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落在浸泡水中的咖哩盘子,滴答一声自厨房传来。
「……搬家……?」
千鹤趴在床铺上,将小小的脸庞藏在枕头中。我压低姿势,俯视著她的后脑勺。
千鹤的解释太过简略,我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是谁要搬家?要搬去哪里?
「我……这个月月底,要搬到东京……」
脑袋里头一瞬间降温。
千鹤要搬家?
这家伙突然间在讲什么?
「等等,你在讲什么啦?」
背上渗出冷汗。
大概是玩笑话。大概是故意说些让我困扰的话,想捉弄我吧。不对──千鹤虽然高傲,但是绝不会做那种故意试探别人的恶作剧。这五个月来几乎每天与她近距离相处至今,我很明白。她懂得分辨可以做与不该做的界线。
既然这样,又是为什么……?
我真的无法理解千鹤当下言行的用意,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时,依然将脸埋在枕头里的千鹤说:
「……爸爸的调职地点,决定了,我又要,搬家了。」
「……啥?你这个……」
调职?她爸爸?
「……是真的?」
皱起眉头,不假思索就吐出脑袋中首先蹦出的言语。
冷汗滑过脸颊。
我凝视著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千鹤的背影,只见她细微地颤抖了一次。
「……咕……」
压住嘴边的枕头中传出了模糊不清,像是喉咙梗住的声响。
说不出话,我直觉明白了这家伙刚才没有说谎。
心脏的节拍变快。
我咕噜一声咽下口中的唾液。
我对著千鹤的背影,战战兢兢地问道:
「虽然你说确定要搬家了,但你爸事前应该已经告诉过你可能会搬家吧?难道真的是今天突然决定的?」
我对著千鹤的背影,尽可能语气温柔地问。
「──你多久之前就知道了?」
千鹤将枕头压在嘴边,强忍著自嘴边窜出的呜咽声,回答我:
「……十、十天前。」
啥……?
「为、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试著整理。十天前?我回忆起十天前的千鹤。我一如往常地在放学后来到欢乐园地,专注于练习大会指定曲。比我晚到的千鹤频繁向我炫耀升上六年级后换成红色的帽子缎带。还说既然升上了小学最高年级,已经完全是大人了。我傻眼地吐槽她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过几次了,千鹤一气之下不小心将她从欢乐园地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洒在裙子上,让她哭丧著脸。我身上刚好带著面纸,就帮她擦。之后千鹤一直板著脸,就这么走路回家。
没有任何改变,一如往常的千鹤。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
千鹤的脸依然埋在枕头中,她无法接受似的说:
「因为我也不晓得会这么快就搬家啊!虽然已经决定了,我以为还会更晚一点嘛!」
「呃……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
我回想起刚才芹菜在这房间说的话。芹菜应该很早就从千鹤口中得知她可能会搬家。
话说回来,会田小姐也是,回想起来她的反应也像事先知情。
为什么?
