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鲜红色的块状物。
——那是人的背部吗?怎么会?
在一脸茫然的三桥耳际,传人了响彻云霄的喧嚣。
那是人们的欢呼声以及怪物们的惨叫声。
「开始了」随着虚空坊这句话,三桥将脸庞转向东方的天空。
只见夜空高挂着橘红色的点状物。
目睹这一刻的同时,四周不断出现了相同的点状物。
这些点渐渐地连成形状后,就成为每个人都了解的文字。
三桥在十月的夜空中,看见了高挂在天际的巨大火焰文字。
——大,燃烧大文字啊!!
紧接着,从左边开始出现「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等等五山送神火,最后则是在鞍马山方位上静静点燃了「I」的字样。
9驹子,眼见烈炎。
这时驹子还不知二十分钟后,送神火即将点缀夜空一事。
她只是痴痴地望着沿着鸭川急奔、后鬼久远那硕大的青蓝色背影。
「……真的没问题吗?」
从驹子口中吐露疑问,夜鸟子则是在脑中反问:
——妳是担心久远还是荒木呢?
「两个都担心啊!」
——相信他们吧,他们非常健壮,一定能成功的。
「嗯,也是啦!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还可以再跑一阵子啦!」
或许是对驹子行事果断感到相当满意吧!
「收拾掉人蛊」,像是要振奋精神般,夜鸟子刻意说出声来。
——我也想快点让那四名可怜女子早日安息。
相反地这次是驹子在心中默念着。
人蛊究竟到哪里去了?两个人四只眼睛,驹子与夜鸟子凝视四周。
依旧没见到牠,却取而代之地注意到另一件事情。
从里京都出现的怪物们开始同时移动了。有飞在空中的、奔跑着的、用单脚跳跃的、在地上爬行的,牠们移动的方式与速度繁多,都近似疯狂忘我地向着北方前进。
怪物们异常地兴奋,就像一群追捕猎物的肉食动物,或是追逐一只雌性动物的一群雄性动物般,散发惊人的火药味。
将除魔贴纸反贴到久远背上时,印象中并没有觉得他的体味有特别不一样的地方。但身为人类的驹子与怪物的鼻子终究不同,正如夜鸟子所说,他的身体极可能散发出一种强烈刺激怪物本能的味道。
虽然驹子感受不到久远体味的改变,但怪物在瞬间就发现了。从牠们开始移动之后,就明显地出现许多身上流着体液的怪物,鲜红、碧绿、鹅黄、乳白、漆黑……许多不同颜色的液体,从身体不同的部位渗出或喷出。
那些究竟是唾液、血液或是排泄物,抑或是其它东西,驹子根本不了解。虽然不清楚,但仍能清楚嗅出这些体液的味道相当特殊。
在这时间点上,普通人仍是看不见这些怪物的。如果要以一般人的感受来打比方的话,就好比一条几天前擦拭过翻倒牛奶的抹布,不知在教室的何处开始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而且遍寻不着。大概就像这种感觉吧!
驹子用手帕掩着口鼻,有时还得憋着气,向往北而去的怪物们追去。因为夜鸟子认为人蛊就混在牠们之中。
「居然会受这种程度的邪气影响,现今人们的身心也太过怠惰了吧!驹子,可别卷入什么无聊的事情中啊!」
听见夜鸟子的嘱咐后,驹子向附近看去,只见四周的人们样子相当怪异。可能是因为怪物身上的体味带给他们某种程度的影响吧?
四周不断发生纠纷,其中也有集团冲突的状况。这些纷争都是以同性为主要对象,异性之间则以相互爱抚、当街热吻等不雅的景象为主。四周聚集了大量以有色眼光围观的群众,但情侣们却不打算停止。还有就是看准这些进入急性发情期的情侣与围观人潮而进行偷窃或强盗的人们。
看着欲望失控的众人,驹子试着问道:
「……没关系吗?」
驹子瞥见一旁年轻女子的大胆行为,她正解开身上的前开式毛衣,引诱四周的男性与自己颠鸾倒凤。
——妳还在担心别人吗?别管那么多了,反正现在也无能为力。
夜鸟子斩钉截铁地这么回答。整个状况丝毫不见起色,周围响起了玻璃的破碎声与警铃声,应是店家的陈列品遭窃了!尾随而来的是夹杂着刺耳的喇叭声与煞车声。方才发生冲突的那群男性,出现伤亡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其中还有被数名男性压倒在地的女性。在远处则出现浓浓的黑烟,是不明原因的着火或汽油纵火的也不得而知。
而这场混乱的最高潮,是怪物们的实体化。身高约3.5公尺(一丈二尺)的赤鬼、大小如自动贩卖机的女人头颅、有孕妇般腹部的饿鬼、四处奔跑的无头马、以及无数骷髅头、火球等,这些怪物突然一并出现在眼前的话,确实会陷入混乱吧!
惨叫声此起彼落。原本对着冲突对象拔出小刀的男子们、露出乳房跳着煽情舞蹈的女性们、围绕在这些女性身旁的男性们、以及正物色着橱窗内金银首饰的男女们,目睹了这景象后,都争先恐后地开始逃窜。一边闪避着这些惊慌失措的群众,驹子追逐着那些怪物。
「能不能想点办法啊?」虽知道就算这么问也无计可施,驹子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之前不是说过『相信吾』吗?别担心,只要久远那小鬼冲到目的地后,这里的状况就会好一些。不过,也该到了才是……比预计慢了些。」
夜鸟子虽然口中说着『别担心』,但驹子仍听出话中潜藏着些许焦躁。不过她也很清楚没必要明白吐露出这些心情。
此刻驹子想知道现在的时间,向慌张地关起的便利超商铁卷门与地面的缝中看去,从墙上的时钟确认了时间。
九点四十分,不知不觉已过了该回旅馆的门禁时间。久远开始奔跑至今也过了十五分钟,以后鬼的脚程来说早就应该抵达目的地了。
……又过了五分钟,照理说应该快到达三条了,实在太慢了。
究竟久远发生了什么事呢?驹子怀抱不安,低着头缓缓地走着。过程中夜鸟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
她突然听见无数的尖叫声,但都不是从人类的口中发出的。
「总算开始了。哼,久远那慢吞吞的小鬼,害吾心烦意乱了一下……」
夜鸟子这么说的同时,驹子觉得自己原先紧绷的嘴角也稍微松弛了一下。她虽然嘴里不说,看来心中也很担心久远吧!
