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我有生以来还真是第一次欣赏到没有用武之地到这个程度的美貌呢。”
面对假面下出现的面孔,柴凛从心底发出了感叹。
“其实自从听我家相公说过之后,我就一直在进行秘密的筹划,想着说如果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要对此进行有效的利用,大大地赚上一笔。不过现在只能干脆地放弃了。这个样子的话完全起不到作用啊。“
在柴凛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的郑悠舜,因为妻子的语言而迷惑了起来。
“哎呀,为什么呢?凛?在来这里之前,你不是作了形形色色的计划,想要找来画师以及雕刻师,刺激他们的创作欲望,创造出出色的作品吗?而且我原本还担心他的面孔会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减少几分耀眼的程度,不过现在看起来,只觉得更加的光芒四射啊……”
遵循正规的手续而拜访户部的郑悠舜?柴凛夫妇,尽管当着当事人本人的面,还是完全无视当事人心情地展开了对话。
“我原本是这个考虑的……可是到了这个程度的话反而不可能了吧。正因为是艺术家,所以才会完全无法工作。说不定每天都看到着迷,在描绘上画布之前就已经去了那个世界吧?而且就算勉强完成了作品,也一定会叫喊着连千分之一都表现不出来而接二连三地毁掉自己的创作。弄不好还会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绝望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个说起来应该算是‘只能当作前往黄泉的土产的无用美貌’吧。认真说起来的话,我倒是对这个假面更加感兴趣。恕我冒昧,在我看来这应该是出自当代的一流雕刻师?雅旬之手的杰作吧。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既然你能够有门路请他制作假面,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请你帮我引见一下了。”
看到柴凛热心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假面的样子后,景侍郎终于忍不住爆笑了出来。
“居然说是黄泉的土产,太贴切了。因为确实是死后都无法忘记啊。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见过凤珠的真正面孔后还会对假面更感兴趣呢。就算不是艺术家,大部分人也至少要失魂落魄上十天。不愧是郑大人的夫人。”
柴凛露出了飒爽的笑容。
“那只是因为我的心已经认定了对我来说谁才是第一位的存在,所以虽然我会由于世所罕见的杰作发出感叹,但是绝对没有其他存在能够动摇悠舜在我心中的位置。”
有着被形容为还不如假面的无用美貌的奇人,在因为对方堂而皇之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宣言而哭笑不得的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悠舜身体上的残疾就根本不会造成什么障碍了。在听到他们结婚的消息时他曾经有过少许担心。不过当看到干脆地从自己、以及表示过兴趣的假面上转开视线,因为担心悠舜腿部会受冷而为他展开毯子的柴凛后,他就明白自己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和想象中的“郑夫人”有着很大的不同——
在惊人的美貌上浮现出些许苦笑后,奇人包含这心底的喜悦,向老友做出了祝福。
“……让我再说一次祝你新婚幸福吧。那么作为贺礼之一,就请你收下这个假面吧。”
悠舜带着无比温和的表情,浮现出了仿佛要融化一样的笑容。
“谢谢。嘿嘿,你很羡慕吧?凤珠?”
“怎么会。”
听到他淡淡地回答,悠舜拿起假面,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一直认为,能够让黎深安定下来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只有百合一个……不过,虽然能够和那时候的百合相提并论的人并不多见,但是如果是你的话,想要娶妻成亲应该还有得是选择的对象……没想到最后你居然变得和这种稀奇古怪的面具为伍……”
在这个瞬间,景侍郎觉得自己真的差点被绝对零度的杀气给冻死。
“悠舜……你是为了工作的事情而来的吧?”
“对。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很期待见你哦,凤珠。能够有你这种不管过了几年,也会因为体贴我的腿而出门迎接的朋友,我真的很幸福。”
被他出其不备的夸奖弄了个措手不及,乃至于失去了怒火的倾泻对象的奇人,很难得地真正体验了一次无言以对。
悠舜微微一笑,享受着时隔许久的友人的反应。
“那么,就让我们进入工作的话题吧。”
这份绝妙的时机掌握,让一旁的景侍郎由衷佩服。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居然可以把黄奇人玩弄于掌心之中,又在他反击之前就干脆地缩回自己的阵地。
这种比身经百战的黄奇人还要高明一筹的强人,就景侍郎所知,绝对是屈指可数的珍稀品种。
虽然因为人手不足而至今都空缺着,但是能够约束各有怪癖的六部尚书的存在,也许就是——
“景侍郎,谢谢你特意过来。我听说大致预算已经得出了……”
柔和的声音让景侍郎猛地恢复了清醒。
“啊,对。好歹弄出来了。虽然只是很粗略的东西。”
他慌忙打开手里的文书,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笑了出来。
“在秀丽突然来拜访的时候我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突然从她嘴里听到‘工作’的事情。”
当时她很礼貌地低头拜托说,‘我知道黄尚书非常忙碌,所以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先请景侍郎帮我过目’。想到那时候的她,景侍郎不由自主感慨万千,连眼眶都有点发热。
“说起来不怕大家笑话,我曾经一度想要让作我的养女呢……嘿嘿。不过现在的秀丽官位已经在我之上。怎么说呢,感觉上很有些不可思议啊。”
“只是现在而已。”
奇人冷冷地断言。
“一旦茶州确实安定下来了,她的官位会一下子下降吧。正是因为有相应的理由,所以才会出现那种特别处置。而且经验的有无绝对不是可以轻视的东西。如果是担任重要职责的官位就更加必要。就算她身边有多么能干的辅助也是一样。”
接受到他的视线,悠舜轻轻苦笑了出来。
“正因为如此,赶在那之前做出些什么才变得更加重要。”
“也就是说光是短时间的茶州平定还不能让她满足啊。”
奇人也通过景侍郎知道了秀丽“请求”的内容。脑海中盘算着秀丽和悠舜想要通过这次的贵阳之行抓出头绪的案件,奇人用手轻轻抚摸着下颚。
“……话说回来,距离茶家的事件才不过这么短一段时间,亏你们可以拟订到这个程度啊。啊……对了,应该是燕青和你之前就组建好了骨架吧?”
