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臣子的职责 第四章 救赎的短剑

当热闹的气氛达到高潮时,金合欢节的游行便开始了。爱丽切仍然穿著骑士学校的制服,望著大声欢呼的人群。

爱丽切所在之处,是王立骑士为游行进行警备而使用的民家二楼。她从那里眺望热闹的大街,眺望在前头骑马缓慢前进的杜克和梅莉。正看得入迷,阿斯翠德不知何时从一楼上来了,带著甜蜜又温柔的味道,站到了她身后。

「辛苦了。来,尝尝柠檬蜂蜜水吧。」

「谢谢您。」

庆祝游行平安开始,两人这么说著,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酸甜的果汁清爽地滑下喉咙。

「梅莉大人,来得及真是太好了。」

「嗯,虽然捏了一把冷汗,总算是赶上了。」

欢乐的音乐,加上巨大的欢呼声。在这里都能感受到的热度、飞舞的花瓣,还有笑容。

戴著金合欢冠的少女们笑著挥手,时不时从塞满了花瓣的篮子中给大家洒去春意。每当此时,「哇——」的欢呼声就会更进一步地变响。担任少女们马车马夫的骑士和城下街的人都自豪地挺起胸膛,充份地炫耀著盛装之姿。

阿斯翠德只是看著,仅是如此心情就自然而然地飞扬起来。都快要不由自主地哼起歌来了。

(这就是,所谓的开心,吗。感觉很不可思议)

「是种感觉啊~」,阿斯翠德像是事不关己地感慨著,和爱丽切一起沈默地眺望人群。

「……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呢。」

爱丽切忽然低喃。听到她似乎非常羡慕的语气,阿斯翠德抬起头来。

爱丽切冷静得让他偶尔会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比自己年纪更小,她的侧脸和他想像中的相反,和平时一样一脸冷澈。

她是怎么了呢,他一边心想,一边试著询问她话中的真意。

「难道你其实很想当金合欢少女吗?」

「不……我想做的,是杜克前辈的工作。骑马走在游行前头,感觉好像会很好呢。」

并不是盛妆打扮让人载她,而是想自己骑马。

如果听见这番话的是普通的少女,大概会说无法理解她,但对方是阿斯翠德。他没在意爱丽切是女孩子,一脸平淡的理解并给了她回答。

「那你想载谁?梅莉大人?」

「这里姑且应该是威拉德大人吧。不然就是公主大人。」

「如果是公主大人那我也想试试。真好啊。」

如果蕾蒂或是杜克在这里,他们大概会无奈地说这是在进行著什么对话啊,但现在他们是两人独处。没有人指出他们的对话跑题,场面一片祥和。

「啊,对了。今天的蝴蝶结,真可爱啊。」

「……谢谢您。我常常会羡慕阿斯翠德前辈这种有礼貌又粗心的地方。」

爱丽切得到了毫不掩饰其心不在焉的赞美之词,有礼地道谢。阿斯翠德能以性格顺利地度过人生,都是多亏了他剑术的才能呢……她在心中默默吐槽。

「我差不多该走了。爱丽切享受到最后吧。」

「是工作吗?您辛苦了。」

「不,我去调查五年前梅莉大人哥哥失踪的案件。」

再见啦,阿斯翠德说著,走向王立骑士团的本部。如果只有身为王立骑士的自己,那说是被杜克拜托要去资料保管库这种事还是能办到的。

由于有游行的警卫工作,骑士团兵营几乎没人,阿斯翠德进去,搬出杜克的名字借来钥匙。顺利进入了保管库,这次由他自己来搜寻梅莉的哥哥纳尔逊·柏福曼的资料。但他不在五年前的失踪人员名单中,他歪头心想:「咦?」

「奇怪了。是弄错了放回文件的地方吗?还是当成案件处理了?」

阿斯翠德不限于失踪,抽出五年前各式各样的资料,终于在「其他」的分类下找到纳尔逊·柏福曼的案件。

「是吗……在纳帕尼亚国中失踪,所以没进国内失踪人员名单中啊。被当成是案件处理分类就成了其他,被放到这里来了吗。」

原来如此,他一边点头一边翻文件。他不太擅长阅读索鲁威尔语,所以只能一行一行慢慢看。

身为柏福曼伯爵侄子的纳尔逊,在十九岁时到纳帕尼亚国留学。他认真学习,在留学期间结束回国中途失去踪影。究竟是基于他本人意志的消失,还是被卷入事件中的失踪,这两种可能性都无法否定。

索鲁威尔国的调查结果是完全没有和纳尔逊有关的线索。委托纳帕尼亚国调查,也只得到他已平安出国这个回复。

王立骑士团认为,如果他是在纳帕尼亚国被卷入事件中,在对面主张什么也没发生的情况下,这边也无能为力,便放弃了,以失踪作结论终止了调查。

「……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多少我能办到的事啊。」

他能办到的,也只有再次试著骑马走一次纳尔逊走过的道路,去向人打听五年前有没有见过叫纳尔逊·柏福曼的男人而已。他一边心想「要是有什么线索出来就好了」,一边阅读写在最后的一段注意事项。

——有内部情报指出他被纳帕尼亚国扣上间谍嫌疑。

他看了这段三次,确定没有其他意思,便对著间谍一词沈吟。

「说是间谍……真的?虽然王立骑士团中也有这种人……」

他听过这样的传闻:在王立骑士中,相貌平凡,不会给人留下印象的人,似乎会悄悄地被骑士团团长叫去,接受作为间谍的特别实习。

他心想,难道纳尔逊也是背负著王立骑士团密令的留学生吗,但如果是这样就应该会成为特殊文件,被放在上了锁的柜子里。王立骑士引起的事件,没有骑士团团长的许可就不能阅览,这是规定。

「不过留学生大部分都会被怀疑是间谍……纳尔逊大人也是这样吗?」

留学生这份把知识带回祖国的的工作,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间谍。越认真学习就越会被戒备说不定会把不能带走的东西也带回去。

凭直觉生存的阿斯翠德认为自己即使去想也不会得出答案,便乾脆地告一段落,决定这次的调查就此结束。

虽然调查告一段落,但要是被问有没有成果,阿斯翠德只能回答「没有」。一边思考那么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一边从骑士团本部走了出来,这才发现已是黄昏了。他决定先去梅莉那里露个脸,省略掉有间谍嫌疑那部分,把自己来看过的资料的事告诉她。虽然这种程度的事梅莉大概也已经知道,但她如果能知道阿斯翠德遵守了约定的话,应该也能够稍微安心一点吧。

金合欢少女在游行和谒见结束之后,会回到房间休息,接下来准备舞会——阿斯翠德回忆起行程,便去探访之前空无一人的梅莉的房间。

这次有人在,女仆说话的语气听上去也很欢快,所以他安下了心,出声说「我是阿斯翠德」并敲门。在听见梅莉说「请进」后便推开门走进房间,拜托女仆说希望能让他们两人独处一会儿。

「游行怎么了?我看了一半,大家看上去都很开心。」

阿斯翠德首先说了游行的事。在女仆完全关好门之前,那件事还不能说出口。

「谢谢您。谒见也平安无事地结束了。关缪思马克河的问题也得到了陛下的关注……没有那样子放弃责任真是太好了。」

对再次低下头向自己道谢的梅莉,阿斯翠德说那太好了。她似乎决定不追究他为了赶时间而让她在屋顶上奔跑的暴行。

「刚才我去骑士团本部调查了纳尔逊大人的事。似乎连是在纳帕尼亚国那边还是索鲁威尔国这边中失踪也不清楚。」

「是的。在纳帕尼亚国境附近,似乎有人看见了像是哥哥的男性,但之后的踪迹就消失了……」

「啊对,也有关于这件事的记录。梅莉大人还知道些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和案件有没有关系,我听说过哥哥可能有恋人。他似乎有频密地写信,却没怎么寄到我这边来……」

但我没能特定那名恋人是谁,梅莉说。之所以无法追寻他的踪迹,是不是他在回家之前去见了恋人,在那时被卷入了什么事件中去了……看来梅莉是这样想的。

「恋人……吗。我明白了,那我再去看一次资料。也去问问看当时调查过的人。」

晚上见,阿斯翠德说著从房间出来,决定要记住纳尔逊可能有恋人这件事。如果梅尔迪醒过来了,他大概能飞快地在思考的过程中把所有情报都串联起来,一脸不可思议觉得「你为什么不知道啊」,同时告诉他真相吧。

「能和公主大人做出一样的事的人……吗。能一直在她身边就好了呀。」

希望他快点恢复健康,阿斯翠德低喃出声。他祈望,这声音能传达给梅尔迪就好了。

蕾蒂从谒见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松一了口气。虽然在游行开始前梅莉行踪不明,但阿斯翠德的时候在最后一刻带她回来了。之后所有人都一脸没事发生过的样子,按著预定进行,金合欢少女平安无事地向国王献上花冠。得到了国王的赐言,谒见也顺利结束了。

这样一来总算是跨过了今天最大的难关。虽然不得不叮嘱梅莉要考虑自己的

立场再行动,但个可以放到之后。要先完成舞会这最后一件大工作。

「殿下,有好消息。」

当看完游行回来的爱丽切为她梳整头发时,杜克拿著信进来了。

「罗贝尔特大人送了信来,为殿下叫来的医生一事表示感谢。」

「……白医师团的医师已经来了!?」

现在偷溜出去一会儿来不来得及啊,蕾蒂不由看向窗外。让人准备马车,去一趟回来……刚好来得及吗,在她犹豫时,杜克低喃说有必要换一套衣服啊。

「我骑马带你去比较快。」

「那我就久违地让你载一次吧。」

爱丽切好不容易为她梳好的头发了看来要白费了。虽然对不起她,但必须要在蕾蒂再次回来时重新梳一遍。

「我帮您更衣吧。」

「麻烦你了。」

爱丽切解下蕾蒂的发饰,拿出微服出游时穿的衣服。在蕾蒂更衣时准备好靴子和外套。出外的准备一下子就完成了,「路上请小心」,爱丽切说著目送杜克和蕾蒂离开。

「梅尔迪大人……但愿能好起来。」

再度变得一片安静的房间里,爱丽切想起了最近和阿斯翠德一起在这里打闹的青年。蕾蒂回来时,大概就能知道些什么了吧。

她想起现在大概已经到了马厩的貌美主君以及骑士学校的前辈,抱著双臂低吟片刻。

「……果然,会选择让杜克前辈骑马……吗。我也得去练习策马奔驰。」

想变得能说出「由我来带您去」,爱丽切这样想著燃起了斗志。

当马奔跑的速度快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马上的人是不可能优雅地对话的。只要张嘴毫无疑问会咬到舌头,所以蕾蒂抓紧杜克,忍受摇晃。

以骑马带著女性来说,这种骑行方式是挺粗暴的,但蕾蒂没打算抱怨。因为她相信,杜克没预先提醒蕾蒂会是这样的状况,也就说明他相信蕾蒂对这种程度的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即使蕾蒂的金发被全塞进了外套里,也不知何时受到风势和摇晃的影响而跑出了几缕。头发随风摆动缠在一起,「之后会很麻烦吧」,当她像是事不关己地心想时,就到达了罗贝尔特的宅邸。

蕾蒂以一副明显是偷跑出来的打扮,在舞会不久之后即将开始的时间赶来,罗贝尔特对她甚是感激。被他说「您快请进」,蕾蒂便到访了梅尔迪的房间……在看到房间里的人时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奥斯卡!?」

