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槛中黑蝶 第二章 红风突变

“被打败了……”

在和刑部尚书见过面的几天后,秀丽回到家里径直走向厨房,然后一下子趴到桌子上失望的叹着气。在旁边哼着歌正准备开始淘米的燕青转过头来说道。

“御史大狱不是延期到明天才知道结果吗?怎么大小姐现在就认输了?”

“我当然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啦!!所说的被打败了是指别的事。”

秀丽似乎受到很大的打击一样,提醒正在爽快淘米的燕青要“节约用水!”“淘米水别扔啊!”“之后打扫卫生时候还能用呢”之类的。

秀丽用好似瞪着杀父仇人一样的眼光恶狠狠地盯着晚饭的材料,那时在回来的路上和燕青一起买的。

走这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最后秀丽兜里花得只剩下一点零钱。

仔细算来并没买什么却花了这么多的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味精、酱油、甜料酒和白酒这些调味料的价格涨成这样的?所有的一切不如意汇聚到一起成为一个军团,对秀丽的精神与经济都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被打击到一败涂地的秀丽最后只能买了些刚刚收获下来的便宜小麦回家。燕青这时候已经把米淘完了。

“我和父亲是小麦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燕青你和静兰不太爱吃麦子吧?”

“谁说的!我才不会那么挑剔呢。只要能填饱肚子,我吃什么都行。”

骗人吧!!最近晚饭量是不够的时候,第二天我就会发现田里种的大萝卜少了一个。燕青,一定是你晚上饿的时候偷偷拔去吃了吧!”

“呃呃……抱歉。”

燕青完全想不到事情会败露,真不愧是秀丽啊。虽然跟身为御林军一员的静兰一样拿着很丰厚的俸禄,可是这种节约的秉性却一点都没有变。

(如此说来,大小姐的俸禄究竟都用到哪里去了呢?)

府上的样子没有一点改变,家里的用品、家具也都还是以前那些破破烂烂,一点都看不出拥有万贯家财的模样。

秀丽在一旁边发着牢骚边看着燕青手法娴熟的将炉火烧旺。两年前燕青海狮“客人”的身份,所以秀丽多少还有些顾虑,不过现在她已经一点也不在乎了。

“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奇怪的时候还连续发生这么多奇怪的事呢……?盐的价格没有上涨,味精和酱油却贵得离谱,到底是什么道理?”

大米的话等到水稻的收获季节自然就便宜了。可是像味精和酱油这些调味品的价格难道也会随时间波动吗?修理挠了挠脑袋,越来越糊涂了。

等她回过神来,燕青已经把菜全切好了,秀丽急忙站起身。要是连最后这项炒菜的工序也交给燕青的话,那么所有的菜都将成为“过火炒一下再放点盐就完事了”的燕青流怪物野战料理了。

“谢谢你,宴请。帮了我的大忙了。——嗯。今天就用这美味的饭菜来养足精神,明天一定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

就在秀丽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门外刚好传来邵可与静兰回来了的声音。

“要回红州修养!?”

听到邵可的话,不只秀丽,就连静兰和燕青也都大吃一惊。

“父亲大人……等等,为什么?那样的话,工作怎么办?再说修养的话在蓝州不就可以了吗……”

望着表情狼狈的秀丽,邵可用和往常一样的沉稳声音回应道。

“啊啊,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这次我提交了正式的辞呈。”

“辞呈!?是,是说您要不干了吗!?”

“是啊。”

“为,为什么!?要是现在没了父亲帮助的话……!?”

秀丽意识到燕青也在旁边,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不过,父亲应该能明白话中的意思的。

在现在这个众人都纷纷离去的时期,如果连能够与刘辉推心置腹的父亲都辞官离去的话,那么刘辉的处境更愈发艰难了。

静兰第一次用不带任何感情的平坦语调对邵可说道。

“……大人……莫非,是由谁对您说了让您辞官的话吗?”

