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序进入三月,第三学期结束。而我的高中二年级生活也逐渐步向终点。
这是发生在这段期间的某天早上的即景。
吃完早餐,结束餐后的整理,佐伯同学现在正在洗衣服。她愉悦地用有些嘶哑的甜美嗓音哼著歌,在更衣处及阳台之间往返。虽然因为离学校很近,准备时间比一般高中生还要充裕,但她依旧在短时间内效率十足地做完家事。
另一方面,我则是将这些事交给佐伯同学处理,独自在客厅的和室椅上喝咖啡。但我的心情绝对称不上悠哉,而是在思考一些空泛又鬼打墙的事情。最近我老是如此。
「你好像每天都很开心呢。」
「那还用说。」
佐伯同学不加思索地点点头。
「因为未来充满了希望啊。」
「是啊。」
听到她的回答,我原本想笑著应和,却变成了有点不太自然的苦笑。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前几天,我从那个人手中接下咖啡店的经营权后,决定在高中毕业的同时亲手将那间歇业的咖啡店重新开幕。这件事当然没这么简单,绝不是光靠一个单纯喜欢咖啡的外行人下定决心就能轻易开始。
如今我正慢慢向亲近的人透露这个构想。这必须仰赖我那不算广阔的人脉,制定一个符合实际情况的计画才行。我越想越忐忑不安。
「等弓月同学毕业,我也一起休学好了。」
晾完衣服后,抱著空洗衣篮的佐伯同学这么说。
当我将这个现实的计画付诸实行时,我希望陪在我身边的人是她──虽然说得隐晦,但我早已向佐伯同学如此提议过了。
「一边上学的话,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吧?」
「不,你也要确实从高中毕业才行。不仅要毕业,还要继续读大学。」
「咦~为什么?」
佐伯同学语带不满地反问。
「因为这间店不见得能顺利经营下去。」
说不定无法顺利经营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以防万一,还是确实取得文凭比较保险。」
「那就更帮不上忙了不是吗?正因为是店铺开张这种最重要的时期,才必须协力合作啊。要上学的话随时都可以。」
这话也满有道理的。
要在适当的时间点投入资源,这是很正确的思维。随时都能上学这个论点也没有错。就像如果考得上医学系,虽然曾毕业于其他大学,但为了成为医生又重新考进医学系,这样的例子也时有所闻。大概会在三十岁之前毕业,踏上实习医师之路。
「好吧,既然弓月同学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
说是这么说,她却表现出一副难以信服的模样。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变得遥不可及了呢。」
「什么事情?」
「嗯~~各种事情啊。弓月同学这么老实,一定会遵守跟我爸爸的约定吧。啊,但搞不好可以偷跑一下喔。『我已经毕业了,应该可以冲看看』这种微妙的偷跑感。」
佐伯同学苦笑起来。
我完全笑不出来就是了。
「我决定先装作听不懂你说的话。不过,你相不相信我?」
「那当然。我对弓月同学的爱可没有一丝怀疑。」
她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这么乾脆的说法,让我吓得不知所措。
「顺带一提,我梦到早上去叫弓月同学起床时,顺理成章地做了这样又那样的事,结果大迟到,第一节课才到学校。」
「你好像心怀各式各样的美梦,但就麻烦你一辈子继续追梦吧。」
高中生哪能做那种事啊。
「唔~~那就没办法了。毕竟在学生时期结婚,成为大学生人妻是我的梦想之一。在那之前我就先忍一忍吧。」
「……」
也罢,这样比较符合现实……吧?
佐伯同学走出客厅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于是我再度陷入沉思。
我可能真的非常抗拒将佐伯同学卷入这个计画。如果这是我自幼以来一直抱持的梦想,我应该会更有自信地要她陪著我吧。我一定会坚定地对她说「留在我身边」。
但是这个决定主要还是源自于补偿心态和自我满足。我把佐伯同学牵连其中,到底妥不妥当?
而且,一想到我对经营和商务一窍不通,我就觉得自己根本在进行有勇无谋的挑战。当我学习了各项事务,认清现实之后,这个挑战究竟会导向何种结局呢?会出乎意外地得以实践,还是会面临难以预想的困境?
