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苍蝇王──星期二

第二章苍蝇王──星期二

舞【まい】

寄于左臂,毒蛾的式神。召唤时,能从左手中放出小蛾,于周围散步各种各样的毒。

—1—

星期二,少女奔跑着。

在比地狱之闇更为漆黑的地面上。

马尾于身后飞舞,汗滴洒落,她挥动着双手,拼命狂奔。

沙嗡沙嗡沙嗡的声响传来。

向晚的走廊上,像打翻了几水桶的墨汁一般,地板、墙壁、天花板,也全被染黑,甚至微微散发出光泽。

窗户。只有窗户映照夕阳,闪耀着红色的光芒。从那窗缘上,黑色的粒状物零零落落地掉了下来。

是虫。

长着一对黑亮的翅膀,挥舞两根触角,如拳头般大小的甲虫,于玻璃窗上滑行、落下。而落下的地板上也有虫,窗缘旁的壁上也有。无数的甲虫,一同于走廊上奔驰。它们不只是跑,用滑的、跳的、在空中飞行的,一个个都意气风发地往前推进。

而在有如夜晚时分的走廊中央,一只如大型野兽的生物在空中疾驰。

深黑色的头部、彩虹般的光辉宿于背部,相较之下,她的手脚显得特别白皙。

「我讨厌虫,我讨厌虫,我讨厌虫!」

在笼罩黑暗的走廊略前端,驹子有如呓语般不停地叫着。

她以张开双腿的外八姿势跑着,仿佛飞行于空中。

她的右手大幅摆动,左手则抓着手机凑向耳旁。

「你冷静点,离3—1只差一点点了吧。」

手机中传出的是久远的说话声,驹子以怒吼声回应:

「这要我怎么冷静啊——!」

一只飞蚁从她那张开的口中冲了进去,驹子脸色大变地吐起口水。

她的目光紧追着教室上的标示——

「3—1、3—1、3—1——」

——忍不住像咒文般念了出口。

3—3、3—2,号码逐渐减少,紧接着……

「3—1,终点!」

驹子抓住了门,奋力拉开。

但是,门却是动也不动地,上锁了。

「等一下,怎么会这样?」

—2—

时间回溯到昨天星期一的傍晚,在一整天的灾难之后——

『等一下,怎么会这样?』

驹子从未想过,自己竟将陷入忍不住如此大叫的紧急情况。

将脱离猫球的三桥送到保健室后,他们两人在离开学校的途中,久远一直显得心浮气躁。

或许由于时间不早也不晚的关系,此时通学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学生。

确认过旁边没有人之后,久远终于开口了:

「话说,今天的那场骚动,到底是怎么间事?」

「……啊——我肚子饿了。」

「那去吃顿饭吧,要去吃满分寿司吗?」

他心想,这女人还真不是普通的坚强。现在久远的脑海中,充满着猫膨胀起来、被切碎、被压烂的画面。老实说实在没什么食欲。

在抵达店内前的二十分钟,两人聊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世界史宫本老师的「真假武勇传」有多扯啦,或capacity小野的新搞笑桥段怎么样啊……

——话说回来,好久没和这家伙一起回家了。

上高中之后的久远,为了极力摆脱中学时听话、存在感薄弱,简单来说就是有点不起眼的形象,而刻意表现出强烈的性格。也由于这个缘故,他似乎有些下意识地回避从小就十分了解自己的驹子。

就在自己执着于这种无聊小事时,驹子成了孤单一个人,才会演变成被奇怪的刺青附身,还得跟妖怪作战的局面。

——真是过意不去啊……

「好——今天请你吃多少都没问题!」

突然从他嘴里蹦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蠢话。

「喔,你真慷慨。可以吗?我可是真的饿到不行耶。」

「就交给我吧。总觉得驹子好像也经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啊……」

「也是啦,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数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盘子,久远的脸色为之发青。

满分寿司乃是以价格跟分量为卖点,也就是一般所说的回转寿司。每盘都算一百日圆,因此醋饭的比例较厚,上面的料看来几乎都很少。

一般食量比较小的人,大约两、三盘就吃饱了。

而现在,堆叠在两人面前的盘子,十个成一座山,还又多出了三个、四个;、五个……

——别人应该会以为,这些大部分部是我吃的吧。

实际上,进了久远嘴里的只有五盘,其余都是驹子的杰作。

驹子缓缓拿起盘子,夹起寿司沾上酱油,再放入口中品尝,其后并啜了一口茶。光看这些动作,实在看不出她这么能吃。

问题是,这个动作一刻也没中断,而永远……不,而没完没了地持续着。

占领吧台的盘子山,转眼又多加了一层。

唉,毕竟她已经事前警告过,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久远原本打算边吃饭边把事情问个清楚的。

可是,他现在才察觉到,在回转寿司店的吧台,实在不适合谈那种话题。

「驹子——也差不多……」

「是啊,那接下来,去吃豚骨拉面吧?」

久远趴倒在盘子山旁。

就算改成豚骨拉面屋,驹子吃东西的速度也丝毫没有减缓。

「你也太强了吧。」

「别发牢骚,我不是帮你点馄饨面了吗?」

驹子稳健地将大碗拉面的汤暍到一滴不剩之后,小声地补充道:

「……『那个』之后肚子会很饿的。」

「那个啊。」

是指变身的事吧,久远如此推测,她终于肯进入正题了。

「果然,跟新校舍的传闻有关吗?」

「算是吗?」

驹子缓缓叙述。

「就在前天吧,我们家的祖先突然出现在我的梦里。」

是托梦吗?

「然后呢?」

「她叫我讨伐学校里的鬼。」

久远等着她往下说,但对方似乎打算就这样结束话题。

「那个祖先是什么人?鬼又是什么?为什么要抓走三桥?」

驹子皱起了眉。

——糟糕,我一下子问太多了吗?

