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银沙漏急 第四章 工部攻略、多云转……?!

『呐,影月,你要幸福哦。』

曾经有人把这句话像口头禅一样天天挂在嘴边。

那个人除了呜呜哭泣的时候,随时随地都保持着笑容。

『我们约好了哦。除了哀伤的时候都要保持笑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生存的意念。不要回顾过去,要积极前进。……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爱着你的。』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即使如此也拼命浮现出笑容的影月低声轻语,“永别了”。

这是对于再也不可能相遇,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告别。

“……影月。影月。你听到了吗?”

被人拍到肩膀后,原本在喝茶的影月猛地恢复了情形。

“哇!啊!对、对不起。我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好在是休息时间。只剩你一个人的话想必还是很疲劳吧?怎么说呢,感觉你都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在习惯之前还是不要太勉强自己,该睡觉就睡觉吧。”

“哪里,我没事!”

面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肯说“我累了”的影月,燕青已经超越了无奈的阶段,而是感到了佩服。

“真是的……好吧。你看起来像家里的老幺,其实是长子才对吧?”

“啊哈哈,虽然不中不过也不远了。因为我最初是老幺,接下来则是独生子。“

燕青瞪大了眼睛。

“……最初是老幺,接下来是独生子……这算什么意思?”

“我出生之后曾经一度差点被家人杀死吃掉哦。”

因为影月面带笑容地说得十分轻松,所以燕青花了好一阵子才掌握了他的意思。

“……你——你说什么?”

“这个嘛。我们家原本就属于那种勉强才能填饱肚子的类型,后来因为城中的王位争夺战,所有的一切都被官员们抢走了,就连饭都几乎吃不上了。我的年龄和个子都最小,派不上任何用场,所以就被父母和哥哥当成了‘急救用’的对象。因为那个村子的常识就是,生孩子是为了增加劳动力,所以派不上用场的家伙首先被处理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因为光是杀掉太浪费,所以他们决定把我吃掉,于是父亲拿着柴刀不容分说地对我砍过来。听起来就好像是鬼故事一样没有真实感吧?”

尽管被“杀刃贼”杀光了全家,但在那之前,燕青一直是在富裕的家庭中和父母双亲过着快乐的生活。所以对他来说,这样的“家人”完全超出了想象范畴。

面对哑口无言,很难得地因为无话可说而一副狼狈样的燕青,影月微笑了出来。

“我刚才有点坏心眼呢。对不起,燕青。不过真的没关系。因为在那之后我的遭遇,只能用一点点的悲伤,和很多很多的幸福来形容哦。”

影月为即使如此也平静不下来的燕青沏了杯茶,抬头仰望向窗外。在这片会延伸到黑州的晴空之下,在那个小小的小小的村子的破旧寺院中,曾经有一个人会因为一片落叶,一根羽毛,在路边开放的一朵小花绽放出微笑。

“……是刚好路过那里的堂主大人救了被父亲砍伤,眼看就要死亡的我,然后他把我带回了西华村,那之后的我真的非常幸福。”

“影月……”

“请你听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希望能有什么人记住这些。”

燕青突然在那张成熟的侧脸感到了不对劲。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并不是小孩子想要成为大人。而是影月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放弃了孩子的身份。

“堂主大人他啊,在非常偏僻的西华村水镜寺当医生,虽然由我嘴里这么说也许不太合适,但是那个人真的自始至终都好像小孩子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去热爱什么事物。无论是小鸟在耳边啼叫,风吹过树梢,听到雨水的声音,还是看到青空,都能让他非常高兴。甚至连米缸见底了,他也会很高兴地说这样就有了和影月一起去山里摘野菜的理由。除了呜呜哭泣的时候以外,我只见到过他的笑脸。”

“……那不是和你一模一样吗?”

