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负载”的关系,楸瑛回贵阳的速度要比去的时候快了很多。
“——楸瑛,怎么样?”
面对来到了官舍的绛攸的身影,楸瑛先是吃惊——然后苦笑了出来。
“……什么都没能做到。真的只是送人而已。”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更加什么都没做了。”
“……我倒是听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呢。值得思考一下。”
有些事情如果不尝试站到相反的立场的话就无法明白。
留下了楸瑛,而一个人赶往战场的少女。明明是要去战斗,却没有进行任何的武装。
尽管如此,她却试图保护静兰以及楸瑛等所有身边的人。
宣称武力甚至不该被当成是最后手段的她。
那些理所当然一样把武力作为一种手段的人,有多少人,会和她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也许只是理想。不过如果是真心不带武器赶去的秀丽的话,说不定……可以让那个成为可能。”
不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莽撞。她是在进行了思考,掌握了胜算的基础上才赶去的。她切实地具备了把理想转变为现实的力量。
“呐,绛攸。我现在非常想要看到秀丽眼中的国家哦。”
在什么也不能做的情况下把她一个人送出去的时候,心中就积聚了某种难受的感情。
……被留下来的人的感情。那是永远持剑走在最前方的楸瑛眼中未曾出现过的东西。
“还是大家都获得幸福比较好吧。”
因为觉得如果她能守住最后的一线的话,会留下这种感情的机会也会减少。
“希望她能赶快回来,好好地出人头地啊。”
绛攸微微一笑。
“……是啊。”
“一直都这样等待着的王上,也许才是最痛苦的人吧。”
楸瑛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刘辉单独一人,长久地长久地,等待在那座高楼的前面。
排除了所有的护卫。能够保护身体的,只有一口“莫邪”。
……和以前一样,双剑之一鸣叫了起来。
仰起头来的刘辉所看到的高楼,虽然乍看起来给人朴素的感觉,但其实每个角落都施以了精致的雕刻以及装饰,而且点缀着众多不动声色地为建筑物增添华彩的绘画。而这些和计算到极致的精巧设计相辅相成,让这个建筑物变得越看越是美丽。
这就是号称会聚了彩八仙的仙洞宫。
他觉得,如果是在这个号称是神之一族的缥家的人所建筑的宫殿前面,他应该会等到自己在等的人。
然后,这个时刻突然到访了。
当他感觉到气息而回头看去后,那里已经伫立着一个身穿雅致的装束,就好象是来赏雪一样的男子。好象是撒上了月光一样的银色头发,仿佛是分享了夜色一样的漆黑双眸。因为那其中积聚着和他二十岁上下的外表并不相符的深沉,所以也让他的岁数显得十分暧昧。
仿佛是来参加宗主朝贺一样的美丽的淡蓝色正装上,点缀着“月下彩云”的圆月。
……他所等的人,已经到了。
刘辉将整个身体转向男人,考虑着该说什么——然后注意到自己还没有说出首先要说的话。
“恭贺新禧,缥家的宗主。我是当代的彩云国国主紫刘辉,初次见面。”
……原本无比深沉而看不出表情的男人的眼眸,突然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山下的疾病似乎已经解决了,影月。据说是女州牧从王都找到了治疗的方法赶到了这里。石荣村也渐渐有人回来,据说是要进行什么复兴。”
听到了来到身边的“华真”的话后,影月睁大了眼睛。接下来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嘿嘿,“华真”冷笑了一声。自从抓住影月之后,他时不时会像这样来到影月的身边拜访。
“不错嘛。看来你对这个倒是很在意的样子。”
“……你要我说几遍,请你不要用那张面孔露出那么难看的笑容!”
“哎呀呀,我原本还听说你的性格很温和呢。再说了,那应该是我的台词才对吧。真是的……明明听说你马上就要消亡了,没想到居然还这么顽固。”
“华真”露出了微笑。温柔的,无比美丽的微笑。
“你要我说几遍呢?我想要的并不是‘影月'.你就不能快点死掉吗?”