邵可不由得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一提到红家提携上来的红姓官吏,首先想到的果然是这个吗?

“不,是我本人的意愿。”

“您自己一个人告老还乡吗?”

“不,我打算和弟弟一起。”

秀丽虽然不知道静兰话里的意思,但是对于“和弟弟一起”还是明白的。

“弟弟……是指那个前吏部尚书吗?一起回去?虽然这样也好,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因为有事情要做。”

“有事情?”

秀丽觉得自己就好像一直鹦鹉一样,只知道像个傻瓜似的重复别人说过的话。

邵可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秀丽从没有见过的不可思议的笑容。虽然看起来还是很温柔的表情,可是里面似乎隐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不对,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虽然表面看起来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却拥有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坚定意志。秀丽走到父亲的身旁。“抱歉,秀丽。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虽然知道父亲不会回答自己,可是秀丽依然低声地重复着。不过究竟是否要问“为什么”,就连秀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对于吏部尚书那件事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和父亲说过,而且海拔父亲扔下一个人去了蓝州。甚至都没有和父亲商量过。所以对于现在父亲的选择,自己如果不能理解的话就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秀丽心里明白。……实际上,自己就好像一个顽皮的孩子一样,只是单纯的不希望父亲离开而已。秀丽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问了一句。

“咳,还会……回来吗?”

邵可放下筷子,把手伸过去抚摸着秀丽的脸颊。如此唐突的分别,上邵可不由得回忆起以前很突然的去世了的母亲,邵可心中一紧。

“我还会回来的。别担心。”

只有这份约定是绝对不能打破的。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已经托百合姬替我照顾你,如果你遇到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去找她想办法。”

“啊,那就是说……叔母大人会留在贵阳了?……嗯,我明白了。”

秀丽紧锁的眉头终于稍微舒展开一些。虽然秀丽同百合并没有太多的接触,不过百合依然给秀丽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对于身边即将没有一个可靠亲人的秀丽来说,能够有这样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在自己身旁自然会感觉非常的安心。

“静兰,燕青,秀丽就拜托你们了。”

邵可不在,让三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青年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看都是很不靠谱的事。对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拜托了”的邵可,静兰与燕青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就在他们这样想着的时候。

“拜托你们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任何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静兰和燕青忽然在邵可的笑容中感觉到一丝寒冷的杀气。两个人不由同时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异口同声的答道“……是。”

邵可充满爱惜地望着旁边正一个人无精打采吃饭的秀丽。对于邵可来说,即将有一段时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而且邵可也知道,在这段时期内秀丽的生活绝对不会是风平浪静的。显得秀丽不管自己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已经身不由己成为王与贵族两派之间权力斗争的一枚棋子了。

而现在邵可所能做的只有作为父亲给女儿留下几乎忠告。

“……秀丽,我回红州之后就无法再帮你打点这边的事了。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最后都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来作出决定。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那就是不管你最后作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支持你。”

秀丽不由得停下筷子。

“父亲大人……”

“其实不管什么事都是一样。做出最能够解决自己烦恼的选择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如果是不合自己心仪的选择,即便那结果如何圆满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请一定要尊重自己的意愿。……这一点千万不要忘了。你以前做过很多让自己烦恼的决定,这一点我都看在眼里。今后希望你可以做出让自己不会后悔的选择,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

此时的秀丽,对于父亲的话还不能完全理解。只是内心深处想到父亲真的要离开这件事情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寂寞与不安。秀丽最后小声地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御史大狱你要加油哦,秀丽!”