我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时间差不多了,得准备出门上学才行。
当我正要起身,将背部从椅背上移开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温柔地拥住了我。
看来在不知不觉间,佐伯同学已回到客厅。
「弓月同学,你很不安吗?」
她将脸凑近我,拋出询问。
「……」
被她看穿了啊。毕竟是佐伯同学嘛。
我将手掌叠放在拥住我的佐伯同学的手上,回答道:
「算是吧。」
「弓月同学一定没问题的。」
「听你这么说虽然很开心,但遗憾的是没什么说服力。」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只因为这句鼓励就获得勇气。为了让未来的蓝图得以实践,就必须看清现实,运用实际的思维思考才行。视情况而言,或许也需要学会放弃。
「如果说『因为我会陪在你身边』呢?」
「……那我会觉得很踏实。」
至少不会再被不安的情绪给打败了。
§§§
私立水之森高中位于街区的一角,因而正前方有个十字路口。
我和佐伯同学走在学园都市的宽敞人行道上,往学校走去。现在还不到上学的巅峰时段,因此往同一方向前进,身穿同样制服的学生们并不多。来到那个十字路口时,我发现有辆车身黝黑的高级车停在路边。
我从来没看过这辆车──虽然无法肯定,但在这两年内,我的确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气派的车停在这种地方。
虽然有些在意,但我们仍打算从旁经过。然而彷佛算准了我们逐渐走近的时机,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那是一名身著看似要价不斐的西装,外表体面,有些年迈的男子。他朝我们走来,显然是来要找我们的。
「恕我失礼,请问您是佐伯贵理华小姐吗?」
正确来说,他似乎是要找佐伯同学。
我们互看了一眼。
「虽然一看就知道您是冴子小姐的千金,但我应该没有认错人吧?」
佐伯同学出于警戒而穷于答覆,于是他再次问道。
他口中所说的冴子,正是佐伯同学母亲的名字。但听到这个名字,佐伯同学的戒心反而更强了。
她有些疑惑地回答:
「我的确是贵理华没错──」
「既然有事找她,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才合乎礼节吧?」
我无法对深表为难的佐伯同学袖手旁观,便接著这么说。
「是我有失礼数。能见到贵理华小姐实在令我太开心了,才不禁如此贸然。」
这个人露出了和蔼可亲,却对自身的失态万分惭愧般的笑容。
「敝姓加加良,在红濑家担任管家一职。我所侍奉的主人──红濑怜太郎老爷是贵理华小姐的外祖父。我也认识过去还住在宅邸时的冴子小姐。」
自称加加良的这个人,温柔地扬起笑容。
也就是说,他说他是侍奉佐伯同学外公的管家。
「……」
佐伯同学不发一语。
因为她的直觉很敏锐,听到那人说出伯母的名字时,应该就能猜出大概了。
「我从没见过妈妈娘家的人,也从来没听说过他们的事迹。对于一无所知的我,请问你有何贵干?」
她终于开口这么问。
「是的。不晓得您知不知道,前几天,老爷的长男巧一郎少爷往生了。因为突如其来的车祸事故。」
「咦……」
佐伯同学被这突兀的话题吓到了。
巧一郎先生应该就是冴子女士的哥哥吧,对佐伯同学来说就是伯父。虽然如佐伯同学所言,她和伯父从来没见过面,但她并没有冷酷到听了伯父的死讯还能露出心平气和的表情。
我在一旁疑惑地歪了歪头,总觉得好像在那里听过这件事。
到底是在哪里听说的呢……啊啊,我想起来了。是阿耀来日本前几天,我从新闻报导听来的。就是年轻企业家夫妇车祸丧生的那则新闻。原来如此。那是红濑家──冴子女士娘家发生的事情啊。
「冴子小姐离家,连巧一郎少爷也不幸丧生。如今红濑家已经没有继承人了,于是深受老爷寄望的便是贵理华小姐。老爷吩咐我务必要将贵理华小姐接回红濑家。」
加加良先生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
他肯定是全心全意地侍奉著红濑一家,过去仍是少女的冴子女士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冴子女士离家一事令他遗憾,但能
和她的女儿佐伯同学重逢,想必一定很开心。
「请、请问,妈妈和爸爸呢……?」
佐伯同学一问,加加良先生神情遗憾地摇摇头。
「老爷似乎决定跟私奔的冴子小姐断绝关系了。」
也就是说,他只想将佐伯同学接回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们再次互看了一眼。
2
那天,我们没等到放学,直接早退了。
佐伯同学用「等等要去上课,所以现在没办法跟你走」这个理由婉拒了红濑家的老管家加加良先生。他留下一句「那放学后我再来接您」,今天早上就先告辞了。
随后,她和妈妈冴子女士取得联系后,冴子女士就交代要她早退。当然没必要连我都比照办理,但我想跟佐伯同学好好聊一会儿,于是和她错开时间跟著早退了。
现在,我跟佐伯同学正待在从那个人手中接收的歇业咖啡厅。
来到这里的其中一个理由,是为了不让红濑家的相关人士找到这里。
不过,对方都已经对上学途中的佐伯同学进行埋伏了,自然已经掌握了她和双亲分居的事实,最快说不定今天晚上就会到公寓登门拜访了。待在这里也只能争取到这点程度的时间而已。
至于另一个理由──说穿了,就是我们常常会跑到这里来。
我们来这里并没有特别做什么。佐伯同学述说著想如何经营这间店,而我──大概是在坚定意志吧。决定在不久后的将来,承袭那个人的店将其重新开张的意志。
「事情越来越诡异了。」
「是啊。」
佐伯同学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抱膝而坐,我也开口如此回应。
来整理一下目前的资讯和情况吧。
今天早上,佐伯同学的妈妈冴子女士娘家,也就是企业家族红濑家的老管家加加良出现在我们面前。
理由是为了要将佐伯同学以红濑家继承人的身分接回去。前几天,家族长男巧一郎先生遭逢车祸往生,目前似乎后继无人(他恐怕也没有子嗣)。这时雀屏中选的人,就是私奔离家的长女──冴子女士的女儿佐伯同学。
我忍不住开口:
「你到那个家生活的话,经济方面就能自由无碍,会比较幸福吧?」
至少──比起跟著只是有点钟情于咖啡的人一起挑战开店这种无谋之举,还要来得有前途得多。
「经济上确实可以高枕无忧,但我不会比较幸福。」
佐伯同学兴致缺缺地这么说,便将手搭上吧台推了一下,透过反作用力连同高脚椅开始转呀转的,但转速立刻减弱,转到我的方位时戛然而止。她的双眼也对准了我。
