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诀别 平泉~江刺~胆泽

第二章诀别平泉~江刺~胆泽

—1—

「才~不~要~!!」

光是今天就不晓得回绝了几次,但这个男人可真是纠缠不休。

在京都一定也是以这副德性勾搭女子吧。夜鸟子心中如此确信。

走在前方的求道停下脚步,突然转过头来,咧嘴一笑。

「别这么说嘛。跟俺搭档吧,小夜鸟。」

「恶心死了,别那样叫我!」

夜鸟子臭着脸,加快脚步追过了求道。

「是、是~谨遵吩咐……」

嘴里虽然这么回,但求道看来根本完全没学乖。

一个不留意,他又走到身旁来嘿嘿傻笑着,絮絮叨叨地朝她说个没完。

不过这轻佻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家伙真是那天晚上不顾自己受伤,也拚命想救孩子的那个男子吗……

当时自己竟瞬间感到这男人相当了不起,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抬头望了望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壮汉脸上那单纯的笑容,夜鸟子短短叹了口气。

从在藏王与傀儡渡一战后,已过了二十天。小太郎要恢复到能一个人走动,也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他们是在那之后才出发的。

求道所言不假,他的确很擅长治疗伤口。制作副木、煎煮药草,约十天之内,村民们的伤势也几乎全被这男子一个人给治奸了。

就连附近都听说了求道的医术,毫不相关的伤患和病人前来造访,他也不厌其烦地全包了下来。托他的福,温泉小屋转眼问成了现成的诊疗所。夜鸟子也因而被迫从早工作到晚,最后还落得……

——吾竟然……被误认为是这男人的老婆……

不管她再怎么否定,依然无法澄清。直到第三天左右,根本已经累到懒得解释了。

反正也不会一直在这儿过日子,陪着玩办家家酒也挺有趣的,她心想。

她混在村姑当中,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扫、洗衣和烧饭。虽然没有任何一项能做好,但王少每样都比『斩鬼』要来得有趣多了。而在这其中,女子们称赞求道的话语,虽然或许有大半都是奉承,仍不知为何令她感到十分高兴。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不悦,那就是求道法衣上那些难看的碎布又增加了。村姑们半开玩笑似地争相把布缝了上去。由于难得有和尚自京都来访,也或许作为祈求消灾解厄的护身符吧!

总而言之,那今夜鸟子莫名地感到不高兴……

代替治疗费拿到的报酬,大部分都是食物,天天都能吃饱喝足!

日暮后则是温泉修行!还从求道那儿学会了蛙式泳技。

在这男人身旁,式神们不知为何特别安分,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很好。

她也拿到了换洗的衣服,其中还有女用服装,今天穿的就是其中一件,是求道说最适合她的青绿色小振袖和服。

村民们都十分亲切,也挽留他们在此生活。

——这样也不错呢!

她只感到瞬间犹豫。但,这也只是个旅途当中所做的梦罢了。

幸而被傀儡渡附身的村民,都不记得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事。只有小太郎依稀有些印象,不过倒也在跟求道聊过之后释怀多了。但要是得知她身上的秘密,任何人都会逃开。至今也发生过数次,肯定没错。

——啊,也倒有个没逃跑的迟钝家伙。

夜鸟子再一次抬起头,瞄向走在她身旁的求道的侧脸。

这张脸真是愈看愈迈遢。不过,吾就一辈子记着这张脸吧。再怎么说,这家伙都是吾最初也是最终的丈夫……虽然是胡乱被凑合着玩儿的。

夜鸟子心中自嘲着,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人悠闲地走在北上川沿岸的街道上。

道路相当宽阔,因此路上的行人也显得稀少。不过要是发生什么大事,数千只马匹便会从这儿朝主都平泉疾驰而去。这条道路大概已有如此的规划吧!

与道路上的静谧相反,水路倒是挺热闹的。在冰雪已融水面上升的河道上,到处都看得见载满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地往来行驶着。

昨夜在平泉留宿一晚,本来应该还能走更多路的,不过求道说难得来了,想四处参观,只好陪着他一起逛逛。

不对……先说要逛街的人,或许不是求道呢!

平泉的规模比京都略小。但却是个比京都还美、充满活力的城镇。商店栉比鳞次,不知是否为宋朝进口的货物,商店里贩售着许多珍稀的物品。

其中最令夜鸟子感到惊讶的,是中尊寺与毛越寺,富丽堂皇得几近于极乐净土,就算在京都也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庭园。

由此也显示出治理这片北方大地的奥州藤原家所拥有的过人魄力。

昨夜寄宿在一间名字有些复杂的寺院中。在那严禁女子出入的地方,求道坚称吾是男儿身,就连那位看似严肃的住持也禁不住苦笑。

等待黎明到来,便从平泉出发,目的地是一处名为江刺的城镇。传闻那儿聚集着许多从京都逃往北方的葛城一族,吾之旅程也将在那儿结束……

大约在上午时分便会抵达吧!跟这麻烦的家伙相处的时间大概也只剩一小时了。

「呐、你说有亲戚住在江刺,他们真的会收留你吗?」

「毕竟同是流着葛城之血的人们。」

求道转头望着夜鸟子问道,但她仍朝向前方回答。

静默片刻,这次换求道转开了视线。

「哎、可是啊……你……因为偷了源氏的守护太刀,而遭到通缉……」

「哼,这你就不懂了。鬼切与蜘蛛切这两把刀,原本便是属于吾之一族。」

夜鸟子瞪着求道,但他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思?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斩断茨木童子的手、讨伐土蜘蛛一族的蝴蝶、取下酒吞童子首级的,都是吾葛城一家之猛者。只是,这些功绩与那两把太刀被源赖光给一同夺走了。」

被求道这么一问,夜鸟子无意问说了出口,但话才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

就算是求道,也不可能相信这些事吧:不过……

「喔,原来如此啊,还有这种内幕。」他如此回道。

「……你还真容易相信啊!」

「咦?啊,因为俺相信小夜鸟呀!」

无视于目瞪口呆的夜鸟子,求道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不过啊,那么古早的两把刀为什么现在才……?」

