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付丧神──星期五

第五章付丧神──星期五

玉【たま】·虎【とら】

宿于乳房的一堆雌雄小狮子式神。召唤时会从胸口跳出,单独行动,口中会喷出火焰。

—1—

「别动,忍耐一下,要是你现在把这只手给拔出来,宫本就死定了。」

夜鸟子向驹子这么说道,并唤出了「舞」。

在她左手掌心之中出现了一只白蛾。

夜鸟子在它翩然飞起之前,便五指握拳,紧紧地将它捏碎。

然后在嵌入驹子右手的宫本腹部,将那些碎片稀稀落落地洒下。

夜鸟子数度召唤舞出现,不断地重复相同的动作。

过了不久,她的左手掌心已微微渗出血来。

「哎呀呀,看来惹得舞生气了。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夜鸟子如此自语道,又继续将第七只舞捏碎。

「还是叫救护车来……比较好吧?」

三桥与两只唐狮子,担心似的注视着宫本的腹部。

「啊……对,快……快去叫救护车!」

顿口无言的驹子忽然大声叫道。

「都叫你别动了,还是想想能取代樱花大盗的借口吧。久远,你去收拾准备离开这里。」

三桥拿出了手机。

久远奔跑着回收带来的物品。

「宫本老师他……」

幸亏没有命中要害。血止了,也已消毒过了。好,现在把手拔出来,一直线、慢慢地来,别想些多余的事,现在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就行了。」

啾噜、啾噜、啾噜。

驹子的手臂,缓缓通过宫本的身体。

而每次移动,宫本的身体便微微痉挛着。

啾噜、啾噜、啾噜。

驹子的上臂出现在眼前,接着开始看见下臂,就快脱离了。

这时驹子的指甲接触到某种东西。

跳动着,宫本的心脏确实仍在跳动着。

夜鸟子从宫本身上拔出右臂,就这样前去淋浴。

她细心地清洗着染血的手臂。

——不论怎么洗,那血迹是再也清洗不掉的。

驹子听着来自远方的救护车警铃声,在心中这么想道。

他们看见在后门外被送上救护车的宫本,和一起下车的三桥。

「既然已经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那我就留下来吧,没问题的。」

在告别时,三桥说了声「没问题的」。驹子实在不懂,究竟是哪里没问题。

在目送响着警钤的救护车离去之后,久远转身面向驹子。

「先说好了,这不是你的错。还有,也不是你的责任……」

久远还想说些更加重要的话。但,接下来脱口而出的却是——

「啊——对了,驹子,你肚子饿不饿呀?今天我请客……」

久远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将手置于驹子的双肩,把她用力地抱入怀里。

驹子再也无法忍耐,在久远的胸前大声哭了起来。

听见她的哭声,久远的眼眶也扑簌簌地溢出了泪水。

——这不是你的错,久远是这么说的。

但是,驹子心里知道。看到久远的上半身消失,毫不思索地飞奔过去的人不是夜鸟子,而是自己。就在那一瞬间,宫本处于水虎体内一事,完全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昨天夜里,夜鸟子明明才提醒过的,但是,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一直认为自己还是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这想法实在太过天真了。

宫本老师有可能死掉。

接下来,自己还会再杀死谁呢?

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是啊,只要我死掉就好了……

——也不是你的责任,久远是这么说的。

但是,夜鸟子还是感到焦躁不安。对小觑了水虎的自己,对没有察觉到被愚弄他们的对手算计,对过于愤怒而急于解决对手的自己。

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既可以像对付猫球时一样,用潮丸的蟹蝥将之一片片剁碎,也可以召唤舞,慢慢蒸干对方。

只是一个名叫宫本的男人,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驹子哭了……

——是我的错,久远其实说不出口。

依照当初的计划,我应该待在更衣室的屋顶,支援另一边的三桥才对。但是,就在进行作战的前一刻改变了主意。我想在驹子的身旁保护她,保护那个远比自己来得厉害、脚程又快的驹子,结果却什么也帮不上。

不仅如此,还因为自己被水虎逮到,让作战变得乱七八糟。要是自己不在现场,不管是一二只、四只或五只恶鬼,夜鸟子都能轻松解决。

「宫本要是死了,都是我害的。」他想对驹子这么说。

但是,脱口而出的却是「肚子饿不饿呀?」真可笑,实在太丢脸了。

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点也没变。我是个窝囊废,龌龊的人渣……

——谁都没有责备我,明明是我的错啊!