「以后再说这种话我就要生气了。不准再有下一次。」
「……抱歉,我失言了。」
就算我对让佐伯同学配合我的计画一事再怎么抗拒,也不能直接说出口。难怪她会这样瞪我。
「伯母怎么说?」
「她要我无视这件事。」
「我想也是。」
应该也不会被对方强制掳走才对。只要能确实地传达自己的意愿,这件事应该就能告一段落。
「而且她超级生气。」
「……」
这也可以想见。
虽然伯母应该也不想对已经断绝关系的娘家多说些什么,但他们想把女儿也牵扯其中,那就另当别论了。
毕竟伯母之所以会离家,就是因为被迫踏入非自愿的婚姻。就算现在的红濑家未必一如往昔,但如果真有万一,佐伯同学说不定会变成伯母的替代品。对方跳过自己跑去跟女儿说这种事,她当然会生气。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伯母和家庭的问题了。佐伯同学只要遵照伯母的指示,坚决无视到底,应该会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对了,你──」
我觉得还是要跟她好好说清楚才行,于是开口道:
「走光了喔。」
「咦?啊!骗人!」
佐伯同学似乎终于发现了,她连忙将脚放下,彷佛想从上方压住似的将手置于大腿上。
我们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也就是说还穿著制服。她本来就已经将裙子改短了,用这种姿势在高脚椅上抱膝坐,当然会走光。
「你看到了吗!」
「算是吧。」
刚刚每当她随著椅子旋转时,就能隔著黑丝袜看到底下的白色内裤,让我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摆。
「~~~~~~!」
我诚实以对,佐伯同学就涨红了脸。
「你平常都一副主动要秀给我看的样子,今天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我也有点失常了。
「啊,嗯。是这样没错,但最近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一定要握有主导权才行?」
她又说了这种不知该算任性还是麻烦的话。
「也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就是了……」
佐伯同学难以启齿似的这么说。
「还有吗?」
「没有,别在意……好,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完,佐伯同学站了起来。
§§§
我们在夕阳下踏上归途,来到公寓前面时,发现车身黝黑的高级车停在那里。
我们居住的公寓虽然小,外观看起来倒有几分时髦。但这辆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开的车,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比预期中还要早。」
「对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都已经说放学后会来接人了,我们却将计就计地离开了学校。不过,是对方擅自说要来接人,佐伯同学并没有同意就是了。
对方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身影。一名感觉很和善的年迈男子下了车。
是加加良先生。
「哦哦,贵理华小姐,您真是不听话。我都已经说过会等您了,您却先行离校。」
老管家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带著一张和蔼可亲的笑容朝这里走来。
「来,请上车吧。我会带您到外公那里。如果您需要准备一下,我会在此静候。」
「……我拒绝。我不想接受这个提议。」
佐伯同学顿了一会儿,接著一口回绝。
结果加加良先生思考了一阵。
「我明白了。这事确实来得突然,要您马上给出答覆也有些强人所难。但难得有这个机会,您要不要至少跟老爷见个面呢?」
佐伯同学却摇摇头,更加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我很想知道妈妈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也期望总有一天能够和相当于外公的人见上一面。」
「那就──」
「但要跟妈妈一起过去才行。我没办法在他们关系恶劣的情况下,单独和外公见面。」
我也从来没听说过她怀抱著这份心情。
果然对佐伯同学来说,虽然正因为妈妈离家出走,自己才能降生于世,但看到妈妈跟娘家关系持续疏远,她的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总是期望未来能和伯母一起见见祖父母和其他家人。但遗憾的是,相当于伯父的人似乎在前几天过世了。
加加良先生虽然瞪大了双眼,但很快地眯起眼睛,带著苦笑般开口说道:
「白天冴子小姐已经联络过我了。睽违二十年。」
他收起刚才那种不太会察言观色的强硬态度,语气变得十分稳重又冷静。
「我被她骂得很惨呢。她说绝对不会将贵理华小姐交给红濑家。听说您已经有交往的对象了。」
说完,老管家瞥了我一眼。
虽然还没跟伯母正式介绍过我跟佐伯同学的关系,但她似乎已经看出来了。这就是母亲的直觉吧。
不过,伯母选择联络加加良先生而非父母,可见她和家族之间的芥蒂确实很深。
「虽然十分遗憾,但是既然您无意接手那也无可奈何。我一定会帮忙转达贵理华小姐的意思。」
加加良先生那张柔和的脸庞涌上了有些寂寥的笑容。说不定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了。
「只是──」
他加了句但书。
「还请您严加提防。怜太郎老爷可是不择手段的。」
这句警告听起来不太吉利。
接著,老管家必恭必敬地行礼,就坐进车内行驶而去了。
3
当周的星期五。
「吶,感觉怎么样?」
晚上,从房间走出来的佐伯同学,穿著似乎是新买的超级低腰什么鬼的,只听一次根本记不起来的裤子,兴高采烈地展示给我看。
「不是什么鬼,是超低腰比基尼牛仔短裤。」
「根本不重要。你为什么会喜欢这种风格充满挑战性的衣服啊?」
而且,或许是为了要强调设计感,连上半身的衣服都是超级短版。适合这种打扮的确是佐伯同学的可怕之处,但现在是还感受不到春天气息的三月初,穿这样实在不适合。
「真亏你会想买这种衣服。」
现在真的流行这种打扮吗?