我无法按捺自胸中涌现的感情。
「为什么瞒著我!」
未曾想像的事态令我混乱,思路理不出一个头绪,话语脱口而出却变成了这种话。无法排遣的情绪,忍不住自嘴巴外泄。
「我跟你不是队友吗!是合作模式的队友吧!为什么对搭档连这种事都瞒著不讲!」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失去冷静到这种地步。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种话。我盯著千鹤的背影,只见她强忍著哽咽──
「因为……!」
千鹤的耳朵变得通红,她从枕头抬起脸,撑起上半身,稚嫩的眼眸中盈满泪水。
「因为只要告诉你,你就没办法集中在闪亮偶像的大会了吧?你一定会想东想西吧?况且,现在已经输给林檎,我和翔吾都只剩下合作模式!一旦有了杂念,就赢不了!就没办法进全国大会!」
「才不像你讲的!你只要早点告诉我,我也会想些更好的方法!」
「骗人!因为现在我一说要搬家,翔吾明明就很生气嘛!」
「……!」
「况且……!」
千鹤说著。
「就算告诉翔吾,搬家的事也不会取消啊!」
很痛。
千鹤如此吶喊后的瞬间,表情楞怔。
「……!」
「……」
大概是对于说出孩子气话语的自己感到羞耻吧,千鹤像是无从排遣情绪,细若蚊蚋地呢喃说道:
「……笨蛋翔吾……!」
她用手腕粗鲁地擦拭眼角,撇开脸不看我,随即冲出房间。使劲甩上玄关大门的强烈碰撞声传来。
「……」
使不上力,我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打击很大。
只有我一个人,毫不知情。
我心中某处有份算是擅自认定的自负,那就是我比谁都更了解千鹤。然而搬家这样真正重大的事情,千鹤只瞒著我一个人。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紧紧勒住胸口。
试著仔细回想。千鹤这几天来的言行。
抵达车站时,千鹤反常地比我先到。不时拉扯我的衣角、想摸我的手。个人赛的淘汰赛,知道和我分到同一组时那悲伤的表情。见到都会的景色也毫不兴奋。以及──
──我就好心陪你组队参加吧。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回想起来,让我察觉千鹤不对劲的徵兆──更正,和平常不同的迹象应该已经很充足了。
那家伙之前一直怀著可能会搬家的觉悟,在这房间和我一起度过吗?
「……」
太突然了。
千鹤会消失。
我心中某处总认为,和千鹤在欢乐园地玩闪亮偶像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回想起来,那家伙是在去年十二月搬到那个乡下地方。我之前也随便猜想过,她爸也许职务上时常调动。这样几乎被我遗忘的现实突然摆在眼前,令我愕然。
千头万绪在心里转。
「可恶……!」
千鹤会消失不见,为什么会让我这么心慌意乱。
我过去也经历过不少次与他人的离别,像是学校的毕业典礼之类的。但是这种心情,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不是悲伤或是寂寞之类的。
啊,就是无法诉诸言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焦虑……!
一段时间后,玄关大门响起喀恰的开启声。不是千鹤的脚步声。稍微大了一些。穿过走廊的声音传来。
「我回来了~♪奇怪,只有小翔在?千鹤呢?」
房门开启后,提著超商袋子的会田小姐语气开朗地问。
我依旧垂著头盯著木地板瞧。
「……啊。」
充斥于房间内的气氛、千鹤不在场、我的表情、床上毛毯的凹陷、枕头上的泪迹。
会田小姐似乎大概明白了这房间内发生什么事。
「……千鹤该不会……」
会田小姐的语气像是害怕得知答案。
「……已经……确定要搬家了?」
「…………好像是这样。」
我依旧垂著头。
「……果然会田小姐早就知道了啊。」
会田小姐紧咬住下唇,随后略带歉疚地说:
「嗯……不久前在欢乐园地,她说有可能会搬,就这样而已。」
「……这样啊。」
会田小姐果然早就知道了啊。
只有我被蒙在鼓里,这样的事实更是让我觉得如鲠在喉。
那家伙……为什么只瞒著我一个人?
会田小姐像是要让我恢复镇定,用温柔地向我吐露心声般的语气说道:
「所以说,如果已经确定要搬家了,千鹤和小翔能见面的时间,就到这个月月底了……我想尽可能让千鹤和小翔相处的时间更长也更浓密……所以才硬是让你们住进这个房间。」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会田小姐才会那么努力让我和千鹤住在这房间,以及想让我们获胜吧。
对我们太过温柔,照顾得太过周到,个中理由我霎那间完全理解了。
「抱歉喔,擅自这么做……不过,想让你们两个获胜的心情是真的。」
「不会……」
我反而深刻感受到会田小姐对我们的爱情。
「……那家伙,其实处于那么不稳定的状况吗……」
怕影响到我的状况,那家伙一直忍耐著不说自己可能马上要搬家吗?