驹子停下脚步,躲进附近一间大楼的入口处,抬头望着四周。
大声叫喊着的是眼前的怪物们。
牠们正一个接着一个飘浮至空中。
就像是神明在云层之上,用肉眼看不见的钓鱼线在钓着牠们一般。
怪物们似乎对现世十分执着,仍拚死命地抵抗着。
牠们的样子看来都很凄惨,有死命紧贴在地上的、紧拉住汽车的、卷住标示或招牌的、紧抱身旁怪物的、逃至屋内或地下室的……
但在驹子看来,这些都是白费力气。
例如用细长的脖子紧卷住交通号志的女人,因撕裂而仅剩的头部,在这个世界上逗留的时间,也只比先飞至空中的身躯多一个号志的时间罢了。
例如逃窜至地下吃茶店的大型老鼠,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拉着尾巴般,在脚踏垫上留上无数的齿痕与爪痕后,仍被拉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了什么事?」
驹子两眼圆睁,看着四周已减少一半的怪物与其残骸问着。
「现在进行的是点燃五山送神火的仪式,虽然连一团火都没看到。」
「那不就是那个燃烧大文字吗?啊,难怪之前说葵桥是终点。」
驹子想起白天定过葵桥的时候,看见山上『大』字型的秃痕。当时夜鸟子也有看见相同的景色,因而记了起来吧!
「可是送神火不都是在夏天进行的吗?那这到底是谁做的……」
「嗯,原本送神火是将中元节来到阳间的祖先们送还的仪式,今晚则是为了将自彼岸迷途而出的恶鬼及怨灵们一并清除而使用的。」
对于夜鸟子这番说词,驹子不禁怒火中烧。
——什么迷途而出啊,追根究底,牠们部是跟着妳从那个空洞出来的!
当她止打算这么说时,驹子突然发现一件事。在进入里京都前,夜鸟子与虚空坊在四条大桥上所进行的谜般对话。看来那时就已经拜托他进行送神火仪式了吧!
……等等!这么说来?
「欸,难道说……妳从一开始就盘算好把怪物从里京都引到这里一网打尽吗?」
「怎么可能呢?就
算是吾也不可能做这么有勇无谋的事。这送神火只是以防万一的准备罢了。」
对于夜鸟子的辩解,驹子直觉地认为「她在说谎」。
这女人跟自己一样,做事从不瞻前顾后的……简而言之,她只会不顾一切向前迈进,从不去思考万一失败时的情况,当然更别提什么备案了。实际上,也根本没法子准备吧?
想到此处,驹子又发现了一件事。
「啊啊,所以才放火烧了里京都,打算藉此一扫所有的怪物吗……啊啊!长刀也是故意挥空的吧!欸,难道说……那张除魔贴纸原本就打算倒着贴才要我买的?喔,这么说来,一开始是想贴在我身上的嘛……」
「妳说的事吾一概不知。」
夜鸟子虽然佯装不知,但驹子却感觉到她嘴角微微地上扬。
……果然在说谎。看来只是碰巧事情有照预计进行罢了,要是万一久远在途中摔倒的话,京都会怎么样呢?光是想象双腿就颤抖不已。
之后驹子为了将这些恐怖的想象自脑海驱除,转而问了件无关紧要的事。
「欸,这些怪物会飞到哪去啊?」
「飞到送神火堆中,今晚那儿将直通灼热的地狱吧,呵呵呵,牠们将会被活生生地烧到连灰部不剩。」
……活生生地?驹子开始想象那样的景况,后悔自己询问过这件事情。
此时像是要中断自己这想法般,夜鸟子开口说了:
「别提这些了,妳看那个——」驹子的目光望向她看去的地方。
在街道对面大楼上写着「JOY-KARA」巨大红色招牌的卡拉OK店,像是紧抓住那耀眼的霓虹般,有个赤裸的女人趴伏其中。
是人蛊,没想到她潜伏在这么近的地方,应该是想伺机偷袭。
被认为超乎一般怪物水平的人蛊,看来在这状况下也饱尝痛苦。
因送神火的引力,身上的肉被一一撕裂后吸了过去,为了修复自己破损的身躯,牠显然还在不断吸收四周的鬼与妖怪。
看这状况最多也只能撑五分钟了,届时牠将失去自我修复的材料,那时,人矗将步上与其它怪物相同的命运,这点是可以确信的。
这时滴一声,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碰触到驹子的脸上。
「下雨了?」
突然想起今早的气象预报,确实说过今晚会下雨。
「怎么正巧这时候下起雨来了……」
夜鸟子在渐渐增强的雨势中,满脸忿恨地抬头仰望阴暗的天空。
同时河原町路的车道、人行道与建筑物,都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笼罩着。
可能是送神火的火势减弱了,残存无几的怪物们,渐渐地恢复了精神,在毫不了解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缓缓地站起身来。
不过可以明显看出牠们变弱许多。如果是这种程度的数量的话,以夜鸟子持有的两把不可思议的武士刀,应该足以应付。但最大的问题是人蛊,驹子心中如此认为。
人蛊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慢慢地站起身来。
大雨有如要洗净染满裸女全身、成为她活祭品的鬼怪血液,不断下着。
青白色火焰取而代之笼罩她的裸身,人蛊向上一跳。
重新出现在大厦上方的人蛊,就像散发神光、身披霓裳羽灰的仙女般。
目睹这一切的怪物们,仿佛被注入一股活力,发出野兽般的叫声。那声响有如狗的吠叫声,在大雨滂沱的京都里回响着。
这时驹子又闻到了一股独特的腐臭味,怪物们就像拧着自己的身躯般,滴下了许多液体。而这些液体发出的强烈味道,就连在如此的大雨中也能清楚嗅到。
一瞬间她突然看见人蛊似乎笑了,下一秒驹子所日睹的景象,不禁让她暂时停止了呼吸。
那些怪物就像方才被高高钓起般同时浮到空中。
不过前进的方向与先前不同,牠们朝着现在看来犹如魔界圣母的人蛊所在方向移动着。
她缓缓地弯下了腰,张开了修长的双腿,让围绕在四周的怪物进入自己的体内。
啪嚓、啵喳、啾、噗啾……接踵而至的是肉团相互撞击的声音。
混杂其中的,还有不置可否地进入耳里的女性淫浪声。当数以百计的异型怪物与那裸身结合时,人蛊毫无忌讳地发出欢愉的娇喘。
只见人蛊的身躯渐渐膨胀,最后因为牠的重量使得大厦不断往下沉。将剩下所有的怪物大致吸收之后,裸女缓慢地将双腿伸至人行道上。
这时她的高度约比四周的大厦还高了一个头左右。
10久远,死亡。
二十分钟后送神火终于被大雨浇熄,久远这时尚不知情。
天空局挂着大文字、妙法两字、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状,而在北方则明亮写着平假名「I」的字样。
——「I」?原本有「I」这个字样吗?