“我还连他的一半都没有啊。”

影月好像很怀念一样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堂主大人,最最热爱的就是‘人类’和‘生存’……”

他想起了,热爱着这个世界上所拥有生命存在的堂主大人。

『呐,影月。能够活下去是很好的事情哦。毕竟因此我才遇到了你。一旦爱上什么人,心里就感觉暖洋洋的。仅仅如此就能非常幸福。因为有什么人幸福的话我就会幸福,所以我直到死亡为止都会很幸福的。毕竟,因为哪怕是小鸟产卵也能让我感到幸福啊。』

“因为他就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到让人难以想象程度的人,所以经常被村子外面的人欺骗。被人家一文不花地拿走昂贵药物的事情几乎是家常便饭。即使如此他也总是笑着说,‘如果那样能救到人的话也不错’。做医生原本也就很贫穷的说……如果不是西华村的人们的体贴好意,我和堂主大人绝对会饿死的!”

听起来似乎是远远超越影月的滥好人。而且最厉害的是和这个人比起来,感觉上影月都很有常识了。

“嗯,嗯……亏你那位堂主大人能活下来啊。”

“其实堂主大人也不是无条件地相信他人的善意。”

但是他知道,虽然人类的感情中存在欺骗和背叛,但是同时也存在着体贴和信任。

『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人身上体验到体贴的话,我就会格外幸福高兴。生存的理由有这个就已经足够了。』

热爱人类的理由也是一样。堂主曾经如此笑着表示。

虽然好像小孩一样,但是那个人其实是在什么都知道的前提下选择了热爱这个世界。

在和堂主相遇之后,影月才真正了解“爱”这个词语的意义。

“虽然即使被骗也会微笑,但是当没有钱而无法按照药方抓药,或者是用尽各种方法也无法挽救患者生命的时候,他真的会哭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会再次抬起头来,开始考虑新的药物或者是治疗方法——我就是被这样的人抚养长大的。”

在他满面的笑容中,第一次出现了孩子气的部分。

“我不可能不幸福吧?就算贫困,就算吃不上饭,只要堂主笑着拉住我的手,我就很幸福了。如果说对于堂主来说,能够去爱就是幸福的话,那么对于我来说,能够为了堂主而存在就是幸福。但是……我却说了很多任性的话。”

“……你吗?”

“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当时怎么会这么任性呢。简直到了让人脸红的程度——”

一瞬间在他脸上掠过的,是好像哭泣一样的微笑。

燕青将喝完的茶碗放在了桌子上。

“……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

“咦?”

“怎么了,毕竟你一直在用回忆过去的口吻述说啊。”

影月瞪大了眼睛,然后——笑了出来。

“……燕青,我在离开村子的时候就和他约定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露出笑容,而且要尽最大的可能好好活下去。所以呢,让我们重新开始工作吧。”

“这、这算什么嘛!”

“秀丽他们现在也一定正在努力啊。而且我可是不惜推后成为医生的时间才去参加的国试。好不容易才出现这种不辜负我这个决心的状况,不好好加把劲可不行。”

面对手脚麻利地收拾茶具的影月,燕青突然产生了疑问。

“这么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放弃成为医生而去参加国试呢?”

“我并不是放弃成为医生……只不过,就算我以医生为目标,也只是增加了一个单纯的医生而已吧。我只是注意到了某种可能性,如果我成为官吏,拥有了权力的话,堂主和我哭泣的次数都有可能减少了。其实这次的事情就是通向我这个野心的第一步!”

燕青回想起事情来,多少对于他的“野心”把握到了几分。

“作为第一步来说,这个案件可有点大过头了呢。不知道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毕竟最初的关卡就是攻克工部,光是想到那位尚书和悠舜以及黄尚书是同期,就可想而知是难跨越的关卡了……”

因为就这样巧妙地转移开了话题,所以燕青没有注意到,不光是在讲述堂主的时候,影月在谈起自己的时候也用了过去式。

“管尚书说,因为实在腾不出时间,所以抱歉又要让红州牧白跑一趟了。”

面对第二十三次的闭门羹,秀丽微笑着冲工部官吏点点头。

“明白了,抱歉在你们百忙之中还前来打扰。”

面对安静退下的秀丽,工部官员奇怪地瞪大了眼睛。

“……真难得啊。明明昨天还缠得那么紧呢。算了,大概是知道再缠下去也没有用吧。毕竟我们这里的尚书和侍郎,都是对女性官员反对到最后的人嘛。”