在救护车中凝视着气息微弱的宫本,三桥内心如此想着。

要是留心听水声的数量,应该就能注意到还有一只水虎跟在后方。

想获得大家的认同,想被称赞,对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感到洋洋得意,才会漏听了声音。

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么可爱的动物。它们好像也很喜欢我的样子,真的觉得好开心喔,所以才会有所松懈。

惹出事件的人是我。所以,我才故意报上自己的名字,叫了救护车。

如果真有什么万一,我会说谎,说是我刺伤宫本老师的……

就在星期四即将进入星期五的稍早之前。

久远搭乘计程车送驹子回家。

驹子的父亲大发雷霆,久远只能三番两次地低头道歉。

从小时候开始一直都是这样。每当驹子打破玻璃时、害邻居的小孩受伤时,久远总说是自己闯的祸,因为袒护她而挨大人责骂。

驹子也曾帮久远免于受其他人欺负,不过,被保护的人总是自己。她仿佛到了此时此刻才发觉这一点。

好累,完全没有食欲。

洗澡时,她用力搓洗着右臂直到发红,还是没办法。

驹子瘫倒在床上,却睡不着。

左小腿的伤口好痛,不知为什么,左臂也在发热。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疼痛。

中学一年级时,她曾有过因为练习过度,阿基里斯腱断了一半的情形。跟那时比起来,现在好太多了。

但是右手的痛是不一样的……

——啾噜、啾噜、啾噜。

通过宫本的腹部时,右臂记住了那样的触感。

这天晚上,她一夜未曾阖眼。

—2—

星期五,早晨,上午四点十二分。

手机响起收到简讯的声音,她跳了起来确认内容。

看完简讯的驹子,向夜鸟子问道:

「呐、还剩下几只呀?」

「一只。不、一只半吧。」

「半?唉,也没关系啦,反正离县大会还有两天。」

驹子这么说完后,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朝厨房的冰箱走去。

久远起床之后,三桥的简讯已经寄到了。寄达的时间是上午四点十三分。

标题写着「刚才搭警车回到家了。」

「桂木同学、久远同学在晚上十点半之前,都待在三桥家念书。

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一直都在学校的后门『外』。

三桥为了想喂体育馆后方的小猫而闯进学校。

晚上十一点,从门『外』发现三桥坐上突然到来的救护车。

没看到、也不知道宫本老师的事情。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之后,你们是怎么回去的呢?这边说真话就可以了。

事情大概如此。

详细情形到学校再聊三桥初美

PS宫本老师的手术好像成功了(^-^)V」

——是吗?太好了。

宫本老师得救了。

驹子应该也看到这封简讯了。她不会再因此哭泣,真是太好了……

三桥那边似乎也已杀出重围。不过还真是的,为了喂猫?没想到这借口还能被接受。久远苦笑着拭了拭眼角。

为了慎重起见,正当他按下删除键的同时……

「警察找你的电话——!」老妈慌张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久远接起电话,依照三桥简讯上的指示谨慎回答问题。

千钧一发之际。警方似乎大失所望,轻易地就相信了。

「可不能随便相信现在的女高中生喔。」

久远朝早已结束交谈的话筒喃喃自语着,接着他草草吃了几口早餐就飞奔出家门。

就算是早一秒也好,他想赶快见到驹子的笑容。

一进了教室,早已是人声吵杂,其中也看到了驹子的身影。三桥正被包围在人潮中心。

大概是关于昨夜一事,大家都感到相当好奇吧。久远也加入了同学的行列之中。

「昨天不是命令我们要赶快回家吗,所以没办法去喂体育馆后面的小猫,我就是放心不下这件事……从我家屋顶可以看见学校,等到灯火都熄了之后……我才拜托久远同学跟桂木同学帮忙,从后门跑进学校里……然后啊,就在要往体育馆的方向去的时候,经过游泳池旁,就听到阵阵呻吟声。我吓了一跳,才发现有人倒在地上……仔细一看,竟然是宫本老师……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就赶快叫救护车过来。」