她只是个小孩子。我原本一直这么认为。
那家伙到底是在什么时候成长了?
「千鹤虽然一直努力表现得一如平常,但是心里应该很寂寞喔。」
我想事实
应该真是如此。那家伙虽然平常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但其实心灵与年龄相符。不,也许还更加年幼,是个怕寂寞的爱哭鬼。
「千鹤她昨天输给林檎,会显得太过于沮丧,不只是因为无法参加全国大会……我想更重要的是,这次活动说不定是和小翔最后一次的活动,却那样败北收场,她无法原谅自己吧。她会那么执著于要在合作模式比赛获胜,也是因为万一真的要搬家了,下次见面的机会就只剩夏天的正式赛了……」
会田小姐那温柔的说话声对我诉说:
「听我说,小翔。搬家的事千鹤不告诉小翔,小翔明白真正的理由吗?」
「……」
真正的理由?千鹤她刚才说为了迎接预赛,不想让我分心去想多余的事。难道不是出自这份体贴吗?还有其他什么理由吗……?
会田小姐用温柔的说话声,告诉我:
「对真正不愿意分开的人,就是说不出口啊。」
一团微弱的热在胸中燃起。
「……啊。」
不管是现在的状况,或是对于千鹤即将远离的感想,现在依旧无法厘清。
但是自己现在该做的事,以及非做不可的事,已经很清楚了。
去见千鹤。
去找千鹤,和她讲清楚。
「……会田小姐,我去接千鹤回来。」
见到我站起身,会田小姐露出柔和的笑容。
「嗯。千鹤她应该还没有离开太远……她一定正在某处等你,快点去追上她。」
我立刻就走出房间,推开玄关大门时。
「会田小姐。」
「嗯?」
我手握著门把,对著站在我背后的会田小姐说道:
「很多事,都非常谢谢你。」
「不会。不用客气。出门路上要小心喔。」
***
推开玄关大门,自屋外楼梯往下奔驰,从玄关大门冲出公寓。
「千鹤!」
找遍了四周。手表短针已经来到晚上十点。附近几乎没有路灯。因为这里离大街有段距离,行人也非常稀少。祭典的声响自远处微微传来。心跳急促紊乱。
要是离开太远会有危险。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镇,到底要怎么找……!
「你在哪里啊!千鹤!」
夜晚的冰凉空气抚过肌肤。在巷道阴影处,翻找垃圾桶的野狗直盯著我。明明有人也有建筑物,却令人生畏。我从来不晓得夜里的都会如此教人害怕。
「千鹤……!」
在眼前的公园,坐在设置于公园内的秋千上头,千鹤一语不发地垂著头。我连忙跑到她身旁。
「太好了,千鹤。你在这里啊。」
「……」
「对不起,对你发脾气。你是关心我,才会不告诉我搬家的事吧。」
「……」
千鹤紧握著秋千的锁链,不抬起脸。
焦急。
没想太多就冲了出来,但是面对千鹤时,该说什么才好我毫无头绪。
面对搬家这个无从抵抗的冰冷现实,我找不到该对她说的话。
在那个乡下小镇得到的重要事物,千鹤即将全部失去。
到底该怎么为她打气才好?
我有预感不管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听起来只会是不负责的空洞话语。
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才好?
「……」
最后我还是想不出该对她说什么,束手无策的我坐到千鹤旁边的秋千上。
上一次荡秋千已经是国小时候了。
既然我什么忙也帮不上,那么我至少不要站在她面前,而是坐在她身边。
千鹤快要离开了。
该说什么才好?
该告诉她什么才好?