不过话说回来,工部官员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悲哀地垂下了肩膀。

“……就这么一件像样的衣服,也已经是满身酒味了……我自己明明一口都没有喝的说……”

足以和两位羽林军将军一争高下的大酒桶?工部的管尚书,

趁着新年的机会喝下了足以拿去洗澡的酒水。尚书室到处都滚落着酒瓶酒坛,下级官吏光是进个房间就会被酒味熏倒。作为工部的一员,一想到那个让人错以为是哪里的破落户赌场的尚书室就不由得感到无奈。而且自从他成为工部尚书以来,凡是调动到工部的官员都首先要和管尚书较量一番酒量。这也成为了下级官吏们的永恒噩梦。

“为什么他那个样子还是能好好完成工作呢……”

这一点绝对是个谜团。

在工部官员转身回去的时候,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正从暗处凝视着他的行动。

“我可没死心。“

秀丽想起了之前的十二次的闭门羹。

就算按着非常正规的礼仪前去拜访,对方也用一句“工作忙”就让自己从早上等到晚上。这样的经验是七次——也就是七天。因为听说对方好酒而花费心思找了昂贵的美酒去的话,就只有酒水被卷走,也只是白白浪费了三个晚上而已。等听说在正月的酒喝完之前,工部尚书都会以尚书室为家的时候,秀丽已经尝到了第十二次失败的滋味。

户部和礼部那边早已经谈好了。可是如果不能攻克最重要的工部就没有任何意义。

虽然时间一天天流逝,但是直到现在秀丽连工部尚书和侍郎的面都还没见到。

悠舜的话非常正确。如果是报上秀丽的名字,至少还会在通报之后吃闭门羹,而用悠舜的名字的话,连这一步都没有就直接吃闭门羹了。而悠舜的闭门羹也不是因为名字,而是他身为州尹的官位。证据就是,工部官员在看到悠舜的身影时会很规矩地行礼,而对于秀丽的礼数就明显随便了不少。

“……也就是说我自己遭到了否定吗?”

秀丽从衣袖中取出折叠起来的纸张展开。

“……这里是工部尚书的房间啊。”

她对比着地图和实物估计着方向。

“既然正面攻击不行的话,剩下的只有强行突破了。”

秀丽挽起了衣袖。

——我怎么可能就这么乖乖回去。现在的秀丽遭到否定的话,也就等于茶州府整体都被按上了“没有商量余地”的烙印。

“所谓直到完成工部攻略为止都不能回茶州,就是指这种事情吧,悠舜。”

在让他认可自己之前,绝对不能回去。

『——哎呀,虽然很遗憾,但是朕就不用了。』

因为一如既往的提亲攻势和被书山掩埋的关系而有些憔悴的刘辉,按摩着自己的额头。

『你们看了就能明白吧?……朕的工作还没有结束……』

呼地悲哀地叹息出来的那张面孔,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对方说的完全是事实,而且又表现出了难得一见的帝王之魂,所以绛攸也不好对此多说什么。

——可是,多半自己等人,还是在期待着其他的语言和行动吧。看到楸瑛的表情后他推量了一下自己的心思……多半,自己也露出了同样吃惊的表情吧?

吃惊,动摇,迷惑,不知为什么还夹杂着疑问——以及些许的不安。

“——她不在吗?”

来到邵可府邸拜访的绛攸和楸瑛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在他们双手提着的包裹中,装的是已经久违了的小山一样的食材。

出门迎接他们的邵可,看起来很抱歉地垂下了细长的眼睛。

“对,虽然刚回来的时候她前去拜访了一圈邻居,不过那之后她就每天都和悠舜到处奔走……”

“和郑州尹?”

“听说是工作上的事情。因为秀丽毕竟也不是回家探亲来的。”

面对笑嘻嘻的邵可,满脑子想着她是回来探亲而前来拜访的两个年轻人的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色。

他们原本以为,就算突然来访,秀丽也会和以前一样面带微笑地出来迎接,然后将他们带来的食材制作成美味佳肴,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他们原本以为她会很期待着和他们的见面,而在这个府邸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们由此认识到,在自己的心目中,她还是那个单纯的普通少女。

两个人很不好意思地深深地道歉。

“您……说得对。非常抱歉。是我太轻率了。”

“下次我会先送上拜帖。这么说起来,静兰也和秀丽在一起吗?”