久远侧着头想了想,眺望着高挂在五山夜空中的送神火,而在脚边的则是自己的尸体。
已失去生命的他像燃烧大文字般呈大字型全裸地倒在河岸旁。
在自己尸首身边的是将眼镜丢在一旁颤抖双肩,边哭边试图重复进行心脏按摩与人工呼吸的三桥。
人工呼吸就是嘴对嘴。三桥对着到方才为止仍是久远久的肉身,不断地重叠着双唇。遗憾的是,他已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嘴唇的感触了。
真没想到第二次接吻的对象居然是三桥,嗯,也不坏啦……
唉……最起码腰部附近也帮我遮一遮吧!
我可不要死了还这么丢脸……这些想法在久远心中一扫而过。
站在三桥身边的是个壮硕的男人,名字叫虚空坊,是鞍马山的天狗。
根据他与三桥问的对话听来,死因不是背上的伤痕或剧烈运动所造成的心脏麻痹,而是腹腰间爪伤上的毒所造成的。
——啊啊,原来如此!
昨晚,停在人蛊头上的舞没有爆炸就掉落的原因看来也是因为中毒吧!原本对后鬼不会造成影响的毒素,一旦恢复成人类的身体后便无法承受。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啊……
唉,唉,现在发觉也太晚了,久远不知发出了第几次叹息声。
到方才为止,久远的尸体附近仍徘徊着无数饿鬼。虽说自己已经死了被怎么处置都悉听尊便,但一想到万一尸首被吃得七零八落,父母跟驹子看到自己遗体的状况时,不禁难过得想:「唉~还是放过我吧……」
当送神火点燃,围绕在自己遗体旁的鬼怪便同时消失,同时也确认了自己尸首的所在位置。
心想可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久远颤抖着悄悄地看着遗体,但发现自己死后几乎没受什么伤。应该是舞洒出的毒粉,使得在牠们眼中看来自己是具难以下咽的尸体。
背上的伤痕相当严重,但基本上遗体的搬运是脸部朝上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能蒙混过去。久远抚着全身透明的自身胸前松了口气。
发现自己已死的时候,的确稍微紧张了一下,怎么说这也是第一次经验。
看见自己的尸体时,有一阵子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说死不瞑目的话,理由实在太多了,其中应该包括觉得「这不公平……」吧!
但看见怪物们一个个被吸入送神火中时,他发现像是完成了什么般,「我做到了!!」,心中满是充实感与成就感。
不过,现在的久远什么也不能做。他为了打发时间,开始回想自己这十七年短暂的人生。
这种话出自自己口中虽然有点奇怪,不过就是觉得我算是存在感较薄弱的那种人。应该也没什么勇气与意志力吧!
一直在驹子身旁不知所措,抑或只是嘻嘻哈哈地存在着,仔细想想也没做过什么伟大的事迹,只是在一旁咬着手指看着拚命努力的驹子罢了。
从两人小时候就一直注意驹子的原因,应该是她一直向自己的极限挑战吧,因为我害怕努力去做之后承受不了仍是失败的打击。
所以,我一直都随便做做。即使如此,也有一定的成果。
「我只想普普通通的就好」,以这样的谎言欺骗自己,装出一副领悟一切的模样。
实际上并不讨厌这样的自己,不过有时还是会觉得不喜欢。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我做到了!!」这样的想法时,难得的自己也没有任何不满。如果驹子在这时为我而哭的话大概死也瞑目了吧!
虽然对夜鸟子估计后鬼的变化结束时间有误差这点难免有些不爽,但是想到有可能是中途自己为了闪避情侣们而浪费了一些时间,或者是人蛊的毒也有侵蚀到后鬼的身体了。不过,这些都是事后诸葛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
对于可以轻易
接受死亡这点,大概得归功于自己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吧!其实,像这种暧昧不清且稍嫌冷淡的态度也不赖。
久远一如往常般安慰着自己,很轻易地就告诉自己「这也没办法啊」,试着接受这一切。但这次似乎没那么容易。
有个说什么都无法自心中去除的遗憾,那就是驹子。这时久远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我想当她的守护灵!!这样的话就能一直陪在她身旁了。
现在想想,像这样强烈地希望做些什么的念头,还是生来头一遭。
不过,都已经死了还什么「生来头一遭」啊……想到此处,久远不禁摇头苦笑。
由于现在是灵魂状态,似乎到处都能飞去。
但是,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想到此处,他不禁惊觉到一点。
——喂,我该不会变成地缚灵了吧?要永远在这里晃啊晃的?
哇阿哇啊哇啊!等等,我可不想这样啊!