影月缓缓地合上眼睛,嗤之以鼻。
——这样的台词,在他出生后的四年内,已经从真正的家人那里听到了几千遍。
事到如今,已经不会给他造成任何的打击。
“……你开什么玩笑。那是我的自由吧。请你不要指手画脚。还有,”
影月的眼瞳深处燃起了火焰。
“——请你快点从这个身体出去。”
“我都说了我是他本人。”
“居然好意思这么说,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呢。”
拥有华真脸孔的男人,轻轻耸了耸肩膀。
“为什么会露馅我到现在也很不可思议哦。明明有使用他本人的尸体,而且我觉得自己也做得很不错了。你因为高兴和不敢相信之类的感情追上来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不过我可没有想到明明还没有靠近就突然露馅,结果你居然因为气疯了而追了上来。不过因为还是按照预定把你钓到了,所以结果还算不错吧。”
每天拉着他的手指,温柔地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以及曾经把他抱起来的手臂,确实都属于影月最爱的那个人。
可是,那个笑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浮现。
不管距离多么远,他也不可能弄错这一点。
让看到的人都会觉得幸福的,洋溢着真正的温柔的,好象阳光一样的笑容。
当看到在荣山山脚露出笑容的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因为汹涌而上的愤怒而一阵眩晕。
——在那里的是,谁。
玷污、贬低、侮辱、利用了那张脸孔,那个身体的家伙是,谁。
没错——不管几次他都会追上来。
那个人怎么可能露出那样的笑容!只有外形,完全没有内在的笑容。关是想到对方认为那种讽刺般的残酷笑容能够让自己受骗,他就已经气到了极点。
原本应该静静长眠的亡骸,却为了引诱出自己而以这种形式遭到利用——就算别人容许,影月也绝不容许。
就算那张面孔对自己露出嘲笑,就算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打下了钉子,就算那个声音再怎么咒骂自己,也不会让他有任何的动摇。
“……王八蛋!”
“……呐,你真是‘杜影月'吗?怎么好象和调查书上的性格差很多的样子。”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我,被人弄到这个程度也不可能不生气吧?寿命快要走到尽头,失恋,最后还被人用钉子钉住双手关在这里,面对某个用乱七八糟的面孔自称教祖的家伙。身体疼,心里也冒火——我怎么可能没有变化!”
“……请你不要把失恋都归罪到我身上。这不是迁怒吗?”
“少罗嗦。再说了,你为什么要叫‘千夜'?”
“恩?因为我被吩咐说最大的目标还是那个女人啊。根据我们的调查,这是最有可能让她中招,不管是真是假都会赶过来的素材啊。所以就用了这个名字。而且听说那个人的尸体也消失了。老实说,我原本以为这个肯定会立刻就露馅被她发现是冒牌货呢。没想到她倒是很出乎意料地忧郁了起来。”
“毕竟那个人曾经作过足够愚蠢的事情,所以就算作出这种事情来也并非难以相信。”
“啊哈哈,好辛辣。不过对你应该没有害处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影月的眼中闪过某种好象闪电一样的感情,马上有消失了。那不是该对这个男人说的事情。
“……阳月也就罢了……为什么连秀丽也一定要呢……”
虽然他不知道阳月是什么,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对于使用同样术的他们想要获得“阳月”的事情,影月多少可以理解。那个“理由”应该就位于共通的部分吧?
可是,秀丽真的是很普通很普通地被抚养长大的少女。在她身上找不到任何有可能被这种可疑集团看中的不同寻常的地方。
结果,拥有华真面孔的“千夜”好象没什么兴趣似地耸耸肩膀。
“谁知道。我不是能够了解理由的立场。怎样都无所谓啦。反正这次那个女人的真身似乎确实要到了,我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影月皱起了眉头。……这次?
“……你说真身是什么意思?秀丽不可能用别人来充当诱饵的。”
“啊,不是不是。只是那帮笨蛋信徒前些曰子一时手快弄回了一个女孩。据说因为她在石荣村转来转去,那些家伙就一心把她当成了女州牧。结果抓回来才发现不是。”
“千夜”依靠在旁边的岩壁上。
“……不过,外面的世界还真是好呢。我都吃了一
惊。”
“……啊?”
“在我们一族中,除了一个例外外,男性全都会受到冷遇。毕竟男人无法生孩子嘛。所以就派不上用场。除了特别的例外以外,代代动宗主都是女性。我原本以为这才是常识,结果出来后吓了一跳。虽然我也都是听说的,不过在这边原来真的是只有男人才拥有各种特权,能够支配女人啊。好羡慕。”
影月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他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家族。
“如果是能够‘狩猎'的男人还好,因为有用处所以他们也会受到珍惜。可是,像我这样没用的家伙,根本就连垃圾都不如。如果不在这种时候加油的话,弄不好什么时候就会被抛弃或者杀掉。而且来到这边后我就觉得不公平。没错。为什么只是因为生为男子,就要受到那样的差别待遇呢?那明明又不是我的错。”
与其说他是在对影月诉说,倒不如说是在倾吐积聚了许久的郁闷愤恨。听到他那越来越孩子气的口吻,影月开始觉得以某种法术在支配堂主身体的人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孩子。
(……术?这么说起来,是有一族能够使用术?)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春姬和英姬的面孔。他记得,那两个人就确实——“千夜”的声音中回荡着真正的华真绝对不会浮现的黑暗的愉快色彩。
“所以啊,散布那个因为是女人才糟糕的谣言的时候,我真的很出了一口气。那个女人好象也吃到了不少苦头哦。啊哈哈哈,太爽了。‘母亲大人'超级恐怖哦。如果宗主大人在的话还好一点,反正那个女人也是这种感觉吧。想要爬到男人的上面进行支配。啊——讨厌讨厌,好讨厌。一定要趁现在毁掉她。这边真的好好呢。简直不敢相信。如果没有教给女人奇妙的知识,把她们养起来的话就会变成那样啊。这边的男人干得还真漂亮。我啊,翟烩个工作结束之后,真的打算溜出来在这边生活哦。”
“千夜”的表情突然笼罩上了阴影。
“……不过反正都不可能……就算死也逃不出来。所以……”
“千夜”的右手突然翻转了过来。
下一个瞬间,他用小刀深深地刺入了影月的右腿。
“——!!”