每当同学问起,三桥便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

「认识三桥的我们听到这些话,可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不过啊,没想到警察还真的肯相信她的话呢。难道负责的刑警也是个爱猫人士?」

身体恢复了健康,今天开始又回到学校里的小林诙谐地说道。

对被人说在那像篮球般大小的头里面,只装了乒乓球那么大的脑袋的小林而言,这可是再中肯不过的意见了。

「啊啊,那是因为呀——」

三桥从书包里拿出三只猫食罐头,放在自己的桌上。

「咦咦~你都随身带着这东西到处走啊?」

三桥被这么一问,又继续拿出了三只罐头放上桌面。

小林已经傻眼到说不出话来,不过久远比他更惊讶个好几倍。

——喂,等等,三桥,你跟水虎对决的时候,也带着那些罐头走来走去吗?为、为什么要带那些东西?

「然后啊,还有这个。」

接着,三桥摊开了一本笔记本。

在这本笔记当中,详细记录了学校周边所能看到的所有动物。其中,最近还附上照片写着,体育馆后方诞生了三只小猫,照片旁甚至还有喂食的日期。

——哇咧?也就是说,三桥原本打算在击败水虎之后,真的要顺便去喂小猫……?唉,真是服了你了。

附带一提,看到这个的刑警,别说相信三桥的话了,听说由于笔记本上记载得一丝不苟,甚至还主动建议她以后可以当警察的笔录人员。

驹子似乎也察觉到这令人惊愕的真相,她用紧握住草绿色手帕的左手,砰砰地槌着桌子,笑到快哭出来。

久远看见那笑容后,终于松了口气。

——是吗……我想守护的,就是这个笑容啊。

早上的生活指导课,概略说明了昨晚的事件,以及宫本日前的情况。

宫本的腹部,开了个『如手臂能通过大小』的洞,状况相当危急,幸好手术平安无事地成功了,情况也稳定许多。之后只需静待他意识恢复即可。

从外表看起来实在无从想像,宫本的好体力据说连医生部大吃一惊。

唉,要是知道急救时用上了大约十只毒蛾,医生岂止惊讶,应该会当场晕过去吧。

指导课中除了说明昨天的状况之外,还转达了两件事。

首先,明天礼拜六跟平常一样,要上六小时的课。这是为了赶同这几天因骚动而大大落后的教学进度所做的紧急措施。也是自去年年底,因流行性感冒而造成封锁以来的第一次。导师还提醒大家别忘了带便当。

第二件事,就是三楼今天一样禁止进入。业者今天将前来检查前天发生爆炸时,没有正常运作的火灾感应器,顺便维修消防栓与防火门。

在生活指导课的最后,导师慰问了三桥,之后也不忘小声补充,在学校养猫实在不太好。

—3—

午休时间,迅速前往探视宫本的校长,亲自在校园内广播。

据说宫本在校长的眼前恢复了意识,强而有力地握向校长的手,他老泪纵横地表示,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校园内各处掀起了欢呼声。有的家伙互相击掌,甚至有女生感动到哭了出来。硬要说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他便失去了记忆,宫本的『真假武勇传』没办法再添上新的一页吧。

听到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驹子了,这点绝对错不了。

久远想看见驹子的笑脸而同过了头。

然而驹子却是一脸郁郁寡欢,打开盖子的便当也丝毫没有开动的迹象。

「怎么了,你好像不怎么开心?」

「咦,才没有……只是有点,从昨天开始就好热。是感冒了吗——果然,在九月的晚上还是不该跳进什么游泳池的。」

驹子发倦似的笑了笑。

久远伸手探向驹子的额头。虽然有些发热,幸好不如想像中严重。

「我都说这点小症状没什么的……一个大男生还这么夸张~」

他的视线偶然停留在驹子的左手,她手中紧握着一条草绿色的手帕。

可能是注意到久远的视线了,驹子迅速将左手藏到课桌底下。

「喂,难道你那只手……」

驹子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不断否定地拼命摇头。

他将驹子拉往教室的角落。

「好了,让我看看。」

为了不让其他人看见,他用背部充当围墙。

驹子这时才肯摊开左手。

手帕上沾满了茶色痕迹。他小心地慢慢揭开它,驹子接着皱起了眉头。

她的手掌被严重的水泡所覆盖,被烧得红肿溃烂。

「这该不会是,昨天那些蛾造成的?」

「大、大概……是吧……」

驹子还隐藏着些什么。仔细一看,才发现左边的袖口下有着鲜红的痕迹。

久远把三桥叫了过来。

久远等人现在所在的新校舍二楼的礼仪教室,是个位于走廊旁,有六坪大小的和室。目前只有茶道社和花道社一个月会使用到数次。其实一部分情侣在校园约会时,会利用这里的机会还要来得更多。不过,那大概也仅限于放学之后。