“不,提出这个的是我的两位上司。”
面对着微笑着的悠舜,奇人和景侍郎有些哭笑不得。
“……那两个人提出了,那个?”
“对。当然了,为了让计划有可能实现而填充了相应内容的是州官们。”
他悠闲自得的口气,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仿佛化身为厉鬼一般,挤干了那些“隔离在孤岛”之上的官员们的最后一滴精气神,让他们变身为干尸的鬼畜州尹。只有曾经目睹过那尸横遍野的州城的柴凛,不由自主心虚地转开了视线。
但是很清楚悠舜在公务上的为人的黄奇人,仅仅通过那一个小动作就正确地看穿了内情。
“……还,还真是很着急呢。其实就算到明年再说也没有大碍啊。”
“因为那两位将来无疑还会面对更加严苛的道路,所以至少在他们获得了能够动用巨大权力的官位的时候,在下一个任命书到达之前,尽可能为他们提供一些肉眼能够看到的实际政绩吧。这是全体州官的共同想法。因为他们是为了平定茶州而被派遣来的,所以多做一些的话,说不定能为秀丽他们的评价加分。”
奇人扬起嘴角,美丽的面孔上浮现出了笑容。
“看来他们很得人心啊。”
“那是因为那两位对于茶州来说就是具备这样的价值。他们可是我们等了十年的人啊。”
奇人不由自主掩住了嘴角,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一样低垂下了宛如艺术品的长长的睫毛。”
“……是我说了不恰当的话。对不起。”
“很好,这样就可以了。那么景侍郎,你算出来的大致的预算大概是什么感觉呢?”
“啊,嗯。这个……”
景侍郎有些踌躇地把目光转向了柴凛,但是柴凛却没有离席的意思。
“也许让你奇怪了,不过悠舜之所以让我同席是有一些理由的。具体的原因我们回头会向你说明,目前请先容许我留在这里。我发誓不会向他人提起的。”
感觉到悠舜和上司无声的承诺后,景侍郎说出了秀丽向他拜托的事情的结果。
“恕我直言,这个还是,哪个,花费太大啊……”
景侍郎在桌子上打开了文书。大致的金额都分门别类地记载了在上面,就算是平日习惯了巨额金钱流动的奇人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个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全部由朝廷拨款啊。”
但是对于当事人悠舜和柴凛来说,这个数字似乎并没有超出预料的范畴,所以脸色并没
有什么变化。
“景侍郎,这个是以什么为基准而得出的预算呢?国子学吗?还是太学?或者是四门学?”
“是四门学。而且是只计算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的预算。建筑费用以及家具的费用都还没计算在内。我记得鲁尚书应该表示过吧,如果到了那时候他还在担任礼部尚书的话,在学士?博士的问题上可以提供一定程度的协助。因此,我们是暂且按照五十名学生和十名博士的标准来进行的计算。入学费、书籍、本子,而且要以援助的形式提供某种程度的生活费……还要支付给教授和博士的俸禄,根本上就完全没有利润可言……这可不是州费就能填补的金额。”
“啊,因为茶州原本就很贫困啊。而且你也明白吧,我们的两位州牧一开始就不是要建立为普通的学舍。两位州牧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提升茶州的整体实力。只要顺利上了轨道的话,就算不是有意操作,资金应该也可以顺利循环。”
奇人好像试探一样地把修长的凤眼转向了友人。
“但是,关键是我们的手头也并不宽绰。如果让我站在户部尚书的立场来说的话,就是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也不可能让这笔钱全由国库来支出的。”
“我就是为此才来贵阳的,奇人大人。你应该知道我的职业吧?”
柴凛的话让奇人和景侍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你打算让全商联加入吗?这个我可没有听说过。”
“是啊,要说服干部联可不会是简单的事情。但是这就和秀丽特制的‘鸳鸯彩花’木简是同一个道理。只要能有回报,全商联也会参与。”
“但是,那是因为有七彩夜光涂料的制造法以及派生权利的获得这种确实存在的眼前利益在吧?而这个计划却还是属于云山雾罩的范围之内。这种有很大可能性是把钱扔出去打水漂的计划,真的会让全商联动心吗?而且就算能见到利润,在那之前无疑也要花上以年为单位的时间吧。”
“——请你不要太小看茶州。”
柴凛从正面冷冷地眺望着奇人的美貌。
“所谓的商业,首先就是要做好前三年都看不到利润的心理准备。如果是真正的商人,就更加懂得‘等待’的重要。预估到利益后,进行慎重的事前准备,准确地计算时机,切实地掌握成果,只有做到这些才称得上大商人。不管在那之前要花费多少的资金和时间,只要猎物的价值远远在那之上,就没有需要踌躇的理由。那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迷惑而错过真正的大家伙的鼠目寸光的商人在全商联里是不存在的。”
看到虽然只是一瞬,但是被柴凛的气势所压倒的奇人的样子,悠舜轻声笑了出来。
“这和政务是一个道理哦,凤珠。着眼未来,计划全局,准确地采取行动——所谓的大商人也就是能干的高官。除了全商联以外,没有什么能够具有长期的视野,又敢于大手笔投资的拥有冒险精神的大商人吧?那么,凤珠,当你在裁决一个计划是否可行的时候,你认为关键在什么部分呢?”
