南境军队僵持不下的四万兵士。

一支是防卫、管理圣王国俘虏收容所的五万兵士。

一支是探索北境之地,捡拾各种物品等等,处理此类杂务的一万兵士。

而来到此地的,是从驻守俘虏收容所的五万中挑选出的四万。

数量如此庞大,待在这座阵地内也当然不免躁动。不过只有这时候,没有任何家伙跑出来挡他的路,他不用停下脚步,也不用放慢走路速度。

天底下哪里有人敢站在滚动的巨石前面?

在场没有任何人的精神那般坚强,敢妨碍浑身散发霸气的他。

他如入无人之境,前方渐渐可以看到一座格外气派的帐幕。

出入口前站著亚人类兵,不过他们并非在守卫此处。他们是在这里待命,等里面的人有事吩咐,换个称呼就是仆人。

他通过胆颤心惊地放行的亚人类兵之间,把充当帐幕大门的布帘猛地一掀,只见室内的五名亚人类都对他投以锐利视线。

帐幕里的人物,在亚人类大军中——除了恶魔之外——是名列前十名的亚人类翘楚。每个人的目光都极其强烈,甚至能让人实际感受到压力,但他仍保持著从容自若的态度。

同样名列十大英杰的他,反而哼了一声笑著带过,找个空著的地方一屁股坐下。只不过他的下半身是动物,所以比较像是俯卧。

他虽然看到五人之中的一人稍微低头致意,但视若无睹,瞪著坐在最上座的亚人类。

那人就像一条长了手的蛇。

鳞片不负其绰号「七色鳞」由来,散发著彩虹般光彩,诡异地闪耀湿润光泽;而且那身鳞片不只美观,据称其硬度能与龙匹敌;更厉害的是它具有高度魔法抗性,若是再穿起魔法铠甲,手持大盾,同时考虑到身为战士的实力,也不难理解此人为何在那亚伯利恩丘陵被视为最坚不可摧的存在。

这名亚人类正是蛇王(Nāgarāja)络嗑什,受魔皇任命为这支大军的总指挥官。

其远近驰名的主武器,以可怕的特殊能力为人所知的「乾渴三叉枪(Trident of Dehydration)」就放在他旁边。

「——为什么不进攻?」

他用按捺情绪的低沉声音质问络嗑什。

大军抵达人类可悲的抵抗势力掌控的都市已经过了三天。然而两军之间连一场小战斗都没打过。

「……我知道人类建造的墙壁挺棘手的,但凭我们这个数量,应该很好搞定吧?」

特别是亚人类联军当中,有些人视城墙为无物。只要巧妙运用那种亚人类的能力,他不认为会有多难跨越。

「你不会是怕了吧?」

「魔爪阁下。」

被人称呼为「魔爪」,他——威桀•拉加恩德拉面孔扭曲,略瞥一眼在场坐著的另一个同族,然后视线回到蛇王身上。

「魔爪」这个绰号在丘陵地带无人不知,谁人不晓,而且将近两百年来都是如此。

这并不是因为兽身四脚兽种族的寿命长,而是因为有个家族代代继承此名。

在他来说,自己才刚从父亲那边继承到这个名称,非常清楚自己还配不上。正因如此,他希望能够在这一连串战争中提升自己的名声。然而直到现在,他都还没能展现自己的力量——让人见识新一代继承者的实力。

一直以来打倒的对手大多是弱者,没人能与他拥有的魔法双手战斧「刃翼斧(Edgewing)」对打到两回合。

这样是不行的。

他不能就这样作为超越级恶魔亚达巴沃的一个部下,打完这场仗。他需要找个机会提升个人的勇名,而现在正是时候。

然而,络嗑什迟迟不肯进攻。威桀对这件事深感不满,并显示在态度上。

「听闻那座都市过去由赫赫有名的豪王镇守。是不是因为有人打倒了那样的强者,把你吓坏了?」

豪王——整合山羊人部族之王。

那是与他同样位居前十名英杰宝座的强者之名。

威桀知道那人会使用棘手招数,能破坏对手的武器;即使如此,他仍有自信能与豪王平分秋色。如果敌人打倒了豪王,那就够格做他的对手。

「那人由本大爷来对付,所以我们赶紧挥军进攻如何?」

说到打倒了那个豪王的强者,他只能想到一人。

(八成是早有耳闻的人类母圣骑士吧。如果实力如同传闻,或许真能打倒豪王。)

他模糊地想像著手持光辉灿烂宝剑的圣骑士形象。

「威桀阁下,你姗姗来迟却连声道歉也没有,开口就讲这些,我身为指挥官虽然很想讲你两句,不过嘛……别这么激动,我明白,我明白。」

络嗑什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挥了挥手。

「真伤脑筋,年幼无知的小家伙特别会叫。」

发出嗤嗤笑声的人,是拥有四条手臂的魔现人女王,绰号「冰炎雷」的女人——拿苏丽妮•琲尔特•丘勒。

威桀皱起眉头。

肉搏战的话他胜券在握,但拿苏丽妮擅长魔法,怕就怕对手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反败为胜。话虽如此,继承「魔爪」之名的自己被人叫做小家伙,若是就这样乖乖当哑巴,岂有脸面对老祖宗?

「老太婆就是懒得动,真没辙。」

魔现人的寿命还算长,不过想到威桀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绰号在丘陵早已家喻户晓,寿命应该已经过了一半了。

细细观察她的脸庞,会发现有用化妆等方法掩饰,因此无法看出实际肌龄。但是做了掩饰,就证明本人心里也有底。而且飘散的花香,恐怕也是在用香水掩盖老人体臭。

「——哦……」

拿苏丽妮的眼睛迅速眯细,帐幕中充满了冰冷空气。这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现象。

「——我说的是事实啊。」

威桀嘴上说著,也微微起身。四脚兽型的下半身并非装腔作势唬人,而是具有真正猛兽般的瞬间爆发力与敏捷性。他本来的战斗风格是活用这种体能,压低姿势后展开强袭,不过他不采取这种架式。因为他想表现出自己高人一等,礼让对手的态度。

「问题不在这里,难道只要是事实就可以乱讲话吗?我就来教教你这个小朋友对女性该有的礼仪吧,这也是——前辈的职责啊。」

面对一触即发的状况,络嗑什开口:

「你们俩闹够了吧,如果有人在商议军务的场合闹事,我就必须向亚达巴沃大人报告才行。」

听到有人搬出绝对强者的名字劝架,两人停止争吵。只是最后还不忘互瞪一眼,用眼神告诉对方「我可没原谅你」、「想打架我奉陪」。

「唉……强者自我个性强烈是无可奈何的,但真希望你们能学学协调两个字。」

「嘻嘻嘻,你也没资格说别人吧。」

拥有一身雪白长毛的猿猴般亚人类一边发出笑声,一边驳回络嗑什的抱怨。

「哎,也是啦。话说回来,魔爪阁下。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并不是害怕。的确,豪王是个勇士,但我们这里多得是能与豪王匹敌的实力高强之人,不是吗?」

络嗑什环顾魔爪、冰炎雷,以及其余三人。

他看看身上配戴多种黄金制魔法道具配件,一身纯白长毛,形似猿猴的亚人类。

食石猿(Stone Eater)之王——哈里

夏•安卡拉。

在他们的种族里,到达高阶种之人吃下原石,就能暗藏相应的特殊力量。例如事前吃了钻石,能在一段时间内获得殴打攻击以外的物理攻击抗性。一般人最多只能积蓄三种能力,但据说他能远远积蓄更多,因此又被称为变异种。

然后是当威桀走进帐幕之际,稍微低头致意的半人兽将军。

男子以精雕细琢的铠甲裹身,身旁搁著同样气派的头盔与骑士枪——名为赫克特威士•阿•拉格拉。

他之所以向威桀打招呼,是因为他的种族服从全体兽身四脚兽,并非认同他个人的实力。这点让威桀很不高兴。

不过只有在面对赫克特威士时,他不能用拳脚互殴的方式展现自己的强悍实力。的确,假如以武器较劲,获胜的必定是威桀。但赫克特威士并不只以个人力量闻名,而是以能够胜过十倍兵力差距的名将实力广为人知。一旦率军作战,想也知道孰优孰劣将会逆转,如果明知这点却还夸耀个人武力,耀武扬威地说「自己比较厉害」等等,那就太丢人现眼了。所以就威桀来说,他也不知道该与这名半人兽如何保持距离。

最后是板著脸不发一语的同族(兽身四脚兽)——木瓦•普拉克夏。

此人绰号「黑钢」,又被称为疾驰黑暗的鬼影,是个游击兵(Ranger)。

对于充分发挥先天优异体能,靠蛮力战斗的兽身四脚兽来说,此人罕见地擅长匿迹潜形,攻人于不备之时,能够使用可怕的暗杀术悄悄解决对手。他坚定的意志无可撼动,一旦盯上目标绝不失手,绰号就是因此而来。

威桀不认为自己会输,但这里尽是些正面交锋不好对付的对手。

「那么说到我为何不进攻,这是因为在称作利蒙的都市,亚达巴沃大人给我的命令就是如此。」

「你说什么,是这样吗?」

威桀会这样问,也是因为这次组成四万人的攻击部队时,只有络嗑什直接与亚达巴沃说到话。其他成员受召来到名为卡林夏的都市时,部队早已整顿完毕,只待出发。

也就是说,由于亚达巴沃反覆在多座都市之间传送移动,因此其他人抓不到机会直接向他请示。

「亚达巴沃大人要我们给那些家伙……占据都市的那些人类几天时间。」

「时间,为什么?」

「说是要让他们害怕。那座都市里的人类连一万都不到,其中能战斗的人数不多;相较之下,我军全是英勇善战之士……不知道那座都市里的人类会有多害怕啊。」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真是位可怕的大人。」

「嘻嘻嘻,的确是啊。话虽如此,老朽也能体会威桀阁下的心情。我们还要给他们多少时间?」

「没有指定,大人要我们自行决定给多少天。虽说粮食有两个月的份量,但那样就拖太久了。」

「因为还要管理那些俘虏,对不对?」

目前他们用仅仅一万名的极少数亚人类,来管理数量极其庞大的人类俘虏。虽然亚人类与人类比较之下是亚人类较强,但数量仍是力量。若是发生暴动等等,很有可能处理不来。

「你说对了,所以我才请大家在这里集合,为的就是做个表决。我个人打算大约两天后进攻,结束这场战事,大家有异议吗?」

包括威桀在内,到场集合的亚人类都表示没有异议。

「很好,那么再过两天我们就出击吧,在那之前就继续监视人类。」

虽然不太可能,但也不能保证敌军不会主动出击。

「这么说来,带来的人类差不多该处理掉了。」

一部分亚人类会吃人类,这类种族通常比较喜欢新鲜食材。兽身四脚兽并不特别偏好人类的肉,而是比较爱吃牛马的肉。但如果用牛肉乾与新鲜的人肉相比,大多数人想必会选择后者。

对此,冰炎雷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想必是因为魔现人并非食人种族,外貌也与人类较为相近。