这家伙的头脑大半都被运动神经所支配,不太适合思考问题。他刚刚完全忘了这点。

「那些——我也不太懂,你还是问那边吧。」

「那边?」

「……哼……真麻烦……」

突然驹子说话的音调一变。

——出现了!妖怪、节肢女!

久远为了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惊慌,故意用对朋友般的语气问道:

「你,我记得是叫……夜鸟子?」

「没错,你是叫久远吧?你有什么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类琐碎的小事你去问驹子吧,吾困得很。」

「等等等等等等,你们俩别互相推卸责任啊。」

不傀是祖先,两人还真是奇妙地相似。

「真受不了啊。那作为告知你的报酬,这个叫『豚骨拉面』的东西,再帮吾叫一碗吧。肚子饿到不行。」

——你们用同一张嘴说话,难道只有胃不是共有的?

用汤匙舀起乳白浓郁的拉面汤头,闻了闻气味,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味道之后,夜鸟子一口气吃了起来。

看来这对她而言是意想不到的美味,夜鸟子的口吻听来轻松了许多。

「然后呢,你想知道些什么?」

「第一个问题嘛……你是谁?」

「吾乃夜鸟子,以阴阳之术斩除恶鬼为职。」

「这位夜鸟子,有什么目的?」

「往昔,有五只吾应要斩除的恶鬼。有个兔崽子不知哪根筋不对,擅自封印了它们。就凭那种半吊子的荒塚,迟早会有蠢蛋把那些鬼挖出来的啊。」

「就是暑假时的新校舍工程啦。」

驹子忽然出声补充,原来她还有意识呀。

「斩鬼夜鸟子尚未斩到的鬼有五只,吾便是对此心有挂念,方才回归现世。幸而找到了与吾血脉相连之人哪。」

夜鸟子一边用筷子挟起了鱼板,她细细端详着上头的漩涡,一边叙说道。

「那,所谓『鬼』指的是……?」

「他们寄宿人身,无恶不作

,最终将啃噬所附身的人类。」

那三桥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幸而获救啰?

「既然你有斩鬼的名号,应该能够击倒恶鬼吧?」

「如果能刺进心脏是最好不过。就算目标偏了,只要能挖去内脏,也能立即成功铲除,要砍去鬼的首级可是意外地困难啊。虽然大腿处也有主血管流通,其他的话就……」

「喂!真这么做的话……」

「被附身的人类自然会死。但,这也将铲除鬼,因此并无大碍。」

「……难道没有不杀死人类的方法吗?」

「哈,你也跟她说同样的话啊,你们真是莫名其妙。」

夜鸟子捧起了碗,将底部剩余的汤喝完之后,呼地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是这女人的什么?」

「什、什么,你这么问我也……」

「你看上她啦?」

「不、怎么说、那个……」

——一副驹子的长相,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总之,你帮吾转告这野丫头吧,别为了他人轻忽自己的性命。」

「啊?」

「要让人脱离鬼,得先预布日轮之阵,并将鬼引至该地。假使这家伙在途中精疲力竭,就什么都甭谈了。」

——啊,原来如此,他心里终于有底了。

驹子想拯救被鬼附身者的性命,为此必须引诱鬼到能使两者分离的日轮之阵。而驹子充当了诱饵,所以,她才以死为赌注并拔腿狂奔。

在三桥身上逼出猫妖的教室中所发出的那亮光,人概就是日轮之阵了吧。

「因为这女人说,不这么做她不愿协助吾啊。」

「要不然你一开始是打算怎么做?」

「那还不容易。当她脱离人类并显露出本性时,刺进她的心脏给予最后一击,这是最简单俐落的方法。」

——喂喂,这根本就是个杀人魔嘛。

「不好意思……我是站在驹子那边的。」

夜鸟子单手掩嘴,露出不快的神情。而在眨眼之间,那目中无人的表情已不复存在。

「……她生气跑去睡了。」

「是喔。」

「嗯,那……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叫做就是这么回事啊?」

久远不自觉地提高嗓音。

「我说你啊,明明平常『喂喂,Q!』之类的一直挂嘴边,就连没事也要叫,现在既然事情这么严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啊!」

驹子睁大眼睛,一副现在才发现似的表情。

「……少给我装傻喔。」

「那我问你,在看到三桥之前,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会先劝你去一趟医院。不过,如果我看到那个刺青的话,可能会相信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再突然把自己的衣服脱掉,让你看背上的刺青?Q,这样你不会吓傻吗?」

「……会,别说劝你去,我可能当场就把你拉去医院了。」

「你看——吧。」

被驹子这么一说,久远低下了头。

「那,你……难道不怕吗?」

驹子静静答道:

「当然怕啊,怕得要命……不过,要是坐视不管,每天见得到面的同学,就会被鬼给吃掉耶,你忍心看到事情变成这样吗?」

「唉,我懂你的心情啦,可是啊,再怎么说……」

「你也看到了吧?现在的我有那样的能耐。能做得到却不去做,那就太懦弱了。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拜托是个普通人的Q陪我一起铲除恶鬼的。」

这么说道,驹子挤出了个笑容。

——普通人哪。对现在的驹子来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啊……

「唉,反正就是这样啰。在我们家的祖先升天成佛之前,我体育课都会请假。反正好像这个礼拜之内就会解决完了。上课要是有发生什么事,记得帮我掩护啊。还有,刚才你听到的事要保密喔。」