“你不要考虑什么要逃走之类的问题哦。否则我会被‘母亲大人'杀掉的。”
接近他身边的“千夜”拔出小刀,徐徐地分别切断了他双腿的腿筋。
影月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其实有点羡慕哦。你明明是男人,却被‘母亲大人'视为是需要的。虽然其实不是你而是’阳月'.……我也想要得到她一些夸奖啊。尽管现在已经死心了,不过以前我曾经做过梦哦。梦想她是不是会对我温柔一点。毕竟不是我自己愿意生成男人,生成没用的东西的。听说这边的‘母亲'都对孩子很温柔?好羡慕。就算是从现在开始也好,不知有没有人能成为我的’母亲'呢……”
他撩起影月的刘海,好象一个孩子一样歪着头紧盯着他。
在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在清醒和疯狂之间摇荡的色彩。
“呐,你的母亲对你温柔吗?”
“……我差点被她杀死……然后吃掉。”
“千夜”瞪圆了眼睛。转眼之间就浮现出了同情和怜悯的色彩,将小刀随手扔到了地板上。
“真的吗?是这样啊。那么对不起了。我原本还想说了为以防万一挖出你的眼睛来呢。还是算了。啊啊,好失望。果然不该对女人有什么梦想。现实果然很残酷呢。”
这个时候,五个穿着白色装束的信徒摸样的男人前来迎接“千夜”。
看到每次都被“千夜”折磨,变得遍体鳞伤的影月后,其中一个人皱起了眉头。
“……少爷,虽然他不会死。也不要做太多多余的事情。被封印在这个少年里面的,是和那个‘蔷薇公主'拥有同等力量的强大’仙人'.虽然这里布下了最高强度的结界,不过并不等于就不会像‘蔷薇公主'那时一样,被用各种手段破坏掉。”
“是是,这是‘母亲大人'的缥家复兴大计嘛。毕竟上一代的时候,光是’蔷薇公主'一个人就起到了那么大的增幅作用,所以这次能收集到多少就要利用多少吗?想要的东西全都要弄到手,还真符合‘母亲大人'的风格啊。居然把那个’彩八仙'都当成了道具。女人这种生物,究竟能贪婪到什么地步呢?好恐怖。对了,也该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了吧。毕竟两个人都钓到了。已经可以了吧?”
当“千夜”嘀嘀咕咕地抱怨着调转身体的时候,影月颤抖着喉咙,挤出了声音。
“……请,等一下。”
“什么?”
“……你事先知道……那个病的流行吗?”
“什么啊,居然问这么无聊的问题。我知道啊,所以才进行了利用嘛。因为一族的工作的关系,大家都会在各地跑来跑去哦。气候、地形的变化,月星的转移,动物的移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于地面的影响——这些全都会送到宗家随时进行分析哦。所以如果是因为这些而会在哪里发生什么的话,大致都可以预测得出。虽然治疗方法还是不知道。恩,真亏你们找得出来啊。作为朝廷的人来说算是很努力了。”
承受了影月凄厉哀伤的目光后,“千夜”的口气里出现了侮辱的色彩。
“你在生气什么?就算是我们光是为了保护你们也已经精疲力尽了哦。因为要打退那些到处飞窜的魑魅魍魉啊。凭什么要我们做到那个地步?那些不是我们的工作吧?那是官府和朝廷的工作吧?明明知道每隔几十年就会因为水而发生什么,大家却都抱着事不关己的心态,把不好的事情全部归结到天罚上面。这就是自扫门前雪的结果吧?那不就是自作自受吗?我先把话说在前面,我们刚到这个山的时候,每次下山的时候也会告诉他们。‘接下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水要全部烧开后再使用'.结果只是落了个被人嘲笑或是被人丢石子。最后就变成那个样子啊。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听。人类啊,除非是降临到自己身上的话,否则什么都不会想吧?”
在影月的视野中,“千夜”的身影模糊了起来。
他咬得紧紧的嘴唇的唇角裂开了,新的血液不断落下。
——他一阵晕眩。
(竟然用这张脸孔,这个声音。)
吐出那种台词吗?