「嘻嘻嘻,那么明天就在那些家伙的都市门前将那些人生吞活剥如何?想必能吓死那些家伙。」

「好主意,那么就去宣布明日进攻……」

「别逼过头了,要是那些家伙投降怎么办?要让他们怀有希望,奋力抵抗,战斗才会有趣。没有什么比杀死放弃求生的人更无聊了。」

威桀个人想与强悍的对手交战,跟弱者对打一点乐趣也没有。

「说得对。还有一点很重要,这是亚达巴沃大人的命令。大人命令我们不可赶尽杀绝,要放少部分人逃走,人数不用太多。所以我打算杀光这边——镇守西门的所有人,然后赶跑守卫东门的那些人。」

「换句话说,对东门方向发动攻势的人必须能巧妙指挥军队才行,对吧?不然怕要把那些人类都杀光了。」

拿苏丽妮如此说完,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集中于一人身上。

「的确……那么能否让我带上所有同族?」

「我想派出部分人员担任使者,能请你留下几个人吗?」

「了解了,络嗑什阁下。那么就让我赫克特威士•阿•拉格拉负责东门吧。」

「再来为了施加压力,南北两侧的城墙也派点士兵吧。这边无须全力进攻,但最好能杀死部分人类。我希望让惯于拉开距离应战的人前往……」

在他们当中能进行远距离战斗的有三人,络嗑什从中挑出的,是始终板著脸不说话的兽身四脚兽。

「木瓦•普拉克夏阁下。」

「——知道了。」

「黑钢」板著脸简短回答。

「其他人负责西门方向。我不认为会需要所有人上场,不过如果有强者现身,就拜托你们了。因为我得负责整体指挥,不会带头作战。」

剩下包括威桀在内的三名亚人类都点头。

「既然得到大家的同意,那么我们就在两天后攻陷那座城市。在让愚蠢人类发出哀鸣的时候到来之前,请大家慢慢养精蓄锐。」

2

宁亚一边走向魔导王所在的房间,一边吞下胃里涌起的酸物,强烈酸味在口中扩散。

宁亚拿起挂在腰边的皮袋,喝下里面的水。

有皮革味道渗入的水并不好喝,但能减缓喉咙的刺痛与口臭;然而胸中的恶心感还在,也不能让铁青的脸色好看点。

宁亚回想起忘也忘不掉的景象——令人作呕的景象。

亚人类大军包围了这座都市整整三天。

他们既不进攻也不做交涉,只是任由时间经过,但在今天,亚人类把圣王国的俘虏强行带到宁亚等人此时待著的小都市——洛伊茨周围的城墙附近。如果是技巧纯熟之人,或许能用弓箭或投石索攻击敌人,但很遗憾,这里几乎没有那样的高手。

宁亚若是运用向魔导王借来的弓,也有自信能射中敌人。但是随意发动攻击等于点燃战火,如此一来,一万对四万的战斗即告开始。况且为了救出俘虏还必须打开城门。

这样一来亚人类必定蜂拥而入,所以宁亚实在无法轻举妄动,除了袖手旁观别无他法。

俘虏人数不到二十人,性别不分男女,有小孩也有大人,只是没有老人。他们所有人都一丝不挂,全身伤痕累累。

就在众多圣王国人民聚集而来,猜测将会用这些人来作为何种谈判筹码时,惨剧突然间发生了。

亚人类不假思索地开始杀害俘虏。

他们割断俘虏的脖子,看起来少说有三公尺高的亚人类,将俘虏的身体倒著抓起来。宁亚清楚看见大量的鲜红血液被地面吸收。

接著,他们开始了肢解行为。

宁亚也看过父亲肢解几次动物,但用在人类身上却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象,对宁亚的内心造成了强烈冲击。

然后,他们就在肉质新鲜的状态下,被一个个吃掉。

特别凄惨的是,有些人是活生生地被吃掉。

直到现在,幼童被亚人类一口咬破肚皮时发出的尖叫,都还在耳畔萦绕;内脏被拖出体外时的声音也是。

多亏古斯塔沃的头脑转得快,以护卫王兄为由没把蕾梅迪奥丝带来。假如她人在现场,肯定已经开启战端了。

唉。宁亚大叹一口气,再喝口水,硬是咽了下去。

虽然人家告诉她不舒服时最好吐出来,但她还是觉得一身呕吐物臭味前往魔导王的房间有失礼数。

呼出几口气息检查过口气后,宁亚站到魔导王的房间门前。

门扉左右都没有任何人影。

也就是说在都市遭到亚人类包围的状况下,他们没有余力派人护卫——这是藉口,其实是监视——魔导王。

宁亚敲敲

门,对门内出声说道:

「魔导王陛下,小的是随从宁亚•巴拉哈,可以准许我入室吗?」

「进来吧。」

隔著门获得许可,宁亚静静地进入室内。

由于几乎所有日常用品都被亚人类破坏,房间里陈设简约。即使如此,这个房间里的摆设,恐怕仍然比这座都市任何居民的房间都要好。

魔导王背对著宁亚伫立,像是在看窗外。

「大家似乎一片忙乱,窗外下方有许多民众跑过。从被包围以来过了四天,不过从第一天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么吵闹。这是否表示——敌军看似有意进攻?」

魔导王对这次战斗表示出不愿参与的态度,待在这个房间里平静度日。亚人类大军在这座都市近郊布下阵势之际,他也没参加军事会议。

解放军首脑阶层的脸色并不好看,然而一旦魔导王表示:「考虑到今后的问题,外国国君随便插嘴,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后果吧?」他们也就无法要求什么了。

取而代之地,宁亚被要求参加各种会议。宁亚明白首脑阶层试图透过自己与魔导王共享情报,也能谅解。但结果也导致她目睹了那场惨剧。

「……不,亚人类没有什么明显动静。只是,亚人类军……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应该说他们有过威吓行动吧,所以似乎为此做了一些人员调动。」

「是吗,那短期间内可能还是会僵持不下了?亚人类军也许是在耍手段动摇你们的军心——话说回来,你们有胜算吗?」

没有。答案再清楚不过,宁亚可以马上答覆。

首先兵力差距就太大了。

相较于人类为一万,亚人类有四万。

说是一万,其实是包含小孩或老人等等的数字,而且所有人在俘虏收容所受到的伤——包括精神性伤害——或是疲劳都尚未完全恢复。

的确,一般都说攻城战是守方有利,但前提是战力要不相上下。

普通——一般来说的——亚人类与人类平民,两者相比之下,人类弱到连做比较都嫌愚蠢的程度。

能与亚人类平分秋色的,顶多只有圣骑士、神官与身为职业军人的军士,但他们的人数自然不多。如同朝著火龙(Fire Dragon)的吐息(Breath)泼水没用一样,面对亚人类的四万兵团,这点人数毫无力量可言。

只不过,若是问到这样的话是否绝无胜机,倒也不尽然。

即使撇除魔导王这张最终王牌不论,仍然有人能独自击退大军。

如果是圣王国最强的女圣骑士——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只要不考虑疲劳或歪打正著的情况,而且对手是普通亚人类的话,她的确砍得死四万只。

但不能保证亚人类当中没有可与蕾梅迪奥丝匹敌的强者。不对,存在的可能性比较大。

宁亚想起以前待在这座都市的亚人类,豪王巴塞的身影。那人虽然面对魔导王时像垃圾一样送命——那是魔导王太强了——但他也是个万夫莫敌的强者。无论宁亚如何努力,都赢不过那种存在。

假如是那样强大的亚人类君王,说不定就能与圣王国最强的圣骑士匹敌,或者是凌驾其上。只是对宁亚来说,那种领域太惊人了,她无法正确推测。

况且现实情况当中,不能不考虑到疲劳问题。不管是多强悍的勇士都无法避免疲劳,虽然可以用魔法暂时去除,但疲劳仍会再次累积。

一旦在斩杀万人军势而疲惫不堪时遇袭,就算是蕾梅迪奥丝也会被平凡的亚人类杀死。数量终究是力量。

只是,如果有人能颠覆这种局势——宁亚的视线移向仍旧背朝自己的伟大君王。

那必定是位绝对强者。

是超越这个世界的存在(Over Lord)。

除了这位魔导王,安兹•乌尔•恭之外,没有第二人选。

宁亚看著符合王者风范的威风背影看得出神,但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魔导王的问题,急忙回答:

「小……小的不清楚!」著急使得嗓门变得有点大。宁亚因羞耻而脸红,同时改用平时的音量说:「——不过,我们也只能尽全力了。」

魔导王显得毫不介意,又拋来了另一个问题。

「原来如此,那么你们获得关于敌军的新情报了吗?例如亚达巴沃人在何方?」

「关于这点,这几天来都没有新的动向,在敌军当中没能确认到亚达巴沃的身影。」

「唔嗯,那么不好意思,我很难出手协助你们这次的防卫战。我得恢复消耗掉的魔力,否则实在有危险。毕竟我得考虑到对手可能趁我缺乏魔力时下手,步步为营才是。」

「当然,陛下的想法大家都能理解。」

会议中曾经提到有看见疑似亚达巴沃的恶魔,宁亚说要去确认,却马上有人表示很可能是误认。从当时的气氛判断,其他人必定是瞒著宁亚事先讨论过,要散布亚达巴沃可能在这里的假情报,让魔导王参加战斗。

(就算对方是大家讨厌的不死者,那些人对外国国君撒这种谎,哪有什么信用和道义可言……即使走投无路了,面对该抱持敬意的对象,还是该展现出自身尊严,这才是正确的态度吧。)

「那么关于亚人类今后的动向,你们有何见解?」

「是,亚人类以往只在西门布下军阵,现在他们兵分二路,将少许军力移动到了另一座城门,也就是东门。我们认为,这表示敌军将采取某些行动——很可能是发动攻城战的事前准备。」

「也就是说已经过了够久的时间,让他们完成了攻城武器?好吧,或许可说值得庆幸,因为敌军没有选择用断粮战术。」

宁亚无从判断这样究竟值不值得庆幸,不过假使敌军采用断粮战术,己方的确没有办法应对。

一旦出城作战,就要在平原交战了。在压倒性的兵力差距下,己方兵力将会在瞬息之间被辗碎殆尽;然而如果换成在城墙保护下战斗,还比较打得起来。当然差别不大,只不过是从压倒性不利变成相当不利罢了。

「敌军也有可能是不知道我军确保了多少粮草,所以才没这么做,但更有可能是亚人类认为这点程度的小都市不足一提吧。」

「对方攻陷了我进入圣王国时看到的那条要塞线,自然会认为这点程度无足轻重了……一旦在防卫线上打得不分上下,让亚人类军觉得划不来,他们应该会改用断粮战术,到时候战况就会变得相当艰钜了。」

魔导王似乎判断赢得这场没有胜算的战斗后,才是真正的苦战。

「陛下,您认为今后会有什么状况呢?」

「你说今后的发展吗?这我也不晓得,坦白讲,被迫在这里固守城池的状况,本身就可说是死棋了。固守城池的前提是要有援军,或是敌军的时间受到某种限制。然而此地乃是对手掌控的地盘,光只是固守城池,情况可说令人绝望。」

「不过,我们有将更早之前受囚于此地的贵族送往南境,所以也不能说援军绝对不会来。」

宁亚虽这样说,其实大概无法期待援军到来。

南境军队要抵达此地,大前提是得先击破亚人类联军的反南境军。这样做了之后,还得在这里对抗多达四万的亚人类。

连续打仗会严重消耗兵力,与其那样,还不如对这里的一万人民见死不救比较聪明。

「真是如此就好了……」

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一点也不相信。

当然了。毕竟在这种状况下,不造成任何牺牲就能打破困境的方法,只有——

宁亚打消脑中浮现的主意。

(魔导王陛下来到此地是为了对付亚达巴沃,所以不能为了其他事情消耗魔力,降低胜利机率。)