因为是邵可亲自出门迎接他们,所以楸瑛做出了这样的估计,但是邵可缓缓地摇摇头。

“哪里,他被白大将军强行带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回来。”

“咦?啊,是,是这样吗?那可……真是可怜了……”

楸瑛好像听到什么很讨厌的事情一样,脸孔都抽搐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现在静兰属于右羽林军的编制。自己借口忙着蓝家的事情而好歹摆脱了黑大将军,可是静兰就——

“啊——……肯定是不再过个十天就休想回来啊……”

那是每年都会让小山一样多的一无所知的新兵牺牲倒下的魔性之宴。如今这个时候,羽林军里面能派上用场的人大概连五个都不剩了。如果趁着正月起兵作乱的话,保证可以打到距离王上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不过话虽如此,在这十步的距离内肯定有战斗力超出平时五倍的两位大将军守候着,所以作乱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在御厨房抱怨过之后,白大将军就做出了很不讲道理的回答,“既然不让我出席的话,那么就拿酒来作为我的缺席费吧。”……楸瑛在心中暗自对静兰道歉,因为那些酒的很大一部分是从蓝家的贵阳府邸倒卖出去的。

“秀丽也非常想见你们两位哦。因为她还说在回去之前一定要送上拜帖,找个大家都方便的时间前去拜访——”

绛攸闭上眼睛,回想起了朝贺中的那张成熟的面孔。

明明才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

“……真是的,她居然成长了这么多——”

听到他不由自主泄露出的喃喃自语,邵可微笑了出来。

“嘿嘿,她说了,因为不想让你们认为她只是回来玩的。”

“咦?”

“她还说,如果不比别人更多一倍努力的话,一定无法得到承认——”

“——”

看到绛攸因为出乎意料的答案而一时忘记摆扑克脸的摸样,楸瑛轻声笑了出来。

“其实只是因为那个师傅严厉过头而已。不过秀丽还真是刻苦啊。”

绛攸瞪了楸瑛一眼,但是对此什么也没说。

一面将食材的包裹放到桌子上,绛攸一面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头看向邵可。

“……这么说起来,邵可大人,我有事情想要请教。”

“啊?”

“王上他有没有偷偷地跑到过这边来呢?”

“不会啊,一次也没有。”

听到这个答案的楸瑛,也突然皱起了眉头。

“……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你是说王上吗?”

“……他居然和平时一样地在老实工作,甚至没有去见见秀丽的意思。”

总算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的邵可,微微地渗透出了一丝的苦笑。

“原来如此。”

“总觉得是好像积累了很多,好像眼看就会破裂的感觉。”

“是这样吗?可是在你们两位眼中,他不是和平时一样吗?”

绛攸和楸瑛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其实他平时也没有心烦意乱,或是浑身长刺的感觉,而且因为工作量的繁多还会表情丰富地嘟嘟嚷嚷抱怨。为了逃避重臣们以超出“梅干事件”的气魄而展开的亲事攻击,他还会一头钻进书桌下面,然后不小心就在那底下打起了瞌睡,因此而招来绛攸火气十足的说教。

他并没有坚强地掩盖住自己的疲劳,而是堂而皇之地公开宣称“朕累了”,然后用泪水攻势向绛攸表示是不是该喝口茶歇息一下了。当然了,这些大多是以失败告终。这一阵子,他甚至还会被绛攸用白木简毫不客气地敲脑门,越来越让人搞不懂谁才是臣子。他有进行必要的休息,也会为了见邵可而去府库。还通过和楸瑛以及宋太傅练剑来放松神经。

——除了秀丽的事情以外,他确实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

但是,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反而就是这一点。

“王上有来过府库,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对于我们来说,王上还是平时的那个王上。”