嗯、嗯……久远点着头应道。

「啊——轻松多了,果然还是说出来比较舒服。那,这边就由我请客吧!」

「不用了啦……我出就好。」

「是吗?谢啦。」

久远跟驹子在车站前道别。钱包中的补习班测验费早已消失无踪。被家里发现他—跷掉补习班应该也是一个礼拜之后的事了吧,到时候肯定会被老妈臭骂一顿。

不过,对于那么久以后的事,久远根本无所谓。

现在最重要的是设法处理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的驹子。

—3—

星期二,早晨。

离驹子尖叫着『等一下,怎么会这样!』还剩十个小时。

久远的心情糟透了。

昨晚只要躺上床一闭起双眼,脑海中就会出现驹子的身影。不对,应该是夜鸟子吧。她在那间昏暗教室中,裸露肌肤的模样。

白皙的肌肤微微浮现汗水,胸部虽然小巧,但也比记忆中的来得丰盈……约是刚好能收入掌心的大小。鲜艳群青色刺青顶端的浅红色突起,随着驹子的喘息缓缓上下摇晃。

望向伸往面纸盒的手,久远不禁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我真是糟透了……

那时明明打算立刻别开目光的,结果却连这样的细节都深深残留在脑海中。一闭上双眼就浮现的身影,让他无法避开视线。

他放弃入眠。只要醒着想点事,自然会无意识地睡着吧。

他睁开眼,想到就的是驹子的脸。

是她在拉面店的爽朗笑容。

「啊——轻松多了,果然还是说出来比较舒服。」

虽然驹子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不过,想想其实还挺可悲的。普通的女高中生,不但全身被纹上奇怪的刺青,还得拼了命地奔跑。

但一想起当时的她却只有表情跟平常一样,感觉不出一丝的烦恼。

——哇,能做得到却不去做,算是懦弱吗……驹子还真是单纯。

结果,睡着时似乎已是黎明过后。

脑袋抽痛、满眼血丝、呵欠不断,早餐也食不下咽。虽然感觉糟糕透顶,久远依然早早出了家门。

那是因为他想尽量延后与驹子碰面的时间。

他乘上空荡的电车,随后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他站在月台上慎重地望向周遭。由于时间还早,学生的数量并不多。

「Q!早安!」

「呜哇啊啊!」

背后被轻轻一拍,久远发出引人侧目的惨叫。

「喂……什么嘛,你这反应会不会太夸张了?」

驹子嘟起了嘴。

她和昨天一样身着冬季制服。驹子生气地挥着手,她柔和的肩膀与呈弧度的胸线映入眼帘。久远不由自主地想起制服底下白皙的肌肤,咽了咽口水。

「怎么啦?你一大早眼睛就布满血丝。知道吗?像你这样的眼神啊,其他人都会说是性骚扰喔。」

「抱、抱歉……」

「咦……?真的是吗?什么嘛——那就算了,今天就特别原谅你一次。哈哈哈,毕竟Q也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呢。」

「唉?」

「不是啦,我以为你八成被我吓到了。被幽灵附身,又全身都是刺青之类的。因为啊,会带我去拉面店那些地方的男生,除了Q以外也没有别人,要是被讨厌的话不就很孤单吗?原来——是这样啊,亏我还为你担心。」

「不对不对不对!事情才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嗯——?原来如此。那样的我,反而比较符合你的喜好呀?那可真不敢当……」

「你、你这家伙……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这么早来?」

「人家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控制走路到学校的时间。」

驹子小声地说着。

「你想,我在体育课之类的都请病假,如果还在迟到前猛冲的话不太妙吧?」

「你昨天就该注意到啦。」

也是啦,驹子笑着说道。

久远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他昨天彻夜所想的、许多安慰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最后,那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地阖上了。

遇到这种事还能这样笑得若无其事的傻蛋,哪有什么话能对她说呢?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什么,怎么了?」

「没——事。」

——我是个男人啊!

可恶可恶可恶!要当个男子汉就当吧,该死!

要铲除恶鬼还是什么的,我全都奉陪!

久远在心中如此大喊,但仍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的勇气。

—4—

打开教室的门,还没有其他同学到校。

「……哇噗!」

正要进教室的久远出声大叫。

突然有某个东西黏上了脸。他用手拨开,感觉有种看不见的丝线触感。

是蜘蛛丝。

他甩着手试图将之挥落。

「……这次的是这个?」

大概吧,驹子随即回应道。

「那,夜鸟子有说些什么吗?」

「那个人早上是不会起来的,都得要等到中午过后。」

「什么?有低血压的幽灵?那这会儿应该还在睡吧……」

这么说完,久远压低了音量。

「那家伙,真的值得相信吗?」

「她愿意救三桥啊。」

「可是刚开始,她打算连三桥一起砍下去耶。」

「Q不也被她出手相救了?」

——啊,是没错。还让我被蛇妖给一口吞了。

久远嘟哝着『也是啦』取代这句话。

「话说回来,鬼要怎么来分辨呢?」

「呃嗯……被鬼附身的话,好像都会变得很奇怪。」

「很奇怪是怎样?」

「听说会依附身的鬼而有不同。」

「……这样说实在是……」

久远的班级有三十四人,一个年级一百多人。如果是以全校来算……加入数职员……啊啊——这下该怎么办?

此时传来打开拉门的声音,两人顿时噤声不语。

接下来是一阵尖叫。

「呀!」

「三桥!?」「三桥!?」

久远与驹子,立刻起身冲了过去。

在久远奔跑时,驹子轻巧地飞越过课桌椅,直线冲了过去。

「咦,怎么了呢?今天来得好早。」

三桥一脸意外地望着两人。

「呃……你还好吗?」

「啊,我?对不起,刚才好像缠到了蜘蛛丝……」

她的头发上,还挂着闪闪发亮的银色丝线。

「今天有好多虫子喔。走廊上也出现很多尺蠖虫呢。」

三桥开心地说道。

「啊,对了对了……现在刚好遇到,听说昨天是你们照顾我的?」

「算是吧。」

「因为三桥你晕倒了,我顺便把这家伙叫来一起送你去保健室,只是这样啦,当时以为可能是贫血吧。那,你状况怎么样?还好吗?」

这些话倒也不算什么天大的谎言,久远也同样地为三桥感到担心。

「嗯,今天精神好像还不错。要不然,最近我的脑袋都好像有点不清不楚的。」

「喔喔,那就好……别太勉强自己身体了。」

「谢谢你们。」

此时教室再度传来开门声,接下来是男子的大叫:

「怎么了,荒木?」

久远还是加减探问了一下。

「这里怎么有蜘蛛网啊,昨天负责打扫的人偷懒了吧?」

——看来准没错了。

——这下准没错了吧。

久远与驹子,瞬间交换眼光。

「啊,那里,我也一样沾上了呢。」

像找到了同伴似的,三桥露出了微笑。

结果之后也持续着阵阵尖叫。到第二节课结束时,人家都是低着头进出门口的。

不管再怎么扫、再怎么拂仍挂在那儿的蜘蛛丝,只是最早出现的异象罢了。

—5—

第四堂课。只要是正逢成长期、食欲旺盛的高中生,此时肚子里的虫都开始咕咕作响。

英语老师黑田在女学生间荣登『想紧紧拥抱的老师』No.1的宝座。身为男子汉的久远只觉得他个子矮、长得一副娃娃脸又优柔寡断。唉,不过两者间可能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吧。

当宣告午休时间的钟声响起……

「啊、等等、等一下,再讲最后一个就好……」

「又来了,最后一次攻击!」

荒木立刻从旁插话。

讲课总是不知不觉就占用到休息时间,是黑田的坏习惯。不过,要是在第四堂课,那可是教人难以忍受的。

「啊——知道了。那就这样、就这样好了,明天见啦。」

黑田深觉可惜似的鼓起了脸庞。

『闹脾气的声音也好——可爱唷!』是女同学们对他的普遍评价。

当欢声四起,三桥也喊了下课口令,此时——

从隔壁教室,传来令墙壁也为之震动的尖叫声,一时之间未曾停歇。

教室内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啊,我去看看。大家别动、先别动。」

黑田如此说着走向隔壁教室时,众人不约而同从包包里拿出便当。

一时间忽然有人发出了惨叫,而且还是连锁效应。

望向喊叫的方向,便能得知原因。

从各处的便当中爬出了大型的娱蚣。有人大叫着将它扫落地板、有人先跑再说、或是哇哇大叫试图踩死它们。

三桥则是用筷子夹住,兴致勃勃地观察。

在一片凄惨的哀叫声中,只有一个人冷静地采取动作。

……荒木?

他推开人群,悄悄离开了教室,那个身影格外显眼。

久远转过头去,自然地与驹子目光相会。

「我们得快点找到鬼附身的对象,现在状况可不太妙啊。」

「看来是这样没错。」

「那个时候,你是怎么发现是三桥的?」

「唉,那个女孩的行为太可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久远心想如果碰巧是在这间数室的话还好,要是在其他教室的话,该怎么去找?

不、要是在其他年级呢?

正想着种种可能,忽然又传来『碰咚』一声,令人背脊发寒的声响。

在课桌另一侧,一只脚高举于空中,不住抽搐晃动着。有人痉挛了!

「喂,让开。」

周围的学生都胆战心惊地包围着他。

是小林。

那巨大的身躯,以及口中喷出白沫、挥舞着手脚挣扎的模样,的确令人不禁退避三舍。

「谁去叫老师过来,我送他去保健室。」

「我来帮忙。」

「驹子,拜托了。」

虽是十分不自然的组合,但也没有其他人愿意出面说声『让我来』。与其说他们没有勇气,不如说是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理清现场状况吧。

过了一段时间后,痉挛停止了,小林也已完全昏厥过去。借助驹子的力量,久远总算背起了小林,出了走廊。

当他们正要下楼梯时,遇上了荒木。他双手各提了个大袋子。

「那是什么啊?」

「小卖部的面包,任君挑选~」

荒木说着,得意地抿嘴一笑。

……原来如此。吃不到便当的话,学生们就会朝小卖部蜂拥而上,正是所谓捷足先登啊。

「趁火打劫得好!」

「嘿呀。」

「我也要预订两个。」

「啊,我三个,拜托了。」

「咦?嗯,交给我吧。」

荒木装作筋疲力尽的模样回到了教室。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趁火打劫的意思啊?