真是走得太匆忙了。秀丽只是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你,我也会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晚上睡觉的时候,秀丽迷迷糊糊地想起父亲的话。

无条件的,发自内心对自己说出这种话的人,只有父亲。

秀丽从铺着新褥子的床上一下子坐起身来。

……睡不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似乎一下变成了不需要睡眠的体质一

样。不,如果现在催促自己“不睡觉不行”话,还是会有一些困意。虽然如此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如果整不睡的话第二天身体应该会感觉到非常疲劳,而且似乎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一样,但是只要头脑里给身体下达“这样不行”的指令,整个人便马上没有那些感觉了。实际上“这样的话,很奇怪吧”。

……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秀丽不由得思考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去蓝州之前?还是从蓝州回来之后呢?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明明连狸狸都晕船晕成那样了,自己却还一点事都没有。可是,自己分明没有受过燕青那样的特别训练啊。

“拥有这样深不见底的酒量。你真的是人类吗……”

——你真的是人类吗?

就连苏芳都是战战兢兢地登上九彩江,自己却连大气都没喘就轻松搞定了。

“……真是体力惊人啊。就连王都累得筋疲力尽呢!”

……自己的体力比苏芳好倒是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可是如果比刘辉还有体力则是不可能的。

而且就算被大雨浇成落汤鸡,浑身上下全都湿透,秀丽也从没得感冒。以前的自己明明非常体弱多病的……如此说来,最后一次得感冒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有,从蓝州回来的时候还有一件突然消失的东西。

“……小黑……不见了呢……”

秀丽喃喃地嘟哝道。

在蓝家别邸的时候就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小黑了。因为是宋太傅的东西,所以还跟燕青与狸狸一起去找了好几圈,不过一直都没有找到。可是为什么秀丽没有发现小黑丢了呢?甚至一直刚才为止还以为小黑就在身边。为了绛攸的案件奔走的时候明明还意去了宋太傅与霄太师那里道歉,霄太师还温柔地摸着秀丽的头安慰“别在意”呢。

秀丽忽然想起父亲刚才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掌心的温暖。同时也想起葵长官掌心的温度。

稍微迟疑了一下,秀丽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贴到脸颊上面。

——手掌令人惊讶的异常冰冷,连秀丽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稍微了一会儿,掌心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自己的手一直都是暖暖的。当然小孩子的体温是要比大人高那么一点点。不过即便如此,秀丽还是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体温正在逐渐下降这一事实。

自己正在不断地发生着什么变化。指尖的温度好似沙粒一样——甚至连流动的声音都没有发出便滑落不见了。就好像隐藏在千里之堤下而的蚁穴,不知不觉使整个大坝完全崩溃。

因为父亲明天就要走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冲击使自己感到不安吧。

手指只要紧紧地握住就会变得温暖起来。

……所以没问题的。

就在秀丽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忽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接着,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倒在床上。剧烈的头痛和强烈的眩晕使她感到一阵恶心,眼前变得一片模糊,刚才还感觉那么寒冷的肌肤,此刻却渗出巨大的汗珠。耳鸣的声音几乎要使人昏死过去,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乐曲的声音。

(……什……什么声音……?……琴……?)

秀丽听到一阵琴声。不,怎么会听到呢?

但是那确实是琴的声音。就好像琴弦在耳朵旁边拨动一样。

那是和贵阳非常相符的声音。没有任何妖孽的都城,所有不净之物都被强制排除,完全的圣洁之声。

——又好像是在九彩江听到的二胡一样。

(……?……我……听过二胡……什么的吗……?)

她的记忆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秀丽忽然闭上了眼睛毫无征兆地啜泣起来。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温柔地将手抚在她的额头之上。就在那一瞬间,刚才的耳鸣一下子全都消失来了,而她整个人也完全陷人沉睡之中。

“我们一族的话……也许什么都可以做到……”

就在秀丽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之前,耳朵里忽然响起璃樱的声音。

看到紧张感从秀丽的脸上完全退去之后,霄太师才把抚在她额头上的手拿起来。他的手并不是老人的手,而是变成了拥有光滑肌肤的青年的手。

刚才秀丽所听到的琴声井不是真正有人弹琴,而是霄太师所结成的琴音结界。

霄太师的剑光一闪,在贵阳清净的夜空中划出一道闪光。

“琴中琴……”