「我想一直跟驹子在一起啊!!我想跟她一起活下去啊!!」
久远脱口而出这仅有的愿望,却发现怎么也无法实现时。顿时感到一阵绝望。死了之后才开始畏惧「死」这件事,听来很奇妙,但对久远面亘这件事真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可恶可恶可恶,我还不想死啊——!!」久远眼眶泛红地大喊着。
「唉,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啊。也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也颇伤脑筋的。」
这时突然有人对着飘浮在空中的久远说话。
11夜鸟子,仰望天际。
「呿,先是玩数量战这次又玩起体积战啦。蝴蝶还真无聊……」
夜鸟子望着化身成巨怪的人蛊喃喃地念了起来。
从四条沿路经河原町路至三条为止,这一带可说是京都少数的繁华区。但立于两旁的建筑物大多因保护景观的缘故最多仅至八或九楼层高。不过作为一条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主干道来说,这条干道实在缺乏应有的魄力。
目前人蛊的高度大约与这些大楼并肩,再加上一个头左右。换句话说,现在牠的身高约有50公尺前后。
人蛊除了巨大化之外,身体上也清晰可见其它不同的变化。应该是吸收了过多怪物的关系吧,只见躯体相当地肿胀,乳房与臀部也因重量的缘故显得有些下垂。此外,下腹部更是像要涨破似的庞大且向前挤压着。
「……怎么看起来好像快要临盆的产妇一样。」
驹子这么说单纯只是就外观而言。实际上仔细一看,在牠身体表面却是布满着数量惊人的怪物们。
牠们在被人蛊吸收之后,仍痛苦挣扎着开始流下黏腻的体液。这次流出的液体看来黏度较高,雨水也无法冲刷掉,使得巨大的女性身躯上因染满许多色泽而呈现出多种奇妙的斑纹。
有几个地方漏出的体液特别多,与该处应有的色泽相违背似地,成为了点缀人蛊身躯主要的色彩。
像眼睛附近,有如脱妆的眼线般,青蓝色在牠的脸颊上留下清楚的线条。
接着是嘴唇,吐着大量有如海苔般鲜绿色的半流体物,且出现啵啵啵的泡泡,自嘴角流经下颚,至胸口附近留下了一大块脏污。
胸前的顶端也同时以惊人的气势喷出不明液体。乳头约有人类头部大小,从左方喷出淡紫色、右方喷出橙黄色母乳般的液体,飞溅在人蛊硕大腹部上后,呈现左淡紫、右橙黄,而中间位置为两者相混后的灰黑色。此三种色调强烈地说明含有剧毒。
最后是两股间,大腿内侧不断垂流出淡茶色与漆黑色的液体。
人蛊面无表情地看着夜鸟子站立的地方,像是在诉说该处空无一物地两眼空洞无神。夜鸟子却将这种态度认为牠是在瞧不起自己,因而相当地不快。
「很快吾便会要妳在吾面卑躬屈膝的,妳先忍忍吧!」
夜鸟子凝视着人蛊巨大的躯体,拖下夹脚拖鞋,光着脚踏在潮湿的柏油路面。双手交叉于胸前,手肘置于腰部两侧,同时向驹子说着:
——驹子,要稍微跑一段路。可以吗?
——OK!不过要先踏左脚,还有进行跳跃的时候也要用左脚着地,不然右脚会因为无法支撑而摔跤。
「明白了。」在她这么回答之后,夜鸟子便在大雨之中飞奔而出。
她像飞舞在高空的巨型鸟一般将双手向两侧大大地张开,左右手上分别握着两把爱刀,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刀身散发出柔和的火红光芒,将附近的大雨瞬间转变成蒸气。
用这对刀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夜鸟子心想。
究竟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连她自己也没有印象。存在感如此地稀薄,但一旦遭逢危机,却总是守候在自己身旁。
——这么一想,这钝刀……还真像那男人啊!他是个一开口就老在诉苦的没用家伙。印象中虽然没帮上什么忙,可是,对吾而言,却是个有他在身旁就能感到安心的人物吧!
夜鸟子试着想起当初打造这左一文字、右一文字时,挂在那年轻和尚脸上的笑容。记忆中的他怎么想都是一脸困惑,夜鸟子不发一语摇头苦笑,继续向前奔跑着。
映入眼帘的是人蛊的腿部,从指尖至脚踝的大小,便相当于倒在牠旁边被丢弃的箱型车。当夜鸟子踏上引擎盖,向屋顶一跃而上之际,人蛊的右腿便向此处踩了下来。
夜鸟子原本张开于两侧的双手在空中置于胸前,像是追寻方才手部的动作般,双刀在空中描绘出两条火红色的轨迹。从远处看来散发赤红光辉的细线,有如两头在空中飞舞的巨龙般,向人蛊的腿部飞去。
但是她无法确认自己的攻击是否命中。不论是刻意末击中或试着瞄准仍未击中,都算攻击无效吧!
——叮!在倾盆大雨中发出清澈的一响。
夜鸟子以左脚着地后,又大胆地冲向人蛊的双腿之间。
下一瞬间,在她的背后发出「轰隆!!」巨响。
是巨大物体掉落地面的声音,还伴随着数量庞大的玻璃碎裂声。
她丝毫不为这惊人的声响所动,只是快速地冲向人蛊的右侧。奔跑了约20公尺后,拉出一段间距,就在该处转身初次面对着牠。
人蛊以背靠着大厦的姿势摔坐在地上。不知是否为方才倾倒之际印上的,在大厦的外侧墙上,正绘着连色彩缤纷的「鱼拓印」都相形失色的「女性拓印」。
牠右腿的阿基利斯腱有两处清晰的伤痕,但伤口却没有流下一滴血。
「太好了,这样牠就站不起来了吧!」驹子兴奋地说着。
「那可未必,牠可是蝴蝶的人蛊啊!」
夜鸟子静静地回答后,望着一屁股压毁数台车辆,倒卧在路旁的巨大女体。
人蛊将左手撑在地面上,以右手掌粗暴地搓揉脚伤的部分。每当手掌来回一次,伤口上摇晃的肉便慢慢地集中起来。
「好狡猾……」
当驹子拨开润湿的前发口吐怨言之际,人蛊腿上的伤口便已愈合了。
——可恶!吾还刻意没用驹子扭伤的右脚说。
虽然与推测相去不远,但夜鸟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抱怨了一下。原因是人蛊用粗略的治疗方法否定了自己的刀技,或者该说是对这两把刀的否定吧!