「现在『才』的是那个赖政!不知道他在怕什么,似乎打算对葛城家灭口。再怎么说,敌人可是源氏,正面交锋不会有胜算的。托了他的福,吾等一族无地容身,只能凄凉地分散于全国各地。」

「那个老头在平治之乱中立了功劳,现在可说是独傲群雄啊。总归一句,就是盯上了源氏统领的宝座吧。啊,原来如此……为了撇清关系,你们这族才遭到牺牲……哎,真是无妄之灾。」

求道的口气显得相当轻松。或许是因此被带动,夜鸟子变得比平常多话。

「光是逃跑实在太令人火大了,于是就以夺回了鬼切和蜘蛛切的行动,向他道别。要是得知这两把刀回归了,葛城一族的人们会很高兴的!!」

夜鸟子对自己说出口的话感到心跳加速。从住惯的京都被逐出,感到意志消沉的族人们,看了一定也能重拾当时的荣光。她心里这么想着。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求道如打呵欠般回应的这句话,使得夜鸟子挂在嘴边的微笑随之消失。

——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夜鸟子这么问之前,求道先开了口:

「话说,那两把太刀是藏在哪儿啊?」

「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你是……」

——源氏的人吗?

或许硬是咽了下最后那一句话,使夜鸟子感到莫名焦躁。

在她耳畔,求道厚脸皮却又羞赧似地低语:

「那是因为啊,俺想知道关于小夜鸟的所有事情嘛☆」

「……别、别这样,吾说过要你别这么叫了。」

身旁求道的气息,令夜鸟子耳根子一热,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是、是~不过,夫妻之间是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猛然甩开他厚脸皮地搭在肩上的手。

「什么时候!?在哪里!?谁跟你啊!!少胡说了!!」

夜鸟子连脸颊都开始发热了。那是出自于怒气或害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连原本没打算告诉他的秘密也说溜了嘴,倒是由于这个缘故。

「那是太刀形态的灵体,也就是跟式神们相近的存在。」

在她顺口说出

这句话之后,夜鸟子再度大大深深感到后悔。

——可恶!为何吾总被这男子如此扰乱心绪。

而求道的下一句话,使得夜鸟子混乱的心更加纷扰不已。

「咦?喔,是这样啊。那,难道会是藏在腋下吗?」

「怎……怎么会!!为何你知道!?」

她激动地问道,求道却迟迟不见回应,甚至还抓住了路边的行人问路。夜鸟子的怒火都快从头上冒出来了。

「回答吾的问题!!」

「……哎呀,俺不能说。」求道扔下夜鸟子,迅速向前走去。

「是你自己说不该有秘密的吧!!」

夜鸟子追上前去,抓住求道的衣角。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未回过头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不过小夜鸟一定会很生气吧?」

求道像拖着夜鸟子往前走般,再度迈开了步伐。

「吾发誓不会!!」夜鸟子再也忍不住了,朝求道宽阔的背部叫着。

「不是啦,那个嘛,就是……没看过的,就只剩下那儿了。」

「你、你、你这家伙——!!二仅鸟子感到身体里有把火烧了起来

「看~吧,生气了。」

扔下这句话,求道咯咯笑着跑了开去。夜鸟子紧追在他身后。

「没生气!!没生气!!吾完全不觉得生气!!」

夜鸟子边跑边跳,不断槌着求道的头。

过路行人皆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两人。

大约在一个小时之后,夜鸟子与求道站在一栋占地广阔且古老的宅邸前。

被土墙与高大树木形成的栅栏团团围起,门上还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望楼。宛如一座小小的城塞。

「姓氏同样念法的……在江刺似乎就只有这家人了……不过字完全不同哪。」

求道大口喘着气,并望向写有『桂木』两字的新门牌。

「大概是改了名字吧。」夜鸟子调整气息,静静地回道。

她抬头仰望眼前的大门,心里想着。

——越过这道门,跟求道恐怕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吾将会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家吧,

离开之际,便是为了守护一族而赴死之时……这就是『葛城一族的沉睡公主』的宿命。

「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了。」

不自觉从口中说出的话语,连夜鸟子本身都感到有些惊讶。

但,其他想说的话还真的多到无以计数。

——求道,能遇见你真好。

要是能早一天遇到你,就不必杀害那十三名男子了吧!思及此事,她就感到一阵心痛。不过,也因此得以避免不必要的杀戮。

你这么粗枝大叶的,应该没有注意到吧!吾在每次斩杀人们时都哭泣着。

吾对杀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厌恶,所以……打从心里感谢着你。

也很高兴,你能像对个普通女子般看待吾。办家家酒也挺有意思的。

如果能在三个月前遇见你……不、要是能更早与你相遇的话,或许……

——或许……?

夜鸟子一边在内心自问着,一边咬紧了牙关。因为要是不这么做,话语立刻会脱口而出。

如此轻浮的想法绝不能说出口。她害怕化作言语的同时,心中的某种信念也将随之崩毁。

「再会了。」

夜鸟子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穿越大门。求道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俺总觉得担心,暂时会待在这附近的。要是你改变了主意,就回来跟俺搭档吧。呐、小夜鸟!」

夜鸟子并未回应他的话,连转个头也没有。

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她正在哭泣。

—2—

当夜鸟子的背影消失在宅邸中,求道仍在附近徘徊着。

他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只是低着头四处漫步。

只不过在求道心中,又展开了他最为擅长的『穷操心』。

高约三公尺的栅栏中,可见有着茅茸屋顶的正殿建筑,看似有近百年的历史。不过,大门旁却挂着『桂木』的新门牌。这不搭调的组合,令求道感到十分在意。

现今实臂一支配东北二市的,是奥州藤原家的第三代当主·秀衡。

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便是昨日他们游览过的乎泉。比传闻中还要来得繁荣。

但在这座宅邸建造而成的百年前,据说藤原家的初代当主·清衡,便是居住在江刺这一代。从这宅邸的规模与样式看来,可能便与他有所关联。

仅仅数个月前才从京都流亡至此地的葛城一族,要是确实居住于这座宅院中,就表示葛城家由于某些因素,受到了藤原家的庇护。

这么一来,即便是赖政,应该也不敢贸然出手!……大概吧?