彩八家以及缥家都有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神事用乐肠。缥家的二胡,蓝家的龙苗,红家的琵琶,还有王家的琴中琴。这些对于羽羽之体应该都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可是对于红秀丽确实相反的效果。就好像瑠花所说“很快便会无药可救”,秀丽的身体正在不断地变化着。即便是霄太师也只能暂时控制住她的病情。

霄太师抚摸着肩上的小白。如果不是因为把黑子放进去的话,恐怕在九彩江的时候,她就已经因为承受不了珠翠的二胡和蓝龙莲的龙笛而陷人永远的沉眠了。

现在只要她呆在贵阳,身体状况便会一天天地变化。贵阳城内本身就是不允许异物存在的绝对神域,所以对于体质特异的秀丽也会自然的产生抗拒。就连小白和黑子都无法变为原形,只能保持着这种毛茸茸的可怜模样。

“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你们两个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真是凄凉呢。是不是啊,风伯。”

风之神?风伯的化身小白在霄太师的手里挣扎着,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不过霄太师却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本来八仙之间的关系就不是很好,各自的侍从对于除自己主人之外的其他人态度都很恶劣。

“那么随便地就把雨师风伯封印在茶州的祠堂里面,真是太愚蠢了!”

看到被称为红仙最强侍从的二人变成这样圆滚滚的毛绒模样时,就连黄叶都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给他们两个取名叫做小白与黑子这样贴切的称呼对于宋隼凯来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现在正是小白与黑子守护秀丽的关键时刻。而且在守护的同时,黑子甚至化身为秀丽。现在身处贵阳而逐渐发生着变化的“红秀丽”,体内正隐藏着作为人类生存的黑子。因为将她作为人类的部分用非人类的东西弥补上,所以秀丽才会出现那些“奇怪”的地方。这对于聪颖的秀丽来说,或许多少有些残酷,就连霄太师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使她稍微的休息一会儿。

就算有小白与黑子在她身边,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

“……红哟,你明明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为什么?”

霄太师无法理解。明明你所爱的是身为人类的男子。

“……为什么,还要生下孩子?又为什么为了换取孩子的性命而死?”

为什么你不选择同邵可二人终老,却非要选择生下孩子而长眠呢。和“蔷薇姬”的预言一样。

——稀薄的生命力,流逝的生命,时刻变化着的身体。

“……你所给予她的这仅有的一点犹豫,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那些活着的人的悲伤,你明明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

霄太师觉得这未免太过残酷,这样做只会徒增悲伤而已。秀丽也是,邵可也是……王也是。

“为什么……?”

没有答案。

——翌日,天还没亮的时候,邵可就已经起程向红州出发了。因为他是要在路上与第弟会合,所以秀丽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见到这位叔父。

(……既然人家这么讨厌我不想让我见他,那找也没办法了……)

秀丽的国试特例措施需要位居三品的监护人.而接下这个任务的就是吏部尚书。现在秀丽才知道他接下来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叔父。可是自己却没有机会当面向人家道谢。

秀丽梢微感到一些消沉,随后马上用手拍拍白己的脸蛋再次打起精神。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自己的意志消沉下去,尤其是今天还要同清雅在御史大狱一决高下。

一再拖延的结果是,自吏部尚书更换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嗯,精神也基本上都恢复过来了。”

从早上开始身体就完全恢复到了以往的模样。昨天晚上那种痛苦的感觉现在回忆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应该是因为连续通宵再加上父亲突然辞官,留下她一个人回归故里这些连续打击而使自己感觉到精神疲劳吧。

(……仔细想来,父亲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连商量也不商量一下就辞官了!?)