看到两个人即使如此也无法认同的样子,邵可轻轻地垂下了细长的眼睛。

“如果即使如此也还是觉得不对劲的话……我想,也许是因为你们只是没有直接接触到,但是确实已经看到了什么。”

面对诧异地直眨巴眼睛的两个青年,邵可这次真的苦笑了出来。……这是无意识的问题。他们要注意到这一点,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吧?而且就算注意到了,这两个人也不可能跨越这一点。——所以就算告诉了他们也没有意义。

『秀丽,要回来了。』

那个时候和平时一样来到府库的王上,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独自低语。那个小小

的小小的独白,就算是眼前的这两个人,也一样无法解决吧。邵可也一样。

有可能解决这一点的,现在已经剩下了一个人。

“……绛攸,蓝将军。”

“啊?”

“什么事情?”

“你们还记得,王上的名字吗?”

一面因为被问到奇怪的问题感到疑惑,绛攸一面很认真地回答。

“是紫——刘辉陛下……对吧?”

邵可露出了带着几分寂寞的微笑。

目送着两个青年离去后,邵可想起了王上的喃喃自语。

让他们放心不下的事情——就是王上为什么没有不顾一切去见秀丽的理由,邵可是知道的。不是不来,而是无法来的那个理由。

“……刘辉他就是如此地——”

“那又怎么样?”

即使突然传来了弟弟的声音,邵可也没有吃惊。

没打招呼就侵入了兄长家宅的黎深,好像很烦躁一样地啪地用力合上了扇子。

“那家伙是王吧?”

“……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看开的。更何况是在了解了一次之后。”

黎深沉默地将手上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从里面露出的,是小山一样多的只有在正式按照礼仪递交时才会使用的精致的信函文书。

“——这些全都是来自眼光锐利的贵族高官们的提亲。”

“……来了吗?”

邵可并没有吃惊,只是静静地如此嘀咕了一句。

“听说你今天又把人赶走了啊。”

进入工部尚书室的副官,先是因为冲天的酒气而皱了皱眉头,然后又因为上司翘着一条腿,吊儿郎当,而且似乎非常随便地在公文上奋笔疾书的样子而露出了不快的表情。那些林立——或者应该说是森立的酒瓶酒坛倒是早已司空见惯,事到如今也不会冒出什么念头。

“哼,那当然。我可没有时间去陪小鬼玩。喂,阳玉。”

“你这是在叫谁的名字呢?我是姓欧阳,名字叫做玉。你要我说几次才能记住!猪头!请你适可而止,不要把别人的名字断成奇怪的样子了!因为欧阳家是历史悠久的名门世家。再说了,我可不想听到你那么亲密地叫我的名字。”

“开什么玩笑!你的名字反而比较奇怪吧!一般人都是叫欧.阳玉吧。如果叫欧阳侍郎的话又是太长太土气。笨蛋。谁要那么叫你。再说了,阳玉这个名字不是要帅得多吗?你干脆改名吧。像奇人那样。”

“就算你们是同期,也请你不要那么亲热地直呼那位大人的名字。唔……为什么我必须得成为像你这样的醉鬼尚书的辅佐呢?如果是在黄尚书的手下,我工作起来绝对会更有动力的。如果是那位大人吩咐的话,就算要我去改名阳玉也完全没有问题。为了歌颂那张美丽的面孔,我绝对可以奉上上千的诗篇。只要在他身边,就能每天都过上玫瑰色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好死不死我要被分给这个醉鬼啊!!”

管尚书一面直接把酒瓶凑到嘴边,一面用空着的手处理工作。

“大家彼此彼此吧。我也觉得让你这个花里胡哨的家伙来给我当副官真是开玩笑。红黎深那个混蛋家伙,居然给我搞这种乌龙……啊,岔开正题了。对了,把你耳朵和手腕上的那些亮晶晶的石头卖掉几个,借钱给我买酒喝吧!”

“你这才真是开玩笑吧!居然向部下伸手要钱,你就不觉得脸红吗?”

“我也只有向你伸手啊。你是我的副官吧?帮助我不就是你的工作吗?”