「……之前在半兽人(Orc)身上使用的传送,到下次使用还需要时间,不过我偶尔回魔导国时使用的传送还可以用。只有几十人的话应该有办法……但你们应该很难做抉择,也不愿意被选中吧?」

「感谢您体察我们的心情,陛下。」

或许至少请魔导王带著王兄逃走比较好,但宁亚又觉得这样或许不太妥当。

为了与恐怖恶魔对峙,外国国君都单枪匹马投身战火了,竟然还请对方带著本国继承了君王血统的人物逃走,丢脸也要有个限度。

宁亚正在想著这些事时,自从她进入室内以来,魔导王第一次转向她。

那对空虚眼窝中蕴藏的赤红火光,从正面朝向宁亚。以前她有点怕这对眼睛,但现在可能看习惯了,反而觉得很帅。

「我是这么想的,巴拉哈小姐。之所以非得在此与敌人正面冲突,是高层人士的愚昧招致的结果。凭一名随从的力量,无法颠覆这种局势,你不如珍

惜自己的生命吧……只要你愿意,我国可以接纳你喔。你受过圣骑士的训练,到了我国想必也能发挥力量吧。」

宁亚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不已。

她一方面感激魔导王关心自己的一片心意,一方面又怕接受魔导王伸出的援手,会让她失去一些事物。

像是父亲或母亲展现的,对国家的鞠躬尽瘁。

自身对故乡的感情。

恐怕再也不能返回祖国的未来人生。

与几个朋友之间的回忆。

各种事物浮现并盘旋在脑海中,啵的一声弹开消失。只是在它们当中,有一件事物从不曾消灭,保留了下来——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自己是圣骑士团的团员。

虽然宁亚还不明白何谓正义,即使如此,只有一件事她能抬头挺胸地说出口。

「即使如此,我身为这个国家的人民,认为自己必须尽力拯救百姓。拯救弱者——拯救受苦的人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魔导王顿时停住动作,唐突得简直像是冻结一般。

「……唔嗯。」

他只低喃这么一声,将手抵住下颚。

看来宁亚所说的话,似乎让魔导王有些想法。他目不转睛地观察宁亚。

宁亚自认为只是讲了些普通至极的话,这使她感到有点坐立难安。

「亚人类攻进都市之际,你的部署位置在西门城墙,从都市来看是在左侧吧?那是很危险的位置,你如果在期待我的救援,那可是大错特错喔。」

「小的明白。」

擅长弓箭的宁亚被配置在最前线的位置。那么无庸置疑地,宁亚恐怕将会送命。既然要上战场,她当然有此觉悟。

宁亚抿起嘴唇,正眼望向魔导王。

「对了,是他的眼神。我很喜欢这种眼神。」

彷佛自言自语般的低喃声,让宁亚不禁脸红。魔导王这句话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即使如此,尊敬的君王说出「喜欢」两个字,仍然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既然如此……那么我借给巴拉哈小姐几件道具好了,你就用吧。」

大得惊人的道具缓缓地凭空出现。坐在马车上取出弓时也是,魔法这种现象实在让她惊异。

宁亚觉得出现的魔法道具——铠甲有点眼熟。这件绿色龟壳般的铠甲,是那个豪王巴塞原本的装备。

「这……这是!」

「这件铠甲必能帮上你的忙,我是指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让宁亚来穿太大了——应该说这个尺寸以人类来说相当大。不过宁亚根据对魔法铠甲的知识,猜想应该不成问题。

一般铠甲为了配合身体大小,必须请人重打。而且重打有所限度,以这个尺寸来说,坦白讲完全没办法。

然而魔法铠甲就不同了,只要不具特殊的装备条件,不管任何性别、种族都能装备。不会有大幅变化,只会配合体型改变形状。

只要有意,想打造一件拇指大小的魔法铠甲让巨人装备也行,只是耐久性会随著使用素材的质与量而改变,原本只有戒指大小的铠甲,遭受魔法、强酸或防具破坏招式时就很容易损坏,附加的魔力将有一半以上白白浪费。

世上很多事情常常不如人意,走捷径大多会碰上死路。总而言之,在目前没人装备的状态下就是原本的大小,所以巴塞的铠甲必定具有相当坚韧的耐久性。

「另外我再借你个三件道具吧。」魔导王将道具交给宁亚。「头冠、护手,然后还有项炼,有没有跟其他道具重复?」

「没……没有,小的本身并没有魔法道具。」

「那再好不过了。我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些道具。」

精神防壁之冠正如其名,具有精神保护作用,能防御魅惑或恐惧等攻击;不过它虽能完美抵御魔法,但对于来自特殊能力等等的效果,似乎只能增添一点抵抗力。他说要注意的是增益效果也会被抵销。

护手是射手护手。魔导王表示是因为有些魔法需要射击技术,所以叫人制作,但他完全舍弃了那个系统的魔法,因此没机会用,只是摆著占空间。

而最后的项炼,据说是能消耗魔力发动信仰系第三位阶治疗魔法「重伤治疗(Heavy Recover)」的道具。只要有魔力,想使用几次都没有限制,但他说比普通发动需要消耗更多魔力,所以靠宁亚微乎其微的魔力,最好当成只能使用一次,必须审慎考虑使用时机。这条项炼似乎不是魔导王或相关人士所制作,而是在某个地方贩卖,他看漂亮就买下来了。

仔细一看,这条项炼雕工的确非常精致,造形看起来像是手捧绿色宝石的女神。确实是件精美的艺术品,难怪魔导王会受它外观吸引了。

面对这些精美绝伦的道具,宁亚摇了摇头。

「非……非常抱歉,陛下,小的不能借用这些道具。」

魔导王借给自己的道具,恐怕样样都是超高级品。那么万一装备这些道具的宁亚战死,这些道具会怎么样?必定会落入亚人类之手,结果导致加强他们的力量。就算不至于如此,假如在战乱中埋在尸堆里弄丢,那该如何是好?况且自己已经借用了弓,怎么好意思接受更多美意?

真要说起来,弓也得在上战场之前归还才行。

「为什么呢?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应该很有帮助喔。好吧,你属于战士类,可能因为魔力较低而无法使用项炼,不妨先试用一下。」

对于魔导王的问题,宁亚坦承了自己方才的不安。魔导王一听,略略一笑。

「那这么办吧,你抱持著一定要还给我的心态应战就是了。」

宁亚当然有此打算,但光靠心意不足以打破困境。她如此回答,然而魔导王还是大方地挥挥手。

「好了,你就拿去吧。我有魔法能查出魔法道具的下落,都记住了,没问题的。假如弄丢,我再用魔法找就是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不用客气,拿去用吧。」

假如他能露出表情,必定是面带笑容说的——魔导王对宁亚说话的温柔语调,让她如此确信。

拒绝对方的善意有失礼数。但接受好意,对魔导国造成损失时必须赔罪。考虑到各种问题后——

「怎么,你不能与我约定吗?约好会将这些道具还给我。」

「!」

你要活著回来。听到带有这种含意的话语,宁亚不禁湿了眼眶。在宁亚的人生中除了双亲,很少有人如此温柔待她。

能让这样仁慈的君主统治,魔导国真是幸福。宁亚边这么想边咬紧嘴唇,低头致谢。

「谢谢陛下!我一定归还!」

「…………喔。」

抬起头时,宁亚拭去眼角泛起的泪水。

她不便当场穿起铠甲,不过护手、项炼或头冠倒可以装备。首先她将项炼挂在脖子上。

霎时间,这件道具的使用方法还有能力化为知识流入脑内。面对能将道具当成自己身体一部分使用的状况,就像不会害怕自己身上的手脚一样,宁亚只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

接著是头冠,这个即使装备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厉害的感觉。想到刚才的说明,大概发生某些状况时就会知道了。

最后是护手。

这个反倒让宁亚有了相当实际的感受。

力量泉涌而出。

宁亚接受过强化肉体的魔法,而这简直就像那种感觉。彷佛肌肉量一口气增加,感觉得到身手变快、变敏锐了。不只如此,她能够看见更小的物体,心肺功能也有所提升,有种体力更加充沛的感觉。

很难形容,感觉就像肉体提升了一个阶段。

「好厉害…………」

如果是经过训练得到的力量,会因为变化缓慢而察觉不到。然而这次是能力急遽上升,能强烈感觉出变化。

更值得惊讶的是,以往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之间,运用起肉体来并没有巨大落差。

「魔法真的好厉害喔……」

听见宁亚的低喃,魔导王耸了耸肩。

「是啊,事实上,我也对所谓的生活魔法大为惊叹。」

「您说那个吗?」

「那种魔法可是能生产出砂糖或胡椒喔,也能制造出冰块,还有虽然听说魔力量不划算,但也做得出矿物来。像是用生活魔法相关的魔法道具补充都市水源……看来魔法与这个世界的文化发展息息相关啊。」

「是……这样吗?」

宁亚不懂像魔导王这样伟大的魔法吟唱者(Magic Caster),怎么会对那种程度的魔法感到惊讶。不过既然魔导王这样说,那就是这样吧。的确,生活魔法在各方面都很有帮助。如果没有那些魔法,日常生活

必定会窒碍难行。

「运用黏体(Slime)……或者是共生共存,这我不清楚,总之还有那类下水道设施……喔,闲话讲得有点多了。巴拉哈小姐应该也很忙吧,别顾虑我,去忙你的事吧。」

坦白讲,或许没什么工作比担任魔导王的随侍更重要,不过目前人手不足,宁亚的工作意外地繁忙。虽然主要是当看守,感觉似乎谁都做得来,但毕竟是重要的职责。

「谢魔导王陛下,小的一定会活著回来。」

「嗯,若是情况变得危险,就往东门逃吧,恐怕只有那里有一线生机。」

宁亚拿起巴塞的铠甲,低头致意后随即离开房间。

在作战指令室,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与三名圣骑士一同思考如何适切分配兵力。

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一反平时令人遗憾的智商,在战斗方面展现犀利的聪明才智。妹妹虽然说她「本身头脑不差,要是能念点书就好了」,但如果她听取妹妹的建议,想必锻炼不出现在这种武力。

她不像妹妹得天独厚——拥有智慧、才能、美貌这三种天赋。

(我军兵力一万,敌方据推测有四万。胜利条件是撑到南方援军到来,或是设法让敌军撤退……假如像我这样的强者有十人的话,或许还有可能……)

如果人称九色的诸位人物当中,依战斗实力选出的成员在这里,说不定还能与敌人打得势均力敌,但以目前状况来说很难。

(假如要争取时间,面对敌人最初的一击,必须以反击的方式回以重大打击。这么一来敌方就会提高警戒,可以稍微争取到时间,因为对方应该不知道我方有多少兵力。)

他们也认真商议主动出击的意见。

就是将兵力集中于东门方向,一气呵成地进攻,击破敌方兵力,然后转往西门。

然而他们立刻有了结论,就是会以失败告结。在击垮东门方面摆开阵势的敌方寡兵分队之前,与敌方主要军队对峙的西门会先被突破,使得都市沦陷。

到头来问题仍然是兵力差距。为了赢得胜利,必须设法减少这个差距。

(怎么可能办得到。)