从比任何人都热爱人类,热爱生命的那个人的口中——!!
(不可原谅。)
开什么玩笑!他想要大叫。
影月没有被迷惑。他看得出那隐藏在非常合理的语言背后的,好象刀刃一样的恶意。
可是在他把感情倾泻出来之前,意识已经绷断,坠入了——深深的,深深的黑暗中。
“……那么,在珠兰你们在石荣村的时候,香铃没有来过吗?”
在秀丽他们赶到了石荣村附近的时候,他们没有直接进入村子,而是选择在有一点距离的地方野营。因为石荣村受到监视的可能性非常高。如果得知秀丽到来的话,“邪仙教”也许会进行某些警戒以及手段。他们想要尽可能地比开这个可能性。
“没有来过那样的女孩子啊。好了,野菜切好了。”
“谢谢你,珠兰。”
一面准备晚餐,秀丽一面皱起了眉头。……直到最后,在来到虎林城的全商联的马车中,也没有出现香铃的身影。原本秀丽因为治疗和看护就已经忙得四脚朝天,而且马车的来往非常频繁,所以没来得及确认,可是……如果香铃到了虎林城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应该来拜访在郡城中的秀丽。
可是她却没有来,这也就意味着……
“啊……她大概是在中途下了马车,一个人赶去了石荣村吧……”
在帮着利英劈柴和打水的同时,燕青叹了口气。顺便说一句,叶医师正一个人心情愉快地喝着酒,等待着饭菜做好。
“可是,香铃也不在石荣村吧?”
曾经一个人先去了一次石荣村打探情形的燕青,点了点头。
“恩。只有三十人左右的大叔大爷在那里麻利地打扫,砍柴,以及修理被大雪压倒的房子什么的。大家都说没有看到类似香铃的女孩。”
“那么,那个女人大概是正好在村子变成空白地带的时候不小心来到这里,又不小心被抓上山了吧?因为那个什么‘邪仙教'不是要拿你作为祭品吗?”
利英一面把柴火从马车上卸下来,一面偷偷看了一眼秀丽。他确实是脑子非常好使的少年。因为秀丽和燕青也只能想得出这个理由。
“……确实,只能这么认为了。她一定是被‘邪仙教'错当成了小姐。香铃那样的年轻女孩一个人跑到没有人的村子里来,怎么想都很引人注目吧……恩,要救的人又多了一个。”
救?
秀丽突然陷入了沉思。总觉得这句话让人感到别扭。
香铃也
许很焦急,可是柴凛说过她非常冷静。秀丽也这么认为。她不会不顾前后地行动。那么如果说她不小心被“邪仙教”抓住的话?
现在,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
香玲在被关押的昏暗牢房中,拼命地看护着发病的病人。
低沉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是水。慢慢地……没错,请你慢慢地喝。”
「……你就是所谓的女州牧吗?」
伴随着这个声音,她被人从背后打中。清醒的时候已经在牢房之中。
在这个充斥着低沉的呻吟和刺鼻的腐臭味的地方,有好几个人滚倒在地上呻吟,或呆呆地蹲坐在地上不动。凝神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滚倒的人的腹部都不自然地膨胀了起来。
从影月以及燕青那里听说过石荣村病情的香玲,很快就察觉了原因。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如果在石荣村还有病人的话————荣山的“邪仙教”。
通过昏迷前的那个声音,她也明白了自己是被错当成了秀丽。
因此她也注意到了一点。
(……难道说,秀丽小姐会来这里……?)
对方就好像是正早有准备似的从背后袭击了她。也就是说,他们知道,秀丽会来到没有一个人的村子——不对,是来到荣山。
(不错……她应该会来的。无论是秀丽还是燕青,都不可能舍弃被囚禁在这里的人们。而且——)
香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在石荣村消失的影月,说不定,不,一定……
(就在荣山……!)
正因为明白了这些,所以香铃打算在这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寻找影月。照顾病人。寻找逃跑的空隙。好好吃饭增强体力。
在她实行这些决定的同时,她能做的事情也一点点扩展开了。
“请你吃饭吧。”
让老人所吃的饭菜,是香铃自己做的。因为伙食实在太过差劲了,所以她和那些看守的小卒子们进行了一番唇枪舌战之后,好歹让他们作出了让步。
既然香铃是这里最健康最精神的人,那么自己就必须表现出可靠来。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描绘出最后见到的影月的面孔。
(他在这里——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香铃仰面朝天,深深地吸了口气。咬牙忍住了眼看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多半……连一个月都撑不住了吧。)
……没事的。没事的。还有半个月。
“影月”还没有消失。她坚信。一定还能见面。——不对。
(希望得到的东西,要靠自己的双手去获得。)
她要去寻找——去迎接他。
(抬起面孔来,香铃。)
她仿佛听到了秀丽的声音。……是,秀丽小姐。
我一定会救出他。在那之前,我要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既然那我至今为止所看到的那些人平时都是那么做的,那么我也不能输给他们。
我已经不要再单纯地等待被救。
不光是影月。那个人所想要拯救的所有东西,我也要一一进行支撑。
香铃再次开始看护病人。
(如果我是香铃的话,会做些什么呢?)