“……情报的数量,以及由此可以计算出的概率能够超过一个标准。”
就算是类似于将线穿入针眼的难度,但是一旦明白能够通过,也会立刻拍板决定的户部尚书。对于他那种在考虑过多方面的可能性后才得出的判断,不管是谁都要另眼相看。如果他说可能的话,不管会出现什么样的难关也是可能的,如果他说不可能的话就绝对是不可能。
“但是既然要动用如此巨大的金额……那么……一向精明的全商联的那个标准应该相当严格才对。”
全商联茶州支部长,用手指敲了敲铺在桌子的文书。
“你说的没错,正因为如此,在和干部联交涉之前,红州牧才会像这样连日奔走,希望尽可能收集到有利的筹码。照我的估算,这个金额回头也至少可以削减三成。不过非常遗憾的是就算如此,那也不是正在发展中途的茶州全商联可以填补的金额,所以无论如何也必须让干部联参上一脚。”
“……也许,并不是不可能。”
至尽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景侍郎的表情已经从平时的沉稳转变为近乎没有表情。奇人的正确无比的判断力,有很大程度上是源于他的辅助为他筛选过的各种情报。
“确实……如果这个计划能够顺利步入轨道的话,就有可能是相当于挖掘到了永远的金山。如果在此时谁抢先插手,获得相应权利的话,那份能够计算得出的利润应该会让全商联动心……只不过,作为前提条件来说,和礼部的学士?博士的保证比起来,更加重要的应该是——”
“对。秀丽为了攻克工部,今天也应该正在奋斗苦战之中。”
悠舜和柴凛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微微一笑。
“所以我也不能输给上司,必须好好加油才行。为了能够尽快整理好景侍郎今天提供的数据,请容许我们借用半天左右户部的资料室。”
“——请你听我说啊!”
“哦,阳玉。这个是怎么回事?如果提出这种预算的话会被奇人揍吧?”
“你这个猪头张狂什么啊。给我看一下!”
因为不管说什么都遭到完全的无视,所以秀丽已经颤抖了起来。
(唔,冷静下来。至少能有语言的交流已经是个进步了。)
就算那只是一句“快点回去”。
秀丽挪开酒瓶酒坛的小山,找了个地方,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她牢牢地凝视着工部尚书和侍郎……这又是非常能形成鲜明对照的一对。
(……感觉上就好像是十六卫的大将军和生活上十分讲究的尚服官……)
比起贵族子弟众多的精锐羽林军来,管尚书给人的印象似乎更适合去统帅那些靠着军功爬上来的十六卫。而她之所以没有对欧阳侍郎做出“比较有常识的龙莲”的评价,是因为虽然他身上披挂了不少五颜六色的东西,但感觉上至少非常适合他。他们在审美上的感觉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这也让秀丽想起了后宫时代那些不光打理王上的服装,本身也永远穿得无可挑剔的尚服官。
“这个哪里奇怪了!明明是非常妥当的数字吧?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你一年分的酒钱都要比这个高得多了!你这个醉鬼尚书!”
“开什么玩笑!那你给我从头开始,说明到我也能明白的程度!只不过是单纯的桥梁修理而已,怎么可能需要这么多钱!干脆换成我的酒钱还要好得多,”
“什么叫单纯的桥梁修理!你这个无法理解古代工匠心血的俗人!”
“哼,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你小子未免太袒护工匠了吧?少说废话,快点给我说明!”
——而且感情超级恶劣。
话虽如此,因为曾经在户部尚书身边工作过,所以秀丽能清楚地看出来,这两个人虽然一直在吵架,但还是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着工作。
(好厉害……通过吵架将问题点清楚地列出来,然后瞬间归纳总结,及时做出判断。)
因为户部的人手不足,所以有很多事情都需要黄尚书和景侍郎个人来进行裁决。因此他们采用每人分别处理不同案卷的方式来分担责任。而工部的两个人虽然嘴上吵得厉害,但是结果上却是两个人一起处理一个案卷。这样不但速度飞快,而且得出的结论也非常值得信赖。
“你这个破落户尚书!干脆喝过头掉进河里就好了!”
“你这个花里胡哨的家伙胡说什么呢!啊,要是酒河的话我会很高兴地掉进去的!”
……不过感情好像确实很糟糕。
秀丽一面很有兴趣地守望这他们的工作,一面进行了反省。虽然是吃了十三次的闭门羹,但是自己突然闯进来妨碍了他们工作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既然如此就彻底等下去吧。)
而且可以近距离看到在第一线辛勤工作的高官们的工作状态。
现在太阳还高悬在空中,所以秀丽做好了等到他们工作结束了决心。
然后,日头彻底地落了下来。
“……啊,哎呀呀,这下子终于可以痛快地喝酒了。”
等所有的文书都裁决完毕后,管尚书很没有形象可言地把双腿翘到了桌子上。
“就算是工作期间你不是也喝了个痛快吗?真是的,自从成为你的辅助之后,就算特意熏了风雅的香料,也立刻混杂上酒气而白白浪费。
“不用买酒就能享受到喝酒的感觉,这不是挺好吗?你应该谢谢我才对吧?”
“少罗嗦!跟你这个人说话果然是对牛弹琴!”
也许是一整天都重复着苦战的关系吧,欧阳侍郎的口气也粗鲁了许多。
“你也回去吧。女性这么晚回去很危险,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你坐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
欧阳侍郎注意到正在规规矩矩地饮茶的秀丽的样子后,陷入了沉默。
“……你还真是很放松啊。”
“啊,我刚才有打过招呼的。不好意思。”
“原来这个房间也存在有茶具这类高尚的东西吗?”
“因为蒙上了不
少灰尘,所以我也找了好一阵子。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让我也为您沏一杯。”
欧阳侍郎凝视着秀丽……虽然一直遭到无视,却不见她有任何的不满和怒火。不仅如此,感觉上反而好像很放松,而且乐在其中的样子。
“……那么请给我一杯吧。”
因为吵了半天的关系喉咙正好比较干涩,而且冲淡了酒味的茶香也给人非常新鲜的感觉。于是欧阳侍郎推开酒瓶坐在了秀丽身边。
管尚书没有抱怨也没有把秀丽赶出去,而是一面喝着新开瓶的酒,一面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眺望着两人。
闻到杯中飘荡着的清爽香气,欧阳侍郎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地叹了口气。
“……对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脸乐在其中的表情吗?”
“啊,因为我确实很快乐啊。学习到了许多东西。对了,欧阳侍郎,你是不是,啊,不对,应该是很不喜欢我吧?”