一下了楼梯,小林的重量便一股脑儿全压到了他身上,久远的肩膀也吱嘎作响。

「久远。」

叫唤他的声音,并非是出自于驹子。

「夜鸟子吗?」

「这个家伙,身上有虫臭。」

「那也难怪啊。」

久远简要地说明了刚才发生的怪事。

「原来如此,你先想办法抓好这家伙。」

「喔。」

久远照她说的,从昏迷的小林身后扣住他的双臂。

哼!她使劲一挥。驹子的手刀自手腕处沉入腹部。连正后方的久远都感到被殴打一般的冲劲。

或许小林就算失去了意识,仍然感受得到痛楚,他因而张开了嘴。

喝啊!这次驹子的左手,轻易地进入他的口中。在下一个瞬间,久远皱起了眉头。

驹子的食指与中指之问,夹着一只油亮亮、带着紫色光泽的娱蚣。她将手一抽,滑溜溜地拉出长度惊人的虫身。

就在同时,小林抽动着身体跳了起来,久远奋力抓住他。

「与其说是娱

蚣,这应该算绦虫级的吧。」

久远将瘫软的小林,先安置在楼梯平台的墙壁旁。

「这家伙,大概是吃进了孵化前的虫卵。」

这么说来,久远突然想到……

「啊,这家伙,早上有偷吃便当。」

说完之后,久远陷入了思考。

「这么说来,你是指大家的便当里,都有那种虫的卵?最后会孵化、长大?」

「当然。」

「是谁放的啊?」

「当然是它自己冒出来的,只要有人被鬼附身,眷属之鬼便会不断增加。」

对方一脸『你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吗』的表情,令久远顿时有些困窘。

「啊,是这样啊……」

那些小型生物,特别是像蛆那样的小虫,会突然孳生在垃圾或腐肉之间?记得有个否定这种自然发生论的实验叫什么来着,教科书上有写到……好像啦。

不过,就算对中世纪的阴阳师解释这些近代科学应该也说不通吧。正所谓依生存的时代不同,常识也会有所差异。

「竟然在正好眠时吵醒吾,之后就交给你们啦。」

不待久远应声,夜鸟子眨了眨眼。

下个瞬间,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回荡于走廊间。

久远被娱蚣给丢中脸。尖锐的附肢蠕动着在脸部搔爬的触感,令他也跟着放声哀号。

久远拼命地把脸上的娱蚣拉了下来,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干嘛啦!」

「娱蚣啊,娱蚣!」

驹子几乎是已经眼泛泪光。

「虽然说要拉出来也是没办法……可是在那之后一————直抓在手上耶!一直缠在手指上,你们还那么慢条斯理地讲话。啊啊,好恶心。」

驹子使劲将双手在久远的背上擦拭着。

「等一下。」

从驹子口中,冒出了夜鸟子的声音。

「什、什么啦。」

「别扔了那只虫,之后会用上。」

驹子不禁皱了皱鼻子。

「……我先拿着吧。有能包的东西吗?」

喏,驹子递出了白色手帕。

久远将蠢蠢欲动的娱蚣包起……稍微苦恼了一下,便收进口袋。

「手帕就不用还给我了。」

驹子以坚决的声音说道。

保健室前已形成了队列。驹子与久远连忙排向最后方。

「看来早上偷吃便当,不只是小林的专利啊。」

「是呀。」

以一个班级中有两名来计算……三个班三个年级共十八人,也难怪得排队了。

在队列最前方的是保健校医加美山老师。

「来,救护车马上就到了,食物中毒的人过来这里。其他人先去黑田老师那边。」

有张娃娃脸的老师挥着手,看来他似乎是特地跑来帮忙的。

「受伤的人,这边这边。」

的确有几位在混乱中受伤的学生,已并排在队列之中。

「现在开始我会传一张纸,请写上食物中毒的人的班级姓名。然后,要陪他们去医院的人来这里。」

保健室校医加关山老师扯着嗓子大喊。她巡视着队列中的学生,声音中透露着紧张。

在等待期间,其他的老师们搬来了棉被,并排在走廊上,保健室前顿时成了应急救护站。

久远等人也让小林躺在棉被上休息。

「好了,没事的人先回教室吧。」

加美山老师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Q……我们走吧,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妨凝他们。」

离开走廊后,久远问道:

「那个……虫子进了肚子里的那些人,会怎么样啊?」

驹子的眼神瞬间望向远方,然后点了点头,转而望向久远。

「不用担心小林了。」

「那小林以外的人呢!?」

久远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驹子也随着皱起眉来。

「又不是我说的,是夜鸟子说的啊。」

「抱歉。然后呢?」

「她说,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久远『呼——』地松了口气。

相反地,驹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咦?什么?我不知道啊?」

「喂,到底怎么了?」

「她说肚子里的虫子长大之后,会成为新的鬼!」

「喂,怎么回事!?你叫夜鸟子出来一下。」

驹子也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真受不了……连个午觉也睡不好。」

夜鸟子这么说着,打了个大呵欠。

「变成鬼是什么意思啊?会变得不是人类吗!?」

「有些姿态的确会改变,但有的也不会。」

「等一下!进入小林肚子里的那东西,跟其他的鬼不一样吗?」

「鬼就是鬼。寄宿在人体,啃食人类的精气而繁殖。你所说其他的鬼,是指魑魅或魍魉吧?那些是不会生息后代的。」

「啥???」

经过一番质疑答辩之后,久远终于获得他想知道的情报。

「也就是说……鬼分为两种对吧?附身在人身上繁殖的头目,和它手下的小卒,就像蚁后和工蚁那样吗?」

这么说来,三桥那时也是这样没错。那颗猫球衍生出无数的猫,跟附身在三桥身上的本体,正是层级相异、截然不同的个体。

「……看来你终于懂了,真是累人的家伙。」

夜鸟子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点了点头。

「总之,如果放任不管,在医院的那些东西,全都会变成鬼对吧?」

「正是如此。现在如果消灭了头目,魍魉们自然也会跟着后代一同消失。」

「那只要打倒本体,蜘蛛跟娱蚣也会跟着消失吧。那期限是?」

「『期限』?啊,从刚才那只虫的成长速度看来,应该是今晚吧。」

「喂!这么重要的事,干嘛不早点说!」

「别操心了,到傍晚前都还有时间。」

夜鸟子像发困似的,又打了个呵欠。

「现在不是想睡的时候吧!别开玩笑了!」

「别喷口水啦,Q……你那么激动也没用啊。她说接下来会开始准备的,我在问她要不要交给你把风啦!」

驹子擦拭着脸颊回答。

—6—

喀吱喀吱,传来粉笔的书写声。

手上一片白,夜鸟子将复杂的图形描绘于黑板上。

小小的十六个圆形,如花办般包围着五重的大型同心圆。大圆与小圆,合计十七个圆形的内侧,逐一分布着像是梵文的模样,写着从未见过的十七种符号。

那是门轮之阵。应该是模拟太阳形态的魔法阵或类似的阵形吧。虽然不记得细节,似乎像是在教科书中见过的曼茶罗。

下午三点半。结果久远还是跷了下午的课。

久远潜入无人使用的新校舍三楼教室,百无聊赖地为绘制阵形的夜鸟子把风。标示上写着3—1。三年级生还没有搬进这里,据说第三学期才会迁移过来。(译注:日本高中一年分三个学期,第一学期4月开学、第二学期9月开学、第三学期1月开学。)

久远望着面向黑板的夜鸟子。看来她已经把日轮之阵绘制完毕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找出鬼?」