想到这里,求道才觉得放心了些。

他看见栅栏那端盛开的樱树。奥州的樱花约比京都的花期晚半个月,也差不多接近尾声了吧?当风吹拂而过,花办便轻盈飞舞于空中。

心不在焉地望着这般景致时,求道的表情逐渐笼罩上阴霾。

奥州藤原家,现在与源氏和平氏问维持着相等的距离,处于两大势力的天秤中央。相反地,或许正由于如此瞹昧不明的态度,现今的藤原家才得以具备经济与军事上的能力。

如果要说有什么事会令藤原家感到畏惧,那便是天秤在无预警的状况下,突然倾向某一方吧!

例如,是啊……

像是窝藏强夺源氏传家之宝,从京都逃亡至此的女子。

这等于是表明与哪方为敌的宣言……

——果然不太妙啊,小夜鸟……

在深感担忧之际,求道刚好绕了宅邸一圈。

抬头一望,眼前正是方才夜鸟子进入的那座城门。他忽然看见一名正往其中窥探的男子,服装与村民无异,但从步伐与眼神中仍看得许的不同。

——哎~呀,奸像在平泉时也看过这名男子?这下可糟了。那家伙再怎么看都像是赖政所派遣的手下。

要解决掉区区一名男子并非难事,但要是联系中断,对方必定会立刻展开侦察行动吧,这么做根本争取不了多少时间。

——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奸呢?可真伤脑筋呀!

求道想不出什么奸点子,只好先跟在那名男子的身后观察。

男子前往江刺东方的深山之中。沿着如丝带般穿越岩地问的涓涓细流,约走了一个小时,看见一座被陡峭山崖三方环绕的小池子。

旁边镇坐着一方如舞台般平坦的巨岩,在那中央,屹立着一块绑着注连绳、状似阳物的岩石,高度约是一般人身高的双倍。

他实在无从想像这里供奉着什么样的神只,但确实有股独特的气氛。

这里应该是连当地人都鲜少接近的古代圣地吧!

只见一群看似与信仰完全无缘,约三十名不修边幅的男子聚集在这儿。虽然全员都配置了武器,但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正派的武士。不如说比较类似用钱财聘雇来的当地山贼。

在他们中央、象征阳物的巨石前方,站着一名看来明显与周遭其他人身分不同的男子,正听取方才窥探桂木家宅邸那名男子的报告。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这群粗人们的雇主没错了。

只有那名男子头上戴着乌帽,盔甲倒是相当普通。不过,脸却不比寻常。

他的右眼上覆盖着一条大红色如手巾般的织物,鼻梁从中间往左歪斜成直角。那张脸非但见了一次便难以忘却,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

求道曾听虚空坊说过有关这名男子的事。

记得姓名是叫猪早太。

他是赖政自小栽培的近侍头头,身负从夜鸟子那儿夺回髭切与膝丸的使命。

——哎,既然都到这儿了,就先打个招呼再说吧.

求道从树丛中跳了出来,笔直朝早太走去。

「唷!!」

宛如十数年交情的友人在城镇中相遇般,求道坦然举手向早太打招呼。

见他这从容不迫的态度,围绕着早太的那群男子们皆不假思索地让出了条路。

只有刚才那名采查宅邸的男子,一脸惊讶地在早太身旁耳语着。

「你,是什么人?」早太将手伸向腰际的佩刀。

「刚才你应该听这家伙说过了吧?就是那个跟夜鸟子在一起的可疑男子。」

一旁护卫们连忙作势拔刀,但求道仍是满脸笑意。

「啊,要先祭出你们腰间的家伙也没关系,毕竟俺是从『鞍马寺』派来的奸细嘛。」

「鞍马寺?是牛若丸出家的那个鞍马寺吗?」

用眼角

余光确定早太的手离开刀柄之后,求道继续说道:

「没错、没错。俺的前任师父,名叫虚空坊,这次似乎就是担任那位小少爷的剑术指导。

然后啊,突然说想送他传闻中的膝丸与髭切……俺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但还是挺令人伤脑筋的啊。所以啦,来跟你们商量一下。」

早太的神情相当惊讶。不过,听到膝丸和髭切的名号,似乎产生了点兴趣。

「目标是那两把刀的话,咱们就是敌人。没什么奸商量的吧?」

「不不不,俺早就已经放弃了。你们也知道吧?那女人真不是普通的强哪。而且啊,就算费尽干辛万苦拿到了刀,也只能换得一句『辛苦啦』。这年头,就算是和尚,光凭慰劳的话也填不饱肚子的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早太立即追问,求道故意暂缓片刻,悠然说道:

「据闻,赖政大人最近颇负盛名啊!」他说着,抿嘴一笑。

「哼……这酒肉和尚,是这么回事啊。不过,咱们不需要你来协助。」

就像配合着早太嗤之以鼻的反应,求道也夸张地摆了个咂舌不已的表情。

「喂喂,等等啊。你该不会想靠这票人冲进那座宅邸吧?那可就不太妙了……你可知那宅邸的主人是谁?」

「那种事情跟俺没关系!」可能觉得被看扁,早太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意。

不过,求道立刻用比那高两倍的音量吼了回去。

「就算跟你没关系,跟你的主子可是大大有关!!那儿原是与奥州藤原家初代清衡公有关的宅邸,那里住着前不久才从京都逃到这儿的新居民们。那代表了什么,给我仔~细~想清楚!!」

虽然叫对方想清楚,求道却不给早太多余的思考时间。这时就是关键了,他逼近早太身旁,抓住了他的衣襟。虽然听见背后响起了拔刀声,求道仍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你要是袭击那儿,就等于源氏向藤原家下了战帖!!你明不明白哪!!喂!!」