“借钱才不是工作!!再说了,根本就没有还回来的指望吧?按照这种情形按照庶民的说法就是勒索!!你这个勒索尚书……如果你敢挪用公费去喝酒的话,我立刻向上面检举让你被革职!你就用临终之酒洗好了脖子等着吧!”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嘛。那绝对是我的理想哦。”

作为六部关系第一恶劣的尚书和侍郎而名声在外的两个人,面对面地散发出了噼啪作响的火花。因此两个人一时都没有注意到欧阳侍郎打开的窗子那边冒出了一只手。

最初注意到这一点的人是管尚书。

“……嗯?喂,阳玉。”

“叫我玉!”

“你看得见那只手吗?”

“啊?你以为这里有多高啊?那种东西——”

回过头去的欧阳侍郎全身僵硬。

细细的手腕就好像在寻找一个能抓住的地方一样在窗户内侧摸索来摸索去,然后一个黑色的脑袋忽悠冒了出来,最后出现的则是一条腿。

“唔……唔唔唔。”

单手单腿在窗户内侧彻底固定住了以后,这次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原本似乎是打算一鼓作气把上半身翻过来——结果这股气却似乎用过了头,反而让她整个身子都滚了进来。

“哇!唔……撞、撞到鼻子了。”

听到毫无疑问属于女性的声音——以及目睹到明显和男子不同的官服后,管尚书的眼睛眯缝了起来。

咕咚,他一口气喝光了瓶子里面残余的酒,然后把酒瓶扔到了后面。

伴随着粗暴的声音,瓶子滚落在了地板上。

“……嗨,小姐,你来干什么?”

为了不输给那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声音,秀丽一面捂着鼻子一面毅然扬起了头。

因为对于把酒提供给羽林军产生了一定罪恶感,所以楸瑛决定去看一眼那个恶魔之宴的情形。

一个人前往宫城的一角——羽林军驻扎营地的楸瑛,在入口处目睹到了部下们堆积如山的“尸体”。看到这幕地狱般的光景的瞬间,他已经放弃了进入的决心而掉头就走,但是——

一瞬间,楸瑛因为感觉到杀气而反射性地向后跳去。伴随着嗖地破风之声,一柄钢枪已经戳在了他刚刚站立的场所上,而且是劲道十足到连枪柄都一半没入地面的程度。

“……你终于来了啊,楸瑛。这次可不会让你跑掉了。”

听到白大将军的声音,楸瑛一个翻身,眼明手快地拔出剑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执行了三十六计逃为上策的方针。但是,准确到近乎恐怖的箭矢如雨点般从营地射出,接二连三地封锁了他逃跑的路线。而当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位于了被两位大将军夹击的位置。

虽然他的直属上司黑大将军还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是楸瑛毕竟是他的副官。所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对于自己在这个恶魔之宴之前临阵脱逃的副官的如火如荼的杀气。

而且,那个正确无比的箭雨还在无穷无尽地从营地射出。

因为这份完全无懈可击的手法而了解到射手是谁的楸瑛,只恨不能一头去撞死。

“嘿嘿嘿,你应该很清楚那个自称二十三岁的家伙的箭术吧?”

——楸瑛在心底发誓,今后绝对不要被奇怪的同情心所左右。

——另一方面,和楸瑛分手后回到红府的绛攸因为递交给自己的书信而吃了一惊。

“……玖琅大人想要见我?”

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而且乍看起来给人有些冰冷的印象,但是玖琅是一开始就承认绛攸属于红一族的为数不多的人物之一。在绛攸每次写信向他通知养父和自己的近况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写来回信。虽然是看起来很平淡的文字,但是每次都不忘加上一句让你费心了。

因此绛攸对于玖琅抱有混杂着尊敬的好意。可是因为养父对于当年被他硬逼着成为红家宗主的事至今都怀恨在心,所以当着厌恶玖琅的黎深的面,他也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去拜访每年都会来到贵阳的玖琅。因此这次的访问让绛攸非常高兴。

“……不过,他是有什么事情呢?”

一面慌忙吩咐府中的人进行准备,绛攸一面因为完全摸不着头绪而陷入了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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