梅尔迪枕边有一名浅咖色头发、面无表情的冰冷杏色琥珀双眸的青年。这位腰板挺得笔直的男人,是白医师团的医生奥斯卡·施莱登。

「……这可真是。」

奥斯卡也同样吃惊。他大概没想到居然会和蕾蒂再次相遇吧。

奥斯卡曾经隶属白医师团,有一段时期因不知该如何生活而感到迷惘,受第一王子弗莱德海姆所邀放弃医生一职,成为了骑士。但在格兰山的山火事件平息下来后,他决定要再次回到拯救他人生命的道路上,离开了索鲁威尔国……

「很久没见了呢。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你……虽然的确吃了一惊,但冷静想想,因为你懂索鲁威尔语呀。让你来也是很正常的。」

「确实……好久不见,公主殿下。我刚好在附近,所以接到联络被派遣了。」

蕾蒂曾经对奥斯卡说不会再见而和他分别,没想到现在却轻易地再会了。人生中真的不知道会如何发展。

「梅尔迪大人的病况已安定下来了。是我随身携带的药品可以应付的毒。」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即使是外行人的蕾蒂,也感觉到梅尔迪的呼吸比之前变得平稳了。与明明满脸苍白却发著高烧的那时相比,脸色也更好。

她已经没必要去问如果放著不管的话会变成什么样了。现在可以信赖的奥斯卡说已经没问题了,这个更重要。

「得救了。我会让人在王宫里准备好房间,你不用客气随便用吧。」

「不,不必了。」

「如果是在意弗莱德海姆殿下,那没问题的。那个人现在为了外交去了南方国家,还没有回来呢。」

奥斯卡向弗莱德海姆述宣誓忠诚,发誓要侍奉他,却做回了医生。她心想他是不是在意这件事而不想去王宫,但他摇头。

「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因此我会继续跟在他身边。」

「他的状况可能会恶化吗?」

「不……这件事我不太确定,所以在犹豫要不要说……恐怕,梅尔迪大人不只一次被下毒。」

「……你是指他曾经持续摄取毒素吗?」

「从症状来看,并非持续,而是最近中了两次毒……」

被毒箭射中,梅尔迪就倒下了。之后马上请来王宫的医生看诊,把他送到罗贝尔特的宅邸,也就是这里,之后一直由宅邸的人来照料他。

所谓第二次中毒,并不是倒下之后,而是猎狐之前的事吗,蕾蒂吃了一惊,但奥斯卡拿起被放在枕边的治疗过程记录。

「这个是为梅尔迪大人看诊的医生做的记录。考虑手腕肿胀的情况和其后的发烧温度,以及直至回复意识所用的时间,可以大概知道使用的毒素强度……这种毒,这种强度,病况应该是不会中途剧变的。」

奥斯卡断言梅尔迪病况剧变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失去体力。

「亲人并非一定是自己的同伴。就像您一样。」

暗指她被弗莱德海姆派的人瞄上性命的事,奥斯卡这样警告蕾蒂。

蕾蒂马上决定了要怎样安排梅尔迪。

「看来现在就为他回复而感到高兴还太早了呢……我会送梅尔迪去王宫。」

「英明的判断。对外声称是因为病况恶化了……这样,发生第三次的可能性也会降低吧。」

之后让梅尔迪定期服药就会恢复健康,奥斯卡这样诊断。

「总之我去和罗贝尔特说明情况。之后能请你和梅尔迪一起来王宫吗?」

「到那为止就算是工作范围以内的事吧。开好药我就会离开。」

「嗯,足够了,谢谢。」

蕾蒂马上叫罗贝尔特,命令他送梅尔迪去王宫。

「奥斯卡和我商量说,为了能够配合梅尔迪病况的变化马上调和药物,想尽早运送他到王宫……可以的话,让我来看护他吧。」

「真的吗!?那就务必拜托您了……!」

王宫中有药草园一事,罗贝尔特也知道吧。万一有事就可以马上调和药草让他服下,蕾蒂说了这个谎。

罗贝尔特说会马上就能准备好马车,因此蕾蒂需要先一步回到王宫下达命令,便再次骑杜克的马赶了回去。已经没时间了。匆忙做好迎接梅尔迪的的准备,在期间还要梳理头发换成舞会的礼服。

「要在舞会前抓住沃哈尼斯啊。」

王立骑士团团长沃哈尼斯现在,大概在王身边吧。蕾蒂带著杜克和库雷格,拜访候见大厅。对他说要商量一下关于警备的事,在走廊上告诉说她想在王宫内确保梅尔迪人身安全。

「明白。我去马上安排护卫吧。」

「帮大忙了……不过我认为,这舞会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好机会。能请您再帮我个忙吗。」

在这个场所里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有只有现在才能做的事。虽然也有可能无事结束,但毕竟有备无患。

蕾蒂告诉了沃哈尼斯那个自己在马上摇晃的时候想出的计划后,得到他的赞成。

索鲁威尔国的春天舞会将大国之名体现的淋漓尽致。

脚踏鲜红长毛绒毯向大厅前进,便会看见让月光都失色的无数水晶大吊灯闪耀著,甚至会感到目眩。闪烁著无数光辉的大厅如春季般温暖。会场中流淌著华丽的演奏,与高雅又柔和的谈笑声混合成了令人舒适的和声。

贵妇人无声走起路来,裙襬就得以伸展开来,犹如一大朵盛放的鲜花。从裙子的装饰、再到发饰,各处都用上了迎接春天的金合欢花,就像是一片黄色花园。

——真美啊,几乎忍不住要这样叹息了、这幅光景简直让人怀疑自己置身于童话当中。

会这样为舞会而心情雀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蕾蒂心想著,眯起眼睛。到了现在,她只会一边焦虑地想有没有不周全的地方,一边在旁边观望。

她的视线现在依然游走于各处,看有没有因独处而感到苦恼的来宾、有没有地方看上去要发生口角、有没有佣人出了洋相。

蕾蒂一边优雅地迈步一边确认时,音乐忽然停了下来。

舞会终于要开始了,大家把大堂中央空了出来。

开场小号响起,索鲁威尔国国王与卫兵一同登场。

首先以国王的致辞开场,然后经由国王的介绍,今年的金合欢少女玫亚利会在第二王子古多的陪同下出场,配合古老又传统的华尔兹曲目开始跳舞。

其他人不会跳舞而是作壁上观,凝视主角的舞蹈。

「……今年的好像是柏福曼伯爵的侄女哦。」

「好像是因缪思马克河差点泛滥的事而被选上的呢。」

小女也已经到了能成为金合欢少女的年纪了……」

到处充斥著对玫亚利的估量、嫉妒和流言。唯一的救赎,就是声音和音乐混在一起,不会传到正在跳舞的本人耳中吧。虽然她清楚这是只要是人就不可避免的事,但对这辉煌的光景与那背后如泥沼般的负面情绪之间的差距,她肯定这一辈子都无法适应吧。

蕾蒂一边心想「真是的」一边忍下叹息,将意识集中到正在跳舞的二人身上。

玫亚利一袭白裙加上层层黄色蕾丝,以简直是金合欢少女化身的身姿跳出惹人怜爱的舞步。当她转圈时,裙襬就会紧随其后轻盈地飞舞起来。

蕾蒂为今年的金合欢少女设计礼服时从素材开始就十分讲究,动起来只会轻轻发出「唰啦」地声音,为玫亚利略显紧张的舞步增添了高贵感。

(而且不愧是古多殿下呢,居然能轻易让玫亚利跳出如此优美的舞步)

护送金合欢节少女的职责,本该是第一王子弗莱德海姆负责的。但他到了现在仍无归国的迹象。作为他的代理人,古多和蕾蒂一直都很忙碌。他回来后就把各种麻烦事推给他吧,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注意转移到不在此处的长兄上后,便制止自己心想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当她再次把视线投向跳舞的两人时,三拍的音乐已经结束了。蕾蒂用戴著手套的纤幼双手为他们送上掌声,并为自己能够出神的片刻休息时间的结束感到惋惜。从现在起是不得不微笑谈话和不停跳舞的工作时间。

「蕾蒂丝雅公主殿下,能请您与我共舞吗?」

受贝利萨利昂王子所邀,蕾蒂说著我很乐意,把自己的手覆在了他伸出的手上。有私生子的他虽已被从丈夫候选之中剔除,但要告诉对方结论是之后的事。现在得微笑著应付他才行,她在他的陪伴之下走向大厅中央,把手搭上贝利萨利昂肩上。当第二首圆舞曲开始时,她跳出了比场上所有人都更美的华尔兹。

作为索鲁威尔国的下任女王,她很清楚所谓舞会就是尽情亮相、与来宾加深联系的最佳场合。蕾蒂已和四人跳过华尔兹,想要装成头晕目眩的样子退场。但得到充份睡眠的身体,应该不会遂她意,继续努力到早上吧。

这场舞会是由古多主办的。相对地,蕾蒂便要接待所有人。就连雷恩哈路德也接下了接待著名学者和其资助者等人的工作。

(差不多该去让我们兄妹交换情报,看有没有出问题了)

蕾蒂悄悄接近古多。只要视线对上,之后就是用眼神对话。蕾蒂轻轻摆手,他便明白她想做什么而靠过来,邀请她说要不要久违地跳一曲。

这两个外貌出众、明显知道是兄妹的人共舞的华尔兹,让场地自然空了出来。他们虽被注目仍是创造出了周围无人的环境,开始轻声交换情报。

「有情况吗?」

「只有华迪雷多公爵夫人醉了,所以带她去醒酒这件事。」

「那就好。我和雷恩哈路德也没事哦。」

和擅长华尔兹的人跳舞真轻松,蕾蒂直接将主导权交给他。多亏如此,她可以动用脑袋和嘴了。

「顺便还有一件事。没时间了所以省去开场白……五年前的马迪亚斯·古莱恩舒密特的离奇死亡事件。你发现他不是因意外而死了吧?」

为什么蕾蒂事到如今才调查那件事、为什么在这个场合问他,古多也有很多想问的事吧。但蕾蒂拜托他优先她的问题,古多也接受了。

「我的确发现了。但私下的调查没找到能证明推论的证据。像那样无法证明的可能性只会像恶作剧一样让王立骑士团的调查变得混乱。」

如果胡乱对外发表还不完全的真相,说不定会出现被冤枉的人。当时的古多只有十七岁。是刚从骑士学校毕业,终于在政治世界中获得发言权的时期,也很难断言说即使出事自己也能担全责。

「犯人利用另一具尸体造成离奇死亡的状况。是这样吗?」

「没错。首先在凉亭的屋顶杀死某个人,让血夸张地四处飞溅。之后,和在其他地方跌死的马迪亚斯的尸体调换就可以了。用动物的血的可能性我也试著考虑过了。王宫的家畜有没有被盗、城下街上有没有家畜被杀之类的,我也试著去调查过,但报告中显示没出问题。那么,果然应该是有另一个人被杀了。」

「不留下拖动尸体的痕迹做完这些,加上还要在不被看守的士兵察觉的情况下快速解决,是极难的事……是有很多人参与吗……?」

对蕾蒂的推理,古多否定说「也不是」,同时巧妙地改变了前进方向。

「天亮前下了一阵小雨,报告书里没写这个吗?虽然雨势并没强得可以把没凝固的血全冲走,但还是或多或少能混淆视听吧。大概,只要有几个人就差不多能办好。」

「……记录中完全没写天气的事呀。」

当时,蕾蒂因大家的体恤而远离了这个事件。乃至于下了雨这件事,她也是事到如今才知道的。

「那事件是在王宫内发生的,加上被害人是那个三大侯爵家的嫡子,上午就已经洗去血迹了。下午才开始的调查,只能依靠现场目击者的记忆。因为客观的证据已被消除,调查时的意见也分成了他杀派和事故派,好像就连报告书都写得很辛苦呢。」