幸亏并没有发情到大白天就窝在礼仪教室里的情侣。

久远随着三桥,将驹子带进礼仪教室,并从内侧上了锁。

驹子有所觉悟般,正坐于榻榻米上。

「左手臂让我们看看。」

她脱去外夹,卷起了左边的袖子。

「咦!?这是、什么!」

三桥会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倒也不是没有理由。

驹子的左臂产生了异状。

到昨大为止,接近肩头的手臂上,只有一只小小的蓝蛾刺青。

而现在,整只左臂上却遍布了无数蛾的图案。有如燃烧一般的红蛾。

用不着呼唤,夜鸟子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舞那家伙,似乎为了昨夜的事在闹别扭。唉,它还只是个孩子,马上就会忘记的。最长只需忍耐个两天,只要好好吃些能滋补精气的食物,这只手臂倒没什么好担心的。」

夜鸟子漠然叙述的口吻,仿佛是他人的事一般。

「手臂倒没什么好担心的是指……其他地方……还会怎么样吗?」

驹子一边卷回袖子,一边绷着脸问道,额上还浮现了汗水。

回答她问题的夜鸟子,仍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说:

「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吾无法充分发挥全力。能召唤的式神,也仅以一只为限,对于今夜的作战相当不利。」

「今夜?你今天还打算继续吗?再说也没战斗的敌手……」

正如久远所言,想到连日来的骚动,今天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发生。

「有些事挺令人在意的,吾承认自己是有一丝疏忽,不过包括水虎在内,大部分的鬼几乎是以本能行动。就算有,充其量也只有犬一般程度的智慧。不可能会创造分身,甚至还企图算计吾。」

大概是想到昨天的事,夜鸟子抿着嘴。

「你用一副这么恐怖的表情,要说觉得不可能也……」

「久远同学,请安静一点!那么,师父,令人在意的事是指?」

「如吾的直觉没错,应有诡计多端者穿针引线。恐怕是舍弃人身化为鬼者……那便是最后一只。」

夜鸟子的话才刚说完,驹子立即问道:

「舍弃人身?……那,是什么样的家伙?」

全员屏气凝神,等待夜鸟子接下来的回答。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打算来斩除五只鬼没错吧?」

「封印之人并非吾。是个怱略鬼有鬼之理、只会制造麻烦的蠢小子,详情只有那家伙才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

久远与三桥跟着重复道。

「吾已斩除过几百只鬼,可也不是省油的灯。只需对方稍有动作,吾便足以推测。」

提醒下午课程开始的钟声响起。

「呼啊~口是那个,凹是别出现炸今天就、好了~」

「呼啊~口以的话,还真~希望是炸样呢。」

驹子与三桥打着大大的呵欠站了起来。

昨天和今天,两人应该都没什么睡吧。一放松下来就猛打呵欠了。

「这样的话,唉,在鬼出现之前,大家就边睡边等吧。」

想跷课的话可以去保健室,要不然从今天的天气看来,屋顶应该也不错,久远心想。

——喔喔?那女人状况不佳啊?