「嗯?老实说,是一时兴起才买的?因为阿京说一定
很适合我。我也觉得这身打扮可以让弓月同学马上弃械投降。」
「……」
原来是樱井同学啊。她又多管闲事……
「很煽情吗?」
「我用看的就觉得很冷了。去换衣服吧。」
话虽如此,我已经没在看她了。直视的话对身心有害。我把电视节目当成背景音乐看起书来。
「嗯~~虽然是一时兴起跟觉得有趣才买的,但好像意外地性感帅气耶?乾脆上半身直接穿比基尼泳衣,说不定也不错。」
但佐伯同学没把我的态度当一回事,径自继续说道。我不经意地用斜眼瞄了她一眼。
佐伯同学像是在反覆尝试般,正在练习各种煽情的姿势。
「……你要玩到什么时候?再不快点换衣服,我就要窝回房间了。」
我掩饰内心的动摇,对她下达最后通牒。
「讨厌……哼。等到天气回暖,我一定会再穿一次。」
「……」
她果然还是要穿啊。
佐伯同学气呼呼地鼓起脸颊走回房间。忽然间,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我。
「可是我很心软,如果弓月同学拜托我『希望你再穿一次』、『我想做各种确认,看你会变成什么模样』,还是『我反而想跟穿成这样的你亲密接触』,我就会忍不住回应你的期望穿上身喔。」
「我不会拜托你。」
我一口回绝后,佐伯同学就像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般溜回房里去了。
「受不了……」
她真的一掌握主导权就变得很强势。
就祈祷天气回暖时她已经没兴趣了吧。
过了一会儿再次出现的她,换上了帽T搭配短裤的装扮。只是整体风格改变而已,看起来还是一样冷。但我平常已经看惯了,就算了吧。至少不会不知道要把眼睛往那儿摆。
正当我跟佐伯同学准备开口聊天时,她的旧型手机抢先一步发出了来电通知。
「是爸爸打来的……喂?」
佐伯同学接起电话。似乎是彻先生打来的。
「骗人!为什么?……咦?现在吗?」
佐伯同学非常惊慌,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怎么回事?我在一旁等待时,她先暂时将手机从耳上拿开,对我说了一句话。
「妈妈发现我们的事情了。」
「咦……?」
发现了?发现什么?如果是交往这件事,她早就已经察觉了。这样的话,难道是在这里同居的事吗?
「啊,是。好,我请他听电话。」
再次和彻先生讲起电话的佐伯同学,将手机递给了我。我默默地接下手机并放在耳边。
「电话换人了。我是弓月。」
『啊啊,弓月同学吗?是我。内人已经发现你们的事情了。似乎是从她娘家那里泄漏出去的。』
「……」
原来如此。是因为这个管道啊。
光凭这一点,应该无法构成红濑家将佐伯同学抢回去的手段。但如果伯母还拥有正常的良知,一定会对欺瞒实情的我们感到无比愤怒,绝不会同意我们交往。
『抱歉,我们现在要过去一趟。内人说她无论如何都要问清楚,你们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吗?』
「我知道了。」
说完,我挂上电话,并将手机还给佐伯同学。将手机接过的她,现在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怎么办……」
佐伯同学一脸绝望地喃喃道。
「没办法,是我们有错在先。」
「你说住在一起的事情吗?」
「我认为这件事并没有错。错是错在隐瞒。」
我们实在太大意了。因为得到伯父的许可就感到安心,一再拖延告知伯母的时机。伯父都已经站在我们这一边了,只要按部就班行动,应该有办法说服伯母才对。
情况演变至此,在伯母看来,连伯父也是隐瞒真相的共犯。
「现在才开始著急也没用,先冷静下来吧。」
「嗯……」
总而言之,我先去重泡咖啡吧。
§§§
之后过了一小时左右,玄关的门铃响了。
虽然我们刚刚将电视开著,一直默默地待在客厅等候,但这时还是无语地互看了一眼,并同时站起身。
我们一起走到玄关后,佐伯同学开了门。
「妈妈……」
站在门外的人正是佐伯同学的母亲,冴子女士。彻先生站在她身旁。应该是开伯父的轿车过来的吧。
伯母虽然什么话也没说,却明显表现出愤怒的模样。正因为她非常愤怒,所以不会说什么好话吧。
四周萦绕著紧绷的气息。
「好久不见。」
我向两位微微低头行礼。
伯母依旧不发一语,理所当然地直盯著站在一起的我和佐伯同学,显得面有难色。当然,让她生气的对象也包含我在内。
「啊啊,嗯。」一旁的伯父语气含糊地点头。
「进来吧。」
或许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或是认为这件事没办法在这里谈清楚──佐伯同学催促大家进房。她转过身走回短短的走廊。
「请用。」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访客用拖鞋。
我们转移阵地来到客厅。
看到比玄关更加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后,伯母倒抽了一口气。她应该实际体会到,女儿居然真的瞒著自己默默跟男人同居将近一年吧。