「……那个喔……」
唯一的白色路灯矗立在公园的中心处,我束手无策地注视著那光芒照耀下的黄色栅栏,这时千鹤开口轻声说:
「在这之前,我已经搬家好几次了。因为爸爸的工作需求,搬过好几次……因为从小就是这样了,我一直觉得反正本来就这样。」
代替一句话也不说的我,千鹤悠悠编织言词。像是要慢慢填满我和千鹤坐的秋千之间产生的沉默般,表情像是要表明一直忍耐至今的心情。
「所以说,一直交不到什么朋友,也没想过要交。」
「……这样啊。」
向下的视线凝视著裙襬底下的膝盖,千鹤用蚊蚋般的声音说:
「这次也一样,爸爸告诉我说不定会搬家的时候,我那时候只觉得说,原来要搬了啊,但是……」
千鹤停顿了半晌,小小唇瓣微微颤抖著。
「和平常,不一样……胸口里头,好像有东西一直梗著……」
断断续续地吐露的年幼说话声中,渐渐地浮现哽咽。
「这是……第一次。」
千鹤沉默了一小段时间。
最后,像是再也无法忍耐般,这么说道:
「第一次遇到……说不出再见的人。」
在这瞬间,有种情感几乎要从我的心底满溢而出。
「翔吾……」
千鹤轻声呢喃。
「……干嘛,千鹤?」
我用双手摀著脸,拚命地按捺著即将溃堤的某种情感,好不容易才对千鹤挤出回答。
只映在视野右侧边缘处的千鹤依旧垂著脸,注视著包在裙襬下的膝盖。
「我……我……」
小手紧紧握著秋千的铁炼,眼眸中盈满了泪光。
紧接著。
她无法接受般说:
「我不想搬家……不想搬家……」
嘴唇歪曲变形,泪水滑过白皙脸颊,点点落在千鹤的膝头。
「呜、呜呜,呜呜呜……」
彷佛刚诞生的婴儿般,千鹤按捺不住呜咽声。
「千鹤……」
我咬紧了牙。
我希望自己现在就能想出办法,为千鹤止住泪水。想让她破涕为笑。被她选为真正不愿意离别的对象,这是我的使命。
不过,该怎么做才好?搬家?什么跟什么。现在就搭上列车去找千鹤的爸妈当面谈判吗?你的女儿哭著说不想搬家喔,尽管如此还是不理会她的想法,就这样搬家离开吗?过去孤独至今的千鹤的心中,首次萌生了小学生该有的正常感情喔。不行,讲这种话又能如何?又不是廉价的肥皂剧。现实中的家庭问题,区区一个外人,区区一名高中生闹起脾气胡来也无法颠覆。现实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该怎么做呢……
「……呜、呜呜……」
在我身旁,千鹤坐在秋千上,拚命地用衣袖擦著止不住的泪水。
面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束手无策。
振作点。
现在轮不到我哭。
千鹤铁定比我难受许多。
「……」
我现在非做不可的事。
我能办到的事。
并非拥抱千鹤并安慰她。也非分享这份无力感,与她一起哭泣。那样不能解决任何事。当下的现实不会改变。尽管如此,若要止住千鹤的泪水,让她尽可能更加积极正面,让她破涕为笑──
我仰望夜空,闭上眼睛。
……就这么办。
我决定了。
就只剩这招了。
要撬开封闭的小世界,仅此唯一的方法。
让心情恢复镇定,我大声说道。
「不要担心,千鹤。」
语毕,我将所有力气注入双腿,猛然蹬地,让秋千开始往前荡。
「……翔吾。」
千鹤神色不安地从旁边注视著我。
上次荡秋千已经是国小时的事了。
用全身感受著向前进的飘浮感,我只凝视著路灯的白光,回答她:
「后天我们要赢。只要赢了合作模式的预赛,在三个月后的正式赛,就又可以组队搭档了对吧?」
我全力按捺即将满溢而出的情感,尽力挤出充满朝气的开朗语气。
为了向千鹤表示「我现在一点也不沮丧」的模样,我荡著秋千。绞尽力气只管向前摆动。为了尽可能更高也更快地向前进。
我想了很多。
我既不是双亲也不是兄弟,也没有任何力量,就凭我无法阻止千鹤搬家离开。
现实中区区一位高中生,这样的我能为千鹤做的事。
那就是靠著千鹤最喜欢的闪亮偶像,带她前往全国大会。
没有其他手段。
因为联系我和千鹤的,就是闪亮偶像。
「千鹤,仔细听我说。」
「……?」
好,就这样决定了。
我使劲荡著秋千。
就像过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小时光。
为千鹤打气。
为了让她的心情尽可能转向正面。
接下来,我要开始讲很羞人的话。
「千鹤,我这个人喔,因为满脑子只想著闪亮偶像,所以不擅长洞悉别人的感情。」
我没头没脑地突然这么起头,千鹤大概也觉
得好奇吧,小小手掌抹去眼泪,侧眼盯著我瞧。
「你有事情瞒著我,我也不会发现,况且我本来就是笨蛋一个,对于洞悉力之差可很有自信。」
尽管是个笨蛋,但是为了尽可能对抗眼前的现实,同时也为了止住千鹤的泪水,对千鹤尽可能吐露真心话。
「你是我的目标。自从遇见你之后,我眼中一直看著〈千鹤〉。」
「……翔吾。」
「我还没在闪亮偶像上赢过你……不、不对,不该这样讲……」
从胸口中乱成一团的感情之中,我抓住了最明确而且手感最扎实的一句话,紧接著──
直接自口中拋出。
「我喜欢你的闪亮偶像。」
「……!」
全力让秋千向前荡。
我的眼角余光看见,千鹤用衣袖拭泪的动作顿时停顿,圆睁著稚气的双眼盯著我。
说出口的那句话教我羞得直想逃走,但我还是朝著眼前那盏照亮黑暗的白色路灯,使出全力向前摆荡。
「热情过了头,让人想问干嘛这样为闪亮偶像赌上性命……你那种闪亮偶像,我非常喜欢。」
发自内心这么说。
「你的混搭品味还有游戏技巧,我都喜欢。还有对闪亮偶像的自尊之高、对〈千鹤〉的爱情之深。老实说我很尊敬。」
「……翔吾。」
这些过去觉得害臊而一直说不出口的话,我要在千鹤消失之前,当著她本人的面,统统说给她听。
「看起来很厉害,但背地里很努力;其实是个爱哭鬼、有时候笨手笨脚的;包含这一切全部,和你的闪亮偶像有关的一切,我都喜欢。」
千鹤选择了我,成为她心目中真正不愿意分离的对象。
那是为什么?
也许就像我无法整理心中对千鹤的情感一样,有许多复杂的原因。
但是,如果换我站到千鹤的立场,我想我也会选择千鹤成为那个对象。
并非因为我们是交情最久的朋友,也不是因为彼此是对好劲敌,更不会是恋爱这种算不上什么的理由。
是因为──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能认真互相交流、真心诚意面对彼此、坦露真正自己的对象就是她,别无其他原因。
过去的我总是避免与别人有所交流,就是她教导了我,与他人往来的困难与乐趣。
也许是因为孩子气地荡著秋千让我维持著冲劲。
平常说不出口的话接二连三冲出口。
「所以,就算只是多一天都好,我想要和你一起玩闪亮偶像。如果要参加全国大会,我想和你一起参加。」