「说‘拖动的痕迹可能被雨水清洗掉了了’,即是偏向他杀。会让人偏向其中一方的情报,从报告书中被省去了……」

蕾蒂虽然下令让自己的骑士去向牵涉到事件中的人打听情况,但不管谁都是混进了满满的主观推断,无法作为参考。但古多将事实和自己对此的猜测分开告诉了蕾蒂。

(从一开始就该问古多殿下呢。都是我认定他五年前太年轻而不会清楚事件……)

不,蕾蒂改变了想法。即使问了古多,终点也都是一样的。

完全没有有关犯人的目击证言。加上本该被杀的另一个人的尸体也没找出来。

「……事到如今就算调查也不见得能找出犯人呢。」

「有什么……不,不管目的是什么,让我给你一个忠告吧。」

古多握著蕾蒂的手,加重了一点力道。

「不要继续比较好。不要再碰这件事,收手吧。」

「理由是?」

「考虑得十分周全,这就是我对事件的感想。如果这个杀人事件是偶发的,那想到离奇死亡的犯人拥有相当优秀的头脑吧。被逼上绝路时的爆发思考力,和在那个状况下不留下证据的细心。能配得上‘天才’的称号。」

听见「天才」,蕾蒂不由想起在缪思马克地区记住了长相的军师芝诺。但因这是只要听见名字就会感到不愉快的对象,所以她让自己想起另一个天才梅尔迪的脸来抵消掉。

「如果是有计划性的杀人事件……杀害地点在王宫内,完全没留下证据,你仔细想想这一切。——明白了吗?」

在名为王宫的杀害地点,要完全不留下证据,便需要知道士兵的巡逻路线和时间。毕竟要一个人来完成实在有点难,所以是有共犯的吧。犯人或是共犯,其中一人对王宫相当熟悉……

「……那是……不,不说出来比较好呢。感谢你的忠告。」

这时一曲终结,蕾蒂保持著笑容优雅地行礼。然后灵巧地从人与人之间的间隙中穿过,走向了露台。

乍一迈出温暖的春之宴,就有冰冷的风向她袭来。她打算被外面的新鲜空气包裹著,思考一下刚才的话。

「古多殿下怀疑的是……国王殿下,呢。」

的确,正常来想,最能够不留下证据的,就是王宫中拥有绝对权力的王。

但那件婚约的事,父亲也该是赞成的……蕾蒂这样心想著否定。毕竟注意到马迪亚斯野心的人,应该只有自己和梅尔迪,她想如此相信。

「……无论如何,可能已经不会再找到证据了。」

五年前的事件上,通往真实的道路会在某处中断吧。如果古多已经放弃,那么即使是梅尔迪也很难解明真相。

(可是……说不定,能和向梅尔迪下毒的犯人联系起来。)

开始调查后不久,梅尔迪便在猎狐中遇袭。然后日记也被盗。明显是表现出了不想被打探的意思。

(已经设下陷阱了。‘正在王宫内接受治疗的梅尔迪已经好转了很多。他再恢复一点后,希望大家务必来看望他’这个诱饵也已经撒好……加上迪奥特尔和梅尔迪的朋友等人大概也会到处散布消息,如果这件事能传到犯人耳中,让他顺利上钩就好了……)

这条仅剩的细丝,现在在蕾蒂手中。如果不慎重地引他过来,就连往犯人的丝线都会在中途彻底断开吧。

差不多该回去了……当她的意识回到大厅时,杜克和阿斯翠德为了看她情况而靠过来了。她示意「现在过去」而将要踏出脚步时,杜克轻轻举手示意她留在原地。

杜克和阿斯翠德来到了露台上,脸上没有疲惫之色而是一副开心的样子。告诉她不用焦急,有好消息。

「梅尔迪大人似乎醒过来了。我听见女仆这样说。」

「……太好了。舞会结束后就去看看他吧。」

即使奥斯卡说了没事,但听见他醒过来,果然还是会安下心来。梅尔迪得救了。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多芬也会高兴的。对它来说果然也还是梅尔迪大人最好。」

「关于消失的日记,这下子也能确定了。今后得要有一个人左右掌握梅尔迪留下的情报在哪里呢。」

这下子,很多梅尔迪正在调查的五年前的事件也都会明确起来。不过首先要让梅尔迪养好身体。

当蕾蒂思考今后的事情时,阿斯翠德举起手说:「有的有的」。

「那件事我知道。梅尔迪大人让我保管了两个数字。」

不管是蕾蒂还是杜克,都因他突然说出的话而吃惊。他们寻找的东西存在于这么近的地方。不,虽然到了现在是没必要了,但这并不能抵消他们的惊讶。

「保管……!?这件事你一次都……!」

「他说由我来记录正好。而且因为没被问。」

蕾蒂心想「早点问阿斯翠德就好了」,一下子感到疲惫。

「我的确觉得,如果是梅尔迪,除了日记外应该也会在某处留下情报……原来是你呀。」

为了以防万一,梅尔迪在蕾蒂近处预先留下了线索。正常来想,在梅尔迪倒下那时,阿斯翠德就该告诉蕾蒂数字,但他似乎没想到这一点。

(不,应该怪我没问。不把责推卸给他人)

阿斯翠德会按著别人说的去做,蕾蒂是知道他这性格的。因为他不会先入为主和主观地行动,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是很容易应付,但在某种意义上也很棘手。

虽然没必要,但既然提到了这个还是问一下吧,蕾蒂这样心想著,决定问问看那两个数字。

「第一个数字是?」

「寻找失踪人员时说的1258。」

「……1258?……是暗号吗?还是单纯的数字?」

「王立骑士团的保管库中没有那种数字。可能是暗号。」

看来这并不单纯。但因为马上就能得到正确答案,她便没有深入思考。

「另一个是?」

「225。是在猎狐即将开始时告诉我的。」

蕾蒂对这个也没头绪。杜克有没有什么头绪呢,她抬头瞄了他一眼,便见他一脸苦恼。也不用那么认真去想……当她想这样说时,视线便和杜克对上。他表情有点苦闷,她歪头心想怎是为什么。

「……殿下,我可以离开一会儿吗?有和巴尔黑德家有来往的贵族……」

「嗯……没关系。差不多到了你该去四处打招呼的时间呢。」

舞会也已过了一半。大家该问候的人已经问候完了,所以到了由身份低的人搭话也没关系的时间。

「抱歉。我会尽快回来。」

杜克只说了这句就先一步回到大厅里。蕾蒂也差不多应该要回到谈笑的圈子中,负起收集情报的责任了。

休息时间结束,接下来就必须要保持微笑直到最后一刻了。不知阿斯翠德是怎样误会了她的叹息声,一脸担心地盯著她的脸。

「……我替您去看看梅尔迪大人的情况吧?」

「不用,出入太频繁的话,说不定会被人看破陷阱。在舞会结束之后就好。」

她在梅尔迪身边安排了可以信赖的女仆和佣人。即使用钱诱惑,他们也绝对会拒绝,奋不顾身地保护梅尔迪吧。

那么,会用什么手段呢。毒杀吗、还是直接——……

「阿斯翠德,如果是你,想给因毒而衰弱的人最后一击,会怎样做?」

「我的话……会趁晚上潜进去,用枕头蒙住对方的脸,找准肋骨之间的空隙,用匕首刺心脏。」

「如果是进一步下毒呢?」

「……嗯—嗯,因为是过于不确定的方法……虽然也不是不会做啦。」

曾以暗杀为工作的阿斯翠德一脸不情愿,所以果然还是用刀具直接杀害比较简单吧。如果下毒,会不会有其他意图,想威胁除梅尔迪以外的某人呢,蕾蒂虽然这样想过,但阿斯翠德说出了她想也没想到的感想。

「我认为可能也是因为我习惯了这种事。说不定正常人会不同。」

「‘正常人’……是什么意思?」

「呃——」阿斯翠德拚命整理思绪。总之即使很难懂,也只能相信蕾蒂的理解能力告诉她了,这样想著他开了口。

「暗杀者和骑士等人虽然为了工作就能够毫不犹豫地斩人刺人,但正常人是会犹豫的吧?手会颤,会出汗,会呼吸不稳等等,我听说他们会有这些反应。」

袭击梅尔迪的犯人,说不定是想做却做不到,阿斯翠德低喃。

「说不定……就是这样。」

蕾蒂听了阿斯翠德的想法,心想原来如此。

虽然想杀某个人,但要亲手去杀就会犹豫。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正如阿斯翠德所说,正常人即使想在对方睡著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手也会颤,会出汗,会呼吸不稳……即使抱著强烈的决心,自己也总是难以跨过最后一条线。那就是「正常」。

犯人以前拉拢女仆和佣人,也可能只是因为害怕用刀刺,而选了下毒。她开始觉得,阿斯翠德认为选了「下毒」这件事上没有多深的意义这一想法是对的。

「……正常人。」

到了现在,古多所怀疑的国王一说的可能性就变低了。如果是国家中最有权力的人,是应该能够雇用一个两个暗杀者。没必要用钱拉拢女仆在膳食中下毒,只要命令暗杀者直接杀掉就行了。

(也就是说,犯人是无法安排暗杀者的人……没钱,是因为这个吗)

没钱,蕾蒂马上否定了这一可能性。说到底如果穷困到无法雇用人,那也很难拉拢女仆。虽然不到雇暗杀者的程度,但要求女仆下毒还是需要高额的报酬吧。

(但如果能够成功拉拢女仆,事情不是该更顺利吗……?)

说到底,如果犯人能够成功拉拢女仆,那最开始让女仆去毒杀就行了。没必要做出在猎狐场中向梅尔迪射毒箭这么困难的事。

(犯人没有雇用老练的暗杀者。也没有拉拢女仆。而是由自己直接向梅尔迪下手)

如果是这样,她回到起点,重新思考直接杀害梅尔迪的方法……

「咦……?」

忽然,一切都被串联到一起了。她因背脊发凉而颤抖。

「难、道……?」

咕噜一声,喉咙发出声音。

——她必须要知道真相。以此来悼念马迪亚斯。

这样想著,蕾蒂和梅尔迪开始调查起五年前的事件。

但真相不一定会让人高兴。蕾蒂知道,也有只会让人悲伤的真相。就像古多,他察觉到离奇死亡事件可能会牵涉到国王,就没再深究。

(梅尔迪不知为何也被直接盯上了。射出毒箭的犯人,可以被特定到在猎狐中进入森林的贵族或是其佣人)

也不是没有存在入侵者的可能性。但她不认为那人会冒著要巧妙避开王立骑士团警备的危险。要这样做还不如在别的地方对梅尔迪下手。

(这样一说……「那个人」的确符合条件)

不,尚不能下结论,蕾蒂否定自己的想法。

目前知道的,只有犯人大概「没有或是无法雇用暗杀者和女仆」和「参加了猎狐」这两件事。

(那么,先不管女仆,无法雇用暗杀者的理由有两种。一种是没有钱。另一种是活在与暗杀无缘的世界中,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委托才好。应该是这两者之一)

但不会是前者吧。要说为什么,参加了猎狐的人都是贵族。如果只是一个暗杀者,总会有办法雇的。佣人虽然无法拿钱,但他们即使能够参加猎狐也无法单独行动。能够被带去猎狐的佣人,是为了朝狐狸射箭而被带去的。在某种意义上,是被主人一直看管著的存在。