「可恨的邪魔歪道……下次在牠肚子上画个十字剖开好了。」
「咦咦……那不是孕妇的肚子吗?」
「妳说那是大肚子的孕妇?别笑死人了,俺只看见一个凸着丑恶腹部的饿鬼。难道妳想看牠生下的『小孩』吗?」
驹子一脸惊讶,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夜鸟子摆出将右一文字与左一文字放在肩上的架势后,再次跑了起来。
人蛊双手着地,尝试立起跌个四脚朝天的身躯。
眼前垂着比车站前的商店还大了一圈的乳房,从牠侧边看到的橘黄色约有体育馆大小的人蛊侧腹部,下半部软趴趴地紧贴在车道上。这些巨大的肉块渐渐地被撑了起来。
此时的夜鸟子没有一丝迷惘。向着呈逆吊钟状的乳房侧边,以近似翻滚的方式往人蛊腹部与道路间的缝隙冲去。像是要坐起般,这时人蛊腹部的肉块翻向上半身挤压着。夜鸟子将原本置于双肩上的两把长刀摆出袈裟斩的架势后直落而下。
——叮!再次听见拨动琴弦般的声响,夜鸟子将双手交叉于腹前,双刀立于身体两侧,维痔这个姿势继续地跑着。
冲过人蛊身体下方时,她突然觉得头上吹起一阵强风。那是有如要击毙飞在空中小虫的人蛊手掌,乍看之下变得像是房子的屋顶一般飞落。
夜鸟子快速地向旁边一跳,以毫厘之差回避了。
「呿……!」此时的她脸上闪过一阵痛楚,身体有些摇晃。
——我不是跟妳说
过右脚没办法支撑吗!
无视在脑中大喊的驹子声音,夜鸟子死命拖着右脚逃着,背后又刮起了一阵风。这次是几近接触道路的巨大手掌挥向这里。
她面向眼前一个大水坑,两手往上举起后,一头冲了过去。
下一秒便感觉到人蛊的手扫过自己匍匐前进的背上。
完全没有站起的时间,上方的攻击再次袭来。
在水坑里啪沙啪沙地翻滚着,旁边喷起一条巨大的水柱。
夜鸟子急忙站起后,以长刀代替拐杖撑着左腿跳着逃走。
不可思议的是,来自手掌的攻势就这样中断了。
转头一看,她发现人蛊双脚向前摆着,呆呆地望着不知何时只剩下大拇指的右手。同时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就像是东西碎裂的声音一样。
应该是在她挥刀砍下那时吧,人蛊望向那近似胀破的肚皮上,有着用细线画出小小的火红色×印记,声音是从那处传出的。
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啪吱……
火红色×刻画出微斜的线条,顺势向四方延伸,裂痕直达腹部的侧面。
从裂痕处流出数以百计如泥团般的肉块,随着啪沙啪沙的声响与大量的水,一同流至地面。这些便是遭人蛊吸收之后怪物的最后下场,大半处于半溶解的混合状态,完全想象不出原本的模样。
人蛊看着自己开着一个大洞的腹部,缓缓将仅剩拇指的右手伸进洞里,并在其中开始回旋转着。左手则慢慢地收集飞散至道路上的肉片,之后送进口中。
夜鸟子站在半崩塌的游乐中心大楼的里侧,听着人蛊吞食同族尸体发出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这样下去牠又要再生了,怎么办?」
驹子从腰包取出新的透明胶布,像要紧紧地束住右腿踝般绑着,每卷一圈时便可清楚感受到那咬牙般的剧烈疼痛。
——驹子……妳打算仍以这种状态行动吗?
夜鸟子没有放弃,但也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用阿修罗呢?那只蜘蛛很强吧?」驹子抬起头望着人蛊。
——可是仍不清楚蝴蝶藏身何处。
「会不会她……根本就不在这里呢?」驹子顽皮地笑了笑。
——阿修罗用毒应该可以暂时中断牠的行动,不过妳可以不用脚就做到吗?
「那就趁牠还没站好的时候,展开攻击吧!」
驹子这么说着,用左腿向上一跳站了起来。
「妳这家伙比吾还乱来呢……」
夜鸟子虽然感到有些啼笑皆非,但也同时觉得驹子相当可靠。这时……
大地晃动了起来,程度相当剧烈。可笑的是在驹子抱头打算回避之时,凑巧摇晃也跟着停上了。
此刻地震又开始了,这时头顶上突然发出了令人作呕的声音。
喔嗯……听见这阵声响,夜鸟子与驹子只觉背上一阵恶寒。
看来是吃得太快了,那是人蛊呕吐物掉落的声音。
牠的呕吐物不只是恶心而已,被沾染到的大厦墙壁表面瞬间腐烂,混凝土、铁柱、以及磁砖也被腐蚀得破破烂烂后崩落到车道上。
「这样子根本无法使用阿修罗……」
夜鸟子想起昨晚舞只是稍停在人蛊头上便腐烂掉落的那一幕。
舞的体内蕴含多种毒素且对它们都有抵抗性,但人蛊身上的剧毒居然能在瞬间让这只毒蛾死亡。
那就表示牠是万毒之魁,这么看来阿修罗的毒八成也对牠没有作用吧?这是夜鸟子的结论。
——如果送神火能撑久一点,雨能晚点下就好了……
夜鸟子仰天长叹,之后便如成语,「目瞪口呆」般望着天际。(译注:原文用法为『仰天』,正好与前面夜鸟子仰天长叹,有双关语之妙。)
空中飘浮着一样巨大的物体,它的大小是人蛊所远远不及的。
因为,飘浮在那儿的是一座山,是从西北方的夜空飘过来的。
在山坡上可清晰见到有个巨大的燃烧的火红「大」字。
「呵,真是令人吃惊啊……」
夜鸟子似乎知道送来这座山的人物是谁。
12久远,打起喷嚏!