秀丽放缓了切菜的速度。
作为一个孤身被抓住的柔弱女子,如果还想救人的话,都会做些什么呢?
就算知道一个人办不到,可是既然知道会有人来救他们,那么就会为了那一刻而做些什么。
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头绪,秀丽一面做饭一面陷入了沉思。
“话说回来,要怎么做才好啊?”
燕青在秀丽的身边打开了丙太守交给他的纸张。在那上面是好象迷宫一样到处分岔的图形。这是请石荣村的居民画出来的。
“据说‘邪仙教'是利用采掘荣山石用的坑道哦。有人曾经看到有炊烟冒起。就是在这个部分。”
燕青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弹了某个部分一下,珠兰不由自主提高了声音。
“炊烟?那种东西以前可没有吧?对吧?利英。”
“……没有。”
“啊,利英。你等一下。你手指破了,我给你涂药。”
秀丽拉过利英的手。虽然利英开始似乎有些吃惊地要抽出手,不过不久之后就老实地把手指交给了秀丽摆布。秀丽瞥了一眼,那张别过去的脸孔上,很难得地出现了孩子气的直率。
另一方面,珠兰大感兴趣地跑到燕青旁边,凝视着图纸。
“啊,而且这张地图有点不够呢。”
“咦?不够?”
“因为每天都为了探险而在那里转来转去,所以我很清楚哦。其实有很多小道呢。还有好多大人过不去的地方,以及可以在各处出现的小道什么的。”
面对挺起胸膛得意地表示的珠兰,燕青瞪圆了眼睛。
“真的?那么,你告诉我一下。”
“好啊。”
燕青在图纸上加入了珠兰以及利英告诉他的新的道路。
在帮利英包扎好后,秀丽也凑到了他的旁边。
“那些白衣服的人啊,从不久之前开始,每天都会在一大早的时候拉着排子车去什么地方后再回来哦。这个你也知道吗?”
“……啊,复兴村子的大叔大爷们也说看到过。”
燕青的口吻突然微妙了起来。他指了指图纸中的若干个地方。
“每天一早去打柴的大叔,也说在这个入口看到过白衣装束的男子们每天早晨出入。毫无疑问他们是使用这里的坑道作为据点。”
秀丽有些不解。
“……每天早晨出入,为什么?”
“是为了运送尸体吧?大胡子?”
燕青没有否定叶医师一针见血的语言。秀丽脸色大变。
“……那么说,果然……”
“……那些相信不会发病而来这里的村民里面,也有后来才发病的家伙。十有八九那里面还有病人。既然没有发病的家伙也被关押在了一起,那么应该已经相当虚弱了吧?”
秀丽因为预料之中的事态而想要咬牙切齿。
“果然所谓的‘不会发病'与其说是为了招纳信徒,还不如说只是为了这个时候。既然是迟早自己都动弹不了的人质,那么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跑。而且还可以限制我们的行动。”
如果不首先能找到村民们被关押的地点,并且把他们救出来的话,闯入“邪仙教”就会变得相当危险。因为村民有可能被当成人质。
燕青粗鲁地抓了抓头。
“啊,真是的。如果有时间的话,绝对可以想出不止一个办法的。可是病人那边却没什么时间了。这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吧?果然拜托静兰只能被当成是最后的手段吗?随便闯进去的话不光病人会被当成人质,而且如果让他们放上一把火的话就全都死定了。如果带来了哪怕一个士兵的话,现在这会儿村民们已经被当成肉盾了,让我们连思考救出方法的时间都没有了吧。……了不起。小姐,你果然有先见之明。谢谢。”
“……不行。等把人都平安救出来之后再夸我吧。”
面对严于律己到近乎顽固的秀丽,燕青轻轻笑着点点头。
在旁边听着的珠兰的心脏狂跳了起来。
(好厉害。)
居然有人可以为了从未谋面的村民认真思考到这个程度。她真的满脑子都只想要如何让所有人平安下山。
如此如此地思考,如此如此地努力,就为了不漏下一个人。就只是为了那种其实并不大,而且除了石头以外没有其他长处的村子。想到这里,珠兰就觉得胸口一阵火热。
她好高兴。
(影月哥哥和秀丽姐姐都好厉害。)
珠兰的胸口中萌生出了一个念头。是否能够做到,回头再问问利英吧。
秀丽的思考似乎陷入了死胡同,她轻轻皱起了眉头。
——没有时间。如果不能尽早救出人,对他们进行治疗的话,就有可能来不及了。
(香铃。)
应该被囚禁在里面的香铃。既然影月是对方的“真正目标”,那么应该会受到严密的看守。但是,在他们明白抓香铃是弄错人的时候,香铃应该就和其他村民一样,被随便地丢进了牢里才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对方的目标似乎只集中在“杜影月”和“红秀丽”身上,所以其他人应该没什么重要——。
秀丽知道香铃有多么聪明,多么胆识过人。否则的话,她也不会作为秀丽的替身,把茶草洵骗到了最后。
不应该是去救她。也许反而——(炊烟。)
据说不久之前还没有的炊烟。
应该和被囚禁的村民一起关在牢房中的香铃。对方所不知道的小道。
说不定——。
“……燕青,你是说每天早晨都会运送出尸体吧。”
“啊。”
“在晚饭做完之前,我有了一个想法。你要听我说一下吗?”