而且并非是换个闲职,而是直接变成无职了。这样父亲将来恐怕很难再次如朝为官了。

(明明和葵长官差不多一样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呢——)

这么比较起来,秀丽不由得为这巨大的差别而感到十分无力。是的,父亲同皇毅与晏树多是同辈的人,虽说都在朝廷内官居高位,却一个是要职,一个是闲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好像这次父亲在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意味不明的早早辞官回家养老。不过,这

并不能改变秀丽对于父亲的深厚感情。就算这样会导致家里的收入减少。

可是关于回老家的理由“不能说”又算是怎么回事呢?将来要有段时间没办法联系了,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难道说父亲在什么地方瞒着我借了别人的钱,现在打算逃债去了吗?

(……不可能的。不过还是应该问明白才好。现在这个样子实在太奇怪了)

就好像昨天的白己一样,也是非常奇怪。

“好了,再不去洗脸吃饭怕是要来不及啦。”

现在的自己必须把精神都集中在绛攸这件事上。毕竟对手是清雅和葵长官。一旦自己露出破绽便会马上被对手抓住。在谨慎程度上须小心再小心,对于绛枚这件事,秀丽必须举出实际和证据并且利用些正当的方法尽全力去说服刑部尚书和大理寺长官。不过不知道与稚辩论之后,究竟能够将对绛攸的处分降低到什么程度——

到了刑部,比秀丽提前抵达的清雅看到秀丽的到来对着她微微笑。清雅身上并没有穿着平时常穿的便服而是换上了正式的御史台官服,异常合身,简直就像为清雅量身定做一般。

“眼睛怎么好像小兔子一样红红的。—就用你那可爱的声音,来让我欢乐一下吧~”

秀丽不为所动的瞪了他一眼。见到清雅之后连心中那最后的一点杂念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哼,兔子虽然着起来可爱但其实可是很凶暴的哟。你试试仲过来看看,我会用那坚固的牙齿把你的手指当成胡萝卜一样啃掉!”

确实,不管是为了绛攸还是为了刘辉,站在这里的秀丽就是下定心要将抗战进行到底。所以她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绝对不能手软,如果输给他的话会令秀丽异常懊恼,现在的秀丽只想着如何将对方毫不留情打倒,然后仰天长笑。

——用自己的全力将这个男人打败。

似乎听到秀丽的心声,清雅的双眸闪烁出明亮的光芒。

时常都为别人着想的秀丽,现在心中所考虑的只有清雅一个人。秀丽那本来充满很多重要事情的内心之中,讽刺的是现在却只有有关清雅的事情。

当然现在对于清雅来说也一样。在对女人完全没有一丁点儿信任的清雅心中,现在所考虑的全部都是这个他异常讨厌而且不愿作出半让步、绝对不能输给她任何一个地方的秀丽。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清雅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败给秀丽,而且他也坚信自己输给秀丽的那一天绝对不会到来。

也许这种感情和热恋中的人差不多。都想战胜对方,把对方夺过来,令他屈服于自己,只不过他们两人之间的战争没有一点温柔的影子,完全是硝烟纷飞的激烈战斗。

(很像吧……)

“……如果你能的话就尽管试试吧,不过要是毫无力量地咬的话,可是伤不到我分毫的!”

清雅冷冷的话语宣告了双方战斗的开始。

知道在法庭上的陆清雅同红秀丽要论战(骂架),前来旁听的官吏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当然大家都是来看红秀丽的。主要是为了见识见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敢和那个恐怖的“官吏杀手”陆清雅针锋相对。和他的绰号一样,被清雅瞄上的官吏没有一个能够逃脱被拉下马的命运。而且到现在为止被他拉下来的那些人还没有一个人敢同他做对。所以大家都认为未来他将会是葵皇毅和凌晏树的后继者。

不过这个没人敢同他作对的先例却被红秀丽打破了。而负责这次御史大狱裁判任务的便是皇毅。

刑部尚书·来俊臣望着平时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葵皇毅。现在这里似乎还没有任何一个官吏察觉出葵皇毅的真正意图:

“……你还真是一个邪恶的上司呢!”

“哎,算了。你知道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呢。”

两个人不动声色的小声交谈道。

“一旦看人家没有利用价值就马上除掉,要是还有利用价值就赶紧笼络!这个人还有良心吗,看是没了吧!”