「…………嗯……」
千鹤带著哽咽的声音传到耳畔。
千鹤坐的秋千开始微微地向前摆荡。
我真心希望,她能稍微抬头向前看。
希望我的心情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千鹤。
在这之后,千鹤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终于缓缓地开口。
「我也是……」
千鹤坐著的秋千,开始向前进。
「我也喜欢……翔吾的闪亮偶像。」
千鹤掉著泪,双手握紧了秋千的锁链,纤细的双腿向前踢出。
「你那种好像笨蛋一样,就连面对小学生也认真拿出全力的闪亮偶像,我也喜欢。」
童稚的双眸中盛满了泪水,千鹤用力让秋千往前摆。
「我喜欢你那种明明就完全没加分,却完全不在乎分数的普通组合。你教导了我,和别人一起玩闪亮偶像的快乐之处。喜欢你拿到道具卡的时候,兴奋的开心眼神。喜欢你连按的时候的手臂。全部都喜欢。」
「这样啊。」
我很高兴。
为了感谢千鹤陪我度过的这五个月,我能给她的最后礼物。
带〈千鹤〉前进全国大会。
我对千鹤瞄了一眼。
「那你是怎么想的?想和我一起去全国吗?」
「嗯……我想去。」
千鹤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荡著秋千。虽然幅度比我小,但速度越来越快。
「我想去……我想和翔吾一起,一起去全国大会!」
千鹤的脸颊渐渐恢复了血色。
「很好,那就前进全国大会吧。和我一起去。况且喔,只要赢了,就算真的分开,三个月后还是能再见面嘛。」
「嗯……嗯……还能再见面。」
千鹤一面荡著秋千,任凭泪水积满眼眶,使劲地连连点头。
我振奋起自己的精神,硬是挤出了笑容。
「所以你就别哭了。你要是这种状态,〈千鹤〉也没办法笑著跳舞吧?」
「……嗯。」
千鹤笑了。
终于见到那笑容了。
紧接著,在秋千荡到最高的位置时,我飞身一跃。
飞越眼前的栅栏,双腿猛然踩在地面上。
沙尘飞舞。
著地时的冲击力穿透鞋底,令膝盖发麻。
转头看向千鹤,我扯开嗓门大声说:
「好啦,该回去了,千鹤。然后明天还要再去那间游乐场,继续打闪亮偶像。」
「嗯!」
千鹤也同样她所能及的秋千最高处,轻轻跳了下来。
不再有人坐的两架秋千依然前后摇摆著。
我转身面向公寓的方向时──
「翔吾……」
「嗯?」
千鹤抬头看向我,用撒娇似的声音说:
「背我回公寓……」
仔细一看,千鹤没有穿鞋。
「出来的时候,忘记穿了……」
「……你也真是的。」
我面露苦笑,随后背起脸颊发红的千鹤,走出公园,朝公寓迈步。
***
晚间十一点。
我回到房间,哄千鹤上床睡觉。
矮桌上摆著饮料,大概是在我们出门时离开房间的会田小姐为我们买的吧。我在欢乐园地常喝的罐装咖啡,还有千鹤最喜欢的纸盒装水蜜桃果汁。
「接下来嘛……」
视线转向床铺。确定千鹤真的已经睡著之后,我关掉房内电灯。
面朝房间墙壁盘腿坐下,将练习板拉到身旁。
输给林檎时感觉到的斗志,以及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动力驱策著我。
带千鹤进入全国大会。
不对,与千鹤一起进入全国大会。
为此,我现在该做什么才好?