她只能认为,果然犯人是「贵族」中的「正常人」,不知道雇用暗杀者的方法。所以想要亲自朝梅尔迪射箭,如果是这样的话……

(明明有钱能够拉拢女仆却不这样做的理由,如果是「那个人」就说得通了……因为没这个必要)

事情开始渐渐往恐怖的方向发展。蕾蒂心想这仍是在猜测阶段而让心情平静下来,带著阿斯翠德回到大厅。

这不是该在这种舞会空档中思考的事。她想在能够平静下来的地方、一人独处时好好地思考。

大厅和寒冷的外面完全相反,被温暖的春意所充满著。蕾蒂向映入她眼帘的梅莉和柏福曼伯爵搭话,微笑说有在享受舞会吗。

「真是出色的华尔兹。在那之后,你被男士们包围了呢。」

「谢谢您。都是托古多殿下的褔。」

有在意的人吗?她故意压低声音问她,梅莉便回答「大家都很出色……」,双额染红地低下头。柏福曼伯爵也一脸满足,奉承蕾蒂说这都是托了公主殿下开口帮忙的福。

「新年不久就又是缪思马克河决堤,又是杜亚市出现了伪造的假币,不好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

如果之后情势会有所改变就好了,对著苦笑的柏福曼伯爵,蕾蒂也点头说对

呢。杜亚伪造假币的证据虽然完美地消失了,却得到了牵涉当中的市民的证言。但是堤防决堤之后变得手忙脚乱,大家对此都在反省,便以骑士团的严重警告来收尾了。

现在那些伪造的银币正在基尔夫帝国中流通吧。做了对不起基尔夫帝国的事啊……当她想起了关于假币事件的种种时,突然对‘1258’这个数字有了头绪。

(——对了,这个数字,应该是芝诺造的银币数量……!)

她曾经在事件的报告中看过这个数字一次。梅尔迪为何提出这个数字,蕾蒂从和古多的对话中找出了进一步的联系。

古多说到,五年前的离奇死亡事件如果是偶发的杀人事件,那么犯人绝对配得上「天才」的称号。能够让古多说到这个地步的人物又能有谁。

(「芝诺」牵涉其中么……!?五年前,芝诺的确是在马迪亚斯的离奇死亡事件前就在索鲁威尔国内,按梅尔迪所说他似乎是、接近了马迪亚斯……)

因优秀的两位王子,差点完全分裂为两半的索鲁威尔国。其中,芝诺想让蕾蒂成为女王,让马迪亚斯成为王婿,之后杀掉蕾蒂让马迪亚斯成为唯一的王,再让索鲁威尔国安定下来——……作为军师,这想必会是能够提升知名度的计划吧。

(我不认为他会亲自下手……但是,虽然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形式,但如果芝诺牵涉其中的话,有很多事就能够理解了。因为「那个人」离译诺很近啊)

如果是芝诺,应该能轻而易举地掌握王宫士兵的巡逻路线和时间吧。也可以轻易避开看守士兵。而且会有几个协助他行凶的同伴也不奇怪。

蕾蒂下定决心。随便找个时机结束和柏福曼伯爵的对话,说了一句「那么失礼了」而转身离去。

「阿斯翠德,要从舞会中溜走了。去确认‘陷阱’吧。」

——根据状况,可能要撤掉陷阱。并没有将后续说出口,蕾蒂悄悄溜出了大厅。

来到了远离热闹的大厅的一间客房。因为佣人几乎全部都参加舞会去了,这里安静得几乎令人耳朵发疼。

杜克毫不迟疑地站在目的房间前面,敲了敲门。女仆便走了出来,看见杜克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让我们两个独处一会儿。」

对蕾蒂忠实的骑士的请求,女仆点头离开房间。杜克像是和她换班似地进入房间,轻轻关上门。

「……梅尔迪大人,您醒著吗?」

轻声叫他,他举起手像是在说「醒著啊」,并挥了挥。杜克判断他这是在告诉自己可以靠近。

「果然,最初察觉到的是你啊——蕾蒂丝雅公主殿下的第一骑士杜克·巴尔黑德。」

梅尔迪在王宫醒来时,就算不问也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自己被下了毒。那么阿斯翠德已经将保管的数字告诉了蕾蒂她们吧。

梅尔迪预想到,听见那数字,会率先发现的人并非蕾蒂也并非库雷格,而会是杜克。他凭杜克一人探访这里的事就察觉到,似乎顺利按他的预想发展了。

「抱歉,我还是晕晕的,没法再大点声了。你靠近点吧。」

微微动了动手指,梅尔迪叫杜克过来。

在安静的房间中,即使不靠近也能听见声音,即使如此仍是会感到犹豫,梅尔迪不得不说的就是这种话。

「……你发现了吧。马迪亚斯·古莱恩舒密特真正被杀害的地方。」

「是的。在西边的古莱恩舒密特家别邸……告诉阿斯翠德的第二个数字,是指那座塔的高度……对吧。」

如果是作为王立骑士团的骑士,且熟知王都每一个角落的杜克,凭这个就能够发现吧,梅尔迪如此相信著。还有,无论对谁……连对蕾蒂也不说而来自己身边的事也是。

「我啊……对王女殿下说过,说不定会找到悲伤的真相……但想到事实上可能和自己也有关,这可真难受啊……」

古莱恩舒密特侯爵家嫡子被杀现场,是古莱恩舒密特侯爵家的别邸。不论是谁怎么想,犯人都会是古莱恩舒密特家的某个人。

「……公主殿下,著眼在我身上的其中一个理由,大概是为了复兴古莱恩舒密特家吧。希望有一天能牵制罗恩斯坦因侯爵家和奥伊兰贝尔格侯爵家……杜克,和我一起,瞒著殿下去找尸体吧。」

「尸体……吗?」

「啊,没清楚到这程度啊……嗯,我想,在马迪亚斯真正被杀现场中,大概有另一个被害者的尸体。虽然还不确定。」

找到尸体要怎样做,这件事梅尔迪也还不知道。

「你觉得殿下什么时候会发现?」

「她很聪明。应该很快就会发现数字的意思吧。」

「也对啊。得赶快……」

证据是要由他亲手销毁,还是交出去呢。现在梅尔迪有选择权。

杜克也是,可以选择要向蕾蒂报告还是不报告。

去吧,他们互相点头,梅尔迪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是预想到了这一步吗,杜克拿了自己外套披到他肩上。对不得不折一下袖子这件事,他感到非常不愉快,但现在还是保持沈默吧。

对女仆随便找了个藉口,两人走向王宫马廊。杜克不发一言地支撑脚步不稳的梅尔迪,让他骑上马。梅尔迪一直处于拖油瓶状态被支撑著,但他还是沈默地一直努力在马上保持平衡。

要怎么做啊……梅尔迪摇摇晃晃地乘著马,不知道第几次问了自己同样的问题。

蕾蒂在舞会开始前,和骑士团团长商量,借来了三名手腕了得的骑士。她以此布下陷阱。预想到犯人会再次来给梅尔迪致命一击。

而现在舞会已过半,到了差不多变得无法把握谁在哪里、即使溜出去也不会被发现的时候,有一个男人接近了陷阱。

男人悄悄进入了梅尔迪睡著又没上锁的房间。如果慢慢走在绒毯上,即使是没接受过训练的外行人都能不发出脚步声。他静静地靠近床。

男人的手一点一点地渗出汗水。这是他第二次想要挥下紧握的短剑。

第一次他办不到。这第二次,他其实也不想做。但却有无论如何都要去做的理由。

如果是现在,只要一剑刺下去,他就会马上死去吧。不会长时间受苦,又因毒素而被削弱很多体力,所以也不会活下去。

——对不起。

那是对许多人的谢罪。过去的牺牲者、双亲、亲戚、还有……梅尔迪。

恳求您,男人以祈祷般的心情,发抖的手更用力地握住了短剑。

呼吸一点一点变得不稳。这样下去梅尔迪说不定会醒过来。他必须趁现在,用这双手,顺势挥下去结束了这一切才行。

——公主殿下,请宽恕我。

男人闭上眼睛,向在床上睡著的梅尔迪的胸膛挥下短剑。

像是五年前那样,被几乎令人作呕的浓稠血腥味所浸染……他在黑暗中下定了决心的那一瞬间……

「——别动!!」

因刺入耳膜的制止声,男人的身体反射性地僵住了。那时床上的床单飞起来,他的视野被白色所笼罩。当他发声说疼时,感到脸颊冰冷。手和脚也痛了起来。

为什么,当他感到混乱时,听到了一个焦急的声音。说著「我迟了」而带了些悔恨,但即使如此却依然动听的声音。

「迪奥特尔!!」

听到了蕾蒂的声音,被王立骑士团压制的迪奥特尔露出了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悲伤,这种复杂的表情。

从敞开的门,射进了走廊的灯光。蕾蒂脸上并不是「为什么」的动摇,而是「果然是」的冷硬表情。

蕾蒂为自己的失策感到悔恨。迪奥特尔被两名王立骑士压制,被另外一名用剑指著。短剑掉落在地上。而床上却空无一人。

这是蕾蒂和沃哈尼斯商量设下的陷阱。安排三名王立骑士,其中一名装成梅尔迪的样子藏身在床上,剩下两名则潜伏于阴影处准备逮捕袭击者。

然后一如蕾蒂的计划,听见她在舞会中放出「被带到王宫的梅尔迪正在恢复」的消息,犯人便行动了。决意这次要给他最后一击,走向蕾蒂放出的虚假情报中提到的「梅尔迪所在的房间」。

那是个没上锁,也没有女仆静候在外面的房间。

如果这是以暗杀为生的人,便会发现这是陷阱而不进去吧。毕竟三名骑士来对付以暗杀为生的人实在太勉强,有所防备反而是救了蕾蒂她们。

如果是普通人,便会就此上钩。而做普通人的对手,有三名王立骑士就足够了。

为了不管是往哪边发展也能够对应而精密推敲出来的陷阱,却让蕾蒂事到如今后悔起来。但是,三名王立骑士都已经看到他的脸了。没办法当成没事发生。

「……只要没收武器,像这样被包围起来就不会逃掉了吧。」

因蕾蒂冷静的声音,王立骑士虽感到踌躇仍是顺从了。捡起掉到地上的短剑,作为证物用布包起来。然后压制著迪奥特尔的两人放松力道,向后撤了一步。

「迪奥特尔,事情我会在舞会结束后来问你的。到那时为止都会派人盯著你。」

她说:「带他走吧」,让他们

前往连一个窗子家具都没有、就是为了这种时候使用的房间去。

迪奥特尔老实地跟著王立骑士,因此蕾蒂反而更加确信了。如果是被冤枉,他应该会大叫「干什么」而抵抗。

「之后就交给你们了。我会告诉骑士团团长的,你们好好看著他。」

蕾蒂简洁地下达了命令后,和阿斯翠德一同离开。总之,先去告诉沃哈尼斯,直至舞会结束前都要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之后,去向古多报告,商量要怎样处理……

踏上梯级时,听到了一声钝响。因「鸣哇」一声,和「去追」的声音,她连忙走回去,便看见逃跑的迪奥特尔和追著他的王立骑士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

对蕾蒂尖锐的声音,一人低头说非常抱歉。

「因为听见了他痛苦的声音,以为他是不是服了毒之类的……!」

连忙打开门时,迪奥特尔就逃出来了,那人这样向她解释。

「……保持距离追在他后面!让他放心认为能逃掉,他才不会加害周围人吧。赶快!」

被迫上末路的人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的。焦急而用某人当人质,或是投河,说不定会变成这种最坏的结果。

「阿斯翠德,我们也去追。我就这样去追,你去向杜克和库雷格转达说之后的事拜托他们了,向沃哈尼斯要求增援。之后和我汇合,一同追迪奥特尔。明白吧。」

「明白!」

其实这时应该把迪奥特尔交给阿斯翠德,自己负责联络他人。但蕾蒂莫名感到不安。不想让自己的视线从迪奥特尔身上移开。

随便找了一个佣人一起前往王宫的马廊。让他备马期间,她察觉到杜克的马不见了,感到惊讶。

「……难道……!?」

蕾蒂想起杜克之前的样子有点奇怪,心想他说不定是发现了什么事,瞪著自己那位不在这里的骑士。

(比我更早发现迪奥特尔的事了?……虽然想去梅尔迪那里确认,但没这个时间了)

听到佣人说「已经准备好了」,蕾蒂回道「谢谢」,轻盈地骑上马。

在舞会的礼服上披了一件从阿斯翠德那里抢来的王立骑士团外套,虽然只穿这些会有点冷,但要忍耐。

「驾!」

蕾蒂以几乎让人不觉得她是公主般的架势操控著马的疆绳。

(他朝哪个方向跑了……?!迪奥特尔会去的地方……说不定是和事件有关的地方……!)