虽然被对方这么说,皇毅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淡淡的双眸里闪悦一丝笑意。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不会除掉那小鸟的。我可是即便被人冒犯也会祥笑的温柔上司,就连我自己都为我的善良感到惊讶。”

能够面不改色说出这样昧良心的话,而且还带着那样邪恶的微笑,再加上后半句那毫无任何抑扬顿挫的完美读音,简直就是笑里藏刀阴险上司之典型代表!!

“嗯,我对这个世界上能够存在如此邪恶的用心也感到十分惊讶。也是,现在你是不会除掉那个小姑娘的,不过……”

说到这里俊臣没有继续往下讲,似乎他已经预见葵皇毅会如何处置红秀丽一样。

“真残忍!你这样想的话我和小鸟都感到很委屈啊。”

“……所以?”

“原本淡淡的忧伤一下子变成痛苦的哀愁了。”

“少打文艺腔,给我说人话。”

“好不容易长成这样的小鸟,就这样放弃了,不觉得可惜吗?”

皇毅冷酷的双眸注视着面前的红秀丽。其中看不到半点感情。

“——没什么。”

皇毅刚才所说的这些话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来俊臣无法得知皇毅也许是有感情和良知的。但是他不是会被这些感情所左右的男人。

“算啦。我还是好好把握住你特意创造的这次机会,尽量使其变得有意义一些吧。”

说着来俊臣将手中的惊堂木敲了下去。

秀丽听到惊堂木的声音抬起头来。

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问的葵长官,坐在他右边的是大理寺长官.边是刑部尚书。敲惊堂木的是刑部尚书。

秀丽终于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刑部尚书,于是目不转睛地仔细观察起来。

(……果然……是我看错了呀!!)

从年龄和外貌来看这个人和秀丽以前见过的人完全不同,大概是为在牢房里面光线不好所以看得不太清楚吧。不过这个人单从外表不出是有多么喜欢送棺材的样子,跟燕青说的一样,是个深藏不露的伙。不过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衣服和白乎套倒是与他挺相称,甚至比皇毅看起来显得更加泰然自若。从他刚才敲打惊堂木便可觉察到他犹如明镜止水一般的状态。

刑部尚书用缓慢而稳重的声音只向秀丽问了一个问题。

“我问你,如果真的不希望李绛攸被罢免的话,为什么不申请‘官当’呢?”

听到这句话,秀丽不由得张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真不愧是刑部尚书,竟然一击便切中要害——“官当”。

这是只有官吏才能使用的特别减刑措施。

和罚金刑只要交齐罚金便可赎罪一样,“官当”是用官品来进行赎罪的制度。只要能够降下与所犯罪行相当的官位便可减刑甚至立刻无罪释放。如果一个四品的上位高官犯了相当于七品“官当”就可以立即无罪释放。不仅如此,他还可以用那富余出来的三品的罪行,只要他申请继续留任。甚至还有规定四品以上的高官如果表现得好的话,在一年以后可能官复原职。

确实,只要申请“官当”的话,那么不论清雅如何刁难也可以回避被罢免的处分。

可是,秀丽却没有使用“官当”。

“为什么你没有使用‘官当’呢?也许李绛枚在侍郎的官位上有些玩忽职守,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罪。通过你所提供的证据来看他还是一位非常有能力的官吏。如果使用‘官当’的话立刻就能够获得赦免,明天开始他便能够再次开始工作。吏部侍郎官居四品,一年之后他还可以官复原职。既然他对朝廷来说是非常必要的人才,那么这种选择才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刑部尚书的声音与皇毅好似断罪之刃的声音不同,听起来没有一冷冰冰的感觉。非常缓和且沉稳的声音—虽然也谈不上有多温柔,过他的话语让人听来觉得充满了正义感。

“那么你为什么不选择这种办法来救李绛攸呢?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从来俊臣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很有分量,让人不得不回答。

秀丽咬了咬嘴砖,绛攸的脾气她是了解的。

“——我认为这样做不合适。所以,并没有申请‘官当’。”

“理由呢?”