「什、什么?此话当直?」

早太的声音里带着不安,而这份动摇也使得他的手下们马上散了开去。

当然,求道本身也对藤原家的应对手法一无所知。再说那座宅邸是否真的跟藤原家有关,

也是个未知数。他只是不假思索地将心中的不安说了出口。不过,似乎也起了作用。确借了这点之后,求道莞尔一笑。

「哎呀,所以啦,俺才说只是商量商量啊。」求道松开了手。

「说哈。」

——说哈?啊啊,是「说吧」。不过,这家伙的脸还真奇特。

「俺会负责把夜鸟子给带出来,接下来就随你们要杀要剐了。」

「真的没温题吗?」

「是啊,那女人,可是被俺迷得神魂颠倒啊。怀疑的话,就问问那家伙吧!」

求道朝着在宅邸前徘徊的男子抬了抬头。那男子在早太耳边说了几句,后者的表情忽然为之一变。扭曲的鼻子显得更歪,他阴森地笑着。

「你在大街上,似乎被那女人挥了奸几拳不是吗?」

「什么嘛,被你看到啦。真受不了……哎,正是如此……虽然有点激烈,不过那也算是夜鸟子爱的表现啦……要是习惯被打,还真是会上瘾哪……」

侦察的男子又向早太耳语了几句。早太带着几分钦佩,又有几分惊愕的复杂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求道。他的嘴角又诡异地往上挑起。

「什么!!你昨夜竞与那女人同住一宿?那可真是……说到这,那儿的滋味怎么样呀?」

「咦?那儿?啊、啊!那当然是不得了啊!!」

「再怎么说可是双腿会变化成巨蛇的女人,那儿一定也很有力吧。呵嘿嘿嘿~」

随着早太下流的笑声,周遭的男子也开始捧腹大笑。求道也没辙地陪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玩笑话逗得大家开心了,早太的话变得更加轻浮。

「在杀了她之前,俺也先尝尝味道吧。不不,还是算了,那女人未免也太危险,好事儿就等砍下她首级之后再说吧。呵嘿嘿嘿~」

这句话使身旁的粗人们也噤了声。他那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只见早太独自前后摆动着腰际,继续尖声大笑。

「呵嘿嘿嘿……那,在哪里会合好?」

「也是,在从平泉来到这儿的路上,有间古寺。那儿怎么样?」

早太向身旁的男子确认过场所。

「那好像叫做黑石寺。稍微往北上川下游走去,就在左手边。那么,时间呢?」

「就定在日暮前。」

语毕,求道转身迈开了脚步。只不过——

「喂,等等!」马上被早太叫住。

他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这是为了随时能够逃离这里。

求道背脊一凉,而早太正朝他的背影问道:

「你叫做什么名字?」

「求道。」他如此回答后,带着笑脸转过头去。

「啊,对了。奖赏能要求砂金吗?希望至少能供五年玩乐过活。

「砂金?」

「是啊,背叛了寺院,反正也没法在这国家待下去了,我想逃到宋朝那儿。」

「下了如此的决心,应该不会有问题了。俺答应你。」

求道与来时同样轻松地向早太挥了挥手,再度踏出了脚步。

「喂,里刻追上去。」

早太朝着远方求道的背影,抬了抬下颚。

—3—

「吾为夜鸟子。」

告知了名字之后,她便被带领至宅邸内。越过面向庭院的长廊,通往另一栋建筑。

空无一物的宽敞房间,只有木头地板。她被交代在那儿等待。

夜鸟子在房间的正中央,双拳置于膝上,背脊挺得直直地端坐着。

她动也不动的模样看来或许像是心无杂念,不过夜鸟子却是在这空无一物的房问内驰骋无限的想像。

偌大的房间,这宅邸中不知居住了多少族人。这么大的宅院,大概可以住上二十人了。那么多人的话,还能在这里一起吃饭。那一定很热闹吧!

天花板也是挑高的。要是这房间是道场,无论是长刀或长枪都能够尽情挥洒。要是有孩子们在的话,还能传授他们武术以示友好。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人能继承身为武士的葛城一族精神,就不枉她远道前来了。

在大大敞开的拉门那侧是面向庭院的长廊。

庭院中有株盛开的大樱树。每当略强的春风吹拂而过,纤细的花办便随之飞舞飘零,其中几办还落到了这个房间的地板上。

樱树后方矗立着高耸的木头栅栏。夜鸟子难以想像,自己直到方才都还站在那栅栏外头。

求道真的在等她吗?再也见不到那男人了。但是——

——别等吾了。

为何无法如此干脆地说出口……她也不明白。不、其实她隐约知道,所以夜鸟子的心里才感到纷乱不已。

而令她深感焦虑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葛城一族的人们吗?倾耳细听,便能微微听见互斥的怒吼声,和匆忙的脚步声,而且持续到她抵达这座宅邸之后。究竟在做些什么?

——真的太慢了!!打算让吾等到什么时候!?

要是能让她从这焦躁感中解放,就算再被当作『沉睡公主』也不要紧。这么一来就什么也不用想了。而且睡上百年,所有人也会忘了我吧!

——这样也不错,这样就好。

正当夜鸟子这么想时,听到两个人往这儿接近的脚步声。

出现在走廊上的,是一名年逾八十的老婆婆,和看似她曾孙的小女孩。

老婆婆的右半身似乎不良于行。左手杵着拐杖,一路拖着右脚缓缓走着。短发娃娃头的少女应该是负责照顾老婆婆吧,看起来比夜鸟子还小个两三岁左右。不知打算作什么用途,她手中还拿着粗草绳。

——这位婆婆就是当主吗?

彻底把当主的形象想成是威风凛凛壮年男子的夜鸟子不禁感到困惑。

她打算站起身来,却被老婆婆用手制止了。

「舞,有要事再前来叫余,交代大家,多留意宅邸周遭的状况。」

老婆婆如此命令道,被唤作舞的少女便将手上的草绳递给了婆婆。微微向夜鸟子致敬,不知为何用手护着右肩,匆匆忙忙地出了房问。

「手跟脚都不管用啦,最近连耳朵也渐渐变得不灵光。老朽失礼之处,还请多加包涵。」

从老婆婆口中发出的声音,从她的外貌根本无从想像。简单来说,是相当可爱的嗓音。令人联想到眼前随风飘舞的樱花花办。

嘿咻」一声,老婆婆在夜鸟子身旁坐了下来。将双腿伸直、手置于地板上,一脸祥和地望着庭院中的樱花。

「您喜欢樱花吗?」老婆婆少女般的声音唐突地问道。

「是,特别是飘零之时。」

「是吗?余也很喜欢。」说着,老婆婆将脸转向夜鸟子,微微一笑。

「余为家中的当主。阿万。随着年纪渐长,性子也变急啦。不过,目前似乎也没什么时问,余就单刀直入地进入主题,行吧?」

「直说无妨。」

「夜鸟子君,为何到余这儿来?」

……被这么问道,她却无法回答。只要来到这里,就有人会决定如何安置自己。只要遵从指示就行了,她一直是这么想的。这是个比起叫她去死,还来得意外的问题。

「您认为只要来到这里,便能像咱们一样,过着像普通人的生活?」

「不,吾从未这么想……」夜鸟子撒了谎。

「是吗?这么说……」阿万切入正题。

「将再度以沉睡公主的身分遭受封印,抑或充分发挥自身的力量,为一族壮烈牺牲。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被说中了。但是,这份觉悟一旦化为言语,却令人感到有些轻浮。所以,夜鸟子打算以行动取代回话。