蕾梅迪奥丝蹙额颦眉,随便移动放在地图上的棋子。

这么做是期望灵感能从天上掉下来,然而救赎不曾出现。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是,以我来说……」

他们针对圣骑士发表的意见进行商议,驳回,再次寻求意见,重复这样的过程,等到所有人能出的主意都出了,沉重死寂弥漫四下时,房间响起了敲门声。

蕾梅迪奥丝觉得那听起来,就像救命钟声或者类似的什么。

「团长,您在这里啊。」

进来房间的是她的副手——古斯塔沃•蒙塔涅斯。确实正如救命的钟声。而这个房间里的其他圣骑士似乎也有同感,阴郁的表情透出一丝希望之光。

「是啊,你来得正好,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

蕾梅迪奥丝扬扬下巴,古斯塔沃看看她指出桌上摊开的这座都市的简图,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如果我的意见有用,我很乐意提出来。不过在那之前,可否让我与您商量几件事?」

「嗯,什么事?可以啊。」

「那么……」古斯塔沃稍稍压低声音。「是这样的,情况有点不妙,部分民众在询问魔导王这次是否也愿意参战。」

魔导王不会参加这次的战斗,因为他必须恢复至今消耗的魔力,而且也要提防亚达巴沃的企图,是否就是让他在此再度使用魔力。

如果是妹妹葵拉特,一天就能恢复魔力,所以蕾梅迪奥丝无法接受第一个理由;但魔导王表示只身夺回都市使用的魔力量跟人类不能相提并论,其他成员都接受这个说法,她就没再提出疑问了。这是因为当时神官也在场,既然其他成员都能接受,她也只能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关于第二个理由,蕾梅迪奥丝也表示同意。

谁能保证亚达巴沃没躲在亚人类大军中?

他们本来就是为了对抗亚达巴沃才带魔导王来,蕾梅迪奥丝虽然认为就算双方两败俱伤也没差,但并不是希望魔导王战败。所以即使她对不死者厌恶透顶,协助魔导王发挥全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魔导王愿意冒著风险参战,这座都市里的几名贵族答应会尽其所能支付——连蕾梅迪奥丝都目瞪口呆的钜额——谢礼,但魔导王没有点头。

「这哪里有问题了?魔导王不参加这次的战斗,这你也是知道的吧?坦白告诉他们就好了啊。」

「团长,我们不能对他们这样说。一旦有个差池——不,就算善加处理,还是会引发巨大骚动。」

「为什么?」

她无法理解,魔导王不参加战斗会有什么问题?

看到蕾梅迪奥丝坦率地将疑问写在脸上,古斯塔沃愁眉苦脸回答:

「因为民众看过夺回这座都市的战斗,知道我等圣骑士办不到的事,魔导王只凭两人就轻易办到了。」

她还是无法理解古斯塔沃的意思。

「虽然听了有点不愉快,但事实不就是这样吗,这有什么问题?」

「呃,不,所以我的意思是,比起我等圣骑士,民众更信赖魔导王。这座都市里的人们相信魔导王实力最强,若是知道他不参战,士气会一落千丈。」

「相信……魔导王可是不死者喔?」

「就算是不死者也一样,是魔导王解放这座都市,解救了受困民众。因此对他们来说,魔导王就是英雄。」

「英雄?」

蕾梅迪奥丝差点没翻白眼,如此回问。

「他们当他是英雄?那东西可是不死者喔!憎恨生命,爱好死亡,对人质见死不救……不只如此,还若无其事地杀死人质喔!」

「即使如此也一样。再说……如果只是视为英雄还算好了。这样下去,想必会有一些人开始认为魔导王是救世主,搞不好会对圣王陛下的——」

「——是圣王女陛下。」蕾梅迪奥丝不悦地歪扭脸孔。「我说过好几次了,卡儿可陛下一定是在某地成为了阶下囚。与亚达巴沃交战后,圣骑士与神官都倒卧在地,只有卡儿可陛下与妹妹(葵拉特)不知去向。如果死了,敌人没理由把她们搬走,必定是打算当成人质。」

「失礼了,团长。我是说恐怕有碍于圣王女陛下今后的统治。」

「有碍于统治?」

「是的……我们那条要塞线遭到敌军击破,纵容了亚人类入侵,所以想必会有一些人希望跟随能够保护自己的绝对强者。」

「那可是……不死者喔?」

「容我重申一遍,就算是不死者也一样,他可是在民众受苦时解救了大家喔。」

这方面蕾梅迪奥丝总是搞不懂。

「并不是只有魔导王一个人在战斗喔,我们不也在圣王女陛下的旗帜下作战了吗?」

「是的,正是如此。我们还有民众,大家都战斗了。但即使考量到这点,一旦魔导王打下比现在更多的战果,恐怕会比圣王女陛下更受到爱戴,使得部分民众愿意迎接他成为新的统治者。」

「嗄?」蕾梅迪奥丝大叫一声。「岂有此理!不只把他当英雄,还说那个不死者比圣王女陛下更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不,对人民来说……」

「——什么话不好讲,竟然说人民更喜欢不死者!你不知道圣王女陛下为了让人民安居乐业,一直以来耗费了多大心力!民众——」

「——请等一下,团长!」

「谁听得下去啊!古斯塔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不,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蕾梅迪奥丝激动万分地一拳捶在桌上。站在英雄领域之人的愤怒一击,把拳头接触到的一小部分整块打掉,砸在地板上。简直就像巨人只捏住桌角,将其拔掉的异常破坏痕迹,述说了她的愤怒有多骇人。

「团长,请冷静下来!我们知道圣王女陛下有多慈悲为怀,有多伟大;魔导王这种不死者怎能拿来跟伟大的圣王女陛下相比!但那是因为我们就在圣王女陛下的近旁才能知道。」

「你这白痴!就算没有拜谒过,哪有人会敬重外国的不死者,而不是我国地位最崇高的大人物,你想太多了!」

「团长!」古斯塔沃发出惨叫般的声音。「魔导王虽是外国国君,又是不死者,但也是拯救他们脱离痛苦的人!而这是……圣王女陛下与我们都没能办到的事!」

古斯塔沃扯开嗓门一口气说完,使得呼吸紊乱,他调整呼吸的声音在室内回荡。

「……你们认为呢?」

听到

蕾梅迪奥丝平静的声音,从一开始就待在房间里的圣骑士面面相觑;然后其中一人用下定决心的表情开口:

「我们圣骑士当然并不把魔导王当成英雄,但是知道平民当中存在这种意见或氛围。」

换另一人开口道:

「许多民众都知道魔导王只靠两人——不,是一个人攻下了这座都市。再加上一些没亲眼目睹的人在别人口耳相传下,似乎更把他神化了。」

最后一人接下去说:

「事实上,魔导王的确只身前来援救了既非同盟国也非友邦的国家危难。只要对不死者的身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行为……确实也能理解为英雄式的行动。」

看来只有蕾梅迪奥丝无法接受,既然如此,自己必须理解这点,然后如何回答古斯塔沃的问题才对?

的确,一旦知道英雄不参加战斗,士气会下滑,民众也会不明就里而引发大骚动。更何况敌方是多出己方四倍的庞大兵团,在必须与之交战的状况下,考虑到他们的精神状态,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

「……既然如此,只要让魔导王当坏人,岂不是一箭双雕?不如告诉民众魔导王不打算继续帮助我们,怎么样?」

「说谎会很不妙。」古斯塔沃说道。「现在人民的精神状态就如同濒临溃堤的堤防。一旦在某个机会下知道真相,发现我们试图隐蔽事实,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不要变成撒谎,巧妙地告诉他们就好。」

「只要人民认为是谎言,恐怕那就会变成谎言。」

「那就绝对不要让人民见到魔导王不就好了?」

「……当发生暴动时,或是有人打算直接请愿时,团长要杀死那些人吗?」

「……倒是不想这样做。」

古斯塔沃大叹了一口气。

「真伤脑筋,魔导王有点过度展现力量了。要是能只凭我等的力量夺回这座都市,我想也不会有这种状况……最糟的情况下,有可能导致国家分裂。假如魔导王宣布要将这块土地变成魔导国的飞地,谁阻止得了?」

「这个国家属于圣王女陛下以及国内生活的所有人!绝不是属于不死者的东西!更何况你以为周遭诸国会认可吗!」

她再次捶打桌子。古斯塔沃面不改色地断言:

「会,团长也看到了吧……看到那座城镇里的怪物。没有一个国家会想跟拥有那样可怕军事力量的魔导国为敌。他们会认为与其那样,还不如舍弃失去力量的圣王国比较聪明……况且一旦成为飞地,魔导国就得将防卫战力一分为二,周遭应该会有很多国家认为这样于他们更有利。再来只要人民希望,魔导王就获得大义名分了。」

「……也就是说,比起保护不了自己国民的国家,还不如跟随不死者国度比较好吗,副团长?」

对于圣骑士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古斯塔沃点点头。

「古斯塔沃,我带魔导王来此做错了吗?」

「没那种事,团长,那时候那样做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我们的确也太过依赖魔导王的力量了。方才我也说过,假如能只靠我等力量解放两处收容所,想必就不会导致这种结果了。也许民众如今仍然会畏惧魔导王这个不死者,甚至怀著敌意。」

「……我该怎么做?」

「设法敷衍民众,争取时间,只靠我们击退那般大军。我们必须做到这么多,否则将来,就算真能打倒亚达巴沃……战争也有可能无法停息。」

蕾梅迪奥丝仰望天花板。

「……那就只能这么做了。可恶的魔导王……他做的行动,会不会其实都把这些考虑进去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这点小事,说不定他都计算过了。」

「也就是说他可能抱持著扩大领土的野心?魔导国的国土很小,对吧?」

「是不至于很小,不过记得听说魔导国的国土只有都市与周围土地,再来就是传闻中不死者大量出没的那片平原。」

很有可能正因为如此,魔导王才会做这些事。

「那个可恶的不死者!所以我当初就说了,应该只拜托飞飞帮忙才对!」

「就算请的是飞飞,情况说不定还是一样。只是,大概不会有魔导王造成的冲击性这么大。一国之君单枪匹马前来,这种做法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了。而且不死者应该是我国的敌人,这点影响也很大。」

换言之一个坏人做了好事,看起来就会特别了不起。

「……该死。」

在鸦雀无声的房间里,蕾梅迪奥丝知道古斯塔沃在寻求自己的意见,于是做出指示:

「向卡斯邦登殿下请示意见吧。如果……对,我是说假设,虽然我认为不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假使圣王女陛下驾崩了,最接近下届圣王王位的将是那位大人,对吧?」

「既然还没找到其他王室成员,那就是这样了。就这么办吧。」

蕾梅迪奥丝留下其他圣骑士,带著古斯塔沃前往卡斯邦登的房间。

结果正如同古斯塔沃所说,他们最终决定拖延对民众的回答,这段时间内如果敌方攻打过来,就不借助魔导王的力量击退敌军,让民众知道圣王国国祚未尽。

3

亚人类阵地有巨大动静——听到这份报告,宁亚知道时候终于到了。

错不了,是敌军攻来的前兆。

她穿起向魔导王告借的武装,在都市中奔跑。

宁亚知道擦身而过的民众都睁圆了眼睛盯著自己瞧。

他们似乎是被魔导王借给自己的精美好弓夺去了目光,又发现这是支配过这座都市的豪王巴塞所穿过的铠甲,因此大为惊愕。宁亚的敏锐听觉听见有人交头接耳地说:「那位战士是谁?」又有人回答「是那位魔导王的随从」或者「是来自魔导国的女子」。