我认为官吏犯罪之后可以申请‘官当’进行减刑的制度非常不合理。”

在“官当”制度下官越是高越可以免罪。只要不是“十恶”范畴之的罪行,即便将高官逮捕,只要将官位降下还可以继续为官。

秀丽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由得哑然。怎么会有这种将庶民当傻瓜的法令。要是这样的话.那些当官的不是可以整天为非作歹了。

“官吏的贪赃枉法屡禁不止,‘官当’就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因为拥有这样优厚的待遇,官吏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官吏是由在底下的老百姓们支撑起来的,而不是依靠上面的俸禄生活。‘官当’制度应该完全废除!我认为这种制度是完全不合时宜的,所以没有使用。李绛攸身为侍郎却冒犯了尚书的权威这是事实。需要对其进行处分令其反省,我认

为减俸降级的处分是比较合适的。”

就在这个时候,皇毅忽然发现来俊臣的嘴角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

那完全是一种深得我意的表情。对于站在绝对中立的立场上进行法律编撰的来俊臣来说最为垢病的莫过于这个“官当”了。

“那么你今后任何时候都不打算使用了?不管对方是谁也好?这次只是资质的问题并不是犯罪啊。”

“不管怎样,如果我使用‘官当’,哪怕一次也好,今后我都无法提议废除这个制度。所以我一定不会使用。”

“那也就是说,即便今后你逮捕了高官,也不会使用‘官当’了吗?”

嗡的一声,法庭之内立刻议论纷纷。“官当”制度可以说是在座所有人当官的理由之一。只要身为官吏,在“官当”范围内的贿赂即便被发现也可以无罪释放。如果“官当”制度无法使用的话。那么对于他们来说……

秀丽把手掐在腰间,径直望着来俊臣和葵皇毅。

“——当然。不管对方是谁,即便我是官吏,这种优待措施我也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葵皇毅望着秀丽坚定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真是和清雅一样,有了不起的胆识和胸襟呢。

法庭之上再次掀起一片骚动。御史的官位虽小可是权限却很大。几乎可以对所有的事件进行单独审判。也就是说一旦被红秀丽逮捕的官吏,即便你是高官,最后都会没有任何减免罪行的办法,直接扔进大牢。现在就连她的亲友、最大的拥护者之一李绛攸都没有使用“官当”。

这真是和陆清雅相比一点也不逊色的严厉御史啊。

来俊臣笑了。他笑秀丽的天真。既然要为李绛攸做辩护,那么就应该使用任何手段去救他。

可是虽然如此,她的这种做法却拥有相当大的说服力——很令自己满意。

“我理解你所说的‘公平’。而且我也作常支持你的判断。”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秀丽的这种看法。

整个法喊之上,存在着一股充满了反对气氛的官吏集团。那就是红家系的官吏们。在他们看来.连被红黎深一手提拔上来、官居副职的李绛攸都逃脱不了被罢免的下场,那么他们其他这些人就更加自身难保了。对于为李绛攸辩护的红秀丽来说也是一样。虽然仔细思来,原因是出在红黎深自己身上,还有陆清雅紧追不放,可是现在红黎深并不在场,似乎两个能够救出李绛攸的人却又是这样的表现,怎么看都显得很不可思议。

(当然,还有皇毅这一关……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是个铁而无情异常邪恶的上司。)

按理说即便红黎深侥幸逃过一劫,御史大狱也是没办法中止了。实际上除非是谋反之类的重大案件,像这样的小案子完全不会启动御史大狱。

(不过从现在这个样子看来,红姓官吏应该团结一致才对……)

在当主将被罢免的危难关头还不想点办法,红姓一族究竟在干什么。

“你还是那么诡计多端呢……”

察一便可观十的葵皇毅压低了声音道。

“这么做又没有犯法。”

“这我知道。不过还是觉得不爽。现在我还不想给你送棺材啊!”