“对。”
虽然听到他干脆的肯定,但是看过他一整天的工作状态的秀丽却完全没有生气。
因为她觉得,无论是两个人不肯听她说话,还是看她不顺眼,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我不会就这么干脆放弃的。”
秀丽站起来,走到了管尚书的桌前。
“管尚书。”
“回去。”
“看在我上次送来贿赂的那瓶酒的份上,至少请你听我说一句话。”
管尚书的目光转向了秀丽。微微地闪过了一丝感兴趣的色彩。
“一句话吗?“
“对。“
“可以。冲着那瓶酒,我就听你说一句。”
他们没有承认秀丽是可以和他们平等对话的人。
没有知识也没有经验,近乎撞大运一样地获得了官位。不但没有燕青那样十年的政绩,而且如果没有悠舜和茶州州官们的协助,就几乎什么也做不来。对于靠着自身实力爬上来的他们来说,这样的小女孩如果和他们说什么“我想和你们谈论一下工作”,只会让他们觉得愚蠢无比而已。
他们作为一步步走上来的官吏,对于自身的经验和实力都拥有无可动摇的自信,并且以此为荣。
可是秀丽不能让悠舜来代替自己。因为这是“州牧”的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让悠舜出马的话,他们立刻就会把自己——和影月看扁,这个计划也就到此结束了。
知识和政绩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增加。可是现在他们并没有时间从头做起。现在,在这里,秀丽要自己赢取获得他们承认的机会。通过一句话。
如果失败了,就没有第二次。
秀丽猛抬起脸,笔直地,毫不动摇地凝视着管尚书的双眸。
“如果我在斗酒中胜过了管尚书,就请你听我讲述我的计划。”
欧阳侍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这个女孩说了什么?
秀丽为了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冒出冷汗,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管尚书接下来的话将会决定一切。
管尚书没有转开视线,无声地继续喝酒,然后等到瓶子见底后把瓶子扔到了外面。
在发现秀丽并没有退后,他坏笑了出来。
“……有意思。小姐。你会对自己的话负责吧。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光是会油嘴滑舌可得不到我的承认。如果你真的胜不过我,那么也就到此为止了。”
——上钩了!
知道自己至少拽出了他意味着有下文的语言后,秀丽擦了擦额头了汗水。剩下的就要看自己的毅力了。
“当然。那么为了给管尚书留出醒酒的时间,时间就定在明天或者后天——”
“少说废话!我怎么可能需要醒酒!而且麻烦的事情当然要越快解决越好!现在,就在这里,立刻比。哦,阳玉,你就充当裁判好了。尽管拿酒过来。其他官员送来的新年问候酒不是还有小山那么多吗?”
好像化石一样僵立在原地的欧阳侍郎,在脑子理解了事情的始末的瞬间立刻跳了起来。
“开、开什么玩笑。她要是死了不就等于要和红家为敌吗?”
“我才没有开玩笑。这位小姐是作为州牧向我挑衅。没有什么家族之类的东西插手的余地。那家伙(红黎深)应该也没有那么愚蠢!”
虽然对于“那家伙”这个词感到有些不解,秀丽还是冲欧阳侍郎点了点头。
“而且我们家早就和红家没有来往,一直都过着拮据的生活。所以不可能让你们和红家为敌的。不过管尚书——今天你不是一直在喝吗?”
欧阳侍郎因为秀丽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而感到了一阵寒意。
“……小姐。对于那个酒桶来说,那种程度顶多也就是正式开喝前的开胃酒而已。而且话说回来,你的酒量真的很大吗?”
被他戳中了痛处的秀丽挠了挠头。
“那个,我母亲好像很能喝的样子……我自己至今为止几乎没喝过酒,所以不是很清楚酒量算大还是算小。”
欧阳侍郎一阵眩晕……这已经不仅仅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问题了。
“……你还是放弃吧。我这也是为你好。我老实告诉你,就算是和那种状态的他较量,至今为止也没有一个人能胜过他呢。如果你变成尸体回去的话,我晚上都会做噩梦啊!”
“少罗嗦!阳玉!别废话了,快点把酒拿来!”
被扔过来的瓶子准确地打中了后脑勺,欧阳侍郎因为疼痛和怒火狠狠地瞪了上司一眼。
“如果我的头型歪了的话你要怎么负责啊!猪头!我的脑袋和你哪个原本就形状扭曲的玩意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
眼看着他的后脑勺冒出了烧饼大小的肿块,秀丽慌忙奔到了管尚书书桌的那个特大坛子边。不出她的所料,明明是大冬天,那里还是装满了水和冰块,而且还漂浮着几个酒瓶。……对于酒执着到这个地步反而要让人觉得佩服了。
秀丽毫不客气地在坛子里投了一下手巾,然后拧了一把后轻轻地盖在欧阳侍郎的肿块上。
“冷却一下比较好。虽然可能比较凉,不过请你忍耐一下。”
“啊,多谢你费心了。”
“还有,拜托你把酒送来。”
“咦?”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要请管尚书听我讲述。”
她这一天没少看到因为管尚书而变空进而飞上天空的酒瓶。以前在酒楼工作的秀丽,曾经看到过不少块头巨大的男人,今天被管尚书喝进肚的酒水的十分之一的分量后统统倒在了地上。其中甚至还有人就此部上了黄泉之路。
连酒都没正经喝过的秀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的秀丽的评价直接关系着茶州的评价。既然知道了这一点,“茶州州牧”就不能输。
现在被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不是秀丽,而是茶州,茶州府的全体官员。所以就算是死——
“我不能输,我绝对会胜过他的。”
“哼哼哼,你还真敢说啊!希望你不是只有嘴巴厉害而已。喂喂喂,快点去拿酒啦!阳玉。反正也是个难得的机会,就让这位小姐尝点好酒吧!你自己看着挑点高档货!”
