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基本上只爱喝『Dolce Gusto』,但是偶尔会特别地想喝喝便利店的咖啡。
便利店咖啡是真的美味。感觉处在花费1000元能在附近便利店能喝到那样的美味,是最大的幸福。
接到伊文电话的时候,是我正单手提着咖啡正回家的时候。
「唔。听说了,神阳太。小太郎新作的大纲很快地通过了编辑会议。是吗?」
我用右手将电话贴到耳边,用左手拿着咖啡,左手手腕挂住伞把。虽然看着像要下雨才拿来,但是所幸还没有下雨。
「唔。我认为这全都得归功于小太郎的潜能──啊,正确来说是创造世界观的技巧。即便你再怎么指导,最终也是小太郎凭自己的实力取得的胜利。但是……可以稍微承认一点你的战功──」
「那个,伊文。」
切断了她的话,我问道。
「以你而见,感觉小太郎怎么样?」
「怎么样啊。」
「感觉最近有什么变化吗?」
「……我想想。」
伊文低声道。
「感觉比起以前对轻小说业界更感兴趣了。会过一遍畅销轻小说合决定动漫化的轻小说了。明明之前只对自己喜欢的作品感兴趣。首先是……看了我的《剑物语》。」
「……咦?那个家伙没读吗?」
「嗯嗯。虽然写上了签名的样书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但是她说着「抱歉啊伊文酱。这书有些无聊」。看到第一章就不看了。」
「真像那个家伙的风格啊……」
「但是这次是,到现在为止出的三卷都看完了。嘴里还说着『学习完了』。」
看过一遍热门作──是『计算型』作家的话不管谁都理所应当要看一遍。不如说跟作家类型什么的没有关系,置身在这个业界的话,感觉非常自然地会对现在业界热门的东西感兴趣。
小太郎慢慢变正常了。
这是作为作家而言的『成长』呢,还是──
「这样真的好吗?」
伊文沉默了数秒,回答了我的疑问「……这种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啊。」。挂完电话后,我在那个地方站了许久。
指导小太郎我认为是有益她的。
不想再看到小太郎流泪了,我想尽自己的全力做点事。我所拥有的技巧和数据……全给予她,在所谓的商业的现实中化为守护她的铠甲。
但是,我给予的铠甲,无理地将小太郎背后长出的翅膀给关了起来,可能只能是压碎了。真应该持有独一无二的庞大翅膀的少女,现在给重甲套住趴在了地上。
本应该守护着少女的铠甲,先给予少女苦痛──
「……啊,不好。得快点回去了。」
慌忙地踏上归途。今天小太郎也说好了来我的房子。给我审阅下写到第一章的新作。
不想让咖啡洒出,慢慢地走回家──之前回去的路上。
临近我住的公寓附近到一个小公园的时候。
因为最近限制很严格,大部分的器材都给撤去的荒凉的公园──在角落有个缺口半圆形房子。是孩子在里面玩的一个器材。
从那个缺口的半圆形房子里面──传来了声音。
我十分熟悉的声音。
「──光彦的预想,不,笑着只能说是妄想程度的胡话的人,不在那里了。岂止如此,大家都很淡定,尽管如此,用着确信的目光看着他。『大、大家──』『蠢蛋。做什么表情啊。明明本来就表面而已。』『我们只相信光彦』『……我认识的光彦只有你一个人』──」
一瞬间我明白了。
在相同的房间,能集中精神的读字写作。然后现在,不知为何,胸中苦闷般地怀念着。
「──『为什么啊!忘了我吗?」光彦──不,披着光彦外表谋求伙伴关系的某个家伙,拼命地继续演戏着。虽然如此,被那样拼命挣扎地骗了的家伙已经没有了。『……没有的。伪装的混蛋,你不管在怎么装成光彦,那些全只是表面。只能成为假装者。不管怎么样伪装你的外表,但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嗯啊!?」
注意到从缺口我靠近投进去的影子了吧,在半圆形房子里敲着键盘的小太郎,颤抖身子,回头看向窥视着缺口的我。
就像是被抓现形的偷吃的小孩一样,畏畏缩缩的。
但是一瞬间──仅仅一瞬间能看出。读字写作着的小太郎和以前的她一样,浮现出了非常高兴的脸。如鱼得水活泼乱跳,如鸟入空活泼乱飞,在写着一个幸福的故事。
「……神神老师。」
从半圆形房子里出来的小太郎,低下了像是表示抱歉的脸。
「写的不是……新作啊。」
读字写作的内容一听就知道了。