(其实我不是来自魔导国……)

每当听到这种错误说法,宁亚就想知道自己有哪些传闻,又好像不想知道。只是如果有的传闻会对魔导王造成困扰,她就必须坚决否认。

(不过,魔导王陛下的随从啊……)

宁亚感到有点开心,不禁露出窃笑时,正巧路过的一群民众发出了小声惨叫。

(就算我长得跟爸爸再怎么像,也用不著吓成这样……)

宁亚这样想著,前往自己的部署位置,也就是邻接西门的城墙。换言之,就是亚人类几乎所有兵力布阵的方向。

这座都市里的圣骑士、神官、军士,以及身强力壮的男丁有八成部署于西门及附近的城墙上方;其余两成派往东门方向,老弱妇孺等非战斗人员则部署于南北城墙担任守卫。

至于指挥官,西门是蕾梅迪奥丝•卡斯托迪奥;东门是古斯塔沃•蒙塔涅斯;总指挥官为卡斯邦登•贝萨雷斯。当然,总指挥官待在都市内部的指挥官室,不到外面来。

不久就渐渐看见了西门。

魔导王粉碎过吊闸的大门在东侧,所以这边的吊闸完好如初。只是很多亚人类的臂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那些人只需拿著巨大木头冲撞一下,想必轻易就能破坏吊闸。

宁亚用力压住快要发抖的手。

一旦此处遭到突破,放任亚人类入侵,很快地他们就会难以应付在都市内散开来的亚人类,而导致都市沦陷的惨败结局。

这么一来宁亚就无从逃命,将会战死在众多亚人类面前。

她将颤抖的手拿到嘴边,咬住它。

(不要害怕!一害怕,原本射得中的目标也射不中了!)

魔导王借给自己的魔法道具应该能抵御精神系魔法攻击,然而对于涌自内心的恐惧感,只能发挥抑止程度的效果;即使如此,若是没有装备这件道具,感受到的恐惧想必更强烈。

带著手指产生的一阵痛楚,宁亚进入从都市看来位于左侧的敌台,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通往城墙的阶梯。

宁亚原本待在魔导王身边,所以似乎来得最慢——当然她事前获得上级准许,即使晚到也不会有人抱怨——城墙上已有许多为了镇守这个地点而召集来的民众。

她正要赶往人家告诉她的负责位置时,西门城墙左侧部队的指挥官圣骑士挡到她面前。

「魔导王——陛下似乎没来啊。」

一瞬间,宁亚不由得狐疑地看了看圣骑士的脸。魔导王无意参加这场战斗,这事已经跟高层说过了。然而他却这样问,难道没人通知他?

不过,宁亚随即发现并非如此,他应该是抱持著一线希望,盼著魔导王能改变想法前来助阵。

宁亚看看都市外面布下的亚人类军势。外面有著三万人以上的亚人类,但这样一看,形成的压迫感更甚于此。

目睹

到那种大军,当然会希望万夫莫敌的魔导王前来,宁亚完全可以谅解,因为她也是同样的心情。但是——

「是的,陛下不会驾临。因为这是我们的……圣王国的战争。」

圣骑士一瞬间欲言又止。

宁亚从他身边走过,正要跑向负责位置——

「——且慢!随从宁亚•巴拉哈!」

「是!」

宁亚停住脚步,立正站好。

「你暂且在这里等候命令。」

「咦!」

宁亚偷偷环顾周围,这里邻近从敌台通往城墙的出入口,人群来往十分频繁。自己待在这里不就只会挡路吗?况且这里距离宁亚的负责位置,也就是中央附近地点相当远。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我必须做的事吗?」

「呃,没有,不是那样,只是有点不方便……随从巴拉哈,你在此待命,知道了吗?」

「呃,好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大概有什么理由吧。战斗随时可能开打,上级不可能毫无意义地让接受过正式训练的士兵在这种地方待命。

(难道是调换部署位置?比方说想叫我专心狙击指挥官……况且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弓用看的应该就知道品质优良,也许是将我当成秘密武器?)

「我明白了,那么我该等多久呢?还有,我该在哪里候命呢?」

「啊,嗯,大概等到敌方开始进攻吧。至于地点嘛……」

「咦?要等到那么紧迫的时刻吗?」

果然有问题。宁亚正感到怀疑时,几名像是民兵的男子搬著大锅子从楼梯走了上来,应该是要给已经在城墙上待命的士兵送饭。男人在这个大冷天里却满身大汗,可以肯定他们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毕竟是要供应多达数百名士兵,可想而知。

宁亚怕妨碍到他们,站到墙边让路后,男人匆匆忙忙地经过她的面前。然而其中一人略微抬起头来,看到了宁亚的脸。

霎时间,男人面露惊愕的表情。

宁亚本来以为又是神似父亲的长相害的,但并非如此。

「咦?你——啊,不对,您是魔导王大人身旁的随从,对吧?」

「啊,原来……啊,失礼了。是的,我受命担任魔导王陛下的随从。」

可能是听到了宁亚与男人的对话,搬运锅子的其他民兵也都停下脚步,表情惊愕地看著宁亚的脸,理由想必与前来攀谈的男人相同。

想到自己身为魔导王的随从渐渐有了知名度,她在害臊的同时,也觉得骄傲。

男人对宁亚内心涌起的情感毫不知情,客气地询问:

「呃——那个,其实我是想请教一些关于魔导王大人的事——」

「——且慢!呃,可以等一下吗?她很忙,能否请你们继续做你们的事?」

突然间,圣骑士岔入宁亚与男人之间,好像想把她遮住。

这态度实在太可疑了,怎么看都觉得圣骑士不愿让自己跟他们说话——

(刚才的命令也是因为这样?不想让我跟他们说话……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们想问关于魔导王陛下的事?)

虽不明白理由,但很容易归纳出答案。

「我没关系,有什么疑问吗?」

如果圣骑士不想让自己说话,宁亚直接说出来就对了。

「随从巴拉哈!」

「您要妨碍我回答关于魔导王陛下的问题吗!」

圣骑士喝斥宁亚,她用同样的声量回嘴。

坦白说,宁亚觉得一再做出借用魔导王威风的行为很丢脸,但总得确认一下圣王国方面有无对魔导王做出不利行为。宁亚不愿让祖国变成那种寡廉鲜耻的国家。

宁亚温柔地对刚才的男子说话。当然,她知道即使自己以温柔态度对人,也只会吓到对方而已。

「只要是关于那位伟大魔导王陛下的事,我会就我所知道的回答您。话虽如此,由于我并非魔导国的人,所以很遗憾,有很多事情我也不太清楚。」

「咦!可是你——呃,不,您不是来自魔导国吗?」

「咦!不……不是,您弄错了,我是这个国家的圣骑士随从。」

「咦,是这样啊?」

「是啊,所以您对我讲话不用这么客气……」

上方传来一阵嘈杂声。一看,可能是自己方才跟圣骑士互相吼叫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城墙上的民兵都在偷看这边的状况。

虽然情况变得很令人难为情,但既然已经提到魔导王陛下的名字,宁亚就不能丢脸。她决定乾脆让所有士兵听个清楚,于是光明正大地挺起胸膛。至于圣骑士,似乎明白到事已至此无法再隐瞒,只是忿忿地瞪著宁亚而已。

「呃——那么首先……我看你这件铠甲,似乎是那只山羊怪物头子以前穿的那件,该不会是你打倒它的吧?」

「不,不是的。穿过这件铠甲的豪王巴塞,由魔导王陛下以一招魔法屠灭了。」

「哦哦!」众人叫了起来。

挟杂在人声当中,可以听见「打倒了那种怪物!」、「用一招魔法就搞定了,真不敢相信……」、「真的是单枪匹马攻陷了都市……打倒了那么多亚人类……」、「太强了……好崇拜……」、「跟我知道的不死者不一样……」等声音。

他们应该以为自己是在讲悄悄话或自言自语,但对听觉敏锐的宁亚而言音量已经够大。

知道其他人对自己尊敬的对象抱有同样观感,果然让人非常高兴。特别是大家知道魔导王是不死者仍不改想法,更让宁亚欣喜不已。

(陛下做的事情没有白费,明白的人就是明白。)

「那……那么,那个,魔导王陛下这次也愿意帮助我们吗?」

原本叽叽喳喳的旁观民众,霎时之间变得一片沉默。看到这种反应,宁亚即刻理解到这才是核心问题。

「……魔导王陛下不会参加这次的战斗。因为这场战争是我们圣王国人民拯救祖国之战,不是外国国君的战争。况且魔导王陛下为了对抗亚达巴沃,必须保存魔力才行。」

男人听完,表情一沉。宁亚以为会有人出声怒骂,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

「也是啦……按照普通情况,外国国君哪里会只身救援其他国家?人家已经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们不心怀感激可是会遭天谴的。」

「就是啊,况且人家都说要为了打倒亚达巴沃而保留魔力了。」

「……那位王者虽然冷若冰霜,但仍是个为了解救更多人民而选择手段的人……不对,是不死者。所以他不参加这场战斗一定也是为了这个理由吧。我那时候可是看到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的确,最了解这个国家价值的人就是我们了——我的老婆就由我来保护!」

「你们在谈什么?」

「我们是在这座都市获得解放之前得救的——」

善意的声音此起彼落。

想必也有一些人会对不肯帮助自己的魔导王心怀不满。但比起那些人,有更多人谅解魔导王的想法,让宁亚心中一热。

「我是否可以前往自己的负责位置了?」

宁亚向圣骑士问道,她完全明白对方为何不想让自己去负责位置了。既然如此,现在过去应该也没差了。

圣骑士丝毫不掩饰有苦难言的表情,只简短告诉宁亚「去吧」。

宁亚经过吱吱喳喳地聊著魔导王事迹的民兵面前,到了负责位置,瞪视敌方阵地。

真是支大军,兵力大到恐怕能将己方一口吞没。而这样的大军即将攻打过来。

整个胃都快翻过来了。

曾待在要塞线上的父亲,是否也一次又一次怀抱这种心情?

宁亚仰望天空,仰望有如宁亚心情的阴沉天空。

直到过了中午,亚人类大军才正式开始行动。

宁亚加快喝粥的动作。

盛在木头容器里,用麦子与热牛奶做成的粥,由于冬天室外空气寒冷,送到宁亚手上时已经冷掉,老实说非常难吃。即使如此还是非吃不可,否则接下来有很长的仗要打,身体会撑不住,而且也没其他东西可吃。况且虽然有人可以换班,但宁亚不认为换班会顺利,今后想必没有多少时间用餐。所以今天的午饭份量才会这么多。

宁亚用品质粗糙的木汤匙把粥一口气扒进嘴里,硬是将糊糊的——麦子吸光了牛奶——白色块状物塞进胃里。

餐点就只有份量够多,所以饱是饱了,但想到这份难以下咽的餐点可能是人生最后一餐,心情就郁闷起来。

宁亚把披在身上的木棉布卷成一团,放在靠亚人类那方的垛墙边,然后穿起鼠灰色外衣抵御

冬季寒气。明明是同一时间开始吃的,民兵却都还在喝粥。

所有人都板著一张脸,看来果然没有人满意这种味道。这也是莫可奈何的。

只是,他们会露出这种表情,原因大概不只出在粥上。民众的视线并没对著手边的餐点,而是朝向前方逐渐采取行动的亚人类。

光是看到压倒性的数量暴力就会令人心情沉重,不可能产生开朗——希望一类的感情。

再说曾沦为俘虏的人们——受到亚人类支配,饱尝过辛酸的他们,内心烙印著对亚人类的强烈恐惧。感受到严重压力而食不下咽,也是无可厚非的。

(换成魔导王陛下,遇到这种状况会怎么做?)