她猛力扯开了青绿色小袖的衣襟,将交叉的双手伸往腋下。

掌中瞬间滑入冰冷的物体,她缓缓地将双刀抽出。

夜鸟子伸出衣襟的左右手中,分别握着一把直长的太刀。

「这个……」

只要看见这个,对方一定能了解自己的觉悟。夜鸟子如此深信。

她将两把刀并列于阿万前方。阿万垂下目光望着。

「无锷、无鞘,只用以攻击,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切与蜘蛛切呀。从赖政那儿夺来的?这可真是有趣了。您必定认为,只要见到这宝物,咱们一族也会随之奋起吧?呵呵……这道理可真是逞意妄为啊!」

阿万拾起头,定定地凝视着夜鸟子。

「余就直说了吧,这对咱们来说相当为难。」

夜鸟子已经听见阿万说了什么。但,她不懂其中的含意。

「你刚才说什么?」夜鸟子不由自主地反问道。

「您认为这座宅邸是属于哪位人士?您仔细思考过吗?在短短三个月前,身无寸缕地逃到这儿来的外地人,能否有容身之所?」

「那究竟是谁!?」

「这事儿该跟您直说吗……只不过,特意跟源氏作对的好事者,除了清盛大人之外,倒不会有别人啦。」

「但是,当初先动手的就是源赖政!!这没道理啊!!」

相对于音量提高的夜鸟子,阿万的口气则如糠味噌般柔和。

「道理吗……?要是凭那东西就能过活,您就独自贯彻到底吧!余再重复一次,咱们很为难。」

夜鸟子脑中一片空白。不经意地站起身来,俯视着坐着的阿万。不知为何,阿万低着头,颈子伸得直挺挺的。

「要是砍下老朽的首级便能了结此事,那是再好也不过。条件是,请别将这里的人们卷入您的意气之争中。在此恳求您。」

听见阿万的话,夜鸟子才意识到自己正握紧了太刀。

她再度坐了下来,将刀扔到地板上。阿万眯起了眼睛。

「或许壮烈地凋零,就能使得您心满意足。但是啊,夜鸟子君,余身为这儿的当主,就得让明年以及后年的樱花也再度绽放呀!」

夜鸟子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还没说出口之前,便听到了那声响。

是婴儿的哭声。在这宅邸的某处,有个孩子正精神抖擞地啼哭着。

「是来到这儿才诞生的孩子。京都的种种,咱们也不打算让那孩子知道。」

「……吾明白了,毋需多言。」夜鸟子只回了这么一句。

「将吾与这双刀一同封印吧,至少还能待在族人的身边。」她低下了头。

避开了夜鸟子的视线,阿万再度将目光栘王庭院的樱树上。

「沉睡公主吗……不好意思,这点余也办不到。」

「为什么?」

「您先前陷入沉眠,是在余出生之前。在那期间,祖先们之间的异族之血也渐趋淡薄。族人中已经没有任何人有再度封印您的力量。要说现今有此能力的,大概也仅剩鞍马天狗了。」

「那么,是谁令吾觉醒的?」夜鸟子抬起头。

阿万使用左手,将粗草绳缠在右手的上臂。夜鸟子不懂这是在做什么?但或许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阿万嘴角的笑意已然消失。

「夜鸟子君,阿修罗的脚还是四只就够了。您在觉醒之时应是睡糊涂了吧,使出了六只脚。为了阻止失去控制的它……你看看,还真是费了不少工夫啊!」

如此说道,阿万用嘴巴和左手将捆在右手上的草绳慢慢拉紧。

「……难道解开吾封印之人已经死了?吾、杀了、几个人?」

「哎,这不也挺奸吗?总之阿修罗的脚只须四只。可别掉以轻心哪,真的。这点可别忘了。」

微微笑着……阿万勉强摆出的笑容令夜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恨不得早一刻逃离这个房问。她伸手拿起两把太刀,站了起来。

「等一等,最后能让余瞧瞧那太刀吗?哪一把都行。还有,不好意思,请扶着余起身好冯?」

夜鸟子将一把太刀交到阿万伸出的左手上,并握住了她的右手。

蹒跚站起的阿万,右手被夜鸟子拉着,伸得笔直。

就在这瞬问,传来咻一阵声响。

夜鸟子的手中垂着一只手臂。阿万将自己的右臂斩断了。

「为什么——!?」夜鸟子向阿万高声疾呼。

阿万又跌坐回木头铺成的地板上。

出血意外地少。一只手臂被硬生生斩断,必定痛得几乎要叫出声吧!但阿万的声音里却听不见丝毫慌乱。

「这样就好了。如此一来就能交代,曾试图逮住夜鸟子,却被她给逃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只动不了的右手罢了。」

阿万用自己的衣物拭去刀刃上的血。接过那把太刀,夜鸟子将视线转而望向右臂落在地板上的位置。

阿万的刀法十分了得。切口颜色鲜明,看似并无丝毫犹豫。在那道切口正上方,绑着一条草绳。是阿万自己绑上去的。

夜鸟子对迟迟未曾意识到这涵义的自己感到羞愧不已。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才准备了这条绳子……?哼,老人家还这么胡来。」

「余跟您一样,同为葛城家的女子啊。」阿万脸上浮现泰然自若的微笑。

「是啊……」

夜鸟子的声音颤抖着。就算姓氏化作了桂木,这位婆婆二疋也会将葛城家的精神传承给族人,她已能如此相信。

「那么,您差不多也该动身了。大门那儿可能已受到监视,您就攀上那棵樱树,再翻越栅栏出去。对您来说应该十分轻松吧?」

夜鸟子抬头望着樱花,将两把刀收入双臂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要长命百岁啊!」

「夜鸟子君也请多加保重。」阿万的声音就如同春风般,温柔地往夜鸟子从樱树跳下栅栏的背后推了一把。

当夜鸟子跳下地面后,马上左右环顾道路周边,但朦胧的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大概由于起跳时踢了树干一脚,樱花办大量飞舞在空中,看起来就像降下了层层相叠的淡粉色帷幔。

——总之,得先离开这里才行!!