秀丽用手巾擦了擦手。
“——如果可以做得到的话,就从现在开始立刻实行。”
燕青当场作出了判断。他听了秀丽的计划后,就立刻和叶医生两个人一起赶往了石荣村。
一面带着叶医师疾驰,燕青一面垂头丧气地心想。
(啊,真是的,我这次一定会被静兰大卸八块啦。)
就算再怎么着急,自己也是在太阳西沉的时候丢下了秀丽和两个孩子。虽然在他们周围安装满了对付野兽和侵入者的陷阱——。
「少说废话了,快去!剩下的就看运气了!总会有办法的。反正这里和村子只不过咫尺之遥。如果我们惨叫的话,燕青立刻就会赶回来吧?」
原本燕青一直犹豫不定,不过最后被当事人本人踹了出来。
“叶老头。你现在要睡也无所谓。不过明天早上绝对要醒过来哦。”
“哦。只要有酒的话就没问题。”
“你喝太多了啦。而且那样反而会起不来吧?”
能够看到星星点点灯火的石荣村。
燕青突然眯缝起了眼睛。在村口有一匹马和,什么人——。
在确认了那是什么人后,燕青笑了出来。他拉动了缰绳。
“嗨,静兰。你来得正好。”
刚刚才到达的静兰,停止了为马匹擦汗的动作,扬起了面孔。
“……你把她和两个孩子留下了?你开什么玩笑!”
“那个,我马上就回去了。所以饶了我吧。反正我半夜的时候还必须把珠兰带来。”
让叶医师在一所民家中休息下后,燕青赶紧把秀丽的“计划”告诉了静兰。静兰立刻点头,开始进行准备。
既然有了静兰掌控全局,那么燕青就算不在这里也没事了。
“……小姐怎么样了?”
“没事。四肢完整,精神十足。”
燕青一面返回马的旁边,一面坏坏地笑了出来。
“亏你能够忍耐到现在呢。了不起了不起。”
“……罗嗦。”
“小姐她说因为有你在后方,所以才能完成完美的布阵。还说因为你非常非常重要,所以不希望你受到半点的伤害,因此她自己只能好好使用脑子加油。”
静兰的眼睛缓缓地睁大,手扶在嘴角叹息了出来。
……他一直满脑子都想着该如何保护她才能让她毫发无伤。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只是被保护的对象,而是也学会去保护他人。
虽然她没有剑,但是她学会了用自己自始至终都坚强温和的方式去保护他人。
尽管如此,静兰却只想着自己的事情,还在羽林军自暴自弃地喝酒。
(……我都觉得自己好丢脸……)
“人家超级信赖你,超级爱你哦。”
“……那当然。”
“比起某个只想着能一直在她身边保护她的人来,小姐还要成熟得多啊。”
静兰哼地一声别过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不过你也不错哦。总算是前进了三步左右的距离吧。好了,还给你。”
燕青把静兰托付给他的“干将”丢了回去。
“比起只懂得保护小姐的你来,我也觉得是连小姐想要保护的东西都一起保护的你更加值得信赖啊。如果是现在的你的话,我就完全没什么可怕的了。”
燕青拉过缰绳,在上马之前偷偷看了一眼静兰。
“你要怎么办?代替我去小姐那里吗?还是留在这里工作?”
“……你这个草包脑袋还真是会让人火大啊。我当然要先做该做的事情。”
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当然不可能再说要去。
这个答案让燕青很高兴似地绽开了笑容,麻利地跳上了马匹。
“都和你说没事啦。等一切结束后小姐一定会夸奖你的——喂喂?”