那个不是新作,而是《百万无双》──即《光彦的冒险》。
恐怕,是续写吧。半年延期的期间写到第三卷的底稿──感觉小太郎在这里继续写第四卷的内容。
「……抱歉,去神老师公寓的路上,非常地想写,忍不住的想写……」
「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但是……新作怎么办?记得今天要看第一章的约定吧。」
「……没完成。」
「那个……。嘛不是编辑部规定的死线,是和我个人的约定。虽然打破了不用在意也行……那么,再约个时间──」
「不想写了。」
小太郎说道。
用着像是忍耐痛苦的表情说着。
「已经不想……写新作了。」
「不想写了……为什么啊。」
「……不想写的东西就是不想写了。」
「你啊……编辑部已经通过了大纲吧?处于预订出版组的书吧?编辑部是我们的伙伴但不是母亲啊。感觉这样太对不起他们了──」
「──非常讨厌这个作品!」
小太郎快要哭出来似的喊着。
「很无聊…~完全、完全没有感到一点乐趣!销量什么的,现在的销售风向什么的、流行什么的、包装什么的……一边想着那些一边写,感觉不到一点快乐。拼命为了畅销、拼命为了不腰斩……像是那样惴惴不安地对待编辑部和读者来写的话……我的手也好、大脑也好心也好……完全不能调动起来……」
像是将积攒的东西全爆发出来,少女的声音中带着痛苦。
就像──哀鸣一般。
夺去翅膀落地的少女,呼吸着充满在空气中的毒气的少女在痛苦着。
在名为『销量』的毒气中活着,肯定的不能适应那种毒气,不能忍受那样的痛苦,而发出哀鸣。
「……为什么……为什么必须做这样的事!?为什么随自己来写的就是无用的!?不断忍耐着忍耐着,计算着计算着,谄媚着谄媚着,像是一直笑脸迎人的八面玲珑的人一样写着作品……这样甚至感觉到心好累,我不想出书了!」
在小太郎的目眶浮现出了泪水。
明明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了。
明明因此给予她铠甲。
我沐浴在那痛苦的叫声中。
「如果那样的话──别做了。」
这样说道。
「你应该是要用专业轻小说作家来回答吧。如果那样很心累的话,现在别做专业轻小说作家了吧。你──不合适。」
「……吱。」
小太郎的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绝望──然后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
被抛弃了──
在阴天之下,小太郎摇摇晃晃地走在路边。
一种胸口裂开后给挖空一般的失落感要将她击垮。
(……当然啊。问,最差劲了)
明明是自己拜托成为他弟子。
神阳太明明只是想拼命地守护我。
尽管如此我──把全部都放弃了。
像是腰斩的轻小说一样,在中途就丢了它。
失去了他的信任是当然的啊。
(明明神老师……为了我那么地努力。)
在成为作家后掌握的数据还有技巧……那些宝贵的财产毫不吝啬地全部给予我。
(但是我……不行啊。)
不能忍受住。虽然打算努力地利用好从神老师那学到的东西,但是越模仿着『计算型』作家,笔越是动不了。
销售风向、流行、模板、读者印象、包装、运营……对于作家小太郎而言,缠绕着商业要素的作品是不管怎么样都只能是不洁之物。绝对不能混合在作品的属性之中,就像是齿轮中杂入了沙子,磨损着作品,让它停滞,破坏它。
意识着销量来写,越写越是──厌烦。
「为什么……我不想做作家了。」
忽然回忆起过去。
并没有特别的深刻的理由。从以前开始就喜欢读书,不知不觉就试着写起来,无可奈何地沉迷进那样的乐趣中。然后想着作为作家出书,应征进入最喜欢的神阳太老师所在的PX文库。
并不想成为当红作家。
说实话,销量无所谓。
动漫化也好、电视剧化也好,直截了当地说是
没有兴趣。因为我最喜欢的东西是轻小说。只是因为喜欢轻小说所以去写轻小说。
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仅仅如此便是满足。
(但是──)
所谓的腰斩刺入现实中,从心里懂得了那种感觉。『销量什么的无所谓啊』。这样的话只有得出销量的结果的作家才有资格说。
(……忍受不住啊。如果是专业轻小说作家,任意妄为地去做是不行的。)
当然,写着一个劲想着销量的作品并不等于忍受或者妥协。