夜鸟子脑海中只有这个念头。但,她却不知何去何从。

脑中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她再度环顾道路四周,仍不见求道的身影。

夜鸟子垂着肩迈开了步伐,而她的肩头却突然被又大又温暖的手所包覆。

那大手的主人,就算见了夜鸟子被血染色的小袖,仍不为所动。甚至还说:

「呐、跟俺搭档吧,小夜鸟☆」

似乎完全没学聪明,重复着跟今天早上一模一样的台词。

「吾真的行吗?」夜鸟子低着头,静静问道。

「俺就是想跟小夜鸟一起啊!」男子如此回答,将夜鸟子的肩搂入怀中。

「思,奸吧……只不过,有三个条件。」

「只有三个?思,你尽管说吧!」求道的声音中充满愉悦。

「首先,马上松开放在吾肩膀上的手。不准称呼吾为『小夜鸟』,叫吾夜鸟子。」

「是、是~那,第三个呢?」

「背吾……吾累了。」

覆盖着各色花样碎布的宽阔背部缓缓降落至眼前。

夜鸟子将身体靠了上去,问道:

「那,咱们接下来要上哪儿去?」

「听说北上川的上游,有座很棒的温泉哪。」

「哼,反正一定又有鬼出没了吧?」

「果真是明察秋毫!!」

听见求道的嘻嘻笑声,夜鸟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她压抑着不出声,但眼泪仍不停滴落。

就这么将泪水频频拭在求道的背上。

—4—

天色转眼就暗了下来。求道、夜鸟子与数名游客共乘着一艘小船。

这艘渡船将越过北上川,直达江刺对岸名为胆泽的城镇。

船夫缓缓撑篙推向码头,船只无声地驶离了岸边。

求道心不在焉地望着站在岸边挥手送行的人们。不过,眼角却捕捉到一名男子站在河堤上的身影。是那名从早太那儿,一直跟着他到刚才的男子。

确认他急忙跑开之后,他才「呼——」一声,放心地吁了口气。

——这是今日最后一艘船,要是能争取些时间就奸了。

话说回来,那个叫早太的家伙……相貌诡异就算了,就连心里都是个完全的变态。谁会把夜鸟子交给那个怪人哪!!更何况是如此伤心、遍体鳞伤的女子……

掠过河面的风轻轻拂过求道略显缓和的脸庞。虽说已是四月,薄暮时分的风还是有些凉意。不过,隐约挟带着草木萌芽的香气。回荡在耳边的是黄莺求偶时发出的鸟啭,以及令人心旷神怡的潺潺流水声。

——世间,充满着春的气息啊!

求道打了个大呵欠,缓缓闭上了双眼。说时迟那时快——

「让开、让开、让开~!!那艘船,等等啊~!!」

尖锐的呼声响起,令他睁开了眼睛。

船上的乘客全都瞪大了眼望着上方。在他们的视线前方,两只白皙的腿正慌乱地在空中挥舞。是个将衣服下摆卷到大腿上方的女孩。

她似乎直接从码头跳到这艘船上来……不过在这节骨眼上,也已经不重要了。最迫切的问题是,少女坠落之处正好是求道所在的位置。

「咦!?喂、等一下!!」

求道立刻做出了反应。他略微欠身,总算横抱着接住了少女。

也由于这波冲击,就这样咕咚一声跌坐了下去。

船身大幅摇摆着,乘客们尖叫声四起,死命抓住了船缘。

不过,引起骚动的罪魁祸首,却对这些事置若罔闻。她横坐在求道的大腿上,脸蛋依偎在他的怀中,微微眯起双眸。

短发娃娃头,白皙的肌肤上绽放着宛如红梅般的双唇,只有细长的双眸带着点成熟的韵味,但脸部轮廓的感觉看起来相当稚嫩,大概比夜鸟子还小个三岁吧!不过……

「壮硕男子的胸膛……果然、真不错呢☆」

跟那容貌极不搭调的台词,特意只说给求道听般喃喃细语。

——饶了俺吧,真是的。怎么回事啊,这个小姑娘?

求道心里嘟哝着。不过,从这女孩口中说出的柔声细语,倒也的确挑动了他的思乡之情。

求道感觉得出,夜鸟子粗鲁的话语之中,偶尔也会夹带着京都腔的发音。那倒也挺不错。只不过,在意料之外的地方,久违地听见了女子『普通的』京都话,也算得上是别具风情。

近似樱花的淡粉色小袖。她的衣摆大大敞开,白皙的大腿也随着露了出来。少女不成体统的模样,令求道不知该把眼光摆哪儿去地叹了口气。

麻烦事还不止于此,因为他根本不想再继续抱着少女。

船上的乘客们都不胜烦扰似地盯着这儿瞧。求道无可奈何,只好一一朝那些视线点头致歉,笑着赔不是。

而坐在求道身旁的夜鸟子也一脸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少女。

「你、没记错的话,是桂木家的……」

「小舞~☆」就像语尾加了个古的符号般,少女的声音充满了活力。

这位名叫舞的少女,紧贴在求道胸膛上的脸终于抬了起来,转向了夜鸟子。不过,依然占据着求道腿上的位子,双手环绕住他的颈子不放。

「你们认识?」完全无视于求道的问话,夜鸟子向舞询问道:

「那么,找吾有何要事?阿万人人有什么交代吗?」

「这倒也不是啦~」

听见舞的语尾微妙上扬,夜鸟子的声音也开始带了几分焦躁。

「那还有什么事!虽然你应该不知情,但吾与桂木家已是恩断义绝。」

「人家也想跟夜鸟子姊姊一起旅行~」

仰望着发出娇嗔嗓音的小舞,夜鸟子大喝了声「少开玩笑了!」

「真讨厌~夜鸟子姊姊奸~可伯喔。别这么激动嘛。」

舞这么说道,不知想到了什么,抓住了小袖的左右,像要把风扇进火热的身体般,啪嗒啪嗒地挥舞着。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求道似乎看到从她的领口有金色的粉末飞舞溢出.