会用霸气万千的演讲提升众人战意,或是笑著不当一回事?

宁亚无从想像他会采取何种英雄式的行动,但就算想像得到,宁亚也不可能办得到同样的事。因为她跟既是英雄,又是王者的魔导王有著天壤之别。

况且宁亚如果对他们说些什么——试图舒缓紧张情绪的言词,他们大概也会很困扰。真要说起来,适度的紧张感有时反而会带来正面影响。

更重要的是,他们表情虽然阴暗,却不像受到绝望感支配,也没有想逃跑的样子,显露出心怀觉悟的士兵所具有的某种氛围。

原因是有些民兵似乎来自一开始解放的收容所,述说了魔导王的故事。这个话题像一阵风,吹遍了城墙上的士兵。

就是所谓的「人命有价值之分」。

听说魔导王将人质连同亚人类一并杀害,所有人都同样显露反感,认为很像是不死者会做出的冷血行径。然而当时在场的人强烈表示并非如此。他们说,就连那位强大无比的魔导王都说过「就算是我,遇上比我强大的对手也只能被剥削」。

宁亚也记得,他那神情充满人性,能感觉到毅然决然的觉悟,甚至散发出一种悲壮感。那番话具备难以形容的说服力,背后有著决心守护某种珍爱事物的坚强意志。

于是他们想起若是在这里落败,自己的挚爱将会有何种下场。

他们决心不让自己的挚爱再次尝受到那种地狱,因而提升了战意。

(陛下从那时候起,该不会就已经想到所有事情可能会变成这样……?)

假如没有那句话让人民下定决心,面对排山倒海的大军,民兵或许还没开战就已经士气低落,导致军队分崩离析。

宁亚只见过一次圣王女,对于其能力或人品几乎一无所知。但她已经可以断言,作为君王,魔导王的层次更高。不——搞不好魔导王就算在称作君王的人物当中,也是最高水准的王者。

「我本来觉得魔导国的人民……受到不死者统治很可怜……」

但说不定他们其实很幸福。宁亚没说出口,只是在嘴里默念,毕竟这种事不便让旁人听见。就在这时——

「——确认敌军展开进击!守卫此处的全体人员进入战斗准备!」

远方传来大声吼叫。

所有人一齐将粥扒进嘴里,就战斗位置。

破万军势一齐展开行动时,光是这个动作就能令空气振动,彷佛连城墙都为之震撼。进逼而来的沉重压力几乎将人压垮。

事实上,在彷佛摇撼大地的进军喧闹声中,宁亚的敏锐听觉听见民兵发出的沙哑惨叫。

士气急剧下滑。

但宁亚无能为力,身分地位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宁亚的职责就只是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后,让敌人吃她的箭。

自从解放这座都市后,在没有随从职务要做时,宁亚珍惜每分每秒,一直都在进行弓术训练。多亏于此,她已经掌握住这把终极超级流星的特性,如今自认为能够射得相当准确。

(可是亚人类为什么么会挑在中午这个时段?趁夜来袭应该比较有利……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要是魔导王陛下人在这里,或许还能向他请教……)

这一个月以来,那位魔法吟唱者有时走在前方引导自己,有时陪伴在自己身边;如今他不在这里,让宁亚心怀丢失了某种宝贵事物的寂寞感。

(不行,不可以事事依赖陛下,要学会独立才行……总之虽然不知道亚人类有何企图,但挑在白天进攻必定有某种理由。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要大意。)

宁亚从垛墙瞪视敌军,走在敌方最前线的亚人类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咦?那是……」

走上前来的,是个大约高达三公尺的食人魔(Ogre)。那个亚人类手上拿著巨大的武器。

那是一把远距离武器,前端装有像是以木头制成的盾牌。是扭力弩炮,虽然因为亚人类体型庞大,看起来好像尺寸刚好,但其实是能当成攻城武器使用的大型兵器。

这种武器本来应该固定在地面使用,对方却拿在手上。而这种食人魔有好几只,一字排开来。

或许是把从哪座都市收来的战利品,改造成了能够立射使用的武器。

太鼓敲打出巨大声响,食人魔举起扭力弩炮。

然后——

不是说笑,城墙确实摇晃了,有几处的垛墙甚至被射垮。看样子运气好,并没有人因此丧命,但真的只是运气好。

巨大箭矢击碎了垛墙,那与其说是箭矢,毋宁说成长枪比较贴切。可能比宁亚个头还高的特粗长枪高速击出,刺进了城墙。碰上这种情况,只能说不愧是攻城武器。若是被这种东西射中,恐怕只有极少数的人类撑得过。

一看,食人魔正准备射出第二发。

「该死!」

宁亚瞪视他们。

与食人魔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

以这把弓的威力而论,箭应该是射得到。但无庸置疑地,贯穿能力必然大幅衰减。最大的问题是,宁亚在都市内无法进行这么远的射击练习。由于完全是未知的距离,她没自信能穿过扭力弩炮前面的盾牌射杀对手。

像这种规模的都市,有几座食人魔手持的那般大弓也不奇怪,然而几天前还占据著这座都市的山羊人破坏掉了所有大弓,修复的日子遥遥无期。

这么一来,想击溃扭力弩炮部队,就只能开门大胆进行野战,但那是最蠢的行为。

换言之,他们只能单方面不断挨打。

(唯一的办法是撤退,可是……那样就无法阻挡敌军入侵了。不知道高层拟定了什么战略?)

虽然敌军现在只进行射击,但是假如让士兵从城墙撤退,敌军摆明了将会开始进击并占据城墙,一旦城墙被夺下,距都市沦陷也就不远了。

敌军可以占据城墙与下方连结的阶梯,一边击退周围士兵一边开门,放本队进入都市;只要凭著蛮力依序实行这个步骤就行了。己方毫无办法阻挡,战况转瞬间就会变成混战,蕾梅迪奥丝再怎么厉害,若是四面受敌也无从对应。

这样一来,己方只能一边牺牲殿军,一边舍弃都市逃往南境。然而如同在事前的军事会议上已经商议过的所有可能性,己方要不就是在途中的平原被敌军追上,要不就是敌军跟正与南军僵持不下的大军联手行动,使己方蒙受更大打击。

西门城墙的指挥官圣骑士不知道会做何判断?

是撤退,还是坚持下去,抗战到底?

宁亚想著这些问题时,敌人已经开始了第二波射击。

城墙再次被宛如巨大长枪的箭射中,剧烈摇晃。摇晃程度比刚才还激烈,绝不是心理作用。同时,某种莫名其妙的声音传了出来。

「喔恶呕呕喔喔……」

她往声音传出的方向一看,恐怖的光景铺展开来。

射来的一支箭矢击碎垛墙,贯穿躲在墙后的一名民兵。血液变成大颗气泡,从嘴里溢出。那个民兵痉挛抖动了几秒后,身体像断了线的人偶般不支倒地。不对,虽说是不支倒地,但因为粗如木桩的箭矢将他像昆虫标本般固定在城墙上,所以只是手脚瘫软下垂就结束了。

看到一具过度凄惨的尸体就此完成,有人发出惨叫。

宁亚抓住向魔导王借用的项炼,咬住了嘴唇。

那是致命伤,无法用回复魔法治好。

死了一名民兵,对大局不会有影响。然而那种死法会引起强烈恐惧,逐渐传播给周围所有人。下一个也许就轮到自己了,绝非事不关己的事实刺激到求生本能,令人全身发抖。

「『在神的旗帜下(Under Divine Flag)』!」

魔法飞来。

霎时之间,民兵的恐惧心情一口气受到压抑,这是用魔法提升对恐惧的抵抗力所带来的结果。信仰系魔法的「狮子心(Lion's Heart)」等法术能授予一个人对恐惧的完全抗性,但只对个人有效;就这点而论,「在神的旗帜下」能以发动者为中心展开圆圈,对圈内

所有人都有效。

圣骑士之所以混入民兵之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要怕!」发动了魔法的圣骑士喊道。「为了解救与你们拥有相同痛苦的人们,拿起武器!」

若是魔法或特殊能力强制造成的恐惧,也许一瞬间就会陷入恐慌状态,但他们遭受到的是发自内心的恐惧。魔法压抑了恐惧心理,可以看到民兵眼中再次亮起火光。

然而这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重要的是如何改变现况,改变只能遭受敌军单方面攻击的状况。否则己方将会继续任由敌人攻击,一味造成伤亡。但宁亚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躲起来!敌军的箭总会射光!他们不可能大量搬过来!」

有道理,宁亚心想。掳掠来的大部分物资应该都带到南方去,以备与南境大军的战事,所以圣骑士判断这支包围军不会拥有太多箭矢。不过扭力弩炮本体姑且不论,只是要箭的话,应该可以命令俘虏来的技术人员短期间内生产出一定数量,这方面只能赌赌看了。

——第三波射击。

食人魔不习惯用弓,大多数都射歪了。即使如此,射到第三次时仍有许多垛墙被击碎,民兵当中出现多名死者。

巨枪般的箭不只贯穿一个人类,连后面的人都照样刺穿。

「在神的旗帜下」是以圣骑士为中心的范围魔法。为了进入效果范围必须尽可能聚集一处,结果适得其反。

面临敌方的第四波射击,飒的一声,天使升空,飞过宁亚等人的头上。

他们虽是最低阶的天使,但仍直接飞向亚人类。天使右手拿著点燃的火把,左手则是瓶口露出布块的壶。壶里装的必定是油,要不然就是烈酒。

换言之,他们拿在手上的,是触发式的投掷武器——火焰壶。

当然,这种小东西引燃的火焰伤不了具有抗性的对手分毫,而且遇上体格庞大,皮肤又厚的亚人类,或是经过锻炼而获得超人力量的人,也许发挥不了太大效果。

但反过来说,也有一些亚人类怕火,而且只要能对扭力弩炮造成损害,还能阻止敌人的攻击。

天使取得了手持扭力弩炮的食人魔的制空位置,点燃手中的壶。但敌人可不会给他们时间投掷。

啪沙一声,亚人类飞上了空中。是翼亚人,他们的双臂形成膜状皮翼。不用摆动双臂就能宛如乘风般急速上升,应该是某种魔法的力量所致。

同时一种白色网状物体飞出来,缠住天使。大概是人蜘蛛以特殊能力制成的。

如同被蜘蛛丝缠身的蝴蝶,动弹不得的天使无法抵抗,就这样坠向地面,被成群的亚人类吞没,之后无需赘言。

不过天使也没有白白送命。

几个壶被扔在地上,喷溅出火焰。

宁亚判断此时是好机会,拉紧了弓。

至今因为扭力弩炮前面有护盾碍事,无法瞄准狙击,不受保护的双脚等部位又很难一击致命。

换成父亲的话,想必能从些微隙缝瞄准食人魔的眼睛射击,可惜宁亚没有那样高等的技术。不过可能是不想被火焰壶砸中,或是怕扭力弩炮著火,食人魔抬起扭力弩炮,让盾牌朝上。而且燃烧的火焰使他们分心,丝毫没在注意宁亚这边。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宁亚不认为还有下次。