比如──神阳太。
他一直认真地计算着流行趋势和读者需求,为了讨好读者,拼命着。正因此他的作品──才有由计算而诞生的热情。就像超荷运行的计算机留下的余热一般的东西。渗透在他的故事中。
对于『天才型』作家而言绝对不能创造出的热量。
正是意识着读者──才会作为专业轻小说作家一样严格地规范着自己,神阳太的作品才会那么的有趣。
但是对小太郎而言……不能做到。
越是模仿他,越是痛苦。
(最后我果然没有专业轻小说作家的潜力……)
所以,给抛弃了。
所以给写下休书。
已经没有脸见最喜欢的老师了──
就这样沉入失望的谷底,小太郎摇摇晃晃地继续走着。
视线下放到沥青路上,嘀嗒嘀嗒,嘀嗒嘀嗒,不知不觉开始下起了雨。雨一下子就变大了,淋湿了少女的身体。
小太郎许久也没有察觉到下了雨,像是失去灵魂似的走着,漫无目的地在大雨中继续走着──
「……啊。」
忽然,回过神来。
十分慌张地脱了穿着的连帽卫衣,看向背后的部分。
「啊……啊……」
出道前在签名会上,在背后大大地写上的『神阳太』的签名。
像是他自己设计的绝妙的差劲的签名。
那个给──给雨渗湿了。
明明一直留心着不让它消失。洗它的时候全是手洗,为了不在下雨天给淋湿一直严加注意,今天也好好地带了折叠伞,在刚刚公园的半圆形屋子里,和包包放在一起。
「啊……啊,消失了,要消失了……」
即便用手挡住雨,也已经迟了。充分地浸到水的布质,渗透进了签名上面。慌张地用手擦拭着脏了的部分,全部变得更加黑更加脏了。越擦越是反作用。
淋得一塌糊涂,整个衣服都沾满了,变得深黑签名消失了。
最憧憬的那个人,为了自己而写出的,一生的宝物──
「啊啊啊……讨厌……不要啊……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如果消失的话……」
小太郎拼命地守护着签名。感觉等到这个名字消失完的话,和神阳太的羁绊就全部消失了──
越是挣扎,在连帽卫衣后面的签名的墨水越是蔓延起来,深黑色的,已经不能辨认字样了。
「……呜呜呜呜啊──」
「……在做什么啊,你这个家伙。」
那个时候──雨没了。
「……真是的。买完咖啡后本不该跑动的。多亏了你咖啡全溢出了。虽然便利店咖啡加了盖子很难溢出来,但是全力疾速地跑动也是顶不住的。」
一回过头──神阳太站在旁边。
右手拿着伞守护着雨中的小太郎。左手拿着一个空纸杯。然后左手手腕上挂着放在公园的包包。
「神神老师……这里,这个签名……」
像是无法言喻似的说着,边将手上拿着的签有签名的连帽卫衣抱入胸口。
「抱歉……我,明明是好不容易……写给我……我……」
「笨蛋家伙。我是轻小说作家啊。」
如太阳般温暖的声音,倾注进了小太郎的心中。
「如果是签名的话,只是再写一次的事啊。」
***
「真是的你……把话听完啊。为什么随便地逃出去了?如果在那里走开,我岂不是成了超级大坏蛋了啊。」
好不容易看到在雨中徘徊的小太郎,我把她带回了我的房间。因为完全给淋湿了所以先让她洗个澡,然后借给她我的运动衫。
渗满签名是那个连帽卫衣我放进了洗衣机里。等干了后我再写上绝妙的差劲的签名。
「因为……神老师……让我别做作家了」
「你说了那样的话吗?」
伊文也来到了我的房间。刚刚那个电话拨完后,变得非常坐立不安,然后赶到我的房间。
「我没有说让你别做作家了。是别做专业轻小说作家。」
看着小太郎,我继续道。
「你可以试着投稿WEB。」
「啊……」
「想继续写《光彦的冒险》吧?」
小太郎无言地点了点头。
「WEB……这样啊,还有这种方法。」
伊文像是彻底了解了一样,浮现除了微笑。
「最近WEB小说的势头很猛。在网上发的作品一个接一个地决定动漫化跟电视剧化,继续几次出现大热门作……还有,如果给出版社腰斩了,在WEB上继续写就好哦。如果在WEB上火了的话,再顽固的出版社也会取消腰斩继续……」
「不……」
我摇了摇头。
「小太郎的《光彦的冒险》……大概不能在WEB上火起来。」
WEB小说不是那么儿戏的。既然有商业性作品量就很多,既然有商业性,热潮变化得也很快。在商业化给腰斩的作品就这样发布的话,不是能就这样单纯地火起来到。
《光彦的冒险》在WEB上大概不会火起来。怎么说呢,类型不同。虽然责编顺着流行趋势,改换了标题,使用了所谓的『异世界』的字眼,但是根本和世俗的异世界转生•异世界召唤是不同的。当然可能性虽然不是百分之零,我感觉推翻腰斩的情况首先不是火起来。