那是什么?有种甜美的香气。那独特的味道像是熟透的杏子、似白酒般芳醇、又近似于鲜血的气味。

闻了那味道,求道从背脊至肛门,有种发麻般的感觉逐渐扩散。

「大哥哥也帮人家说说话嘛~☆」舞再度依偎上了求道的胸膛。

更加浓烈的甜美气味,猛然冲入他的鼻腔。这味道究竟是什么?

从舞宽松的衣襟中,隐约可见略微泛红的胸前山谷。

气味的来源是这女孩的胸部?后颈?不,应该是肩膀一带吧……

求道没办法继续思考下去,他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而不知为何,胯裆下的东西却随着高昂不已。

也不清楚是知或不知这样的变化,舞就在求道的大腿上开始不住勋起腰来。

「喂,求道!!你振作点!!」被夜鸟子这么一吼,求道才忽然清醒了过来。

不知何时,夜鸟子捏着自己的鼻子,也捏住了求道的。

周围的乘客们,头都前后左右地摇晃着。每个人都捣着胯下,一脸惊愕。

夜鸟子像是要立刻扑上去似地,直瞪着舞。

「你做了什么?难道……」

「嘿嘿,想让大姊姊稍微看一下人家的拿手功夫啊~」

「呿,真是无聊至极……」

捏住自己鼻子的求道,向咂舌不已的夜鸟子询问:

「怎么一回事?」

「……这家伙也会用式神。这气味便是毒的香味。」

夜鸟子直言不讳地如此说道,再度瞪视着舞。

「少做蠢事了。总之,快把这东西收回去!」

舞像是要逃避夜鸟子的视线般,将脸转向了河面。

「要是能办到的话,人家也不用特地来拜托大姊姊了。」

舞有如自言自语嘟哝着回答,令夜鸟子杏眼圆睁,心头为之一惊。

「什、什么!你召出的式神根本不听使唤!?」

「呃思……与其说是召出来的,不如说是它擅自飘散出来的吧……」

低着头的舞,声音逐渐变得愈来愈小。反观夜鸟子,则是大发雷霆。

「求道,现在马上把这家伙从船上扔出去!!」

「呜~姊姊,原谅人家啦,大哥哥,救命~!」

舞拚命紧抱住求道的身体。

「哎呀,河水还那么冰,要是她感冒的话也太可怜了吧!」

「就是啊、就是啊,夜鸟子姊姊,再怎么说这也太粗鲁了!」

舞像是在对夜鸟子卖弄什么一样,用脸磨蹭着求道的胸膛。

「啊啊,这倒也是……」

夜鸟子点了点头,轻轻抚上舞的脸颊,作为言归于好的象征。

突然,一阵尖叫响起。

仔细一看,夜鸟子的指头正狠狠朝舞的脸颊拧了下去。

走下渡船的三人,在城镇内匆忙果腹后,便迂回于胆泽城广大的腹地中,进入了山里。走在最前方的人是求道。

早太那伙人有可能设法调派船只追上他们。要是寄宿在旅店内,那些人立刻就会赶上。要是在那儿展开战斗,说不定会将无辜的百姓也卷进来。他想避免这点。

求道带夜鸟子等人前往的,是座既无牌区也无正尊,某问荒废寺院的正殿。

听说在数年前,背负庞大债务的住持连夜潜逃,之后就这么荒废了。不过,至少还能避避风雨,也算是暂住一宿的极佳地点。

进入正堂后,求道马上在一片黑暗中开始打扫。望向他身旁,夜鸟子正从指尖放出蜘蛛丝,二填补墙壁上可能透进寒风的空隙。

「你还真知道这么个方便的地点哪。」夜鸟子感佩地说道。

「哎呀,还好啦——」求道回以一个得

意的笑。

求道在平泉获知了这座寺院,在前往江刺的路上也顺道打听了地点。

如果夜鸟子无法被江刺的家接受的话……「……该怎么办呢?」

从他出了藏王以来就不断地担心着,于是求道也拟定了几个因应计划。

大略整理过房间之后,求道展开带来的草蓆,让两位女子坐下休息。

「俺马上去点灯,等一下啊。」

求道背对着女子们,缩起壮硕的身躯准备起火。

不过,从后方传来夜鸟子与舞的对话,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脱掉。」「在这里~?」「马上脱。」「很不好意思耶……」「吵死了。」「痛!!」

对话停了下来,只听见一阵衣服摩擦发出的唰唰声。

夜鸟子朝着求道说话,是在他终于将火栘到松脂蜡烛上头时。

「求道,你看看这个。」

「哎呀,可是……」求道脑海中所浮现的是舞一丝不挂的模样。

「好了,快把灯拿过来。」

被夜鸟子一催,求道无可奈何地单手拿着蜡烛回过头去。

舞右臂的衣服被拉下,从领口露出右肩,百般无趣地坐在那儿。

「来照亮这儿。」夜鸟子抓着舞的右手,举了起来。

求道端高蜡烛,在黑暗中浮现的是三只紫红色的飞蛾。那是绘于舞上手臂的刺青,周围几道抓伤的痕迹还有些化脓。先前那香甜的气味,似乎就是从这伤口散发出来的。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的式神?」夜鸟子生气地问道。

「因为人家不知道为什么又刺又痒的。从夜鸟子姊姊来到家里以后,一直都是这样。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舞把头转了过去。

「是吗?那就放着别管了。明天就会扩散到整只手臂,后天就是全身了。只消三天时日,你的身体就会被这毒蛾式神给侵占了去。这下有好戏瞧了,呵呵呵。」

「真讨厌呢,大姊姊,这么爱开玩笑,是骗人的吧?呵呵呵。」

舞这么笑道,而夜鸟子只回了声「是啊,骗你的。」便转过身躺了下来。

一时之问三人同时陷入沉默。终究无法忍受这股寂静的人是舞。

「夜、夜鸟子姊姊……?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舞不安地在夜鸟子的背后问道,但却未得到回应。

「人家该怎么办才好……?救救人家嘛……」舞终于哭了起来。

「喂,你就想办法帮帮她嘛。」求道看不下去地为她说情,夜鸟子这才开了口。

「那种程度只需净化过刺青,到早上就会好转了。你在藏王分给我的那些药草还有剩。那分量应该够用吧,别担心了。」

夜鸟子还随身携带着医治伤口后剩余的药草吧。她仍躺在地上,开始伸手往自己的行李中翻找着。

眼角偷偷瞄着她的动作,舞也抬起头来,脸上却完全不见任何泪痕。

——啊,这家伙,原来是装哭啊!