不过这就是凭借自己本身能力登上今天这个地位的葵皇毅和凌晏树的实力。仅仅依靠前辈提携上来的蓝揪瑛与李绛攸无法同他们竞争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从实行国试制以来,也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废除贵族特权推崇实力主义的制度经过几十年的风雨之后,国试及第的官吏们有了一种“及第便高枕无忧’的安逸心态。而那些能够在这样强烈的竞争之中残留下来的贵族们,也各个都成了圆滑世故,拥有很强大的政治手腕官吏。逐渐夺回了一些被国试派抢走的位置。

(……国试派里中级官吏占绝大多数。一旦看情况对贵族派有利便将他们一口气镇压回去。)

现在的国试及第者之中,有很大一部分与其说是为了国家和王效命,不如说他们是为了使自己出人头地的新兴阶层。他们的一切行为全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什么对国家的忠诚和对人民的责任,一切都可抛在脑后。从现在情况来看已经同来俊臣的主张很接近了。

在之前的初步试探性斗争,不用说也是贵族阶级的胜利,虽然还说不上是完全的胜利,不过也已经为今后的压倒性胜利埋下了希望的种子。

来俊臣最后再一次往骚动的红姓官吏集团望去。

他们可以说是红黎深的一个缩影。从他们的身上完全可以看出家主红黎深的影子。而且就好像儿子像老子一样,他们对朝廷的态度也红黎深完全一样。虽然有能力却很傲慢,矜持又自视清高,对朝廷不屑一顾。简直可以说是反映红黎深态度的一面镜子。他们自以为和黎深做出一样的行为也会得到赦免。不过这并不应该说是他们的罪过,而该算是黎深的过失。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但眼前这个在面对刑部尚书时公然放弃“官当”权利的红秀丽,却的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物。能够提出这样一个提高官吏们危机意识的建议。虽然她知道肯定会受到绝大部分官吏的反对。

王究竟会如何选择呢?来俊臣也很好奇的想看看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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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非常抱歉,绛攸大人!!”

绛攸惊讶地眨了眨眼道。

“为什么要道歉啊?你不是做得很好嘛。能够只是降职而没被罢免。还可以上朝。这不就足够了吗。虽然不算正规编制,不过也够用啦。”

实际上绛攸是真的非常满足。毕竟对方是那个传说中的“官吏杀手”陆清雅,能够获得这样的战果也实属不易。御史大狱中王并没有露面,也就是说这判决是没受到任何外界干预的公正判决。而且连“官当”都没有使用还能够降职到编外官吏。虽然不是正规编,没有实际的工作。不过依旧可以上朝。可以理所当然的在朝中行走,再拉上楸瑛和静兰的话环可以觐见皇上。可以说这是让自己十分满意的结果。

“等到明年年初的大赦时,该谨慎地选择一下配属的地点。”

恐怕楸瑛也要受到降格处分,不过绛攸并不在意。

“嗯。实际上我的目标是能够在今年年内回归……”

秀丽咬了咬嘴唇。

“……抱歉,绛攸大人。实际上我应该使用‘官当’,那样的话……”

“我说了没关系的嘛。对于你的愈见我也非常赞成。而且,我真的很高兴。”

“高兴?”

“因为我看到你成为了这样一个优秀的官吏,所以感觉到高兴啊。”

红家的人对于亲人和好友往往会手下留情,绛攸和黎深也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秀丽不一样。虽然她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她能够做到公私分明,并且坚定地贯彻着自己的信,真的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官吏”。这一点也是值得绛攸学习的。

(……大公无私……吗?)

绛攸的心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其他的红姓官吏.会有多少人支持秀丽的想法呢?

(她会不会干了一件傻事呢……)

果然绛攸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翌口,所有的红姓官吏全部选择拒绝上朝,以示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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