何况现在的情况,如果在WEB上发布,不管怎么样都会缠上『一卷腰斩的作品』的负面标签。那样的作品想火起来无限接近0。
「那样啊……如果那样的话,要怎么做啊。」
伊文不知如何是好。我坦率地看着小太郎。
「小太郎。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寻求什么?想要得到什么?你认为自己现在从心里想做的是什么?」
对于我的这些质问,小太郎沉默了几秒后。
「想继续写『光彦的冒险』。」
她这样答道。
「给决定腰斩后,一直一直……从头脑中涌现出它那个世界的故事,非常非常想动笔写下来……他们──光彦他们存在的世界,如果不写下来的话……总觉得非常不舒服……。写之又写,想按心中所想来写……希望将那些东西让别人读到。」
抬起了头,不再迷茫地直面地看向我。
「《光彦的冒险》……能继续写就好,想试着在WEB上写。公开写完的二三卷,再继续写接下来的。」
「在WEB上连载,一分钱都拿不到。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哦。原本我就对版税什么的无所谓。」
「你的出道作是在编辑部、运营、插画师、书店……等各种各样的专业人士的帮助下出版的,而最终的结果是初周实售1100部。现在赤手空拳地只是凭借底稿一决胜负的话,读完这本小说的家伙可能连1000个人也没有。那样也可以吗?」
「……那个,虽然读者是越多越开心……但是,那样也可以的。写想写的东西,如果是想读的人读完……仅仅如此便是十分幸福了。读的人有多少,无所谓的啦。」
「那样啊……哈哈。果然,你不适合做专业轻小说作家。」
我笑了起来。
实行没有多久的弟子养成计划,似乎以完全失败告终。我无论多么地热忱诚恳地指导,最终这个家伙什么都没有变。看上去是变了,实际上本质没有变──因为那样的事,难以形容地开心起来。
「如果那样的话小太郎现在就给编辑部打电话吧。做这样的事好好地取得许可为好。因为随意的理由丢掉新企划,这个可要好好道歉。」
「知、知道了!」
小太郎跳一般地跑了起来,走到房间的某个角落从包里拿出了手机,给编辑部打电话。哎呀哎呀,像非常开心的表情。
「……小太郎,已经不在PX文库写作了吗?」
伊文不安地说道,「……可能吧」我回道。
如果就这样任性地说出那些事,给编辑部的印象应该会很坏吧。被编辑部觉得已经不想第二次在这里做事了。
「虽然那样,但是不想在我们公司写──不想作为专业轻小说作家继续写,并不是不想写小说了。比起那些……你也看到了吧?现在小太郎的脸。知道能继续写《光彦的冒险》那一瞬间的那个表情。」
「……也是啊。」
不清楚这样做是否正确。可能即便催促她也要让她作为专业轻小说作家前进,才是真正的温柔吧
。
但是我不能再看着小太郎不顾商业的毒害前行。
被扔进充满毒气的世界,苦闷地眼看着少女为了活下来穿上铠甲,因此翅膀不能再次张开,然后痛苦着。想将不顾及他人在这个世界飞翔的少女夺回来。
什么也算不上。最终,是我的一厢情愿吧。小太郎想要干净地遵守本心的愿望,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神、神老师……」
小太郎打完电话回来了。
那副表情跟刚刚截然不同──整张脸都染上了绝望。
「……《光彦的冒险》,回复是不能在网上写。」
愕然地听着小太郎说出编辑部的回复。
「随意地做出这样的事我们很困扰的……请好好地写编辑会议通过的新作吧……」
「咕……一群金钱的奴才,编辑部这些家伙。」
伊文非常激动。
这个是。
这个就是──所谓轻小说签约公司的编辑部吗。
就这样抛弃不卖的轻小说,就这样见死不救──连它的尸体,也不允许作家自由地处理。
「已经不能忍受了!我直接冲过去谈判!我要告诉那些只想着钱的家伙们,作品不是编辑部的是作者的。」
「别这样做,伊文。」
「快放开我!做什么啊!你还要帮着编辑部吗?」
「不是。」
我按住了像是要咬人的伊文的肩。
「因为你还等着动漫化呢。冷静点。如果引起奇怪的骚动的话,动漫化得作废了。这次──我去。」
我说道。
「这次,果然不能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