「请坐。我现在去泡咖啡。」
我假装没看见伯母那副悲戚的神情,开口请他们坐下。
佐伯同学应该最难忍受伯母的那个表情吧。这是我们没有好好说明,结果演变成欺瞒事实的代价。
「坐吧。」
被伯父如此催促后,伯母才坐了下来。
但她随后仍依序望向客厅、厨房,以及现在关上的我们两间房的房门。
因为早有事先准备,所以四杯咖啡很快就泡好了。
「久等了。」
我和佐伯同学是用平常用的马克杯,伯父他们则是用访客用的咖啡杯。伯母也像是在比对两者差异似的直盯著看。
「贵理华,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状况。」
伯母终于开口了。虽然她平常口气都很平稳,但现在却流露出无比严肃的气息。
佐伯同学瞄了伯父一眼。
「你自己说。」
「……知道了。」
只要伯父的态度不变,他就会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前来这里的途中,他肯定站在拥护我们的立场,对伯母大略解释过了吧。但伯母还要再听佐伯同学亲口解释,伯父也觉得这样比较合理。
就如同暑假之前对伯父坦白时那般,佐伯同学也对伯母道出了我们之所以会同居的来龙去脉。
「啊啊,我的天啊……」
听完佐伯同学的说明后,伯母哀叹连连地抱头苦恼起来。
「是我同意的。」
伯父这么说。
「我是在了解弓月同学的为人之后才同意的。这样就好了吧。」
「一点也不好。你可能觉得无所谓,贵理华也是,但我绝对不会认同这种事。」
伯母看著伯父如此抗议道。
在她看来,这只是男人自私的藉口吧。身为母亲绝对不可能同意。
「妈妈以前不也住进了爸爸家吗?」
听到佐伯同学这番话,伯母这次狠狠地瞪向她。
「我是高中毕业后才这么做的。而且还确实告知父母,断绝关系后才逃出家门。贵理华,你有这种觉悟吗?」
「……」
被伯母这么一说,佐伯同学只能乖乖闭嘴。
很遗憾,佐伯同学跟伯母的状况实在太悬殊了。相较于仍接受父母扶养却对双亲隐瞒的佐伯同学,伯母是拋弃了一切才离家出走的。
「吶,为什么没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对不起。」
既然这件事完全是我们有错在先,佐伯同学就已经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只能垂头丧气地道歉。
伯母接著看向了我。
「弓月同学。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跟她对女儿说话的口气相比,虽然已经减弱了几分,但依旧隐含些许责备的意味。
「不,他们还不知道。我跟佐伯同学一样,也错过了坦白的时机。」
「我看你跟你的父母或许谈一谈会比较好。」
「……」
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样事情似乎会变得更复杂。先不论爸爸会作何反应,前几天,妈妈终于从爸爸口中得知了那个人的死讯,当然也知道我早就发现了自己出生的秘密。因此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妈妈并没有责怪我。真的要责备的话,恐怕也是怪自己吧。错的是她自己才对。都是自己铸下了大错,儿子才会离家出走,演变成现在这种情况。
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就蒙上了一层阴霾。
「等一下,妈妈。」
这时,佐伯同学开口打断了对话
。
「现在别把弓月同学一家人牵扯进来。」
「可是,贵理华……」
虽然她的气势让伯母有些犹豫,但伯母依然苦口婆心地想说些什么。
「他家里发生了一点状况。拜托你。」
在某种程度上,佐伯同学知道我跟我妈之间的事情,以及因此造成的芥蒂。她在为我著想,以免我们之间的芥蒂越陷越深。
听到女儿的祈求,伯母思考了一会儿。
「知道了。现在就先当作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谢谢您。」
我低头向她道谢。
「可是,贵理华,我们要把你带回去。快去准备。」
「为什么!」
「那还用说!你还是高中生,却跟男人同居!」
受到厉声大吼的佐伯同学影响,伯母也提高了音量。
这时,佐伯同学猛然惊觉。
「……难道要把我带去妈妈的娘家吗?」
「放心吧。这是两码子事。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个家。」
伯母亲口否定了这个最大的忧虑。就算再怎么生气,她应该也不会如此武断。
「还有,弓月同学。虽然很遗憾,但我不能再同意你跟贵理华交往了。」
「妈妈!」
「你们联合起来欺骗了我吧?我当然没办法再把你们当成一般人来相信了。」
「怎么说是欺骗呢……」
伯母刻意用了比较苛薄的字眼吧。这么做对佐伯同学非常有效。
当然,我也一样。
第一次失败了。但第二次会如何?