——不、等等,也有可能是为了引出我的圈套呢。

——唉,也罢。就让这家伙尝些苦头吧。

——话说回来,那可真是个好货色哪。

——想必特别美味吧……

——决定了……那女人的身体,我就接收啦……嘿嘿嘿、嘿嘿嘿嘿。

它窃听着三人之间的对话,在黑暗中窃笑不已。

—4—

出了礼仪教室后,驹子眼看就要阖上的眼皮,忽然睁得老大。

「三桥,有些事跟你商量一下,过来这儿。」

夜鸟子向三桥窃窃私语地短暂交谈了几句。

不消多久,三桥的眼睛也跟着瞬间张大。

「久远同学,接下来我会跟桂木去一趟保健室。啊,你别担心。因为实在太想睡了,只是稍微装病而已!所以,请帮我们敷衍老师一下——」

此时周遭的学生纷纷回过头来,精力充沛的病人拉着半梦半醒的驹子,朝保健室的方向而去。

——啊,被抢先一步了。

久远在下午第一堂课结束后,偷偷地登上了被红色胶带围起,今天也禁止通行的三楼。

他设法不让维修着火灾戚应器的作业员发现,通过音乐教室前方,再登上两侧的阶梯。

久远上了屋顶,横躺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

耳畔仍是不变的蝉鸣声,不过,天空早巳是秋高气爽。

望着鱼鳞状的卷积云,意识渐行渐远。久远也累了。

哈啾,久远由于自己打的喷嚏而醒了过来。

一看手机,已稍微过了放学时间。

——哎呀,竟然睡了四个小时。

久远回到教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不过,驹子跟三桥的书包还在座位上。

他心中想着『不会吧』,还是跑了一趟保健室。日光灯已经关上了。

不过,从床帘的那一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两人皆以难看的睡相图解范本般的姿势熟睡着。

——喂,驹子!大腿上的大蛇全被看光啦。

——还有,三桥!你前面为什么是开着的啊!?

顺带一提,连保健校医加美山老师也整个人趴在桌上,咕噜咕噜地酣睡着。

距离上次看到驹子的睡脸,是从小学二年级的夏天之后,相隔九年了吧。

总觉得跟小时候没什么变。略翘的鼻子、丰润的嘴唇……

——既然睡得这么熟的话……?

关于那个突如其来的初吻,包括与娱蚣相提并论的事,久远也感到相当不满。不过因为对方是驹子,这一点他倒是毫无怨言。

不过,就算是男人,基本上也是存有梦想的。在看得见海的公园长椅上,在结束约会后女方的家门前,在空无一人的放学后教室和……嗯,保健室或许也还不错?

正当久远沉浸于如此的妄想中,突然听见驹子的梦话:

「真是无趣的男人。什么也不做的话,就赶快叫她起来,吾肚子饿了。」

——呼,危险、太危险了,这女人可真吓人哪。

久远为了掩饰自己不正经的念头,努力故作镇静。

「什~么嘛,你醒了啊?」

「连吾也跟着睡着的话,此时要是突然被袭击,根本无从应付。」

——真、真不愧是夜鸟子。

他唤醒驹子和三桥,最后并叫醒了加美山老师。

这位女士似乎是从上午睡到现在。

这么说来,她最近几天可说是忙得不可开交哪。唉,这位老师能够一直熟睡,也是今天一整天学校和平的证据。

他们留下还一副想睡模样的加美山老师,离开了保健室。

此时,从黑暗的走廊间传来说话声。

「是谁还留在学校里啊?」

声音的主人是校长先生。

「噢,我还想是谁呢,原来是三桥同学啊。这附近还有可能出现些危险分子。你们可得小心点,赶快回家呀。」

目送校长的背影离去之后,驹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啊——肚子、饿了。」

会从口中说出这句招牌台词,就表示驹子的身体状况比白天要来得好多了吧。

「啊,今天我们家的店休息,不过有办些小小的活动哟,请务必来参加。」

「那个活动,该不会是能填饱肚子的活动吧?」

「是啊,当然了。」

「我要去!我要去!」

三人脚步轻快地返回教室去拿书包。

亮着紧急照明灯的二楼走廊,回归宁静。只听得见三人的脚步声。

希望就这么度过平安无事的一天就好了。

然而这样微小的愿望,却被『碰』一声轰然巨响彻底粉碎。

—5—

二年一班、二班、三班,教室前后两方共六扇门,接二连三地倒向走廊。

霹咻,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踩碎倒下的门扉,异形野兽们从教室中现身。

那些生物没有头,只有干瘪瘪的躯体和骨瘦如柴的四只脚。

眼看马上就要掩埋走廊了,数量相当惊人。

驹子、久远、三桥,背对着那一大群生物,拔腿就跑。

此时,野兽们也晃动着四方形的背,开始横冲直撞。

咔、咔、咔、咔、咔……哒、哒、哒、哒、哒……

追在驹子等人身后的,是三间教室份的百张课桌。

喀、喀、喀、喀、喀……叩、叩、叩、叩、叩……

此时从一旁,另一批兽群轻快地超前追来,是三间教室份量的百张椅子。

三人以东侧阶梯为目标,一路跑去。

但是,有某样东西位于走廊尾端,等待着三人的到来。

它飘浮至空中,将柄对准了三人。

同时如射出的箭矢般划过空中,是十几支扫帚和拖把。

「滑过去!」

听见了夜鸟子的怒吼,三人以脚尖朝走廊猛然滑行。

扫帚和拖把扫过鼻子前方只有毫厘之差,后方响起与桌子的猛烈撞击声。

不过,他们仍无法阻止课桌们的来袭。

三人急忙站起身来,逃到阶梯的前方。

定睛一瞧,楼下也被课桌椅给完全淹没了。

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它们正在上升,爬上来了,用那四只脚,互相践踏着。

「上面!」

久远大叫,三人赶紧奔上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安静得宛如二楼的骚动就像是个谎言。

三桥指向走廊的另一侧。

驹子和久远点点头,朝西侧阶梯再度迈开步伐。

正当他们跑到了走廊的正中央时……

磅!义出现刚刚才听见过的讨厌声音,后方的一扇教室门飞了出来。

又是桌椅群吗?

此时,从后方飞来某物体,袭向三桥的后脑勺。

夜鸟子立刻以手刀击落。

滚落到脚边的是块板擦。

「不会吧!」

往板擦飞来的方向一瞧,三桥大叫出声。

巨大的物体正从教室当中现身。

是黑板。黑板飘浮在半空中。

并且,缓慢地变换着方向。使尽全身的力量。

像要为板擦报仇雪恨一般,朝三人滑翔而来。

「快、快逃啊——!」

伴随着久远的叫声,驹子与三桥拚命朝前方冲剌。

西侧阶梯就在眼前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

碰!面前音乐教室的两扇门飞出了走廊。

最后的刺客,三角钢琴也在瞬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6—

特大号的两只敌人。

后方是飞在空中的黑板,前方则是拥有漆黑三只脚的巨兽·三角钢琴。

「趴下!」

听见夜鸟子的声音后,三人趴倒在走廊上。

千钧一发,黑板同时掠过他们的背上。

在它飞过的瞬间,夜鸟子眼见机不叮失,朝黑板尾端奋力一踹。

原本的飞行速度再加上踢力,黑板瞬间加速飞冲。

咻咚!

抬起头来,只见整块黑板砸上了三角钢琴。

「成功了吗?」

久远的期待,落空了。

三角钢琴看来毫无所惧。

它一圈圈地回转着漆黑的巨体,甩开了黑板。

噔、噔、噔。噔、噔、噔。

强而有力的脚步声回响在走廊上。

三角钢琴椅以三只脚步行而来。三只中的一只大幅朝前方倾斜,每当此时,黑色的巨体便会一百二十度旋转。它重覆着这样的动作前进。

「三桥!轮到你出场了。」

「是,师父!三桥初美,准备好了——!」

夜鸟子这么一喊,三桥便独自朝三角钢琴迈开脚步。

那勇往直前的步伐令久远为之瞠目结舌,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

三桥连同罩衫的下摆,一口气将传说中的F罩杯托起。

「小玉、小虎,去收拾它!」

在三桥发号施令的同时,一对乳房激烈地跳动了起来。

霎时飞奔出红与蓝两只唐狮子。

两只狮子朝着三角钢琴直奔而去。

漆黑巨兽与红蓝唐狮子间展开了殊死斗。

赤红唐狮子往三角钢琴的背部一跃而上。

漆黑巨兽以惊人的气势旋转着,边吧嗒吧嗒地不停开阖着巨大的钢琴盖。

为了想甩落背上的敌人,发狂似的挣扎着。

喀哩喀哩喀哩。

赤红唐狮子因而伏下身广,伸爪用力蹬着钢琴盖。

它乘隙进行反击。锐爪毫不留情地劈斩而下。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被劈裂成雨大半的钢琴盖,飞向空中。