「拿出刚才那只虫来。」

嗯,久远忧郁地低声回应。

口袋之中还残存着那蠕动的触感。

夜鸟子从讲台上走下,白皙的手毫不迟疑地朝他一伸。

「那个借我。」

「等、等一下!」

忽然插嘴的人,是驹子。

「接下来,得碰……那个对吧?」

驹子……夜鸟子点了点头。

「你对虫没辄?」

「谁会喜欢那、那种东西……」

也是啦,除了三桥以外,大多数的人应该都不太想碰吧。

「我要先有心理准备,等一下。」

闭上双眼深呼吸后,驹子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睛。

「那么,要开始了。」

随着夜鸟子的说话声,驹子的神色变得更为哀凄。

驹子的手,紧紧地捉住了娱蚣,她从唇中念诵出简短的咒文之后,唇缓缓地与娱蚣一吻。娱蚣的色泽一下子从紫色转为绿色。

「呜……¨」

久远马上捣住驹子的嘴。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他们躲在这边的教室,情况会变得很麻烦。

下一瞬间,他捣住嘴的手传来一阵剧痛。久远这回得用剩下的另一只手,来捣住自己的嘴巴。

在恶梦般的瞬间过后,久远终于松开了手。手掌上还清楚地浮现一个红通通的齿印。

「我受——够了啦!」

驹子噙着泪水,往这边瞪过来。

「初吻是你,接下来是换娱蚣!?别闹了啦!」

——初吻?不、等等,我跟娱蚣算同等级的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久远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种事,绝对没有第三次了!」

此时她的右半边脸上,浮现起『小题大作些什么?』的表情,是夜鸟子。

「只是注入精气而已,好了,快追!」

变成绿色的娱蚣,早已爬下了课桌,窸窸窣窣地开始前进。

「走了!」

驹子一声不吭,依然瞪着久远。

——好啦好啦,反正我跟娱蚣的等级一样就是了!

驹子的唇角向上一挑。不快的神色转变成令人发毛的笑容。那不是夜鸟子的冰冷微笑,而是驹子本身的表情。

「上吧!我豁出去了!管你们是鬼还是什么!绝对要让这些家伙后悔曾出现在我的面前!」

—7—

两人的前方有一名头发几近全秃的教师,与男学生并肩走来。久远对两者都有些许的印象,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姓名。记得之前曾在补习班看过那名学生几次,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国公立理科班三年级的学生。

窸窸窣窣前进的娱蚣,朝着学生的方向前进,看来对方还没有注意到。

「可以了吧?」

驹子说……夜鸟子点头回应。

「手帕还我。」

驹子从久远手上夺过手帕,将它轻轻盖在娱蚣之上。

下一瞬间,她那锻链结实的脚便狠狠地踩了下去。

而且还是用脚跟。她有如要踩出一个洞般,用拧着手帕般的动作,扭转脚跟踩烂它。

驹子肩头起伏,用力喘着气。

「话说,那两个人该怎么办才好?要是被老师看到的话会很麻烦吧?」

「就是说啊。」

「唉,算了。老师那边就交给我想办法吧。」

「咦,Q你愿意帮忙?真的……可以吗?」

久远点点头。

——啊~啊,又陷下去了……连颗糯米团子都没拿到,就这样加入了讨伐恶鬼的行列。为什么我老是会自己一头栽进这家伙捅的篓子里啊?