「可恶可恶可恶,我还不想死啊——!!」久远飘在倒卧于河床边自己尸首的上空,同时有个声音与他交谈着:
「欸,你总算说出真心话了啊!也罢,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也颇伤脑筋的。」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附近,是在后面呢?还是头上?
「……呃?你是谁啊?」张望一下四周却什么也没见到。
「算是你的亲戚吧!」声响如此回答,久远这才发现来源的确就在附近,而且就在自己的脑袋里。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地聊聊的……不过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就直接切入重点吧。」脑中的声音自顾自地这么说着。
「切入重点?」
「刚刚你不是说『不想死』吗?」
「……你、你能让我复活吗?」
「总之,先交给我吧!」
脑中的声音这么说着后,突然听见地上响起了手机铃声。虚空坊将行动电话从牛仔裤口袋中拿了出来。
久远自己也不明了,为何能清楚地听到脑中的谜之声音与虚空坊的对话。
「虚空,好久不见了,是我。」
「我……?喂、喂,难道是……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
「现在没时间说明。这次又要麻烦你了,请你把久远的遗体跟那个三桥家族的大奶妹带到归桥去。把他带到白天经过时,坐西朝东的方向。」
「叫三桥回归桥?喔、喔、喔!是这么回事啊!好!俺了解了。」
「不愧是好兄弟,那就拜托了。啊,还有帮久远找件衣服,这样他会感冒的。」
「感冒?都死了还会感冒?你还是老样子,很爱操心耶!」
从地上传来虚空坊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之后,他请仍在帮久远进行心肺复苏术的三桥站起,将自己身上的T恤脱掉后穿在久远身上。然后双手抱起三桥还有久远的遗体,伸展出巨大的羽翼飞向夜空。
这时在上空目睹这一切的久远,口中发出了「哇啊」的惊叫声。像是被拉着衣襟拖着跑般,身体与灵体之间应该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吧!因此身为灵体的久远有如风筝跟在虚空坊的后面飞着。
——啊,这么说来,我成了幽灵却没被送神火吸走的原因也归功于这条线吧!
久远想到这点时,虚空坊已经抵达一条归桥的东岸了。
「现在要做什么啊?」他在归桥上空望着三桥与虚空坊这么问着。
这时虚空坊像是在跟三桥说明着什么。她一边露出吃惊的表情,一边点着头听着。看来脑中谜之声音的主人,也在远望着他们两人的样子。
「你们白天经过这座桥时,夜鸟子说了些什么还记得吗?」这时那声音这么问着。
「呃,好像说过了这座桥的人,魂魄必定再次回到这座桥……吧?」
「那是指要过桥前。也罢,接下来,在葵桥上的时候,听过关于那女孩祖先的事迹吧?」
「是指三桥吗?记得她们是架起跨越天国、现世与地狱沟通桥梁的家族嘛!」
「对,就是指那女孩。她便是掌理死后世界与现世连接桥梁的家族后裔,有极高的才华,可同时驯服玉与虎两名式神的人。如果是她的话,相信可以将你拉回现世……我是这样想的啦!」
「什么啊,那句『我是这样想的啦』听来真不可靠耶!」
——怎么这说词跟我好像。久远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口。
「呵,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经常会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但不去尝试看看的话,就没有未来了不是吗?这点你自己也很了解吧?」
面对这个问题久远迟迟无法回答,因为自己的内心好像是被看穿了一样。
「喔,好像要开始了。但是,那个大奶妹这么做的话就必须肩负两条性命,却仍能这么快下定决心,不愧是三桥家族的后裔,相当果断。」
「两条性命?你刚刚说两条性命是指?」
「嗯,复活死者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失败的话,自己的性命也有危险。」
「住手!三桥!!」久远突然大喊着,但很可惜传不到三桥的耳中。
三桥走向脸部朝天的久远遗体两腿间,之后,转身背向他蹲下后抬起双腿,以像是拉着板车的姿势拖行遗体,开始缓缓地向前过桥。
原本虚空坊穿在久远身上的特大号T恤也因为拖行的缘故,向上卷到腹部附近,因而重点部位全都露……
—
—三桥,拜托妳千万别在这时候回头啊,然后……仪式拜托妳了。加油!