她将弓拉紧到极限,射出箭矢。

向魔导王借用的魔法道具带来加成,让宁亚的能力好歹接近到父亲的脚边。

箭一直线飞越惊人距离,刺进食人魔的头部。

宁亚避开想必很有厚度的头盖骨,瞄准柔软的眼球出手。她知道部分魔物具有保护眼球的皮膜等等,但她判断至少比头盖骨更容易致命。

然而——她没能瞄准得那么精确。

她射中的是下巴附近。

宁亚看见自己狙击的食人魔大声吼叫,痛得发抖。

食人魔扔掉了拿在手上的扭力弩炮,按住脸孔——箭刺中的部位。然后踉踉跄跄地背对宁亚,开始往后方撤退。虽然没能造成致命伤,但似乎成功削减了战意。

亚人类的军队里如果有人能治疗伤口,想必很快就会重回战线。

「啧!」

即使向魔导王借用了精美的魔法道具,宁亚还是只有这点程度。

宁亚咂咂嘴后,躲到垛墙后面,然后沿著都市这边的垛墙开始移动。旁边民兵看到她突然开始离开负责位置而吃了一惊,宁亚语气强硬地对他们说:

「——快逃!这里会遭受反击!」

敌方不可能听见宁亚的怒吼声,但扭力弩炮的反击一支又一支射了过来。仍然有很多箭完全射偏飞远,但还是有几支射在宁亚原本的位置,刮伤并弄坏了墙壁。

要是运气不好,那些箭极有可能已经射穿了宁亚。

宁亚再次偷看亚人类那边,只见天使与火焰造成的混乱慢慢平息,食人魔再次举起扭力弩炮。

敌方应该已经分享了受到一发弓箭攻击的消息,这样的话,宁亚不认为他们会再犯下拿开盾牌的错误。既然如此——也许应该赌一赌,祈求自己能幸运发挥父亲水准的技巧,宁可将身体暴露在敌人面前也要射击;或者是应该当个缩头乌龟,等待机会来临?

宁亚正犹豫不决时,向魔导王借来的弓反射著太阳光,闪烁出美丽光彩。

(有勇无谋不值得嘉许。)

没错,自己可是求借了这般珍贵的精品。无论如何都得归还才行,不该做危险的赌注。

(那么特别的箭矢,不可能有一大堆!)

亚人类的目的似乎是击碎垛墙,长枪般的箭接连应声射来。只不过攻击的准确度相当低,其中有几发飞向离谱的方向,什么都没射中就消失在城市里。

宁亚无法做抵抗,趴在地上等敌方停止攻击。

有时候城墙的碎块甚至洒落在宁亚身上,还有一些民兵偏偏运气不好被射中,当场毙命。即使如此,宁亚还是什么都不做,只是默默祈求敌人能停止攻击。

不久——咚!太鼓大大地响了一声,然后又重复响了四次。接著又有同一种声音来自远方,应该是出自敌军左翼。

(……原来他们是用敲响太鼓的次数代表作战方式,左翼与右翼就是用这种方式互相联络。如果能杀入敌阵,夺得太鼓随便乱敲,就能打乱敌军的步调了——说归说,怎么可能办得到。)

敌方当然也知道太鼓的重要性,所以应该有派人严加防守,谁也别想硬闯。

假如有冒险者等人在,或许还能用「透明化(Invisibility)」或「寂静(Silence)」魔法让敌人陷入混乱。

(巴望没有的东西也没用就是了……)

不论如何,敌军必定是有了新的动静。宁亚——以及其他民兵——爬起来,从半毁的垛墙隙缝间胆战心惊地偷看敌军情形。

众人之间掀起一阵经过压抑的骚动。

那是惊愕、恐惧,以及激昂怒火所导致。

伫立于墙壁外头的大军,终于开始前进了。亚人类联军左翼与右翼维持横阵展开进击,位于中央的部队排成鱼鳞阵,准备杀向城门。

亚人类踏响著震天动地的高亢足音冲来,打算杀死宁亚他们。

另有一支军队——虽然人数少——展开行动,试著绕过都市。可能是想从不同地点翻越城墙,或者是声东击西。

总之敌军的攻击将要迎接第二阶段,接下来不再是单方面,而是即将开始你死我活的流血之战。

但是问题不在这里。虽然一点也不高兴,但宁亚的确期盼著这种发展。

民兵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们看到了左右展开的横阵,最前排由各类种族构成的混合部队。那个缺乏统一感的部队成员,具有两个共通点。

其一是带著梯子,以便靠著城墙摆放。

换言之,他们是攀登城墙的先发部队,并且表示宁亚等人就是要对付这个部队。

至于另一点,则是他们身上绑著人类的小孩。

有的小孩放声哭喊,也有的小孩浑身瘫软无力。所有人都被扒光了衣物,而且所有人都还活著。

宁亚抿紧了嘴唇。

惊人的是,宁亚的内心极其冷静。

宁亚一边从垛墙暗处偷窥惊涛骇浪般的亚人类大军,一边流畅地从箭筒中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即使前排敌兵进入了射程范围,她仍纹风不动。

还太早了。

宁亚做了几次深呼吸,憋住一口气后,迅速转身拉紧弓弦。

瞄准只一瞬间,目标只有一点。

(——那里!)

然后放箭。

毫不迟疑地射出的箭,准确无比地贯穿人类肉盾——射穿小孩的胸膛——连

同背后的亚人类一起贯穿。

换成食人魔那种耐力异常的亚人类,也许只承受一箭还不会倒下;但宁亚此时射中的亚人类,似乎并没有那么不合常理的生命力。

宁亚不去注意不支倒地的亚人类,取出下一支箭。

她杀害了人类,而且是遭囚的可怜孩童。

手在发抖,眼前一片黑暗,内心在颤抖。

她明明清楚情况,做好了觉悟,却还是如此。

出于平时的习惯,宁亚下意识地要摸爱剑的剑柄,但手指勾到了弓弦。

彷佛是弓在规劝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宁亚原本差点冻结的心,先是点燃了微弱的亮光,接著有如野火般延烧,消除了心中吹袭的北风。

她不再发抖,也不觉得视野变得狭窄。胸中只有体现无可撼动的正义之人说过的话。

(啊,我就知道效果很大。)

宁亚重新体认到魔导王所言果然是对的。

在宁亚射击的那个位置,亚人类的进军速度明显变慢。那是因为他们发现人肉盾牌不奏效,因此心生动摇。

所以她喊叫出声。

对著睁大双眼,凝视宁亚的民兵。

「你们在做什么!快丢石头!我们救不了人质!」

没错,宁亚等人不可能救出人质。而亚人类会对不再有用的人质做什么,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既然如此,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只能赏给亚人类下一箭而已。

宁亚精准敏锐的视力,捕捉到箭贯穿了人质男孩的额头。不知是因为对手是铁鼠人,或者是男孩的头盖骨减低了箭的劲道,她没能一箭射死敌人。不过,敌军先锋部队的动作确实产生了点紊乱。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人类还是亚人类,只要状况不如预期,脚步都会慢下来。

只是,敌军战斗部队从视野边缘一路绵延到另一边。

宁亚射击的那一块战斗部队虽然乱了步调,但其他部队根本没注意到,继续进军。现在只不过是直线状长绳中的一段稍往内凹罢了。

「快点扔石头!」

宁亚再次怒吼。

他们若是不丢石头,宁亚的所作所为就没意义了。那比夺去他人的——前途无量的小孩的性命更无法原谅。

敌军的左翼、右翼、中央,整支大军同时进攻。一旦与超出我军一倍的兵力正面冲突,将会遭到数量差距压溃。然而只要能拖慢其中任何一队的动作,就能稍微减少压力。

敌人一到达城墙,想必会以小孩为肉盾直接爬上来。然后一旦被他们爬到城墙上面,靠民兵是抵抗不了亚人类的。重点在于能趁敌人到达前削减多少兵力。

(我知道叫人民杀害小孩,他们也很难做到!所以才需要有人率先弄脏自己的手啊!)

宁亚瞪视待在远处的圣骑士。

(收容所与这座都市,攻陷这两个地方时,你们应该就明白了吧!魔导王陛下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而且没有任何人能有其他办法!所以不要拘泥于自己与其他人救不了的性命,应该尽全力帮助救得了的性命!)

宁亚再次放箭。

这次的一击跟第一次出手相同,夺走绑在敌人身上的女孩性命的同时,成功杀死了背后的亚人类。

「快——」

「——呜喔喔喔!」

一声盖过了宁亚的喊叫,投石索伴随著高吼甩动,石块飞了出去。

飞出的石块打中了动摇的亚人类。虽然远远不到致命伤,但似乎造成了少许损伤。

「你们听好!别管那么多,攻击那些亚人类就对了!小孩人质的事就死心吧!」

宁亚见过那名怒吼的民兵。

他就是在最早解放的收容所里,儿子遭魔导王所杀的父亲。

原来他在这里?宁亚吃了一惊。

「要是这里被攻破,都市里的女人小孩的遭遇会比获救之前更惨!你们要是宝贝自己的小孩就快丢石头!」

他的声音抹消了动摇,几块石头飞了出去。石头虽然描绘出不知道在打哪里的错误轨迹,但的确是扔出去了。

宁亚再次举弓时,石头已经一齐扔向了亚人类。几块石头打中最前线拿小孩当肉盾的亚人类。与其说是打中亚人类,不如说打中小孩比较正确。

孩子们在哭,伤心难过地嚎啕大哭。他们丢出石头,就像对这些可怜的孩子落井下石。这些孩子同时承受著两军的狠毒对待,是命运最悲惨的牺牲者。

宁亚优先射杀这些小孩。

为了尽早让他们脱离疼痛或苦楚。

他们是以少数解救多数的人柱,是值得尊崇的牺牲。

宁亚寻找下一个目标,正要探身向前时,听见一阵风切声接近,接著彷佛光幕的东西张开了。

(敌方的魔法攻击?)

一瞬之间,宁亚浑身僵硬。但是同时咚的一下,一阵轻微冲击从腹部传来,感觉就像被某种很轻的东西戳了一下。

宁亚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听见脚边传来响亮的匡啷一声。一看,那是长枪般的巨大箭矢——扭力弩炮的箭矢,箭头像从正面被铁锤捶打般变形扭曲。

宁亚急忙躲到垛墙后方,紧接著咚咚几声,传来某种巨大物体刺进墙上的声响。

背部流下大量汗水。

宁亚下意识地摸了摸承受过冲击力的部位。

她想起魔导王掷射出剑时,巴塞用光幕加以防御的景象。方才发生的状况就是那样,是魔导王借给宁亚的巴塞铠甲保护了她。也就是说,宁亚的性命在千钧一发之际获救了。

(那是——防御射击物体的力量吗!胸部、肩膀或腹部有这件铠甲遮蔽,但是其他部位呢?力量会发动吗?不,更重要的是这种力量还能用几次?难道这样就用完了?)