接住了被静兰扔回来的“干将”的燕青,露出了有点不爽的表情。
“……干什么啊。已经够了吧?你也知道我对剑不行的——”
“既然你要留在小姐身边,那就在一切结束之前都要带着它。——你明白这个意义吧?快点走吧!”
知道静兰不可能让步后,燕青大大地叹了口气。
“……知道啦。只要拿着就好了吧?不过我不会拔的哦。”
一抖缰绳,燕青的身影逐渐变小。
静兰仰望着天空,仿佛会落下的群星还在闪烁不已。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如果在秀丽身边的不是燕青的话,他在就已经飞奔过去了。
虽然不在她的身边也可以保护,不过精神上还是困难了一些。他深有感触地想着。
“啊……绝对不要有人过来啊。”
秀丽双手抱着珠兰和利英。坐立不安地无意义地打量着四周。
虽然燕青当时自信满满地表示,他在周围布下的那些陷阱,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十有八九可以对付。但这不等于就不用担心了。
不过,就算只剩下了她和孩子三个人,就算因为燕青的离去而不安,秀丽也不能不首先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好好做饭。
“等这个煮到咕嘟咕嘟的时候就可以了。”
“我懂了。然后就让大家多多吃下去,稍微睡一觉——啊。”
考虑到那之后的事情,秀丽一下子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为什么?是我主动说要做的啊。而且一点也不危险嘛。真的。一定要说的话反而是现在比较危险吧。只有女人和孩子呆在野外。”
“唔,是、是啊。没事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也会有办法的。”
被秀丽牢牢抓住手臂的利英叹了口气,不过很难得地是他却没有抱怨什么——或者该说,他只是带着某种微妙的迷惑看着被抓住的手腕。
“呐,秀丽姐姐。你教教我的名字啦。”
“名字?”
“就是是什么汉字啊。”
秀丽笑着点点头。
“好啊,可以的。你母亲对你的名字是怎么说的?”
“恩。她说是红色的传说中的鸟。”
“红色的传说中的鸟啊……难道是这样吗?”
朱鸾。
看到秀丽用树枝写在地面上的文字,朱鸾(注:在知道自己名字的汉字写法之前,朱鸾都是只凭发音在称呼自己和小伙伴的。所以为了表示出其中的区别,一直都按照发音写做“珠兰”和“利英”,原文中是用假名表示以示和璃樱的区别)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个就是只属于我的名字吗?……好象很难的样子呢。特别是鸾……这是什么?”
“很厉害的名字哦。这可不是随便起出来的。你的母亲一定是很努力地想过了才为你取的这个名字。”
“你说的对。”
朱鸾将身体蜷缩成一团,无声地把脸孔埋进了秀丽的膝盖。秀丽温柔地抚摸着想起了留在城里的母亲的朱鸾。
“那么利英呢?”
“……琉璃之樱……”
听到这个答案,秀丽有些吃惊。他知道得好清楚。而且是琉璃这么难的词汇。
“那么就是璃樱了?”
“璃樱知道自己的汉字哦。他还教过我呢。”
秀丽再次感到了吃惊。……他的父母比起农活来更重视让他学习学问吗?
(不过仔细看看的话,他的举止相当得体,说话时也没有口音。)
就算是在石荣村,他家也许是相当富裕的家庭吧。
秀丽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璃樱的眼睛。
好象会融入夜色一样的美丽的漆黑眼眸。……没错,他是非常美丽的少年。
而且秀丽,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同样色彩的眼眸。
“……不过那不是我的名字。”
璃樱轻轻地嘀咕了一句。
突然璃樱带着严厉的眼神转头看去。不是对着石荣村,而是对着虎林城的方向。
“……有什么……来了。”
竖起了耳朵的秀丽也听到了轻微的马蹄声。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过来。
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保护他们。
秀丽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与此同时,她的身体先于脑子有了行动。
“快点进帐篷!”
一面确认着燕青布下的陷阱的位置,她一面把两个孩子丢进了帐篷。在晚上分开逃到没有火光的地方很危险。这次就先信任一下燕青的陷阱吧——但是,在确认了那个单骑赶来的人物之后——秀丽几乎要仰天长啸。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龙莲?”
而且还是很普通的打扮。
满面汗水地赶来的龙莲,看到秀丽后拉动了缰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啊!等一下!那边有好多陷阱——”
龙莲什么也没有说,灵巧地避开了陷阱所在的地方,来多了秀丽身边。
他喘着粗气,用手背擦拭着瀑布一样的汗水。
和平时的龙莲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秀丽赶紧抓住了摇摇晃晃的龙莲的双臂。
“等一下,你这到底是怎么
了?”
“秀丽……”
龙莲就这样好象在寻找支撑一样地倒在了秀丽怀中。
“影月呢……?”