欧阳侍郎看看秀丽,又看看管尚书……然后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你能这个房间呆了半天也没有异状,那你的酒量应该不会太差。好好地努把力吧。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也让我见识一下。”
欧阳侍郎看着秀丽的双眸不再像是单纯地面对一个少女,而是带上了淡淡的把她作为官吏来打量的色彩。
在太阳西落,应该关门上锁的时间,那对夫妇终于走出了资料室。本身的工作也告一段落的奇人,按照规矩检查了他们有否抄写机密文书。在此期间景侍郎为他们沏好了茶水。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削减方法啊。很有参考价值。但是——”
虽然奇人从心底感到佩服地把文书还了回去,但是想到在此之前的难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管飞翔吗?……悠舜,就算有你在一起也会吃闭门羹吗?”
“啊。我想应该是吧。总之已经干脆地吃了十二次闭门羹。因为只有他那里秀丽也没有门路可走,所以算得上是真正的鬼门关吧?无论如何,如果不能攻陷飞翔的话,就难以说服全商联。到时候这个计划十有八九就会成为一纸空文了。”
“……用美酒去贿赂一下管尚书如何呢?”
景侍郎一面端茶一面在旁边插嘴,不过马上就被其他三人无情地击沉。
“只有酒被收走,人还是吃了闭门羹。”
“哎呀,我们当然已经尝试过。结果秀丽回来的时候可爱的脸孔都气得鼓鼓的呢。”
“……毕竟他可是在进士时期,会假装帮助洗盘子的凤珠而泡在厨房,只要抓到机会就接二连三地扫空酒瓶的男人啊。”
景侍郎无言以对。
“……这么说起来,管尚书和欧阳侍郎都是直到最后都反对女性官吏呢。”
“啊,你说那个啊……”
奇人很难得地话到一半就支吾了起来,而悠舜也露出了苦笑。前任的礼部尚书,
曾经在没有确切理由的情况下,只是出于性别歧视就猛烈反对录用女性官吏。但是——
“……因为那两个人和蔡前礼部尚书不一样。所以才更加困难。”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才是能让他们了解秀丽价值的一战吧?”
悠舜想起了秀丽和影月在茶州对众人的宣告。
『那么我们就让“人”成为特产吧。因为不管怎样,人才就是决定一切的关键吧?』
宣布要建立学社的两人,并没有只是把目标单纯地停留在学习四书五经的阶段。
『不光是学问。医药·水利·农耕·种植·木工,我们希望建立一个能够学习各种在现实中会起到作用的专业知识的研究机构。以前影月曾经听说过,名医们拥有的经验知识,因为秘而不宣的关系,在他们去世后也随着一起烟消云散。这也是促成我们想到这个计划的契机。』
虽然是很笨拙的表达,但是当时这番话确实给大家指出了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道路。
『我们来做个假设吧。如果开发出了非常好的药物,那么把它用在治疗上就能够收到大量金钱。绝对是一举两得。假如能够开发出某种产量是普通稻米三倍的新品种稻苗,那么稻米的产量就能一口气增加三倍,通过全商联贩卖的话就可以成为茶州的特产。说不定会有这样的事情哦。』
在茶州设立培养百工百匠的“人”和“技术”的第一个研究机关。
说老实话,两位州牧的才能和他们能为百年之后着想的眼光,让悠舜甚至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如果那个时候,工部秘藏的工匠无法前来充当讲师的话,全商联确实不会动心吧。而要说服那个工部尚书管飞翔,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不可能的。他不是那种会因为副官的话就点头的男人。如果不是州牧亲自去说的话……”
“不过那家伙超级顽固啊。”
“我的上司的顽固可不会输给他哦。你也知道吧?如果她是那种在和全商联交涉之前,而且是在仅仅属于试探性质的第一道关卡就认输的话,当初也不可能前往茶州了。”
隐藏在温和微笑背后的不可动摇的坚强意志,真的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只问你们一件事。通过全商联来募集资金这个方案是由谁提出的?”
仅仅是看到对方温和——可是混杂着自豪色彩的微笑,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两位小州牧的提议。这次奇人和景侍郎真的是哑口无言了。
“没事的。我的上司非常清楚自己所背负的东西。”
“哎呀,出乎意料的美味呢。“
秀丽喝下第一口酒时的感想就是这个。
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
“……哇,那个女人又喝光了。”
听说了斗酒的事情而陆续聚集到这边的工部官员们,最开始只是抱着半是打趣,半是嘲笑的心情来看热闹,不过眼看着秀丽一杯接一大杯地把酒灌下去,他们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地板上的空酒瓶和酒坛已经堆成了小山。
——她厉害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活活活,我,喝完了。”
“……小子,有两下子嘛!”
“我才不是小子。”
欧阳侍郎一面公平地往两人空着的大碗里面倒酒,一面从心底感到了佩服。
“……这可不是应该不差的程度吧。能和他比试到这个程度的家伙,能不能凑够一只手都是个疑问呢。而且最厉害的是你居然喝到这个程度还能保持清醒。”
“我要感谢母亲的血统。”
“哼,真正的比试才刚刚开始呢。”
然后新的酒瓶的小山再次堆积了起来,全场都笼罩在了沉默之中。
这已经是弄不好会死人的量了。对于秀丽这种小巧的身形来说,当然格外危险。
这已经早早超出了酒量大小的问题。习惯喝酒的管尚书也就罢了,秀丽明显已经只是靠着精神力在支撑。不管在谁的眼中,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虽然很清楚她已经踏入了危险地带,但是谁也无法阻止。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们发出这样的语言。
“……嗨,小姐。”
不久之后,歪着酒碗,管尚书看向了拼命把酒送进嘴巴的秀丽。
“你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做什么官吏?找一个差不多的男人,生儿育女,然后悠闲地生活有什么不好吗?这样的生活也应该很不错啊。”
欧阳侍郎好像很吃惊地看着管尚书,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秀丽将喝干的碗咚地放到桌子上,用已经开始有些失去焦点的眼睛看着管尚书。
“……那么,管尚书为什么要成为官吏?”
“啊?”