若是没有向魔导王借用这件铠甲,宁亚肯定已经被射穿腹部了。

这件事实令她从头到脚一阵冷颤。

「呼,呼,呼……加油,我得加油!」

宁亚不在「在神的旗帜下」的魔法范围内。因为她认为自己有向魔导王借用的头冠,不需要魔法帮助。因此,她感受到了自己内心产生的死亡恐惧。然而——宁亚虽然眼角泛泪,却仍用力握紧了弓,暴露出身体。

自己已经决定即使夺走小孩性命也要继续作战,绝不可能只因为中了一箭,就怕得不敢战斗。

让无法得救的小孩免于受苦,而且要让采用这种作战的亚人类偿命。宁亚一心只有这个念头,射出箭矢。

从城墙的小小一个区域开始,宁可对小孩见死不救也要攻击敌人的意志辗转相传,最后所有部队都开始对亚人类丢石头。宁亚一看,发现圣骑士似乎也在做投石攻击。

「该死!该死!」

「啊,可恶。这些亚人类……」

「对不起!对不起!」

「抱歉了……原谅我……」

可以听见对小孩忏悔的声音,即使如此,他们仍不停手。

这是一群人为了拯救最多的人命,肯定部分流血牺牲所做的攻击。

然而敌人为数众多,当打倒拿小孩当肉盾的最前排时,亚人类已经到达城墙附近,接二连三地将梯子靠在墙上。

亚人类生产技术低落,能制造的攻城武器顶多就是冲车与梯子,然而实际上,没有任何对策能完美应付这些武器。几名男子用长棍将他们推回,或是让天使前去破坏,但终究寡不敌众。

「备用的火焰壶呢?叫神官用魔法支援!」

「不妙!那边也有梯子放上来了!我去那边,这边就拜托了!」

「丢石头下去!」

城墙上变得吵嚷不休,亚人类到处放梯子爬上来,为了赶他们下去,民兵有的丢石头,有的用长枪去戳,但梯子接连不断地靠上,众人渐渐变得疲于奔命。

甚至有的亚人类灵活地躲开民兵刺出的长枪,反过来抓住长枪把民兵甩落墙下。还有像是铁鼠人或刀铠虫(Blader)等亚人类,大幅活用其有如板甲的防御力,用自己的肉体承受长枪,无视于阻挠一口气爬上来。

这类防御力较高的亚人类,有累积过近身战训练的圣骑士对付,但城墙上的亚人类越来越多,只要一个地方失守,之后就等著被吞没了。

宁亚下定决心,将半个身体露在垛墙之外,朝著爬上梯子的亚人类果敢进行侧面射击。

宁亚一击一击射杀亚人类,与其说是靠本事,毋宁说是依靠借来的武器力量。她之所以能杀死外皮坚硬的铁鼠人或刀铠虫,都得归功于终极超级流星。

食石猿吐出小石弹,有几颗打中整个暴露在垛墙外的宁亚上半身。被连铁铠都能打凹的石子射中,宁亚是因为有巴塞的铠甲才能平安无事

。话虽如此,瘀青是在所难免,骨头可能也有点裂开。

宁亚流著冷汗的同时,对亚人类的攻击一秒也没停过。

(还撑得住……陛下借与我的回复项炼,凭我少许的魔力只能使用一次,所以要留到最后才行!)

宁亚一边重复进行精密射击,一边运用部分大脑试著正确掌握自己还能撑多久。因为仅限一次的回复魔法,是宁亚的最终王牌。

——从箭筒取出箭,搭箭上弦,瞄准亚人类的头部或胸部射击;这些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喀的一下,石头撞击身体的冲击力,使得宁亚不慎让手中的箭掉在地上。

宁亚急忙躲到垛墙后面。

之所以没拿好箭,是因为食石猿的攻击使得宁亚全身发出哀嚎,但还有另一个原因。

圣骑士的本分是用剑,宁亚作为随从,一直以来都是练剑,弓箭方面有素养,但训练时间不长。练习不足结果造成手臂抽筋以及手指疼痛。

不能拉弓射箭的自己只会碍事,宁亚虽感觉现在用掉最终王牌似乎太早,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恢复自己的战斗能力。

她只犹豫了短暂片刻。

「启动『重伤治疗』。」

宁亚体内的魔力被急速吸走,引发轻度晕眩,程度大到让她不认为能撑过第二次。与此同时,全身上下的疼痛消失,手臂的抽筋与手指的疼痛也是。

「行得通!」

宁亚再次探出身子射箭。

幸运的是亚达巴沃的军队纪律还算严明,否则他们为了杀死宁亚,必定毫不犹豫地用扭力弩炮猛射一通。但因为纪律严明,他们怕打中自家人,才没有攻击过来。

宁亚聚精会神反覆攻击,最后取箭的手摸了个空。

她急忙一看,箭筒空了。

而就在同一时刻,民兵的惨叫爆发开来。

在那里的梯子前面,有一名看起来很强悍的亚人类。种族是对宁亚丢出石头的食石猿不会错,然而那人体格相当魁梧,虽不到巴塞那种程度,仍散发出强者的气质。

那人右手握著简直有如切肉刀般厚重质朴的大剑。另一只手拿著装有内容物的头盔;是这个区域的圣骑士指挥官的头颅。

「拉贡族的加姜大爷,取下指挥官的首级啦!好了,家伙们,大开杀戒!杀光这些人类!」

战况一口气恶化了。

圣骑士人数很少,而寥寥可数的其中一人遭到杀害,就等于这个区域的防卫力一口气下滑。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民兵与圣骑士——纵然不是万中选一的菁英——实力有著决定性的差距。这个亚人类既然能杀死圣骑士,表示民兵绝不可能赢过他。

趁著民兵害怕得不敢行动时,亚人类从那只食石猿——加姜身后的梯子爬了上来。接著就有如堤防溃决,浊流掀天而来。一人变成两人,两人又增加到四人,如同大玩翻倍游戏。

城墙上徐徐染成了亚人类的色彩,相对地,民兵的颜色眼看著不断减少。

亚人类与民兵,每个个体的实力差距清楚显现。

宁亚心焦地放眼四顾。

箭,没有箭就不用打了。

宁亚就像沙漠中仿徨求水的人一样死命寻找,终于在靠著垛墙的虚脱士兵身旁,发现里面有箭的箭筒。

(就是那个!跟那个伤兵拿箭,然后让他后退吧。)

然而宁亚一跑过去,当场倒抽一口气。穿著打扮像个弓兵的男子失去了半张脸,已经一命呜呼。

很可能是被食石猿的石弹打个正著,弓兵脑浆横流,用玻璃珠般的眼睛注视著半空。这正是宁亚有可能走上的末路。

仔细一看,周围躺著数也数不清的类似尸体。平常发挥灵敏功效的嗅觉,到这时才终于接收到四下浓密弥漫的血腥味。不,鼻子功能一切正常,只不过是大脑不愿接受罢了。

麦粥突然冲上喉咙,宁亚用尽全力将它吞回去。勉强成功是运气好,抑或是前几天看过的「活人生吃」让自己莫名有了抵抗力?

宁亚一边咬紧牙关,一边把无名弓兵留下的箭移到自己的箭筒里。随著空荡荡的箭筒得到补充,她感觉战斗气力似乎也渐渐充满。

(我还能打,还有我能做的事……!)

宁亚迅速处理完手边事情,将弓兵遗体的双手交叠放好,帮他阖上剩下的一只眼睛。明明没有那种闲工夫,她却忍不住要这样做。

「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战斗,一定会战斗到底……」

宁亚转身站起来,心中已无杂念。

精神前所未有地昂扬,感觉敏锐犀利至极,甚至觉得自己成了手中弓箭的一部分。

城墙战斗的混乱状况愈演愈烈,在宁亚与高高举起圣骑士首级的加姜之间,敌我双方有好几人打得难分难解,凭宁亚的本事几乎不可能狙击,不过——

(我有这只护手!还有魔导王陛下借与我的终极超级流星!——我办得到!)

宁亚伴随著坚定信心放箭。

当加姜察觉到风切声时,已经太迟了。

箭矢一击刺进头部,加姜当场虚软倒地。

「拉贡族的加姜!已被我宁亚•巴拉哈杀了!」

宁亚高声大喊,但没有人欢呼。这是当然的了,众人正在拚死作战,岂有时间悠悠哉哉地喝采。宁亚明白到这点,感到有点羞耻,但似乎成功对亚人类造成了动摇,明显感觉得到压迫感减弱了。

看样子也不算完全失败。

宁亚再次搭箭上弦,随便看到亚人类就射。脑袋同样被射穿的亚人类从城墙摔落下方。

宁亚从箭筒中拔出箭。这个动作看似没什么大不了,其实俐落得毫无多余动作。自己现在说不定真的就像父亲一样是个弓箭名手。

在这场战斗当中,宁亚的弓术本领似乎突飞猛进。所以刚才宁亚才能杀死加姜——虽然他在与圣骑士交战时受了伤。

宁亚在混战局面中,寻找能狙击的猎物。

(——为什么敌人不试著先打倒我这个弓兵?)

当她放箭射中下一个亚人类的头部时,知道了答案。

「不要随便靠近那个人类!她穿著豪王的铠甲!」

「豪王!」

「豪王巴塞?巴塞的铠甲?」

宁亚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亚人类当中窜过一阵骚动。

「错不了,那是巴塞的铠甲!」

「难道是那个人类,把那个豪王……」

(啊!我懂了!魔导王陛下不是认为这件铠甲抵御远程武器的魔法力量能保护我,是认为打倒巴塞的名声能保护我的生命安全!)

豪王巴塞在亚人类军当中似乎同样远近驰名。因此现在,对于爬上城墙的亚人类而言,虽然是一场误会,但他们等于是碰上了可能击败过强者巴塞的战士。而且宁亚一击杀死了队长等级的亚人类,似乎也带来了正面效果。

所以他们明知宁亚是弓兵,仍提高戒心,不敢多靠近一步。

(不愧是魔导王陛下,竟然考虑到这么多……)

大概就算宁亚转身开溜,也不会有几个亚人类追来。比起追赶强敌——虽然是误会一场——他们应该会以占领这个区域为优先,宁亚的生命安全很有保障。魔导王说过的「逃往东门」这句话无意间闪过脑海,但宁亚觉得自己还是办不到。

她如果是那种人,就不会来这里了。

宁亚放出箭矢,又射死一只亚人类。

「呜喔!又来了……那种锐利的眼光……」

(锐利……我是在瞪他们没错……)

「那是杀红了眼的目光!那个……应该是母人类,可不是简单的货色!」

(应该……是母的……)

「看她的弓!好厉害的弓啊!她不只有本领!」

(佩服吧!)

「狂眼射手!」

(…………咦?)

「那个名号是什么意思!你听说过她吗?」

(…………不不不。)

「难道说那个母的在人类当中,是有绰号的吗!」

(…………等一下!)

「很久以前我就听说有个人类弓手,具有恶鬼般的凶恶嘴脸与惊人本领……莫非就是那人吗!」

(那是爸爸啦!)

「狂眼射手!杀死巴塞的弓手!」

不知为何「狂眼射手」这个名词在亚人类当中传了开来。他们认定了我就是!宁亚虽这么想,但没有多余力气否认或纠正。

宁亚抽出箭的同时,民兵展开了行动。

「——我们去挡攻击!不要让亚人类接近那个女孩……接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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