蕾蒂告诉自己,漫无目的地找也没意义。

「总之按顺序去调查古莱恩舒密特家吧。他要么是跑到外面,要么就是逃去了熟悉的地方。」

从近处开始找,这样决定后蕾蒂握紧了疆绳。

「嚓」地挖开泥土的声音,和「叭」的泥土被扔走的声音。

梅尔迪出神地眺望杜克的动作。「出奇地有模有样啊」,他不可思议地心想,似乎表露在脸上了。杜克告诉他自己之前在格兰山上获得了丰富的挖地经验。

(是吗……为防止山火而建造缓冲带啊……原本,我也是想帮忙的)

看来毒素的影响还是很大,梅尔迪只是坐著都觉得辛苦。他抱著膝盖,让无法用力撑住的头部靠在上面。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挖土声。只有这些声音在周围回响。

「……抱歉啊,一晚能完成吗?」

「应该用不了多久了……要造出能埋一个人的地洞确实是个体力活,但如果正如您所说,这是突发性事件的话,应该会害怕被发现而心急,洞会比较浅。」

作为王立骑士,这不是杜克第一次挖掘尸体。不停地挥动铁锹,只靠煤油灯扩大洞的范围、越挖越深。

「卡嚓」,并非泥土的触感使杜克停下手。是小石头吗,不对,并没硬到那个程度。难道是,他看向梅尔迪。

「猜中了吗?」

「……恐怕是。」

之后就不能用蛮力硬挖了,杜克谨慎地缓缓拨开泥土。便看见了白色的东西,他微微闭上眼睛,表示默哀。

转换心情,他一点一点翻开周边的泥土。白色的东西……像是白骨的东西出现,明显露出是人形时,他便叫来了梅尔迪。

梅尔迪迟缓地挪动身体,探头向地洞看去。在那里,躺著一个人的白骨。

这下子就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他这样想著浑身脱力了。

「哈、哈哈……真厉害啊,真的出现了。」

没出现就好了。如果他的推测是错的,被证明犯人另有人在,他也许会感到开心。但是,他已经看见了。

「……请问要怎么办?」

「要怎么做啊,我虽然一直在想,但仍然无法整理好思绪。」

杜克听见梅尔迪痛苦的声音,察觉到他大概已经特定出犯人是谁了。然后,那个人应该是梅尔迪的亲人。

「这尸体出现,会对殿下有什么影响吗?」

「如果只是被埋起来的话那就什么影响都没有,没事的。我们即使这样子也是贵族大人啊,只要没有证据只会以被怀疑告终。也能装成被害者的样子说是被人埋下了多余的东西。」

「那我乾脆重新埋起来吧?」

「不,以防万一继续挖挖看吧。虽然我觉得如果是那家伙,是不会留下证据的……」

杜克再次铲开泥土。在左胸附近,响起「铮」的金属碰撞声。这不是撞上骨头的声音,所以他心想这次才真的是撞上小石块吗……但实际上却是闪著钝光的某物。

「这是……」

杜克放下铲子,用戴著手套的手拨开泥土。那夹在骨头里的刀刃,是一柄短剑。说不定是刺进去后拔不出来,便放著不管了。

「梅尔迪大……人?」

一直沈默看著的梅尔迪开始发抖。唇缝中露出了「啊……」的声音,以手掩面。我太天真了……他这样自嘲道。

「是吗,也是啊……那家伙怎么可能只是安安分分的把人杀掉啊。为了将来,故意留下证据了吗……」

「……这把短剑出现,会对殿下有什么样的影响吗?」

「古莱恩舒密特会无可救药地没落,殿下不得不修改现有的计划。只是如此……啊——啊……真的,怎么办才好啊。」

如果现在在这里和杜克一起藏起短剑,通往埋起遗体的犯人的线索就会消失。这里有的只是一具不清楚身份的遗体。

只是出现一具遗体,只有疑惑而根本就不会被追究吧。古莱恩舒密特家会免于进一步的没落,会一如蕾蒂想要捧起迪奥特尔,让三大侯爵再次互相牵制的预定进行。

要包庇杀了两个人的犯人吗。还是应该揭露他呢。选择权在他这双手上。

「——哈哈,说起来啊,发现犯人,却没有会高兴的人……这可真厉害啊。」

说不定会发展成这样,对此梅尔迪早有觉悟。但事到如今他却犹豫了起来。

(插图页)

正确的选择,和最好的选择是不同的,现在梅尔迪切身体会到了这件事。

「有啊,有会高兴的人。」

沈默地等待梅尔迪做出判断的杜克,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梅尔迪睁圆眼睛,杜克对他补充说:「虽然并不确定」。他提著煤油灯,接近已成为白骨的尸体。从大腿骨和头盖骨等的形状,可以得到这是成人还是小孩、是男是女之类的情报。这副白骨一定是成人男人的。

「他大概是有家人的吧。如果是五年前的事,说不定家人已经放弃了他还活著的希望。如果抱著,‘哪怕只有遗体也好’的想法,大概就会觉得‘总算是找到了’吧。」

家人现在仍在心痛地想著「他是怎么了」。虽然知道他成了不归人时会感到悲伤,但即使如此应该还是会觉得「找到他真是太好了」。

听见杜克的话,梅尔迪低喃:「是吗……」

「我已经做好交出亲人的觉悟了。可是……我不认为对殿下而言,揭露真相会是好事。」

梅尔迪终于作出觉悟了。他想保护给予了自己目标,让自己看见这个广阔的世界的人的未来。为此,就需要有人去做见不得光的工作。

「……你就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先回去吧。我去藏起这把短剑。之后去和王立骑士团说我找到骨头了。」

「您会被怀疑的。挖挖洞就找著白骨了。这可说服不了人。」

「多芬正在散步时很在意这里,我心想是不是埋著金币啊,就欢天喜地英勇地独自偷偷挖起来了。会被当做是这么一回事的。」

别担心,因为我是贵族大人啊,梅尔迪像是放弃了般低喃。

做了对不起蕾蒂的事了。他口中说了要一起寻找真相,、却将真相隐藏了起来。那么,起码直至死前都隐瞒下去吧。

「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是为了公主殿下也是呀……不,用错词了。是我想这样做。」

我不想推托给别人,梅尔迪断言道。

对话结束。梅尔迪为了拔起插在肋骨上的短剑而站起来。

那时,虽然无法马上明白这是为什么,但他感到有些耀眼。缓了一下才注意到

是有光射进眼睛里了。一开始以为是杜克的煤油灯,但光弱到只足矣照亮脚边。难道是,当他这么想时,脚边传来振动。这种轻快的振动和感觉是……因为有马奔向了这边。

「被发现了!?」

「不,我还没和殿下……!」

怎么办!?杜克看向梅尔迪。如果真的想藏起这把短剑,那就不该由无法动弹的梅尔迪,而是由杜克一人骑马去藏起来比较好。

但如果是只是有人路过,那安静的躲在这里就好。不如说胡乱行动引人注目,被路过的某人记下杜克在这里,反而更棘手。

首先熄灭煤油灯的火焰,连忙让马匹移动到树荫下。梅尔迪也藏起来,窥视著传来声音的方向。看来马匹果然是朝著这来的。他从马蹄声得知速度正在变慢。

当梅尔迪想要拜托杜克拿短剑走时,他发现跑来的并非王立骑士团也并非蕾蒂,而是自己的堂兄。

「迪奥特尔……!」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虽然感到惊讶,但肯定是被蕾蒂发现,发生什么事了吧。当头脑聪明的人不是己方时,实在是棘手。「那么」,他改变计划。在这里统一口径比较好。

「——梅尔迪!?你在这里干什么!?」

「冷静下来!我只是找著了。没打算说出去……!」

「够了让开!」

迪奥特尔从马上下来,梅尔迪被他用力一推,仅是这样便脚步蹒跚摔倒在地,腰部重重撞上地面。疼,当他这样呻吟时,杜克便替他压制住迪奥特尔。

「迪奥特尔大人,请听我们说。我们没打算把在这里看见的事告诉别人……」

「你看见那把短剑了吧!?你打算告诉王立骑士团,那是我的……!」

「蠢材!!」

梅尔迪对著暴露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的迪奥特尔大喊。

听了迪奥特尔的话,杜克动摇了起来:「难道」,他看向梅尔迪。杜克心中的犯人像仍然停留在「埋了这尸体的是古莱恩舒密特家的某人」这一层。但因刚刚的对话,他察觉到迪奥特尔就是犯人。

——杀害马迪亚斯·古莱恩舒密特的犯人,也打算杀死梅尔迪·古莱恩舒密特。——梅尔迪所包庇的人物是……

「难道……您,把亲兄长……!?」

「杜克!已经够了!拿短剑走!之后由我来想办法解决!」

拜托了,被梅尔迪这样恳求,杜克的视线僵硬地从梅尔迪身上移开。

虽然在动摇,杜克仍打算服从梅尔迪。但挣扎的迪奥特尔很是麻烦。比起用语言让他冷静,乾脆让他晕过去不是更好吗,当他这样心想时,视野边缘映入新的光芒。是煤油灯的光,当他注意到时,也发现了那灯不止一盏。

糟了,当杜克和梅尔迪这样想时,已经太迟了,他们的身影已经进入对方的视野中了吧。

「杜克!」

因蕾蒂的叫声,梅尔迪低喃:「糟透了」,仰望夜空。

自己的决断太晚了。来不及销毁证据了。

「你们……在这里……不,事情我之后再问。首先要拘捕迪奥特尔。」

看见附近被挖出的地洞,蕾蒂察觉到了不少事情了吧。为了和平解决,她故意不去触碰这件事,而是先让迪奥特尔闭嘴。

「停手!不是的!那把短剑不是我的!」

「……可恶!」

明明如果保持沈默还是有办法搞定的,梅尔迪疯狂挠头。这下子就没救了,当他放弃一切时……煤油灯的灯光变得扭曲,他失去了意识。

当梅尔迪醒过来时已经身处王宫,躺在了床上。眨了两、三次眼后,他慢慢坐起来,便看见蕾蒂也在。

被她用担心的口吻问他「没事吧?」,他便出声说「没事」。声音很沙哑,她便给了他一杯水,梅尔迪一边慢慢地喝,一边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