“管尚书的话,绝对可以娶得到很不错的女孩吧。迎娶一位美丽又温柔的新娘,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白天耕田,晚上……晚上想喝多少酒就喝多少酒。这不也是很悠闲快乐的生活吗?你为什么要抛弃这种生活,特意读书学习,花了大钱去接受困难的官吏考试。而且还要一面和欧阳侍郎吵架,一面连酒也喝不痛快地工作?如果你没有成为官吏的话,就可以过上相当不错的生活。而且也不用在这种地方和一个小丫头斗酒……唔!”
管尚书眯起了多少也有些摇晃的眼睛,不认输地一口喝光了碗里的酒。
欧阳侍郎一面倾听着他们的话,一面默默地为两人的碗中倒酒。
“我原本以为只要成为官吏,就可以爱喝多少就喝多少。仅此而已。”
“如果是那样的话娶个酒店老板的女儿不就好了?我也是很辛苦、很辛苦地拼命学习后才考上的。想要考上,想要到那个地方,就需多么拼命,多么努力,我自己也非常清楚。如果只是想喝酒的话,不可能完成那种彻底放弃青春的学习。难道不是吗?”
秀丽近乎自暴自弃地大口喝起了碗中的酒。
管尚书也毫不认输地端了起来,豪爽地上下滚动着喉头。
两个人居然同时干下了碗中的酒。
“我就是想做官啦!有什么不对吗?”
“我也一样啊!有哪里不好吗?”
好像斗鸡一样瞪来瞪去之后,管尚书坏笑了出来。
“什么嘛。这么张狂。原来和我一样吗?”
“就是一样。有哪里不一样?你说啊,我们有哪里不同!酒我不也一样能喝吗?”
虽然舌头已经不是很好使,不过秀丽的意识还非常清醒。
“哦,这个我承认。至少你比那些普通的臭男人能喝多了。”
“我想要你承认的才不是那种东西!所以欧阳侍郎,再拿点酒来!”
劲头十足地把碗推过去的秀丽大声叫道。
“什么嘛。小姐你是想要我承认你本身吗?”
“我还没有那么自我陶醉。你们两位……现在的我还远远比不上。看到你们的工作后我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点了。我知道自己只是刚起步的菜鸟。我也明白你们觉得和我这种只是撞大运的菜鸟没什么可谈的。可是啊,我必须让你们听我说。我就是为此才来的。但是作为州牧的我其实只有一件事要让你们认可。所以无论如何这个部分我也要让你们通过,要让你们好好听我说。请不要不遵守约定哦。这个比赛,我就算死也会赢下来的。嘿嘿嘿……幸好茶州那边还留了一个能干的州牧。所以没什么可后悔的。”
当秀丽把手伸向重新倒满酒的碗后,管尚书抓住了她的手臂。
“等一下,阳玉。你把那个,那个,还有那边的酒,分别倒在小碗里面端过来。……什么嘛,手腕还真的那么细啊。”
“喂喂,人家好歹是女孩子。不是什么酒瓶啦。请你取放的时候小心一点。”
秀丽的话已经渐渐变得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了。
“知道啦。真亏你可以用这个小不点身体爬上来呢。喂,不是在那边的碗,你喝一口这边的家伙。”
在州牧用的大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除了大碗以外都已经摆开了一溜小碗。每个都是几口就能喝完的大小。每个都只放了一点点酒。
“……这个可爱的碗是什么啊?”
“这个是普通尺寸。总之你从上边开始喝吧,如果觉得好喝就说出来。”
仔细看看的话,在管尚书面前也同样摆了一列。
“……我可不懂什么酒名。”
“只要说是好喝还是难喝就行了。好了,先喝下右边最上的和第二号的家伙。”
秀丽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还是按照他说的喝了下去。然后指着自己觉得好喝的那个。
“这个第二号的比较好喝。”
“嚯,那么接下来就是这个和这个。”
“……斗酒……”
“啊,我们有在斗酒啊。”
已经被酒精侵入了思考回路的秀丽,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但是又不是很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同。
她按照吩咐一点点地喝,一个个地指。
当她喝完全部回答完后,欧阳侍郎不由自主地拍着手,而管尚书则爆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厉害了。”
“……啊?”
“喂,阳玉。把那玩意拿出来,倒进这个大碗里面。”
欧阳侍郎挑起了眉毛,然后微微露出了担心的表情。不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将某个瓶子里面的液体倒进了两人的大碗。
“嗨,小姐。这是最后一个了。如果你能喝得下就试试。”
“那如果我喝下了的话你就会认输吗?”
“哦,我会认输。所以喝吧。”
一口喝下去,秀丽的喉咙立刻感觉到了和至今为止不在一个档次上的好像燃烧一样的热度。拼命忍耐着快要呛到的感觉,她靠着意志力压住了急速出现的头晕目眩。
(还……差一点点……)
就在她喝完了让她感觉格外漫长的最后一滴酒的瞬间,手中的大碗已经不由自主地掉在了地上。
她挤出最后的力量仰望着管尚书。
“怎么样?我……喝完了……”
秀丽最后的意识,就是同样喝完了的管尚书那个非常满足似的坏笑。
在一片寂静的工作尚书室中,响起了什么人吞口水的声音。
“……她喝下了,也就是说……”
“那个女人,赢了管尚书!”
“好厉害!”
好像被欢呼声压倒一样地倒下的秀丽,被管尚书用一只手扶住,然后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这是继你之后第二个能在我面前喝光这玩意的家伙啊。这可不是仅仅酒量大就能干下的东西。白州归山地区的茅炎白酒——只要一口喝下去,不管多么高大的汉子也会失去意识。对吧?阳玉。”
听到茅炎白酒的名字,正在因为秀丽的快举而沸腾的工部官员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只要是喜欢喝酒的人,不管是谁都会出于好奇心尝上一次的酒,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再喝第二次。因为这是全国酒精度数最高的酒。
“虽然我当时没有一头倒下啊。不过万万没想到在我之后,第二个能喝下这个的居然是这种小姑娘……怎么样,身体上有没有什么异变?”