第一次被伯父发现时,我们就应该要明白无法永远保持沉默,状况只会越变越糟。但我们依旧没反省那次的失败,始终没对伯母坦白。被责怪成欺骗也无可奈何。
她宛如要寻求救援似的,看向唯一的战友彻先生。
「现在就照妈妈的话去做。」
然而,这就是伯父的答案。
「好了,快去准备,贵理华。」
「唔!」
佐伯同学双掌朝桌面用力一拍,气势汹汹地站起身,直接踏著大步走回房间后,果不其然,像要甩门一般把门关上了。
佐伯同学离开后的客厅充斥著凝重的气氛。谁也不想开口说话。
「刚刚我虽然在贵理华面前那样说──」
不久后,伯母打破沉默开口了。
或许不想让房门另一头的佐伯同学听见吧,她稍稍压低了音量,语气也沉稳许多。
「我的意思并不是完全不同意你们交往。但你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好的……」
我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过了一会儿,佐伯同学从房间走了出来。她穿著牛仔裤和薄大衣,手上拿著似乎装了些许随身物品的包包。
「弓月同学……」
她用依旧带著哭腔的声音喊了我的名字。
虽然很想说「我会想想办法」,但现在要是让伯母听到这种话,导致后来态度变得更加强硬,那就伤脑筋了。
我当场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过完这周后,还能在学校碰面。」
「嗯……」
说完,佐伯同学就被父母带出去了。
情况宛如先前那段日子的再现。只是这回离开这个家的人不是我,而是佐伯同学。
「但这次我会想办法解决。」
我现在已经坚定心意,和那个时候大不相同。
虽然还没找到方法。
但我一定会采取行动──我在心里暗下决心。
4
隔周星期一。
「早安。」
「早啊,恭嗣。」
早上我在校舍门口看到宝龙美优姬的身影,并上前搭话。
「今天怎么一个人?」
宝龙同学往周遭四处看了看,应该是在寻找几乎每天都会跟我一起上学的佐伯同学吧。
「嗯,对啊。」
我一边换鞋子,同时给出含糊的回答。
「对了,宝龙同学,你今年也能顺利进级吗?」
「我没听说耶。」
宝龙同学目前留级中。虽然入学以来始终保持学年第一的好成绩,但她跷掉了前年的期末考,连补考都没参加──结果再度体验了一年级的生活。
她的动机至今依旧是个未解的谜,就当作是这样吧。
「没问题,我一定会进级的。」
宝龙同学一直等到我换好鞋子。
我们一同迈开步伐。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佐伯同学的身影。她正好在阶梯处。
看到我之后,她露出一抹无力的笑容。
「早安,弓月同学。」
「早安。」
隔了两天没见的佐伯同学。
这个周末虽然有透过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传了简讯,但因为以前每天都会碰面,才两日不见,我就有点想她了。
佐伯同学原本想约在外头碰面,但我现在想避免任何会忤逆伯母的行为,所以拒绝了。伯母还在大发雷霆,被强迫带回家的佐伯同学也气愤不已,两人似乎不怎么说话。
佐伯同学加入后,我们走上楼梯。
「接下来要怎么办?」
她忐忑不安地这么问。
「这件事之后再来慢慢谈。午休的时候在──」
我思考著要在哪里谈比较妥当时,忽然想起走在我身边的宝龙同学。
「在屋顶谈吧。」
「知道了。」
这时我们抵达二楼。
我的教室在这个楼层,佐伯同学还要再往上走一层。
「待会见。」
「嗯……」
说完,我们就分开了。
「气氛怪怪的。」
沿著走廊走向教室时,宝龙同学这么嘀咕著。
「发生什么事了?」
「这件事不方便跟外人透露。」
「屋顶的钥匙在我手上喔。你不希望我借你吗?」
「来这招啊。」
话虽如此,宝龙同学不是爱追究的那种人,应该说正好相反。只要我表明不想透露的意愿,她就会默默地把钥匙借给我吧。但她知道我们之间的状况,发生状况时我希望她能帮忙隐瞒,所以把她牵扯进来了。多多少少要尽到告知的义务。
「上星期五,我跟佐伯同学的事情被她妈妈发现,所以佐伯同学被带回家了。」
我简短地如此说明。
「你们还没说吗?」
宝龙同学的语气隐含了一丝惊愕。
「对。」
「超傻眼。」
不可否认,我们确实将该做的事不断往后延。和佐伯同学同居的日子,只要维持到她父母回国后就能结束了吧。就算并非如此,如果在被伯父发现,得到允许的那个时候,也对伯母一并坦承的话,情况应该也不会乱成这样。
「所以要怎么办?」
「午休的时候我们会谈谈这件事。」
「不,我是在问恭嗣你之后想怎么做?」
「我当然想像之前一样,继续跟佐伯同学一起生活啊。」
如果是前些日子的我,可能会浮现出「顺其自然」或「反正在学校也能见面」这种想法。也或许会依循伯母的建议,思考是不是该分开一段时间。但现在的我似乎不一样了。我想挽回跟佐伯同学共度的时光。
「……是吗?」
宝龙同学只短短地回了这么一句。
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在即将抵达教室的那一刻,宝龙同学倏地停下脚步。
「……把手伸出来。」
我听话地伸出了手。
宝龙同学盯著我的掌心一会儿,不久后就从裙子口袋中拿出那个东西,放在我的手上。
那是没有挂上钥匙圈的单纯钥匙。
屋顶的钥匙。
「谢谢。」
向她道谢后,我牢牢地收下了。
§§§
来到午休时间。
我在白天的下课时间传了简讯给佐伯同学,说我会吃完午饭再上去屋顶。
久违地在学餐跟泷泽一起吃完午餐后,我往屋顶走去。用跟宝龙同学借来的钥匙打开铁门,来到了三月下旬的天际之下。
没过多久,佐伯同学也出现了。
看到我靠在从操场看不见的反方向护栏上时,她笑著朝我走来。早上阴郁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
「弓月同学,给你。我觉得你会冷,就买过来了。」
说完,她把某个东西递给我。看起来是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奶茶。
「谢谢。」
「不客气(You’re welcome.)。」
我立刻收下。
我享受著从掌心传递而来饮料罐的温度,并打开拉环喝了一口。奶茶的热度顿时温暖整个身体。