这还用说。
拿到PERFECT判定。
而且必须是我之前在大会指定曲上从未达成的,全PERFECT连段。
别无他法。
我用智慧型手机拨放今天请千鹤拍摄的练习影片。将耳机塞进耳中。
聚精会神观察。
再次重头彻底检视,找出改善点。寻找通往胜利的道路,以及让技术更加成长的方向。
我和千鹤的手指动作,差别在何处?速度、运指毫无多余动作、姿势美妙、手指力道分配均匀。
我一次又一次重复拨放。为了在连按之外更加提升分数。
啊,原来如此。只要注目之处改变,眼中的情景也会随之不同。
「……就是这个。」
我暂停影片拨放。
造访于1分49秒处,除了千鹤和林檎这种传奇偶像之外,绝对无法持续连段的邪恶音符。
虽然我过去因为办不到而视若无睹,但我非接起连段不可。
绝对要接起来。
我要让绝对接不上的音符连接起来,达成全PERFECT连段。
如此一来,就能拿到额外加分,一口气拉近与林檎的分数差距。
在正式上场前,还有三十四小时。
赌上这一口气也要学会。
「我记得……我应该有带来吧。」
在摆在房间角落的背包中翻找。有了。我取出绷带。将双手的食指与中指绑在一块,固定起来。
我的弱点是无名指和小指。
既然是弱点,就集中使用这两根指头,练习处理音符。
食指和中指暂且封印。
长时间只使用无名指和小指,强迫平常休眠的神经和肌肉开始运作。
在练习板上,重复著指定曲。
一次又一次、一次结束就下一次。
指头不按照想法动作的烦躁感让我的血管几乎迸裂。
「你还不睡吗……?」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突然之间在一片黑暗中,千鹤担心的细微说话声从床铺的方向传来。
「哦,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喔?」
为了体会介于按压与触碰按钮之间的力道,我几乎在无声中进行基础练习,但还是无法完全不发出声音吧。
就去公园吧。到那边应该没其他人才对。
我拿著练习板打算站起身时,千鹤动作缓慢地下了床。她走向摆在房间角落的背包。
「我也要练习。」
从里头取出了口风琴。
「那是什么?」
「我的练
习板。」
喔喔,我记得这家伙好像练过钢琴吧?这种练习道具还满有意思的嘛。
「不用啦,去睡觉。」
虽然我这么说,但千鹤不理会我说的话,将口风琴夹在身旁,来到我身边坐定。她的坚定眼神直盯著在我眼前以固定节拍摇摆的节拍器指针,这么说:
「我也一样,想和翔吾一起赢。」
「……千鹤。」
刚才还哭得红肿的眼睛绽放著坚定的意志之光。见到那眼神,炽热的感受自胸口深处翻腾升起。
我打从心底觉得。
能认识千鹤真是太好了。朝著同样目标,满怀热情的对象就在我身旁。
喜悦与沸腾般的热量自心底泊泊涌现。
我和千鹤看著眼前同一具节拍器,循著同样的节奏做运指练习。
只感觉到八坪的房间内轻声鸣响的节拍器,以及肩膀相触之处传来的千鹤的温度。
「……」
「怎么了?」
我停下指头,暂停了智慧型手机拨放中的指定曲。
乐曲中盘的变奏总是会让我手指打结。韵律一旦失序,音符判定就会降到GREAT。
究竟是在哪边?千鹤和我的运指应该有些细微的差异。
千鹤的身子依向我,语气温柔地说:
「是因为看到音符突然停止流动,手指动作也跟著停住的关系。」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千鹤回答我的疑问。她指向手机萤幕上停格影片中的音符说道:
「在这里,加进幽灵音符。」
「幽灵音符?」
「没必要把按钮按下去,只要不停轻敲按钮的表面。只要不让手指停下来,注意力和节拍就不会中断,能够维持节奏。」
「像、像这样……?」
千鹤将纤细指头轻轻贴上我的手指。
「不对,不是那样,那样子机台会有反应,要更放松力气。只要摸到按钮就够了。」
「嗯,很难耶……」
「不会难,慢慢来就好了……」
「哦……」
好一段时间内,千鹤的手指依偎在旁,引导著我改善运指方式,我渐渐地掌握到诀窍。
我看向千鹤的脸。
「谢谢你教我。」
「不会……」
直到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彼此的手指贴在一起。
「不、不好意思……」
「没、没关系……」
我和千鹤拉开距离。不知怎地,残留在肩膀的千鹤的温度感觉异样地清晰。
千鹤像是要遮掩害臊似的,假咳了一声后说:
「好了,继续练习了。第二名,你说过了吧?要带我进全国大会。」
发红的稚嫩脸颊更加发热。
紧接著,千鹤露出了置身欢乐园地时的高傲表情,强势地说道:
「要是不守约定,我可不会饶你。」
这家伙……
「知道啦,尽管交给我。」
我和千鹤再度肩并著肩。
身体逐渐发热。
不管要我做什么,绝对要和这家伙进全国大会。
我和千鹤用同一具节拍器,一起练习运指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