“啊,既然喝了那么多还能保持清醒,应该不会有事的。”
管尚书粗鲁地揉了揉失去意识的秀丽的刘海。
“我承认。至少你具备了作为官吏必需的毅力。哦,你们几个,工作起来的时候至少也要有这种程度的毅力!那么瘦小的小姑娘都做得到的事情,可不要说你们却做不到哦!吊儿郎当的话转眼就会被她超过了!”
欧阳侍郎也好像在说看戏就到此为止一样把工部官员们赶了出去。
关上房门后,欧阳侍郎仔细地凝视着秀丽的睡脸。
“说老实话,我没有想到她能做到这个程度。”
“我也是。不仅仅是女性的问题,而且不管谁说什么,在那之前她首先就获得了高官们的特别照顾。在我们这些一步步辛苦爬上来的人看来,忍不住就想要说开什么玩笑吧!我一直在想,实际上这位小姐本身到底是什么程度的人物呢——”
他从心底认为,如果真心想要和自己等人平等对话的话,那么至少也要是不仅仅挂了个空名,而是确实具有那个价值的官吏才行。因此他再三地拒绝了对方拜访要求。如果对方在那里就死心的话,也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官吏而已。
但是因为这个女孩没有因为彻底的拒绝而认输,反而顺着如果摔下去不仅仅骨折这么简单的外墙爬了上来。话虽如此,不过在她提出斗酒之前,那些反应都还在管尚书的预计之内。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做不到的话,就根本没什么可谈了的。因为一年前他们好歹也是认可了把两个菜鸟新人推到州牧位置上的行为。
正因为如此,在那之后的部分才是管尚书和欧阳侍郎对她的估价的真正开始。
就算是探花及第,不过刚刚进入官场还不到一年的菜鸟,当然不可能存在什么能够让管尚书和欧阳侍郎认可她州牧身份的地方。
——除了一点以外。
不能用伪装欺骗。也不能只依靠嘴头工夫。
只有凭借对于官吏来说,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的一切的原点。
“我给她的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这和酒量大小没有关系。如果真心不想认输的话,就算死也不会倒下吧。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会喝到死为止。那就是背负着他人性命的官吏必须具备的毅力。要是连这种东西都不具备的话,就真的不要怪我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不过她确实具备了啊。”
“对。她喝下去的那个量绝对不是酒量大小的问题了。看来她的决心和毅力还是不错的嘛。你也听到了吧?真的是打算喝到死为止呢。而且对着我居然也敢畅所欲言。”
“不过我说啊,像你这种完全不懂得礼貌的大酒桶,就算官位不低,长相也还凑合,也不可能娶到美丽温柔的好姑娘吧?”
“问题不在那里!”
“我知道。没想到她居然和你出于同样的志愿,真的吓了一跳呢。”
“你什么意思啊!想要成为官吏有哪里不对吗?”
管尚书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一模一样的台词的让人怀念的过去,露出了坏坏的笑容。
“是男是女都无所谓了。这种有毅力的官吏能够增加就是好事。而且她还不光是酒量大。那种能够分辨出味道好坏的地方也很不错嘛。”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对方真的喝死。但是他也不打算在最后的最后又手下留情。所以他准备了最后的那碗酒。如果喝光了那个的话,不但能让人明白她的决心和毅力不仅仅是说说而已,而且还可以强行让她睡下。
——在看到她喝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时隔许久后终于又发现了前途值得期待的官吏。
“那你又是因为哪个理由而中意她的呢?“
“所有的理由。你这个人啊,明明比我还能喝,却胡说什么讨厌衣服沾到酒味,结果根本就不肯陪我喝吧?所以今天算是难得地彻底喝了个痛快。如果能有这种老婆的话,每天晚上的畅饮一定会很快乐吧?”
“到时候你会先因为酒钱而破产的。话说回来,你要让她在你膝盖上呆到什么——”
欧阳侍郎猛地醒悟了过来。
“……你是不是也喝多了?”
“和你之后的那一次啊。真是的,居然也让我喝到了这个程度。她都喝下去了我怎么可能不喝呢。不用担心。明天中午酒就会醒的。你和悠舜说一声,让他明天过来讲述一下他们的计划。还有,别忘了叮嘱他让小姐好好睡下去。否则我怕这小丫头爬都要爬过来呢。”
活动着颤抖的手腕,他抚摩了一下秀丽的脑袋。
“虽然我很想把他抱回去,不过现在的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可能啦。所以拜托了,阳玉。人家都说了对女孩子的态度要小心一点,所以你也慎重一些哦。”
“我知道。但是……怎么办才好啊?”
“她的父亲是什么人啊……啊,对了,既然是红一族的人,那么和李侍郎联络应该比较好吧?他和他那位性格恶劣的养父不一样,应该会认真地应对才对。”
就在他一个人嘀嘀咕咕的时候,管尚书已经一头扎在书桌上睡着了。
“然后——不用去麻烦他。”
因为背后传来的声音而下意识转过头后,欧阳侍郎倒吸了一口凉气。
“玖琅大人!”
晚上——绛攸礼数周到地出门迎接按照书信中所写的那样来拜访自己的红玖琅。
因为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所以容易给人有些冰冷现象的侧脸。维持着大贵族特有的冷然风格和态度,玖琅凝视着许久未见的名义上的侄子。
“好久不见了。绛攸。”
“玖琅大人你还是这么精神就好。伯邑少爷和世罗小姐还好吗?”