「迪奥特尔呢?」

「……王立骑士团正在审问。听说尚在了解情况的阶段,我们不能同席……我从沃哈尼斯听说,他把有关五年前事件的事全部说出来了。」

「明明如果殿下或您身边的某人可以同席,就能够命令他暂时闭嘴了。」

五年前的事件即将被揭露。但蕾蒂尚不知道全情。

「如果你能说话,我想听你说说五年前的事件呢。」

「那么,让从哪里说起呢……从我猜测主犯并非迪奥特尔,而是芝诺这里开始吧。」

不过会省略一部分,梅尔迪这样说完,开始解释他调查后知道了什么事。

「有关伪装离奇死亡的事,殿下也已经发现了吧?」

「不只是我,古多殿下也是哦。虽然他好像是怀疑陛下,所以保持沈默了。」

「……啊啊,陛下吗。我也想过可能公主殿下……身后的国王陛下就是犯人,想的事情差不多啊。」

不愧是他啊,梅尔迪称赞古多。

「首先,我认为译诺在最初是没打算杀害马迪亚斯的。起因……恐怕是,迪奥特尔把马迪亚斯从古莱恩舒密特宅邸内高塔的窗子推下去吧。第二个数字225是那座塔的高度。」

梅尔迪一边和多芬散步,一边寻找足以把人推下杀害的高处。有几个推测出的地点,其中一个就是那里。

「所以杜克先一步发现了呀。那个人,对有关王宫和王都的事,可是详细得让人难以置信。」

「顺带一提,您发现了一开始的数字的意思了吗?」

「银币的数量。是指芝诺的事吧。」

「是的……之后回到正题。」

到这为止,梅尔迪也是猜测的成分居多。有很多事不问迪奥特尔就不会知道。

「为什么杀了他,这种事就略过。事件本身大概是他没有预料的。说不定是意外。芝诺知道马迪亚斯死了,便重新筹划了今后的事。」

被芝诺拉拢的马迪亚斯死了。这下子第一公主蕾蒂丝雅会选择新的未婚夫吧。在马迪亚斯死去那一刻,芝诺就已经失去能够扬名索鲁威尔国的好机会了。

「但芝诺并不是一个摔倒了后只会爬起来的家伙。借包庇杀害马迪亚斯的迪奥特尔一事,他打算卖人情给会代替过世的兄长成为三大侯爵之一的那家伙。做隐匿工作的原因单纯只是这样。」

「芝诺包庇他的证据呢?」

「那就仅仅只是推测了。能够火烧眉毛的情况下想到那种事的,只有那家伙了……就是这点吧。如果是有计划地杀害,会有更多方法吧?这才正该用上像我那时般的毒杀,之类的。」

「对呢」,梅尔迪得到蕾蒂的同意,便继续说下去。

「此时出现的,就是另一个被害者。译诺是早在马迪亚斯死前就已杀了另一个被害者,还是在此之后杀的……这事大概不问迪奥特尔是不会知道的。另一个被害者,是那时译诺想先解决掉的人……或是对离开索鲁威尔国的译诺来说已经不需要的人。大概是同伴吧。」

那天晚上,另一个被害者被译诺叫出来,相信他说的像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这种随便的谎话,当来到王宫的凉顶屋顶时被他杀害。只要砍脖子就会有相当多的血飞溅出来。以此装成是跌死的血花。之后芝诺……最后就用上了迪奥特尔的短剑。

「和尸体一起被埋起来的,是那件意外之后迪奥特尔说不见了而引起骚动、用上古莱恩舒密特家的纹章为装饰的短创。记得的人大概不只有我……才对吧……我觉得有挺多人记得那件事。」

要是真的弄丢了那把短剑,那藉口要多少有多少。但现在却又出现了。

「短剑是芝诺为了威胁迪奥特尔而特意用上的。用这个给予最后一击却拔不出来了,没办法,就这样埋起来吧……因为我救了您了,请在将来某一天报恩吧。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译诺确切地留下了让迪奥特尔成为犯人的证据。他是想著哪天有机会时就用上吧。况且即使被发现了,也完全不会对离开了索鲁威尔国的译诺构成威胁。

「……特意做出这种夸张的离奇死亡事件,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不让迪奥特尔忘记啊。奇异又让人感觉不舒服的离奇死亡事件是绝对会留在人的记忆中的。迪奥特尔任何时候都在恐惧真相会被揭露……芝诺以‘不要忘记我卖了你一个人情’这种最差劲的方法,一直束缚著迪奥特尔。」

「不仅如此「,梅尔迪继续说。

「四周没有高的建筑物的地方,不只是东边的凉亭。明明如此却故意选了王宫这个地方,是为了应付在像古多殿下这种聪慧的人注意到造成离奇死亡的方法时的对策……如果能够看穿离奇死亡的伪装,就会寻找事件在王宫内发生的意义。怀疑陛下会不会就是犯人,正因其聪慧,才会在彼时就放弃思考下去。」

夸张的离奇死亡事件是为了束缚迪奥特尔。选择王宫这个地方是为了让人视线投向伪造的犯人肖像图。

那一天晚上,芝诺考虑到这个地步、做好对策才离开索鲁威尔国。

虽然结果是揭露了真相,但那是因为迪奥特尔焦急起来,给予梅尔迪和蕾蒂等人线索。原本再次调查离奇死亡事件时走

进死胡同,这个可能性是更高的。

「……迪奥特尔的毒,说不定是译诺给他的。我不认为迪奥特尔能够弄到手。」

从五年前起就一直拿著,想丢又无法丢掉吧,梅尔迪苦笑道。

「迪奥特尔为什么会想杀了你?」

「只是偶然。我在那家伙面前不小心说漏嘴了……一不留神,说了可能可以找到杀害马迪亚斯的犯人。迪奥特尔好像是误会他被我威胁了。明明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没发现啊。」

对反应过度的迪奥特尔,梅尔迪那时才开始怀疑他心想「难道是他」。之后就为了确保证据而四处奔走……结果在猎狐中被毒箭袭击了。

「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是迪奥特尔的?」

这次换梅尔迪询问,蕾蒂说:「对呢……」,想著应该从哪说起。

「……能够参加猎狐,让你服下第二次的毒,夺去你的日记,能够办到的人是很有限的。当我心想‘难道是他’的时候,他就跳进我在舞会上设下的陷阱里了。我之前捉到了一次想要杀害你的迪奥特尔。」

「是吗……彼此,都失败了啊……」

被揭露的真相,是弟弟下手弒兄。以及为了隐匿工作而被杀的另一个牺牲者。「糟透了」这个词,一定是该用在现在这种情况吧。

「——迪奥特尔,会怎么样?」

梅尔迪问蕾蒂他现在最在意的事。

从他失去意识直到醒过来的期间,应该有很多进展和发现的事吧。

「迪奥特尔……和另一个被害者的杀害事件有关的事,因为有短剑作证据,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吧。但杀害马迪亚斯的证据,现阶段仍什么都没有。加上当时的迪奥特尔只是孩子。我想,只要迪奥特尔对王立骑士团的调查不作任何回答,使用古莱恩舒密特侯爵家的权力,就能以废嫡和幽禁收场。」

「如果迪奥特尔蠢得向王立骑士团坦白了一切呢?」

「……也不会有多大改变。不管迪奥特尔说了多少话,证据都只有短剑。但古莱恩舒密特家会变得很麻烦吧。」

对外,会编出一份合情合理的解释吧。

迪奥特尔嫉妒穿上诺兹尔斯公外套的梅尔迪,为了稍微威胁他而射了毒箭。没打算死杀他。

尽管被牵扯到五年前的某件杀害事件中,但当时他是孩子,是主犯做了所有的事。

他完全和杀害马迪亚斯一事无关。

因此,他不能继承古莱恩舒密特家,将以被幽禁一生。现古莱恩舒密特侯爵会退位,让出爵位给弟弟。

这样事件就能就此结束吧。但罗恩斯坦因侯爵家和奥伊兰贝尔格侯爵家会抓著这个好机会攻击古莱恩舒密特侯爵家。以迪奥特尔说出了一切为材料,向国王要求剥夺其爵位……

「殿下,我做了多余的事……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不,我也想知道真相。你没有做错。」

「但为了这个国家,您之前期望著古莱恩舒密特侯爵家的复兴!!!」

「我的确有期望……但我会再次考虑其他方法的。仅此而已哦。」

蕾蒂向梅尔迪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躺下比较好哦。现在已经,何止是早上,已是黄昏了啦。」

梅尔迪终于看向窗口。那处已被夕阳染红,告诉他沈睡了多久。

「吃下药,养好身体吧。要是再知道了什么事,会向你报告的。」

蕾蒂站起来,从房间走出去。拜托等在走廊上的阿斯翠德去换班。阿斯翠德虽然对自己做什么表情比较好感到困惑,仍是听从蕾蒂的命令走进房间。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事情都会在预想范围内安顿下来吧。古莱恩舒密特家和蕾蒂并没有深厚的联系。即使迪奥特尔被问罪,现阶段也没有任何会使她苦恼的事。

(……虽然不至于会剥夺爵位,但这下子就确定会进一步没落呢)

既然确定了,那么不胡乱出手比较好。和梅尔迪也保持距离比较好吧。可以做的,也只有让梅尔迪到诺兹尔斯公国留学这种事了吗……

「方法……虽然仍有另外一个,但要不要这么做呢。」

但往往在这种时候能做出的选择,也只有一个。

这里是「诸王的会议室」。在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上,众神的故事被金丝线绣出的稻穗围绕。天花板垂下木质的大吊灯,地毯上是古雅美丽又坚实的槲树桌子。用同一种木材造成的椅子上到处都刻著装饰,椅背上的镂空雕刻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蕾蒂一直是通过作梦的形式到访这个聚集著诸位骑士王转生者的房间。看来她还没有改掉当感到不安时会不由地逃到这里的习惯。

「……王牌,吗。正是如此呢。」

没想到居然可能会以这种形式达成最初的目的,蕾蒂叹气。

虽然觉得这样很没规矩,她仍是撑著脸颊低下头。漂亮的金发轻盈地泻下,遮掩住她的表情。

她垂下眼睛,考虑现实中发生的事时,忽然感觉到了空气的波动。

「哎呀,看来蕾蒂丝雅女王正面临著相当艰难的决断啊。」

「卡尔海因兹王……贵安。」

蕾蒂抬起头,以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笑的程度的笑容打招呼。对来这里的王粉饰太平也没意义。因此她以自暴自弃的心情,告诉他自己现在起要走进坟墓了。

「我说……卡尔海因兹王在结婚前是怎样的心情呢?」

内政王卡尔海因兹是蕾蒂的曾祖父。因为是时代相近的王,资料也有很多,她也从传闻中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古莱恩舒密特家的长女。她虽身为女性,却非常聪慧,在暗处出色地辅佐著卡尔海因兹王。如果是男性,大概能爬到宰相或是军师这种地位吧。

被王作为妻子珍视、同时也深受臣子信赖的她,在结婚十年后却不知为何拋弃丈夫,逃离了王宫。

「在我五岁的时候,被人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之后就一直因为她是未来会成为我妻子的女性而珍视她。结婚前也一样。像是在按计划进行一样,心想今后也要好好对她。」