“被抓到了荣山。不过,明天——明天我就会去接他。”
龙莲短促地喘息了一下。带着好象要哭泣的表情靠在了秀丽肩膀上。
“我……把影月……”
“咦?”
“影月……”
龙莲没有继续再说什么。只是咬紧了嘴唇。拼命忍耐着快要哭出来的冲动。
“缥璃樱大人。”
完成了新年问候的刘辉,单刀直入地向缥家宗主做出了邀请。
“可以和你一起喝杯茶吗?”
缥璃樱轻轻地睁大了好象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摇曳着银色的头发,缓缓微笑了出来。
“……你和先王以及你的皇兄们都不一样啊。——陛下,能够让我看一下你手中的‘莫邪'吗?”
曾经由缥家锻造出来,并且献给了王家的双剑之一。
刘辉毫不犹豫地把“莫邪”递了过去。接过它的璃樱微微皱起了眉头。
“……它鸣叫得好厉害啊。……这可真让人吃惊……我知识微微动了一下棋子……难道有什么没有查到的事情吗……”
“璃樱大人。”
刘辉进入了正题。
“你和‘邪仙教'有什么关系?”
璃樱凝视着不断鸣叫的“莫邪”,轻轻地——好象觉得很麻烦一样地叹了口气。
“……陛下,看在你真的未发一兵的气度上,我告诉你一件事。缥家代代是女性家族。能够继承,保护异能之血的只有女性。上一代的父亲和我只是少数的例外。”
刘辉耐心地听着他的话。
“……你涉入其中的理由是什么?”
“姐姐一直都特别想让我成为宗主。话虽如此,原本应该成为宗主的姐姐的权限到现在也非常之大。”
他撩起头发,优美地翻动衣袖,将“莫邪”还给了刘辉。
“而且我因为怕麻烦,所以不管姐姐要干什么,通常都会选择置之不理。只有在很偶然的时候我们的利益才会一致。不过基本上来说我很懒惰,只会因为和一族有关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兴趣而行动。可是姐姐就不太一样了。从以前就是。”
“你想说你并没有参与吗?”
“在茶州确实有我想要得到的东西。不过我只是微微挪动了旗子,然后静观其变而已。我不是那种干劲十足到会把不必要的东西都特意引到虎林郡的性格。……我只是被姐姐横插了一手。”
“想要得到的东西?”
“对。因为关系到一族的存续,所以如果得到了的话会很有用。”
璃樱在那之后就再也没说什么。
“……那么,你和红秀丽接触又是为了什么?”
璃樱浮现出了艳丽的笑容,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调转了身体。
“璃樱大人,果然还是无法和你一同品茶吗?”
璃樱在银发摇曳之下转过头来,深切地凝视着刘辉。
“……你真的和先王以及你的王兄们都不一样啊。你应该也知道缥家过去做过什么,或者说是试图做过什么。即使如此,你也要邀请我一起用茶吗?”
“那个,我没有想得太深。……如果不行就算了。”
“……那么,等我高兴的时候吧。”
璃樱第一次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就此消失了踪影。
影月的意识缓缓地沉没了下去。
好象是双手双脚都被套上了枷锁的阳月,狠狠地瞪着那好象萤火一样大小的光团。
——没有时间了。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早已经超越了极限。
即使如此,影月钢铁一样的心灵也绝对不会屈服。
(让我出去……)
影月残余的生命正在一刻接一刻地流逝。原本还有手掌大小的光亮已经越来越小。
那之后,他也曾不止一次作为“影月”而醒来。
(你倒是叫我啊!)
影月正在死亡。
这次他真正要踏上绝对无法再归还的道路了。
阳月的眼眸中笼罩上了激烈的怒火。
在最后的最后,你就要这样死去吗?
因为什么人的连累,而被折磨到身心都满是创伤,在身边一个知心的人都没有的情况下逝去。这就是你最后的结局吗?
在短短的十四年的人生中,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明明有得是不成体统的家伙,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抽到这种下下签?
(叫我啊!)
阳月也并非万能。并不是万能。
他无法做到让什么人永远地活下去。
(叫我啊。我会把所有一切都为你打碎的。)
交换的契约。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影月能够呼唤阳月。
只要你叫了我,不管是什么钉子还是锁链,我都可以为你解开。
可是,影月的微弱的意识,却在向阳月诉说着已经是第十几次的同样的语言。
「……谢谢你……可是,不行哦,阳月……我不能呼叫你……我们已经约定了吧?」
在十年前交换的约定。在离开西华村的时候和堂主交换的约定。
不管多么难受,不管多么痛苦。
「一旦用尽了这个生命的碎片,我就按照约定把这个身体交给你……」
所以,请让我在这个生命终结前的最后的最后,都维持着“影月”的状态。
——而对阳月来说,这份心愿正是比任何东西都更有束缚力的冰之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