失去上盖的三角钢琴,内脏原形毕露。琴弦和音棰看得一清二楚。

赤红唐狮子舔舐着嘴边,利爪应声挥下。

另一方面,青蓝唐狮子潜至驱体下方,镇定了其中一只脚。

它被甩开了好几次。每当此时便从三只脚之间钻了过去,只缠着同样一只脚。

青蓝唐狮子的攻击单调而乏味,却是彻底且顽强不屈。

久远瞥向驹子的侧脸,再望着三桥的背影,忽然肯定了一点。蓝色的那只是母的。一定不会错的。真正不容小觑的,其实是那只才对。

喀哩咔哩、喀哩咔哩、喀哩咔哩。啪哩啪哩啪哩啪哩啪哩。

青蓝唐狮子,终于咬碎了一只钢琴脚。

奏着不协调的和音,漆黑巨兽失去了下衡,倒落在走廊上。

满目疮痍的三角钢琴痛苦地挣扎着,在地面上直打滚。

胜负已见分晓。不过,两只唐狮子的攻势依旧不留余地。

音棰、踏板、琴键,接二连三地飞散开来。

「好了,到此为止。」

三桥拍了拍手。

以那声音为信号,两只唐狮子飞奔至双手展开的三桥怀中,消失了踪影。

「好了,走吧。」

在夜鸟子的催促下,三人往西侧的阶梯前进。

但这侧的阶梯下方,同样被课桌椅挤得水泄不通。

回头一望,走廊的另一侧也出现了大群的课桌椅。

「这么下去没完没了啊。这上面又是什么?」

夜鸟子望向楼梯上方。

「是屋顶,不过……」

夜鸟子打断了久远接下来想说的话。

「那,我们走吧。」

语毕,她便与三桥匆匆忙忙地登上了楼梯。

——一上屋顶就没有地方能逃了啊。她是怎么打算的?

久远虽感纳闷,依然追在两人身后。

在他们后方,许多桌椅蜂拥而至。

叽咯叽咯、叽咯叽咯叽。

他们终于开始登上阶梯,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嘈杂声使得夜鸟子回过头来。

「三桥,把那个丢上楼梯,争取时间。」

「是,师父!三桥初美准备好了——!」

三桥朝着走廊下方,直直地将右手伸出,并用左手扶着。

「雪虎!」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从三桥的手掌中发射,飞到了阶梯上。

怱然,爬上楼梯来的桌椅失去了平衡,纷纷滚落。

而其他的桌椅也被卷了进去,滑稽地翻滚而下。

——那是水虎的……?那家伙,昨天在我的面前……?

「别拖拖拉拉的,小心被丢下喔。」

追上夜鸟子的声音,久远到了屋顶上头。

幽暗之中,只剩车站前灯火通明。

「你家是在哪个方向?」

「那个红色霓虹灯的左边一带吧。」

夜鸟子和三桥一边看着夜景,一边悠闲地聊着天。

铿、铿、铿、铿。

门的另一侧,课桌们猛冲着想跑出屋顶。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两人都抓住吾的脚。」

「是,师父!」

三桥紧抱住驹子的左小腿。

「可、可是……」

——难道,她打算从这儿飞下去?

磅!

门终于被撞破,课桌椅争先恐后地冲上了屋顶。

久远心一横,扑向了空着的右小腿。

「可别放手啊,紧紧抓牢了。」

夜鸟子解开了马尾,左右手擒住了久远和三桥的后衣领。

「八咫!」

顿时脚下刮起了风。

受到了那股风的吹拂,驹子长发迎风飞扬起来。

她的头发等分为左右两股,聚合而起,更加伸长,大大地扩展开来。

不久,驹子的双肩出现了一对巨大的三角形。

那是对全长超过十公尺的漆黑羽翼。

「目标,御好亭三桥!飞吧!」

呱啊——

此时头上传来一声乌鸦的呜叫。

啪沙!

只消一振翅,屋顶上便卷起了强烈的暴风。

三人的身体逐渐消失于秋季的夜空中。

最后看见的,是许多被扫落于地面的桌椅。

——明日便能一决胜负了。

夜鸟子抬头仰望星空心想。但她仍末察觉,意料之外、未见踪影的最后一只鬼,同时也在想着同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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