结婚前就已经是家人了,卡尔海因兹平静地告诉她。

「她也是同样的心情吧。我们是家人。却无法堕入爱河。我大概是觉得那样子也挺好的吧。但她却并不是这样……仅此而已。」

卡尔海因兹因妻子逃跑而感到寂寞。但那是犹如目送姐姐结婚的弟弟、祝福妹妹结婚的兄长般的那种心情吧。在周围的人的愤然当中,只有他一人一直冷静地继续处理国政。

「你不想谈恋爱吗?」

「虽然感兴趣,但因为这不是我想做就能够做到的事啊。」

对呢,蕾蒂点头,想起卡尔海因兹今后的事。他数年之后就会和第二名妻子相遇。她是王宫的女官,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他们顺其自然的开始了恋爱,卡尔海因兹不顾周遭的反对迎她作第二任王妃,建立起了温暖的家庭。

最初的婚姻没顺利进展的前例,现在就在蕾蒂眼前。是因对此是感到不安而踌躇,还是当作这意味著任何人都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而前进,都取决于她自己。

「蕾蒂丝雅女王没有恋爱的故事吗?」

「关于我决定要结婚的对象,如果被问到是不是我喜好的类型,就是后者。虽然似和他下棋很愉快,但除此以外的事都不太合得来呢。」

「据书上所说,即使不是喜好的类型也能够谈恋爱,你说呢。」

「总之先亲身体验一下所谓的新婚生活,再来谈感想吧。」

差不多该回去了,蕾蒂下定了决心。和卡尔海因兹说过话,感觉轻松了。

回到现实之后,她一定能够以身为下任女王的姿态,告诉「他」自己的决意吧。

蕾蒂醒来后便更衣,去往梅尔迪的房间。她想著如果他还在睡就明天早上再说吧,总之先轻轻敲门试试看。

「……是谁?」

他似乎醒著。蕾蒂出声说「是我呀」,等待对方的反应。

「呃——……我穿著睡衣,可以吗?」

「可以呀。不管是醒著还是睡著,都不会让我对你的印象有所改变的。」

蕾蒂这么说著,打开房门进去。「多少还是会有点影响的啊」,梅尔迪这样说著的同时,双手在努力的和自己翘起的头发奋斗。

「睡不著吗?」

时钟马上就要指向零点了。但梅尔迪的声音里不但没有倦意,反而十分清醒。

「毕竟睡太多了……那个,难道,有什么事有进展了?」

「迪奥特尔似乎重复了好几次,说他杀死了马迪亚斯。虽然为了家族而保持了沈默,但背负弒兄之罪而活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好像是这样。」

「……是、吗。那家伙是正常人,啊。」

已经无法为了古莱恩舒密特家而沈默。那才是正常人的想法。梅尔迪无法怪责迪奥特尔。对曾一度决断要隐瞒那事件到底的梅尔迪而言,甚至会有点羡慕期望保持正常的迪奥特尔。

不管他作出怎样的证言,最终都会以同一个结局收场。然而……」

「如果他沈默,就能够避免古莱恩舒密特家进一步没落了。」

「对啊。可是,如果让古莱恩舒密特家没落,我和国家都会苦恼的。」

听到蕾蒂明确地这样说,梅尔迪垂头丧气的低喃「都怪我」。

「可是,仍然有复兴古莱恩舒密特家的方法啊。」

「……在那个家中,最有才能的是马迪亚斯,第二就是迪奥特尔。要是其他堂兄继承爵位,‘不功不过’这种程度就是极限了啊。」

「你还真是拘泥于正面途径呢。还有其他的吧,其他轻而易举的方法。」

想想看吧,蕾蒂催促梅尔迪。

「请等一等。您说……正面途径以外的……」

不由得暴露出平时的习惯,梅尔迪发出「唔——」地声音陷入沈思。是指让自己出任王立骑士团团长这回事么。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在心中默默否决了。

「梅尔迪·古莱恩舒密特。」

不等待苦恼的梅尔迪反应过来,蕾蒂叫了他的名字。那凛然的声音,使他不由挺直了背脊。

这是王的声音,梅尔迪心中震撼不已。

「我以将成为第二十一代国王蕾蒂丝雅·L·克鲁赛尔之名下令。」

在昏暗的房间中,蕾蒂周身看上去就像在发光。明明没有风,金发却轻盈地飘起,带著犹如珍珠的光泽。

说不定是因为从窗帘间隙中射进来的些微月光,才让他产生了这种感觉。她看上去就是如此神圣。

「——和我,结婚吧。」

强有力得使人无法违逆的声音向梅尔迪袭来。

「作为王婿倾尽全力复兴古莱恩舒密特家。这就是你的职责。」

在最初,为了复兴古莱恩舒密特家,现任国王想让第一公主蕾蒂丝雅和古莱恩舒密特家的嫡子马迪亚斯订下婚约。现在只是把对象改为梅尔迪而已。就只是这种程度的事。

和已经做好觉悟的蕾蒂不同,梅尔迪出神地仰视蕾蒂。

看来他是惊讶过头,什么也思考不了了。

「……请让我,考虑一晚。」

那时蕾蒂说过的话,这次换梅尔迪说了出来。

蕾蒂说那就请你尽快哦,之后悄声离开房间。同时她在心中确信答案早已决定好了。

在蕾蒂出去后,梅尔迪透过窗子向外眺望。

她对自己说了什么、向自己寻求什么,他非常明白,甚至明白过头了。即使如此,还是花了点时间去做决定。

梅尔迪穿著睡衣下床,探向走廊。那里有阿斯翠德在,他心想正好,向他搭话。

「随便借你一件衣服给我。大件的。」

「平时穿的应该就行。请等一下。」

阿斯翠德基本上不会深入思考。因为被梅尔迪拜托了,所以就借给他衣服。不会去问为什么。梅尔迪现在很感谢他这点。

换上为他拿来的衣服,他拜托阿斯翠德去王立骑士团兵营。迪奥特尔应该在那里的一间朴素的房间中被看守著才对。

「和迪奥特尔会面这种事能做到吧?」

「是可以,但我想会面时会需要见证人。我和梅尔迪大人关系好,所以大概不能让我来做……这样没问题吗?」

「可以啊。我只是想和他说点话。」

会面申请很顺利地被许可了。似乎因为仍是处于调查阶段,迪奥特尔并没有被当成罪犯来对待。但果然需要王立骑士见证。

带著见证人和增加的看守王立骑士,梅尔迪走进迪奥特尔被关押的房间。

那是一如他预想般只有床的房间,迪奥特尔坐在床上垂著头。

「……嗨,还好吗?」

梅尔迪向他搭话后,迪奥特尔一瞬间颤了一下,之后沈默不作声一阵子。当梅尔迪几乎心想说不定没法和他对话时,他终于回答了。

「梅尔迪你才是……好像精神了不少……太好了。」

真是毫无趣味的对话啊,梅尔迪心想。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堂兄弟,关系还算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继续对话吧。

「——五年前的事,可以跟我说说吗?」

「你想问什么……哪一点?」

迪奥特尔透露出他已经彻底放弃的想法、还有一丝疲惫和安心。

他肯定是不想再找各种藉口、来用以来稍微减轻自己的罪行了吧。这五年间,一直都因背负著罪孽而痛苦,现在他才终于能放轻松下来了。

「那时,你是十四岁。有没有陷入‘那家伙’的诡计中,被套上不必要的罪名?」

要是那时芝诺不在……迪奥特尔会怎么做呢。说不定就不会有这么悲伤的未来了不是吗,梅尔迪试著去想如果的事。

「不……我有明确的杀意。得现在杀了他,我是这样想著把兄长推下去,没有去救他。不同的只是在那时被问罪和现在被问罪而已……对你也是。在最后关头,我没有足够的觉悟。」

可能这样子才好,迪奥特尔低喃。

「我杀了兄长。那个人杀了一个同伴。然后交换了尸体。」

使用迪奥特尔的短剑,芝诺杀死了另一名被害者。说因为拔不出来所以就那么放著吧,通过挖走塔的正下方那块飞溅上马迪亚斯血的地面,来把血痕蒙混过去,埋葬仍留下证据的同伴遗体。是偶然还是已经想到了这一步,这一点迪奥特尔不清楚,但清晨时下雨了,所以不会有人察觉到他挖了地洞的,芝诺这样对他说了。

「毒是从译诺手上得到的吗?」

「对。如果被发现了,用这个就可以了,他这么说让我留著。可是我最终,既无法一直抱著杀害兄长的罪孽,也无法杀掉知道秘密的堂弟——我只有这种程度的觉悟。这下子要继承古莱恩舒密特家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对,那是……善良吧!?」

并不是觉悟不够,而是因身为人理所当然,与生俱来的重要东西而停步了。一点也不奇怪,梅尔迪摇头。

「……是我!把你的秘密……!」

我本可以视而不见的,当梅尔迪想这样说时,迪奥特尔打断他。

「我已经到极限了。」

迪奥特尔和梅尔迪四目相对。眼中闪烁著坚强的意志。

梅尔迪和迪奥特尔的交情是如果被问及关系好不好,大概只能说是「普通」吧。但身为堂兄弟,即使差点被杀也想包庇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情是有的。

迪奥特尔相信这一点,把希望托付给梅尔迪。

「梅尔迪……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才好?我已经想解脱了。但我也想……保护家族。还有公主殿下。」

蕾蒂对迪奥特尔而言,是理想的公主。

楚楚可怜的容貌,充满温柔与慈爱的心。每当大家称赞蕾蒂是公主的范本时,他就像自己被称赞般自豪。听说尊敬的兄长说不定会和蕾蒂结婚的事时,他很开心。衷心期待她幸福的未来。

——直到某一天他听见马迪亚斯和译诺说著总有一天会杀死蕾蒂。

然后他犯下了罪行。动摇的迪奥特尔被译诺诱导,为了保护蕾蒂和家族,一错再错

五年来,良心不断因自己罪孽而受到苛责……此时真相终于被揭露了。一边心底某处松了一口气,但另一边想到古莱恩舒密特家和蕾蒂的事,就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才好。

「……日记。」

梅尔迪对寻求救助的迪奥特尔,给予了问题的答案。

「我的日记,你放在哪里了?」

「那个我烧了。因为我心想,你可能写了什么东西在上面。」

「不,你没烧。对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迪奥特尔对梅尔迪感到焦躁。说烧了就是烧了。为什么要说他没有烧。

「你适可而止吧」,迪奥特尔瞪向他,梅尔迪的眼帘便颤抖。看著他一脸像是忍著不哭的表情,迪奥特尔屏息。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是为了什么,他这么想著后,心想「是吗」而放弃了。

他撤回前言,告知梅尔迪他所期待的东西的所在之处。

「……那个我放进了我房间的书架里。你想就拿走吧。」

梅尔迪挤出僵硬的声音,之后慢慢地背对迪奥特尔。

「要是没找著,我早上会再来的。」

「就这么办吧——我等你。」

这样会面就终结了。见证的骑士会报告说他只是来打听事件的吧。即使他早上再一次前来,只要说是因为找不著日记,就一定会让他通过。

梅尔迪和阿斯翠德离开骑士团,在那处驻足仰望夜空。

他心中是想回到王宫那间为他准备的房间去。也觉得日记的事明天或是后天也没关系。但同时也有另一个自己命令说要赶去古莱恩舒密特本家。

「——阿斯翠德,稍微绕点路。去迪奥特尔的宅邸。」

「明白了。」

「让我骑马吧」,梅尔迪这样拜托他,阿斯翠德同意了。

当两人走在漆黑一片的王宫时,梅尔迪想起之前向阿斯翠德借来的东西。

「……之前借我

的小刀,那个能杀人吗?」

「虽然是刚好能达到心脏的长度。但其实要说的话是用来牵制的。」

阿斯翠德会扔出小刀限制对方的动作,或是切断绳索等等,比起杀人,用作小道具的时候更多。如果认真想杀掉对方,用短剑来刺比较好。

「是吗……虽然借来了,但我大概用不了吧。」

「我觉得那样子就好了。因为正常人,杀不了人才是理所当然的。」

「正常吗……对啊……」

乘在阿斯翠德的马后,慢慢地在夜晚的路上前行。梅尔迪一边被颠簸著,一边想起了那天的事。

(在猎狐前,要是被迪奥特尔说让我沈默,我会怎么做呢……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也不想去想了)