这时从飘浮在空中的久远口中不时地传出「好痛!」的叫声。
理应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的背部伤痕,却感到相当疼痛。感觉好像有什么粗糙的东西。从背部下方不间断地一直摩擦到上方。
「喔,这么快就有反应了啊?那个大奶妹真的很有才能呢!」
「这、还满痛的耶……」
「那当然,你背上伤痕累累,被拖在路上一直跟地面摩擦当然会痛啊!不过剩下一半路程了,你就忍耐一下吧,看那女孩为了你多努力啊!」
闻言望去,只见三桥气喘吁吁地正要经过桥的正中央处。
在她身旁的虚空坊则喊着「剩一半了,三桥拿出妳的毅力!加油!」大声地为她打气。
「看这样子应该没问题了。好啦,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久远不加思索地这么问着,也是因为还想跟这声音的主人多聊一点。
「过不久就要下雨了,夜鸟子不是没带伞吗?如果感冒了就太可怜了。」
「专程送伞过去啊,你还真是贴心呢!」
「没办法,就是会不自觉地放心不下她嘛,这点你也一样吧?」
「我?我……我想跟你说一声……真的很感谢你。」
对于被询问的问题的久远并没有响应,只是用道谢试图蒙混过去。
「我不是说过了吗?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会很伤脑筋的。如果要道谢的话,就谢那个大奶妹跟乱雅吧!」
「荒木?」这么说来,他究竟情况如何了呢?久远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嗯,我就是要借他的伞来用用。那就先掰啦!」
「欸……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过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一旁干瞪眼罢了,所以不用太指望我了。记得也这么告诉夜鸟子吧!」
嗯嗯,我知道了。久远正想这么回答时,眼前突然一片雪白,之后像是掉落到哪里般,只有这阵感觉闪过。
「久远同学,久远同学!」他像是响应不断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般张开了双眼。
久远一瞬间见到的是双眼闪烁着泪光,三桥美丽的脸庞。
「欢迎回来!」
她微笑了一下后,将久远的头抱紧在G罩杯的胸前。
但久远的回应并不是「我回来了」,也不是「谢谢」。
「哈啾!!」而是跟着鼻水一起流出的喷嚏声。
方才下起的大雨濡湿了身体,久远趁三桥尚未发现的情况下,偷偷地将卷上腹部的T恤拉好。
13驹子,放下心中大石。
突然在西北方的天空,出现了一座用火焰写着巨大「大」字的高山,停滞在河原町的上空。
目前雨势尚未停歇,不过驹子的头上已经没有任何雨水滴落。
抬头望着这笼罩自己头顶的山峰,虽对其巨大的体积感到有股压迫感,但驹子却没有任何恐惧和不可思议的感觉,相反地还觉得像是站在把大伞下面,有种安心感。
「哼,这家伙真是好管闲事……」
由夜鸟子刻意口不择言这点来看,实际上她应该也满高兴的。
而且看来还相当地喜悦,因为大致上夜鸟子就连在驹子面前,也鲜少显露自己的情感。现在她的感觉就好像新春时人们充分灌溉的稻田般,胸中充满温暖的感觉。
夜鸟子不但认识那号人物,而且很喜欢他吧!驹子觉得自己的推论应该没错。
此时忽然听见为数众多的悲鸣声,是来自人蛊身体里同时发出的死前惨叫。
构成牠的异形怪物像人们褪去身上衣物般一层层剥落。巨大的女体卷成圆弧状前屈于地拚命地抵抗着,看不出丝毫做作。
撕裂的肉片在空中环绕成一个大漩涡,飞向头顶上那座山。从下方虽看不清楚,但应该是被吸引至山上那正在燃烧着的「大」字所在位置。
人蛊巨大的裸身以惊异的速度崩坏着,只剩原来的一半大小,根本已经不成人形,只是个巨大的肉团。驹子想起如此丑陋的东西,自己之前还曾一瞬间将她看成仙女、圣母,还当成孕妇,对此不禁感到一股恶寒。
「欸,唤来那座山的是妳吗?还是天狗?」
驹子望着头上的高山,而夜鸟子则注视着逐渐缩小的肉块。
——不,吾并不清楚,看来也不是虚空坊他们做的。夜鸟子在脑中这样回答。
「这么说来,那到底是谁啊?」
——吾也是初次见到所以不能确定,有可能是唯一留在京都的四神-玄武。
「玄武不就是什么……青龙、朱雀还有……还一个什么的?总之,这个玄武是他们的同伴对吧?」
——嗯,不过这么说也很奇怪,玄武所宿的船冈山上,并没有这样的「大」字。
驹子见此时的夜鸟子心不在焉,心想这是问清楚的好时机。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帮了我们啊?」
——不大清楚。其实根本不需要特地把整座山都移了过来,真看不出他是个这么爱操心的男人。
「哦~原来是男的啊!!」哈哈,说溜嘴了吧!驹子心中不禁洋洋得意地吐了吐舌。
「呃?啊,没什么……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从声音听得出来她有点慌了。之后像是要掩饰些什么般继续说着:
「别说这些了,人蛊的本体就要出现了。用这双手送那女人上路吧!」
——哦哦,原来是男的啊,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驹子没有响应她的话,只是追问着先前的话题。
「啰、啰唆!闭嘴!!战斗中别尽想些无聊的事,妳难道忘记之前遇到的惨事吗……集中点,笨蛋!」
被夜鸟子痛斥一顿后,驹子突然回想起一个月前,因为久远发生危机而分神,结果造成差点错杀人的事件。那样的经验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抱歉,我会注意的。驹子有些不情愿地放弃那个话题。
她将目光转到人蛊的肉块上,目前已经缩小到如同倒在路边的脚踏车大小了。
这时驹子突然想到,被送神火捕捉到的怪物末路到底是什么呢?
「哪……该不会那些女的也会被地狱之火给烧尽吧?」
「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确实如此。不过,这把钝刀可是圣剑的碎片之一,因而用此刀给予致命一击的话,应可使她们成佛吧!」
原来如此,所以才说『送她们上路』啊!看来她也仔细考虑过了嘛!