玖琅的眉头突然不愉快地皱了起来。
“……玖琅,你没有必要对我的孩子使用敬语。要我说几遍你才明白。”
“但是——”
“不过一族人说什么,你也是黎深的儿子,我的侄子。对此你应该引以为荣,而不是顾虑什么奇怪的事情。你应该也作出了足以让自己挺胸抬头的成绩才对。”
正是这种淡淡的语言,忠实地显示出了红玖琅的为人。
“玖琅大人……”
绛攸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深深地低下了头。
真是的,这个孩子也被教育得完全让人无法想象他是在自己的二哥身边长大的。玖琅也在一如既往的扑克表情背后仔细地观察着绛攸。
容貌、性格、官位、头脑、气度,不管那一样都完全无可挑剔。
——两个人都是。
“那么,绛攸。我就单刀直入地询问了。”
好像理所当然地一样在上座的椅子上坐下后,玖琅没有说什么多余的场面话,而是直接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绛攸,你有意思继承梨深哥的衣钵吗?”
一面冷静地观察着缓缓睁大眼睛的侄子,玖琅一面把手交叉了起来。
“如果你打算在将来的某一天继承哥哥所拥有的职责和权力,成为红家的宗主的话,那么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我也会让一族的人闭嘴,全力
推举你。因为我认为最适合成为红家下任宗主的人就是你。但是——你应该明白吧?你不要说什么还没有想过。”
玖琅笔直而冰冷的双眸贯穿了绛攸。,
“条件就是,和秀丽成婚。秀丽希望出人头地。不对,是她无意识地知道,必须出人头地。”
“……”
“如果打算采用女性官吏只到秀丽为止的话,那么其实出不出人头地都无所谓,和什么人结婚也都无所谓吧。就算在适当的官位上辞官,也不会有人罗嗦什么。但是既然并非如此,秀丽就有必要出人头地——而且是登上万人认可的最高官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女性录用就不可能再得到认可。秀丽的故事也会单纯的作为王上的一时兴起,作为风流韵事而结束。这也是理所当然。既然都已经动用了王上和国家之力改变了制度,当然不能用一句‘我只是想要做官吏试试’就打发掉。再让大家真正认识到女性参与正是确实实在价值之前,秀丽的价值始终都脱不了风流韵事的范畴。不仅如此,甚至会出现宣称‘反正女人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贬低女性整体的家伙。秀丽所背负的,就是这样的东西。难道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
“反过来说的话,如果不是看到秀丽体内那种要一直向上的精神,以你为首的高官们应该也不会起那个推行录用女性官吏的制度吧。……茶州的事情我也知道了。秀丽会成为很好的官吏吧。她会和你一样,成为红家的骄傲。”
仿佛无表情一样的面孔,和淡淡的安静口气,让绛攸错过了道谢的机会。
“已经无法后腿。也无法在中途示弱退场。而且原本秀丽就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不仅如此——她还会因为一心希望能和你站立在同一个场所,从而一步一步的登上台阶吧?而到了那个时候,秀丽的名字才会第一次在历史中有这意义。”
“是。”
看出绛攸露出好象回味起那一天般的微笑,玖琅在没有被他发现的情况下笑了一下。
“但是,现实非常严峻。如果想要在朝廷上出人头地,就需要拥有权势的家族作为后盾。很幸运的,秀丽已经拥有了红家直系这一无可挑剔的武器。假如没有嫁到任何一家的话——虽然听起来可能不太好听——秀丽的所有权就属于我和黎深哥哥。这个名字也足以发挥效力。”
“……是。”
“只不过,既然秀丽的名字拥有价值,那么周围的人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因为她是最优秀的新娘候补。与此同时,那些对秀丽的存在看不顺眼的官吏,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嫁出去,以便把他从官吏的位置上拉下去吧?就算姓氏不会改变,如果嫁了人的话所有权就会属于夫家。如果被奇怪的地方抢走的话,她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当然了,这样的可能性我和黎深哥都会在事前就摧毁掉——但是总而言之,我想说的就是今后这样的话题绝对会不可避免的缠绕住修理。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事前选择出玉来。我们要确保修理就算是嫁人后也可以继续担任官吏,而且那些男人必须拥有足够的地位、家世和能力,以便代替红家作为她出人头地的后盾。”
“……”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希望你能和秀丽结婚,改为红姓,继承下任宗主的位置。而秀丽就可以尽情的在出人头地的道路上奔跑,迟早有一天掌握朝廷。这个能让秀丽也留在身边的一石三鸟之计,是我目前最想采用的方案。”
然后,玖琅非常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炸弹发言。
“所以,我已经为你向绍可哥哥提亲了。”
“啊——咦?”
“家族内部的婚姻就是这个样子。”
“咦?那个,那个,等一下——太快——”
“绛攸,你不想和秀丽结婚吗?”
面对对方追问地视线,绛攸失去了语言。
“讨厌女人的你,也很难得地接受了秀丽吧?秀丽也很倾慕你。不管是哪种类型的爱情,我想你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夫妇。就算没有激烈的恋情,也可以彼此认可、尊敬、支撑,携手走过今后漫长的道路。这是作为夫妇的理想形式。我认为你和秀丽应该可以做得到这一点。而且。”
接下来的语言,被玖琅咽回了肚里。
(……也有的爱是在不知不觉中培养出来的)
绛攸是否也是如此,现在还难以判断。
“……无论是对于你还是秀丽,我认为这都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低垂着头的绛攸,猛地抬起了面孔。
咚,玖琅再次敲击了一下椅子的扶手。
“我不是说过吗?想要出人头地的男人,都会想迎娶家世良好的女孩。因为可以通过女孩获得她娘家的权力,提升自己的官位。而秀丽就采取相反的办法就好了。你拥有红家的力量,在这个年纪就成为了吏部侍郎,而且还具备出众的才能,所以就有你来成秀丽出人头地的踏板!借助她力量,拉起她的手,为她指引道路,让她名副其实的达到作为官吏的最高层。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做得到这一点。”
绛攸的眼睛睁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他微微颤抖着手扶住额头的样子,让玖琅感到了满足。看起来他的心情还是有了动摇。
“就算要继承宗主,至少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在那之前,你可以维持着李姓好好思考。如果有你个丈夫的话,就算让秀丽成为红家宗主也没有关系。”
玖琅决定乘胜追击一下。
“不过,最不适合成为秀丽的结婚对象的,就是王上和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