「那,Q只要成功的话,就先离开吧。不要像昨天那样跑来看喔。」

「好——我绝对不会去的,我只是普通人哪。之后我会用手机跟你联络的。」

话一说完,久远就便尽全力朝走廊奔去。

他跑过了老师面前。

「喂,那边那个!」

秃头老师一如预期地望向他。确认这一点之后,久远设法集中意识,现在决心是最重要的,要是不彻底地跌倒根本没有意义。

他依老师的话回头,同时故意把右脚伸到左脚前方。拖着鞋子一滑,重心往后倾,维持着近乎滑垒的姿势在空中挣扎着。

到中途都还是演出来的,但在身体悬空的瞬间,久远因强烈的恐惧而手忙脚乱。结果便是重重地摔落在地板上。

「喂喂,你还好吧?」

站起身后原本想点头的久远,表情顿时僵住了。

在老师正后方,驹子与男学生相对而立。

从学生口中、耳中,涌出了大量的苍蝇。它们无声无息地着地后,完全覆盖了学生的身体。

驹子以手掩口,背向虫子往前冲。

「喂!」

一被老师搭住肩膀,久远这才回过神来。

「我、我没事。」

「就是在走廊胡来才会跌倒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要振作点哪、振作!」

高中生这种身分得随着老师的状况而应对,有时当大人、有时又是小孩,还真是忙碌啊。

「不好意思,我以后会注意的。」

对这位不知名的教师,久远数度低头道歉。

他装作要回去的样子,匆忙地跑进厕所。

久远拿出手机,按下单键拨号钮。

—8—

响了两声之后,驹子接了电话。

「驹子,你那边怎么样?」

「我讨厌虫,我讨厌虫,我讨厌虫!」

驹子她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你冷静点,离3—1,只差一点点了吧。」

「这要我怎么冷静啊——!」

驹子的声音渐行渐远,风声取而代之。

「3—1,终点!」

听到手机那端驹子的声音,久远握拳比了一个胜利手势。

喀哒喀哒的声响过后,紧接而来的是驹子的尖叫声。

「等一下,怎么会这样!」

「喂,驹子,怎么了?」

久远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跑了起来。

此时从手机中传出刺耳的撞击声,是掉到地上了吧?喀沙喀沙的杂音,是被虫给吞了吗?在那之后,通讯就切断了。

久远以一步跨两阶的动作跳着冲上了楼梯。

久远自己并没有留意到,由于过于担心驹子,他早已忘了内心的恐惧。

楼梯中途结起了一大片蜘蛛网,他数度拭着脸。

到了三楼,久远捣起了耳朵。

是虫子的振翅声。就像大群蚊子飞舞时发出的那种尖锐扰人高音,充斥了周遭一带。

光是站在原地,飞蚁就纷纷扫过他的手。

……动作得快点才行。

他一踏出脚步,数十只虫子便在拖鞋下被踩扁。

只有在此时,他才羡慕起驹子所穿的冬季制服。穿着夏季制服所露出的手臂,如果不经常挥舞,马上就会聚集起许多虫子。

久远豁出去并像跳起章鱼舞般抖着全身,终于抵达了3—1教室。

拉门因爬满了虫子而显得黑漆一片。他使劲一踢,虫浪顿时退散。掉落在脚边的,是驹子的手机。

试图打开教室拉门的久远,嘎噔一声差点失去重心。

钥匙呢?是钥匙!驹子凄惨大叫的原因就是这个啊。

现在没有时问去职员办公室找钥匙了。

久远先向后退,然后使尽全力朝门撞去。

在第三次冲撞下,门朝里侧飞去。在这同时,虫从上方倾盆而下,久远发狂似的叫着,猛揪自己的头。

他看见驹子在走廊的尾端,后面则是……跟随着密密麻麻的虫群。

「喂——!」

久远大叫并挥着手。

应该是由于教室门打不开,所以她只能先从西侧阶梯下去,冲过二楼,再由东侧楼梯爬回来绕一圈吧。想想还留在二楼的同学们,一定会吓得半死。

久远冲进了3—1教室,接着忽然脸色一青。

他急急忙忙地奔回走廊,双臂交叉比了个手势。看到大大的叉号,驹子看似跟着点了点头。

应该是在下课过后,有人曾经来这里锁门,而且,还顺便……

该死!连夜鸟子在黑板上精心绘制的阵形,也被擦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久远死命思索着。

被擦拭过的黑板,残留有淡淡的粉笔痕迹。

——夜鸟子那家伙,由于不熟悉力道,还折断过好多根粉笔呢。这样的话,或许还有救也说不定。

久远拾起粉笔,开始奋力描绘日轮之阵。

就在此时……

久远感到后方有动静,他惊慌地回过头去。

……什么!比什么叉啊!

驹子想大叫出声的情绪已经到了极限。

当久远打开教室的门时,他用全身比了一个胜利姿势。

但是,之后却出现叉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脚力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跑步的方式,会依距离而有相当大的差异。

驹子从一开始就全力冲剌,只想着绕一圈回到3—1,在这段时间内,久远就会帮她处理好门锁。虽然自己千叮万嘱要他不要过来看,但不知为何,她就是相信久远一定会及时赶到。

而那份确信是正确的。

只是,原因不明的是那个叉号,这让她突然得跑上第二圈,接着是第三圈。

她咬着牙经过3—1教室前,跑下西侧阶梯。

——就在这里拉开距离!

驹子带着要是着地失败就有可

能撞到头的气势,卯足全力跳下了阶梯。

哒、哒、哒,准备好步伐,起跳!

脚总算在阶梯上的平台着陆,她在原地转身,再一次!

不要看后面,绝对不要。

如果是长距离的跑者,这或许也会是一种对策。

不过,驹子的专长是四百公尺障碍赛。如果想冲第一的话,就不需要望向旁边或后方,只需要看着眼前的跑道与跨栏,竭尽全力冲刺。

更何况……要知道与对手之间的距离,根本用不着回头。

虫子沙沙作响的齐鸣,有如上千只蚊子漫天飞舞的振翅声,形成阵阵令人作呕的鸣叫。

她感觉得到那些声响,几乎近在耳畔。

—9—

「我来帮忙。」

「三桥……!?」

站在久远后方的人,正是三桥。

久远向着黑板的手,不禁停了下来。

「桂木同学她刚刚很夸张地跑过二楼走廊……只要描好那个就可以了吧?我也来帮忙」

久远暂且点了点头。

两人默默无语地,望着连一半都还未成形的日轮之阵。

虽说心中有着数不完的疑问,但现在并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喀吱喀吱,只响起黑板逐渐消耗粉笔的声音。

三桥比久远要来得灵巧许多,她用粉笔描画的图形也堪称正确。

——拜托一定要赶上啊。

久远内心祈祷着,并持续手边的工作。

来自远方,啪哒啪哒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久远皱起了眉头。要是平常的时候,驹子的脚步声应该更为轻盈,且带着愉悦的节奏。

——看来她的脚已经快使不上力了。

他想跑出走廊,比个OK的手势。但是,最重要的日轮之阵还没有完成。久远加快了手中粉笔的速度。

驹子不住大口喘息着。当第三次爬完东侧阶梯时,她感到双腿像跑了十次以上的赛程。

但是,身体还动得了。别急。别乱了节奏,保持八节拍。

驹子的眼睛追着标示不停地跑着,终于到了她所盼望的3—1教室。

久远的身影并没有出现,可能还是不行吧。

但是……她已经没办法再跑一圈了,只能在这里赌赌看。

她的双腿已到了极限,像要从口中呕出血来,吸饱了汗水的冬季制服重得要命,好热。

即便如此,驹子的双眼依然测量着与门口之间的距离。

调整好步伐。

好,五步、四步、三步、二步、一步。

跳!

久远也看见了简直是滚进教室来的驹子。

上半身采取守备姿态,倒卧在地。

「完成了!」

久远扔下了粉笔,扶起驹子。

驹子想向久远说些什么似的张开了嘴,但仿佛连喘口气都很勉强。

「太阳符号,我们重新画好了!」

话说出口的久远,随即陷入不安之中。究竟……外行人所画的阵形,能否发挥效果呢?但是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选择相信并祈祷。

驹子用手搭上了久远的肩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久远,你去挡住……门口……争取时间。」