夜鸟子虽然桀傲不逊、固执己见、粗鲁无礼,而且性格乖戾,但这样的她却有着偶尔流露出的温柔,所以自己才会信赖这个性恶劣的女人,放心将身体交给她吧!驹子突然这么觉得。
「在看到牠本体的瞬间立刻挥刀,如果失败的话那四个女娃儿就会被玄武给吞了。」
夜鸟子就像自说自话一样,两腿分开与肩同宽,左腿稍稍向后挪了一些。
两把长刀自身体的左右两侧缓缓地循着圆弧状的轨迹向上举起。
握着刀柄的两手置于额前,双刀的刀身在头上构成V字型。
原本充满在胸中的温热感触,现在清楚地扩散王肩膀上来了。
当这感觉升至两腕时,便发现这感触已移转到手中的双刀上了,而且清晰可见刀身上散发出火红色的光芒。
夜鸟子纹风不动保持着双刀高举过头的姿势。驹子觉得此时的夜鸟子就像站在起跑点等候鸣枪、屏息以待的白己一样。
接下来,就是她的范畴了。驹子目前唯一能做的是不左顾右盼,尽可能不让她分心。
自己与夜鸟子注视着同一处,现在人蛊已相当接近人的外型了。
而且覆盖其上的鲜艳肉块中清晰可见人的白色肌肤,在这瞬间……
——嗡。
火红色的光芒闪现,迅速地闪过被雨濡湿的柏油路面、穿过人形的肉块后消失,但人蛊依旧没有太大的变化。
唯一有变化的是夜鸟子的姿势,不知何时她的腰部微弯,两手水平张开,握着的长刀也左右分弓,形成两条直线。
在她若无其事地站起后,双手作势将长刀刃尖倒向自己的胸前,将左右双刀收入腋下。
由收刀的这点来看,应该是胜负已定了吧?驹子也只知道这些了。
「……结束了吗?」她战战兢兢地问着。
「嗯。」夜鸟子以些许疲倦且欠缺顿挫的声音回答着,如同等待这简短的响应般,包覆女子最后的肉片也剥落飞逝。
剩下的仅有矗立于该处的白净裸躯,但这姿态也没有维持多久。
如同倒塌的
积木般,双手、双脚、头颅与身体分离,末发出一点声响便散落至路边。
看见这情景,驹子突然膝盖不自觉地颤抖着,双腿发软地蹲在路旁。虽试图重新站起,不过腰却怎么也提不起劲。
这时突然发现月光映在脚边,看来原本笼罩天空的高山已经飞走了。
而且不知何时雨也停了。
「喂——驹子!妳在哪里啊——回答我——!」
取代遮盖天际的高山的是久远响彻空中的呼唤声。
「Q,在这里!」驹子竭尽所能地抬头回应着。
「妳没事吧——!?」声音渐渐地接近。
「我怎么可能没事呢!快来救我啊——!」驹子泪涔涔地叫喊着。
没多久紧抱着久远及三桥的虚空坊便降落在眼前的车道上。
「驹子,妳没事吧?」甫一着地,久远急忙地跑向驹子问着。
「Q你这笨蛋!好慢喔!!」她毫不掩饰地吐露不满之情。
「抱歉、抱歉!」久远一如往常般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抓了抓头。
确认她平安无事后,久远交还了驹子先前寄放的手机,之后就为了找什么东西而离开了。现在留在她身边的只剩三桥跟虚空坊。
久远身穿一件写着天狗堂一的火红色T恤,裤子是一件稍嫌不合身的奶油色牛仔裤。上衣看来是跟虚空坊借的,问题是那件裤子,怎么看都像是女生穿的。在本人面前不好意思提起,那样搭配真的很奇怪。
——啊!
在变成后鬼之前他是全裸状态,所以解除变身之后还是什么都没穿,驹子直到现在才明白。
「欸,那是怎么回事啊,Q穿成那个样子?」相对于她的询问——
「这是秘密。」「妳就当成是对武士的一点怜悯。别问了。三桥跟虚空坊先后这么回答,之后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看来是经由非正当手段拿到的吧!
从并肩而立的三桥跟虚空坊之间,见到久远站在街道的对面。先是蹲下双手合十,过阵子之后好像捡起了什么东西,放进一个大型塑料袋里。
「听说他祖父曾是个和尚的样子,对于诵经超渡他也略知一二。由于他说想处理善后,所以就交给他了。」
听到虚空坊这番话,驹子才了解到他是在回收成为人蛊材料的四位女性遗体?
「Q……我也来帮忙吧!」正打算站起来的驹子,听到手机简讯的音乐声。
是驹子的手机发出的,看了一下简讯的发信者与标题,驹子不禁松了口气。
简讯的寄件人是「桂木阳」,标题是「荒木君也没事耶」
06/10/2522:32
桂木阳
荒木君也没事耶
刚跟荒木君回到我的房间。
今晚大姊不在,我会留救命
恩人住在这儿的,别担心。
明天早上五点我会送他回
去,要是点名的话想办法蒙混过去吧,晚安
话说回来,为什么荒木君没穿衣服啊☆☆☆☆
—END—
详细经过还不清楚,不过总之荒木跟阳学姊他们也平安回到这个世界了。但是简讯最后的『☆☆☆☆』是什么意思啊……转念一想,荒木也真是拚命,至少希望今晚他们能过得幸福,驹子如此祈祷。
但是姑且不论荒木,目前驹子、久远、三桥三个人面临最大的危机,是阳学姊不负责任地在简讯里写『点名的话想办法蒙混过去』这句话,不过包括自己在内,三个人连门禁时间都超过了,这该怎么办啊?与其谈什么将怪物赶出京都,现在的状况更加不妙。
「唉~」叹了一口长气,正准备按下离开画面的时候,驹子发现了另一封未读简讯。
这封简讯的寄信人是「久远久」,标题是「欢迎归来」。不知道久远什么时候寄了这一封简讯呢?抱着疑惑的心情看起了内容。
06/10/2521:46
久远久
欢迎归来
破破旅馆的逃生门锁,我先帮你们开了。
还有,你们四个人现在正在房间里!
我也随便准备了点宵夜。
大婶跟驹子也该稍微感谢一下人家啊!!
贵人
—END—
这么说来……
Q的手机好像跟脱下的衣服一起让贵人给带回去的样子。看来门禁的问题牠也帮我们隐瞒过去了,活了千年以上的牠真不是盖的呢!
当驹子瞇着眼看完了贵人的简讯后。
「这个……该怎么办呢?」
双手提着两个大型黑色塑料袋的久远,有如找不到位置可站般伫庄着。
「交给俺吧,今晚就先寄放在俺认识的一家寺庙里,好好供奉她们。反正犯人也不可能抓得到,要交给警察的话差个一天也不会怎么样。」
「非常感谢,那就拜托您了。」久远低头行礼。
而后他们跟虚空坊就在这里分别了。在走回旅馆的一路上,驹子吵着要久远背她,却被三桥阻止了。
「没关系啦~」久远虽然硬撑着说道,但看来背部的伤势比想象的严重。
从三条河原町到三条京阪这不足一公里的路程,再加上安全梯的六层阶梯,驹子都是在久远的搀扶之下回到旅馆的。
途中,驹子提到那两件简讯的内容及与久远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除了荒木心急而引起的混乱以外,三桥也把在鞍马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久远对于两人的话题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他跟三桥两人,都没有向驹子提及久远曾死过一次的事情。而三桥之所以只字未提,是由于久远阻止了她。
「这样就只剩下蝴蝶了……」
夜鸟子喃喃自语讲了这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