即使如此之后还是考虑一下吧,梅尔迪决定。因为那就是自己的职责。

「虽然为时已晚,但这样迪奥特尔的愿望就能实现了……也许,应该说一句‘太好了’吧。」

「请问‘太好了’,是该在什么时候用的呢?」

对阿斯翠德单纯没有恶意的问题,梅尔迪感到心中一痛。

他以显浅易明的话语,告诉他这是什么意思。

「在大家都在笑的时候,就可以说是‘太好了’哦。」

——那么,果然还是不好啊,梅尔迪不断眨眼。

骑马时迎面有风吹过,眼睛会变乾。在感到乾燥是眨眼,就因痛楚而渗出泪水,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说给自己听。

「我之前说过,说不定要拜托你写王立骑士团入团考试的推荐书,你记得吗?」

「记得。我只用抄梅尔迪大人想出来的文章就行了,您是这样说的吧?」

「对对……那件事,当我没说过吧。」

对不起啊,梅尔迪向阿斯翠德道歉。他原本决定要再次积极生活,定下目标,即使当不上王立骑士团团长,也想要成为其右腕。为此他奋力锻练体力和剑术。

——那份努力,之后大概会变得白费吧。

「不成为王立骑士了吗?」

对阿斯翠德的问题,梅尔迪说,「对」。

「我找到只有我能做的事了。」

能够这样说的人真幸福,如果换了是不久前的自己,便会以放弃的语气这样低喃吧。

清晨破晓,蕾蒂叹了一口气。更衣后她必须要去问梅尔迪的回答。

坐在化妆台前,探看镜中的自己。没问题的,她说给自己听。在眼前映出的,只是下任女王的身姿。

「公主!大事不好了!」

强力的敲门声和大喊声。蕾蒂因爱丽切那彷佛换了个人般的慌张态度而站起来。

「进来吧,怎么了?」

「迪奥特尔大人生命垂危。如果要见他就要立刻动身……!」

「……拿裙子出来。哪件都行。头发我自己梳理。」

「遵命!」

只交给一个人是来不及的,爱丽切让女仆也来帮忙,迅速帮蕾蒂梳妆打扮好。期间杜克和库雷格来到了蕾蒂的房间,准备好后便带著两人飞奔出房间。

「有谁听说了具体情况?」

「我是刚听说的。」

「我也是……哎呀,看来大概知道详情的人来迎接您了。」

阿斯翠德跑过来,催促蕾蒂请赶快。

「迪奥特尔出什么事了?」

「……是毒。」

「怎么可能,不是已经帮他检查了身体吗!?」

「是检查过了。但他因中毒,今天早上突然倒下了。我只知道这些而已。」

蕾蒂当然考虑到了他会自杀的可能性。王立骑士团也是同样。所以在这种时候,会让人看守他来防止自杀。

(王立骑士团没注意到他藏起来的毒吗……一定和用在梅尔迪身上的是同一种)

现在比起怪责他们看守不严,更应该思考要怎么救助迪奥特尔。

「……库雷格,你回去拿给梅尔迪用过的解毒剂。之后去让医生调和相同的药。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吧。」

「明白了。我会赶快安排。」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蕾蒂相信能来得及而下达了指令。

一行人沈默著赶到了迪奥特尔被软禁在王立骑士团兵营中的房间。当中有骑士团的医生,他一看见蕾蒂便连忙低下头。

「怎么样?」

「……很遗憾……但他马上就……」

她轻声询问他的病况,便被断言说不行了。蕾蒂不发一言地进入房间。

迪奥特尔躺在床上。他紧闭眼睛,脸色苍白,呼吸不稳。

「迪奥特尔,振作一点。」

蕾蒂在床侧跪下来,握起迪奥特尔的手。是她手上的力道和就传达给他了吗,他微微睁了睁眼。

「我让人去拿药过来了。坚持住啊。」

蕾蒂很清楚,这是无意义的鼓励。已经到了药物也无计可施的地步了吧。他的双亲侯爵夫妻还没来吗,亲戚和关系好的朋友还没来吗,蕾蒂这样想著咬著唇。

「殿下……我……」

蕾蒂也清楚,这大概就是迪奥特尔的遗言了吧。她把脸凑近,为了一句也不听漏而集中注意力。

「想……保、护……您……」

「是啊,你一直都是这样。你保护了我呢。」

蕾蒂察觉到,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他为何向尊敬的亲兄长下手。迪奥特尔一定也注意到了吧,蕾蒂总有一天会被杀。

「非常……抱歉,这样就……把罪行……」

只说了这些话,迪奥特尔就再次闭上眼。蕾蒂继续握著他的手一阵子。要道歉的是自己才对,蕾蒂想告诉他。但他大概并不想听到这种话吧。所以至少为他送上他所期盼的话语吧。

「谢谢,迪奥特尔。」

他能听见就好了,她这么期望著,向他道谢。随后他的双亲赶来,知晓事件的几名亲戚也聚集于此……蕾蒂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之后就让家人送他的最后一程吧。蕾蒂只听报告就可以了。

「……梅尔迪。」

在王立骑士团入口,梅尔迪出神地站在那里。他看见蕾蒂的身影,轻声低喃说他是来回答她的,因此蕾蒂决定绕点路再回去。

「你不去见迪奥特尔吗?」

「我要先回答殿下。」

蕾蒂带著梅尔迪,走向鲜有人经过的地方。

杜克和阿斯翠德则和他们保持了一些距离,在不进入蕾蒂和梅尔迪视线的情况下跟了上去。

清晨仍然才刚要开始,到了只有鸟啼与树叶晃动声的静寂之处,蕾蒂终于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迪奥特尔以死谢罪。无法再得到更多的证言。证据仅有短剑。由于也有骑士团处理不当的缘故,这件事不会对外公开,而是会含糊作结。古莱恩舒密特家亦不会被弹劾……所以,因迪奥特尔的死,我们结婚失去了意义。」

「就是这样」,梅尔迪沐浴著日光告诉她。

「结婚是您作为下任女王的王牌。没必要在用在这种地方。」

看著梅尔迪的眼睛,蕾蒂发现了。

他为何穿著阿斯翠德的衣服呢。那又是何时借来的呢。

阿斯翠德是从王立骑士团过来迎接蕾蒂的。也就是说,在此前两人见过面。

「难、道……你……!?」

不打算目送迪奥特尔的最后一刻,说不定不是因为他不想做,而是他做不到。对屏息的蕾蒂,梅尔迪像是在说「不愧是您」般眯著眼笑了。

「……对公主殿下而言,需要的并非作为丈夫的我。」

梅尔迪抱持坚强的意志,褐色双眸中的光芒直射向蕾蒂。

「您需要的是作为军师的我。……这样,能够想到卑鄙事情的我,对您的今后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的声音在发抖。

「让我成为殿下的骑士!……无论如何,都恳求您。我有,能做到的事!」

这样斩钉截铁的说完,梅尔迪大口喘著气。那是因为激动,还是身体情况尚且欠佳呢。但不管是哪个都没关系,蕾蒂心想著,向梅尔迪走近一步。

——然后伸出手。

梅尔迪被吓得颤抖了一下。是为蕾蒂不知会说什么而感到害怕吧。

(……是个傻瓜啊,真的。……真是,温柔的人)

蕾蒂靠近梅尔迪,抱住他。

被温暖的体温轻柔地包围,梅尔迪吃惊地睁大眼睛。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我,是这样觉得的。这样就好了,这样才好,我是这样,觉得……的……!」

「可是同时也觉得,希望迪奥特尔活下去、哪怕是那种未来也好。对吧?」

梅尔迪不曾把怒火指向迪奥特尔。即使为差点被杀而感到悲伤,也不曾期望复仇或是毁了他。

判断哪种情况是最好的,同时也渴求那并不是最好的。

所谓的才能,有时是很残酷的。要是没想到,就不会悲伤了。

「……下次和我商量一下吧。」

蕾蒂这样说著,温柔地抚摸著梅尔迪的

后背。就像在安慰小孩子的时候般,慢慢地、让他冷静下来地一次又一次安抚著他。

「你拥有两种不同的思考方式。想要以卑鄙的做法取得最好结果的你,和心地善良想让大家都保持笑容的你,他们是并存的。」

「而且……」蕾蒂微笑。

「如果我也一起思考,那就集合了三人份的智慧了。说不定能想到甚至能够对抗古多殿下的好方案呀。」

古多被人称赞过「拥有三人份的智慧」。

蕾蒂一直期望著能拥有与他匹敌的头脑……即使梅尔迪尚有不足,但加上自己就足够了吧。这样这边也是三人份了。

「而且憎恨、悲伤、喜悦、幸福……背负起这些情感是我的工作,不要把它抢走。你只要思考就可以了……所谓的军师就是这种工作吧?」

因蕾蒂的话,梅尔迪绷直身体。

「啊……」他的声音从唇缝中溜了出来。

「和我约定吧。下次必定会和我商量。不会这样子一个人决定,打算一个人背负罪孽。」

梅尔迪眼中流下泪水。

蕾蒂压下涌上来的某种感情,用手指拭去他的泪水。

「——遵从主人的命令。你是我的骑士吧?

梅尔迪的回答已不成声。他静静地点头,想找个办法止住自己的泪水。可是不顺利完全停不下来,当他心想怎么办时,蕾蒂不断告诉他说没事的。

(插图页)

因此而感到安心,梅尔迪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蕾蒂像是在说她会一直在他身边,一同背负罪孽般,一次又一次地抚著他的背后。

杜克和阿斯翠德看著哭著的梅尔迪,和静静地抱紧他的蕾蒂的身影。

阿斯翠德并非是会因沈默而觉得痛苦的人,但今天他和杜克之间的气氛有点沈重。

(……没有什么,办法吗。一点也好,让两人的心情放松的办法)

起码如果能弄清那遗体是谁的就好了,他沈吟起来。

可是,在骑士团中经验丰富的库雷格和杜克,都说了从白骨的状态来看,只能弄清大致上的年龄和性别这种事。虽然或多或少留下了一些遗物,但都是常见的东西,无法锁定出身,结果这是谁的遗体仍然是个谜。

现在正以五年前这件事为线索,与骑士团记录中「可能已经丧生的失踪人员」的家人获取联系。但听说这也成了只是以防万一的工作。年轻男子似乎没在那份名单中。

(五年前……年轻的男性失踪人员……么。这个,如果是其他国家的人就彻底没头绪了啊)

其他国家,阿斯翠德有些在意这个新的词语。为何感到在意,自己也不太明白。但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东西没错,阿斯翠德拚命思考。

「……呃,五年前——啊……!?」

「难道是」,阿斯翠德这样小声嘟囔。身旁的杜克瞥了他一眼,所以他决定之后再解释,跑了起来。

「抱歉!我想到一件事先离开一下!」

「喂!等等!「虽然阿斯翠德听见杜克叱责他的声音,却没停下脚步。那个人今天傍晚就已经要回去了。

只能趁现在了,他往王宫中那个人房间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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