夜鸟子只交代了这么几个字,便喘着大气,一边胡乱地脱起衣服。

久远扶起了自己踢倒的门,朝出入口进行突袭。

「唔喔——喝啊啊啊!」

但久远这般的奋斗也只是枉然,黑雾从门缝间渗了进来,缓缓扩散至室内。

「糟糕,快点!」

久远头也不回地叫着。

「这次就一口气解决掉吧!」

「看来,好像要用上狠手段了,你趁现在快逃!」

将一身冬季制服硬塞给三桥,赤身裸体的驹子指向后方的门。

在教室中央,虫子汇集于半空,只有那里的颜色显得特别深。仔细端详,将会发现在那里的是无数的黑蝇。

它们逐渐集合成为有形之物,是一只有着粗壮四肢的巨型肉食野兽。

野兽张开那深邃漆黑的嘴,无声地咆哮着。

—10—

「别回头,快跑!尽可能逃离这里!」

夜鸟子的怒吼声袭向两人朝教室后门离去的背影。

久远他清楚得很,夜鸟子心里并不是真的想一口气收拾掉对方,而是因为驹子的身体已经没有长时间作战的力气了。

久远由内侧轻易地打开了门锁,他将三桥推出走廊后回过头去。

在黑暗浓雾的另一方,有只漆黑野兽的形体,与身高甚至末及它一半的小小黑色人型。

人型的那方,是驹子毫无间隙被黑蝇所覆满的身体吧。

或许是为了让久远等人逃跑,她丝毫没有抵抗的模样,完全伫立着不动。

野兽攀升圣天花板,在那儿咧开自己的嘴后再度阖上,瞬间将人型从头部吞了进去。两个身影合而为一……

但是久远看见了……

人型眼见将被野兽的嘴吞入时,像是朝这里说着『放心吧』般地挥舞着手,然后从那手中放出了一小片雪白。

——驹子,加油啊!

久远催促着三桥的脚步,越过漫天舞动的飞蚁帷幕,猛冲过走廊。

当他们终于抵达阶梯前,久远再度回过头去。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最后那手势的意思,有可能不是「放心吧」,而是「再见」。

就在那一刹那……

从3—1教室中传出爆炸的轰响,冒出了火焰。

走廊的玻璃窗户随着爆风被震碎,剩下的另一扇门也被炸飞。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其后,刚才的爆炸宛如一场梦般,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防火警铃也没有响,或许就连火灾感应器也在瞬间被炸坏了吧。

如同估计着久远和三桥离开教室的时刻,室内起了变化。

那变化正缓慢而确实地进行。

掩盖着整间教室的漆黑妖雾,逐渐被新出现的白色浓雾所驱逐。

望向地面,落下而痉挛抽动着的虫子,已累积成层。

而白色浓雾的原形,则是夜鸟子遭漆黑野兽吞噬前放出的一只蛾所挥洒的大量鳞粉。

教室中弥漫着白色浓雾。忽然,蛾体起火,火源引发了爆炸。

室内顿时成了红莲地狱。

火焰将苟延残喘的虫子毫不留情地焚烧殆尽。

黑色的野兽也被火焰所包围。每当它为了扑灭身上的火而于地面翻滚时,就有烧成炭的黑蝇零零散散地落下。

看若那熊熊燃烧的野兽体内。

人类的手臂显得形单影只,正是朝久远挥动的那只左手。

从夜鸟子的手中再度飞出了白蛾,蛾在室内孤伶伶地飞舞着。

每一振翅,就会有大量熠熠生辉的鳞粉飘洒开来。

眼看着火势逐渐减弱。

久远抱起了置于走廊角落的灭火器,奔回教室。

虽然各处仍然冒着烟,但火势几乎已完全扑灭。

墙壁焦黑,靠近操场那侧的窗户就连玻璃碎片也荡然无存。

掩盖整片地板的焦黑虫尸,在教室的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

原本为野兽模样的物体,有如被忘却的墓碑般立于顶点。

教室内没有任何在动的物体,却也不见驹子的身影。

「桂木同学——!」

替代目瞪口呆的久远,三桥高声疾呼。

宛如回应那呼喊一般,焦黑一片的黑板中透出了淡淡的光。

——那是?

光芒迅速增添亮度,浮现出太阳符号,那正是久远与三桥所描绘的日轮之阵。

驹子还活着!久远有这样的直觉。

从日轮之阵散发出的光芒,准确地照射在小山的黑色墓碑上。

炭化的黑蝇块零零散散地剥落,其中出现了一对男女的身影。

站立着的是浑身灰黑的驹子,倒在地上的应该就是被作为宿主的男学生吧。

三桥毫不畏惧虫子的残骸,沙沙作响地大步朝向裸身的驹子直奔而去。

久远则背对驹子等人,侧眼瞥视状况。

「喂,她没事吧?」

迅速穿上从三桥手中接过的火服,「正如你所见。」夜鸟子的声音回答。

「那个鬼的主体,你收拾掉了吗?」

「还没,驹子看来就是一副恨透了的模样,所以吾打算交给她解决。」

夜鸟子的唇角,稍稍浮现了妖魅般的微笑。

「那东西在哪啊?」

「呵,在这儿。」

才刚说完,夜鸟子略低下头,随着「唔呕」的恐怖声音,将某物体吐到了地板上。

那是和中午所吃的炒面面包差不多大小的……大肥蛆,而且还活着。

「这是被称作黑色魔王·苍蝇王的本……」

打断夜鸟子的说明,发出「呜哇!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慌乱叫声的,应该就是驹子吧。

苍蝇王的下场实在是悲惨到不禁令人同情,结束得简简单单。

驹子抢过久远手中的灭火器后,使尽全力地砸了下去。

嘎滋。呼咻。

蛆喷洒出淡绿色的体液,在形貌溃散的瞬间化为灰烬……

随着从没有玻璃的窗户吹进的风,飘荡四散。

乘着那股风,消防车的警铃声逐渐接近。

「我们还是早点溜吧!」

衔着发圈的驹子,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点头。

「啊,等一下。」

三桥将数位相机对向黑板。喜爱动物的三桥,为了拍摄在通学途中所看到的猫狗,总是随身携带相机。

「你在做什么?」

「我们好不容易画好的,拍下来作纪念,而且可以当作下次的参考呀。」

——下次?久远硬是咽下这个字,拉起了三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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