这时,一旁的佐伯同学「呼啊」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怎么了,没睡饱吗?」
「嗯。」
她老实地点点头。
接著,她将手上的饮料罐往嘴里送。我猜她
应该不是想靠咖啡因提神,但她喝的是咖啡欧蕾。
「你想想,我要比以前还早起嘛。」
「啊啊,说得也是。」
她今天是从绝对称不上近的老家来上学的,早上当然得早点起床才行。虽然她应该不用做家事,跟住在这里的时候不一样,但扣除掉这一点也不划算。
「不过,爸爸会开车送我到这里就是了。」
「伯父有说什么吗?」
彻先生在车上应该跟她说了些什么吧。
「嗯。爸爸也会找时间说服妈妈,所以叫我现在不要顶嘴,乖乖忍耐。」
「这样啊。」
伯父似乎还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一点很加分。
「果然不能马上解决啊……」
佐伯同学难掩焦虑地嘀咕。
「是啊。至少我不认为在毫无对策的状况下请求同意,伯母会轻易点头。」
话虽如此,也不能继续从容下去。毕竟还有伯母娘家──红濑家的问题。
说到底,我们会变成这样也是红濑家一手造成的。不过,对红濑家厌恶至极的伯母就算再怎么生气,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将佐伯同学送给他们扶养。可是老实说,我想要尽早做个了断。在对方使出下一个手段之前,我想努力做点什么。
「佐伯同学,这个星期天能不能让我见见伯父伯母?」
「咦?嗯、嗯,是可以啦。但你要做什么?」
「那还用说,我想把所有事情一次解决。」
佐伯同学有点困惑地这么问,而我如此回答。
但应该没有这么管用的方法就是了。
5
这个星期六,我先回老家住了一晚。
等到星期天下午,我前往佐伯家拜访。
想当然耳,佐伯同学事前已经帮我预告过了,所以不至于吃闭门羹。
已经一周没见到佐伯夫妻了。经过这个星期,不知是伯母的怒火稍缓了些,还是单纯出于客套的应对,她甚至准备了茶点,将我视为客人招待。
我跟佐伯同学在客厅的三人座沙发上并肩而坐,伯父则坐在与我们呈九十度的单人沙发上。伯母将放了茶点的托盘置于膝盖,直接坐在地板上。
伯母就在我们的正前方。这样正好。今天我要面对的人就是她。
「我想先跟您致歉。」
啜饮一口红茶后,我这么说道。
「一直没将这件事告诉您,真的很抱歉。」
「关于这一点,贵理华跟我老公也一样,所以不能够只责怪弓月同学一个人。把头抬起来吧。」
谢谢您──说完后,我将低垂的头抬了起来。
「另外,我要再次提出请求。能不能同意我们像之前那样继续同居呢?」
「妈妈,我也想拜托你。」
这次佐伯同学也加入了。她探出身子极力恳求。
今天的伯母并没有怒火中烧──她看了看我们,并叹了一口气。
「今天听到弓月同学要过来一趟,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了。但是不行。」
「妈妈!」
「你应该懂吧?这不属于高中生的恋爱范围。」
伯母始终用温和的语气在告诫我们。
虽然不像伯母那样,但我也早有预感,当我说了刚才那番话,她便会这么回答。这实在太合理了,甚至根本称不上预感。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打算轻言放弃。
我重新端正了坐姿。
「那么,请把佐伯同学……把贵理华同学交给我吧。」
「……」
听到这句话,伯母(当然伯父也是)果然吓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被吓到的,只有之前跟我商量过的佐伯同学而已。
「弓月同学,你……不对,是你们两个的主意吧。」
伯母看了看在我身旁同样挺直了背脊的佐伯同学,就明白这一切了。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还是学生耶?」
「现在的确如此。但我不打算继续升学。」
我有想要完成的梦想──我开始吐露出心中的想法。
从那个人手中接收了咖啡店,想要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开张,届时希望佐伯同学能陪在我身边──我将这些事情全说出口了。
直到两天前,我对未来仍一片茫然。但昨天回家时,我很认真地跟爸爸谈了这个话题。结果爸爸将我考上大学时所需的学费当作开店资金交给了我。这样资金方面基本上就解决了,为梦想增添了几分现实。
不过,不管是哪方面的支出,跟父母借钱还是很没面子。因此父母的支援就仅止于此,我也想尽快偿还跟他们借用的钱。
老实说,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说服伯母。
和佐伯同学之间的关系,虽然我承诺会为她的将来负起责任,但不能构成让伯母同意我们同居的理由。就连咖啡店一事,说不定也会因为太过鲁莽,反倒只会扣更多分数。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我的心意能传递出去。
「妈妈,我们是认真的。」
在我说完后,佐伯同学也跟著大声宣誓。
「贵理华……」
「我……我……」
她说得吞吞吐吐,接著吞了一口唾沫。
「我很喜欢他!」
宛如心意已决般地放声大喊。
「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有我的考量。」
「你在说什么……」
「我可是妈妈的女儿啊。」
伯母顿时恍然大悟。因为她听懂佐伯同学的话中含意了吧。也就是说,伯母年轻时因为被迫缔结非自愿的婚约而逃家,而佐伯同学表明自己也会做出相同的举动。
「老公……」
这次她喊的人是伯父。
冴子女士面有难色地看著彻先生。
「……」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闭著眼将双臂环在胸前。
伯父以前就是在这个地方,说了要把佐伯同学托付给我这种话。我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就算当时是认真的,现在眼看女儿要被鲁莽的年轻人抢走,即使改变心意也不足为奇。所谓的父亲就是这样。
「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古老,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在我们的视线下,伯父静静地开口说道。
「我曾经答应让他们两个在一起,也顺势说了想把贵理华交给他。而我不会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可是老公……」
「放心吧。这个青年就像我们当初所想得一样正直……对吧,弓月同学?」
「我希望能成为这样的人。」
被伯父这么一问,我点头答道。
「如果担心他们太年轻,只要身为大人的我们出手相助就行了。万一最后贵理华要回来这个家,到时候只要再次接纳她就好了。只是我当然不会善罢干休。你也会贯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个道理吧?」
「……我会的。」
我并不是为了交涉才随口说说而已。话一旦说出口,就该确实负起责任。
再来只剩伯母了。
我们直盯著她看。而她像是故意要让我们听见般地叹了口气。
「搞得好像只有我没办法理解似的。亏我还觉得我是这当中最有常识的人。」
她的口吻充满傻眼。
此时忽然出现一阵与这个紧绷的状况格格不入的滑稽音乐。似乎是某人手机的来电铃声。这时做出反应的人是伯母。她从围裙口袋中取出手机──看了萤幕后随即蹙紧眉头。接著她拋下一句「抱歉」就中途离席了。
走到厨房后,她接起电话。
「喂?加加良先生,怎么又是你啊?」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一惊。
红濑家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就算再怎么想告诫我们太过心急,伯母应该也不会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
没想到情况变得难以预测了。
「又提那件事?还是算了吧。」
这时,伯母瞄了我们一眼。
「不管你们给出什么条件,我也绝对不会把贵理华交给那个家。而且那孩子已经有互许终生的对象了。」
我们忍不住互看一眼。
佐伯同学喜孜孜地瞪大了双眼。
「就帮我跟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这么说……不,算了。」
这个瞬间,我觉得冴子女士的心中似乎有某种事物切换过来了。
「我亲自开口吧。因为还有很多其他想说的事情。到时候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他们。帮我转告他们,我最近会过去一趟。没问题吧,加加良?」
最后,伯母直呼那个温和老管家的名字,气势汹汹地单方面挂掉电话。
刚刚那个宛如发火的千金大小姐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我们又互看了一眼。
「幸好没有惹妈妈生气……」
「……」
我也这么认为。
§§§
我们从佐伯家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我手上拿著佐伯同学的包包。这是那天她离开时所带的行李。理所当然地,佐伯同学也
在我身边。
「真亏那种漏洞百出的说词能成功说服伯母。」
事到如今我才如此细想。
就如方才所述,我的说法就是那样,佐伯同学也是。如果得不到同意,就以离家作为要胁。即使如此,就算有了目标也没有未来可言。没有父母的支援,我们应该也无计可施。伯母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有什么关系,结果很完美呀。」
佐伯同学悠悠哉哉的。
即使如此,仍能获得伯母认同的原因,与其说是我们的心意有传递出去,或许该归功于伯母的宽容和心软吧。
加加良先生在那个时间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身冷汗。
在我看来,伯母是想将现阶段(而非将来)同意我们交往一事,用来当作替我们拒绝红濑家的藉口……应该算是勉强赶上了吧。因为有达成「想把所有事情一次解决」这个目标,结果才会这么完美。
于是,得到伯母认可后,我们立刻踏上归途,回到学园都市的公寓。
「不过,是不是有点危险啊?」
「什么意思?」
应该说自始至终都非常危险。我从头到尾都像在走钢索一样。
「因为最近我好像有点怪怪的。」
「这么说来,你之前确实说过这种话。」
我记得是加加良先生出现那天的下午,和佐伯同学在店里聊天时的事。
「怎么了吗?」
「啊,嗯,那个。我喜欢弓月同学……虽然喜欢,但最近总觉得把这句话说出口,有点害羞……」
「……」
你现在不就说了吗?虽然想提出这个矛盾,但她现在大概只是站在客观的立场解释自身的状况。如果这句话转变成表达心意的行为,或许又是另一回事了。
原来如此。所以跟伯母他们交谈的时候,她才会结巴成那样,像是抱著拚死的觉悟大吼出声啊。
这到底是什么心情?
这时,我看向佐伯同学,而她正巧也在同一时间看向我,于是我们四目相交。
视线交错了几秒后。
「!」
就像某部分出了差错的定时炸弹般,佐伯同学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像是要逃避我的视线似的绕到我身后,将手环住我的腰拥得死紧。
我们停下了脚步。
「佐伯同学?」
「我、我──」
佐伯同学将额头抵上我的背部,彷佛想传达些什么。
她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
「我现在真的爱上弓月同学了。」
啊啊,所以才会这样啊。她没办法像过去那样直接表达自己的心意了。
不过,佐伯同学还是顺从自己的意志,向我传达了现在的心情。
「我喜欢弓月同学。」
所以──
所以,我也要认真地回应她的心意。
「我也是。我也喜欢你。」
我这么说完后,她环在我腰际的手稍稍加重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