求道只能对舞天不怕地不怕的好胆量苦笑不已。不过,转向后方找着东西的夜鸟子似乎没有留意到。

「来,把手伸过来。」

夜鸟子的声音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在求道看来,反而比较像是虽然撂了狠话,却仍担心着与自己有相似境遇的少女。

也或许是感受到了夜鸟子的温柔,舞畑一率地把手伸上前去。

惨叫声突然响起,而这痛苦的呻吟一直持续到清晨。

那是因为夜鸟子将粗盐直接擦在舞右臂的伤口上。

这当然是为了净化式神吧,夜鸟子一定没有其他恶意的。

求道选择如此相信。

—5—

翌朝。夜鸟子睁开眼睛,看见在沉睡的少女身旁,高大的男子正拧着手巾。

看来似乎是舞因为极度的疼痛引起发烧,求道彻夜不眠地在旁看护她。

——什么嘛,这男人对谁都很温柔呢!

她虽然一直隐约有这种感觉,但当实际看到时,夜鸟子还是感觉有些失望。介入求道与舞之间坐下,也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

「怎么样?让吾瞧瞧。」

原是打算命令舞,求道却特地来到了她枕边,将舞抱了起来。

——呿,又不是跟你说,真是多事……

舞应该一个晚上都在哭吧,眼睛又红又肿。

在她的右臂上贴着一枚染成了茶色的手巾。

「哎呀~要撕下这个一定很痛吧?真可怜。」

对夜鸟子的话萌生怯意的舞,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往自己的右臂。看准了这个瞬间,夜鸟子一股作气把那手巾给撕了下来。在这同时,舞也发出了「唔!」一声惨叫。

「又哭又闹吵死人了。你这样也算得上是葛城一族的女人吗?叫阿万大人煎些指甲垢喂你喝厂巴!」

被夜鸟子这么嘲弄之后,舞狠狠瞪向她。见了那表情,夜鸟子一阵窃笑。

从手巾下出现的,是只蓝色的飞蛾。

求道越过夜鸟子的肩,探头望向那印记。

「喔,变成蓝色的,数量也减少了。这应该是好兆头……吧?」

「是啊,起码这家伙不用牺牲一只右手了。」

「咦?情况真有这么糟啊……」求道失声大叫。

求道的脸并没有碰到哪里,不过却令她不住地发痒。

所以,夜鸟子推开求道在她肩膀之上的下巴。就在此时——

「……大姊姊,多谢你了。」

他们听见一句有气无力的说话声,那是出自听见保住了右手、顿时说不出话来的舞口中。

舞这意料不到的有礼态度,使得夜鸟子感到有些困惑。求道不知是否也这么想:

「还真是意外地坦率呢!」求道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气息直令她发痒。

夜鸟子烦闷不已,挥开不知何时又从她肩膀上采出头来的求道。

「毋需言谢。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得到这式神的?」

「……从母亲那儿。」

「母亲大人的遗物啊……那么,令堂有传授你驾驭式神的方法吗?」

「……她才没空教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舞便沉默不语。

恐怕舞的母亲是连这攸关性命的重要事项都没来得及交代女儿,就突然过世了吧,

看着难过地低着头的舞,夜鸟子也不想继续追问下去。

取而代之,夜鸟子尽可能以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说到这,舞,你知道这式神的名字吗?」

「呃思——好像听过几次的样子……这很重要吗?」

「嗯。」轻轻点了点头,夜鸟子有焦急地等候舞的答复。

得快点教会这小姑娘式神的使用方法才行。不然,下次可能真的时得把手臂砍了。只要知道了名字,至少能有些对策。毕竟使役式神就是由阴阳师呼唤式神的名字,也就是从双方相互正视而展开的。

夜鸟子心中如此祈求着,边凝视着她。这时,舞「啊!」地一声开了口:

「大概叫做『丹』吧,母亲是这么叫的。」

「真的冯!?」

「光叫『丹!!』一声,就绽开一阵殷红,让源氏的武士们手忙脚乱呢!」

夜鸟子的脑海中浮现,一名母亲为了保护女儿,与赖政的部下和士兵拚死战斗的身影。

不过,夜鸟子并未说出口。就算说些哀怜的话,她的母亲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倒不如现在设法让这女儿活下来。夜鸟子认为现在该想的是这些。

「所以,你曾经见过母亲大人使役这只式神罗?」

「看是看过呀……?」

「好!」如此回应,夜鸟子猛然抓住舞的手臂站了起来。

就这样沿路拖着,将舞带到了室外。夜鸟子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寺院的角落。在她视线的前方有株足以让一个人双手环抱的粗壮桦木。

「也让吾瞧瞧吧!」

夜鸟子从舞的身旁略微后退,往那株巨木抬了拾下巴。

舞听了直发愣。但,过了不久便好似心意已决般,抬头望着大树。

「喂,小姑娘,真的不要紧吗?」求道担心地问话声,从夜鸟子身后传进她的耳朵。

不过,那声音似乎已传不到舞的耳里。

舞深深吸了口气,紧握拳头,朝距离约十步远的粗壮榉木,笔直伸出右手。

「丹!!」

从那樱唇之中,式神的名字有如击枪般冲口而出。

同时,她的拳头张了开来,从那儿出现一片恰似花办的雪白物体。

其中还掺杂着金粉,在阳光下,那

只楚楚可怜的毒蛾看起来闪闪发亮。

它朝着大树翩然飞去,在靠近树根处停了下来。

——很好,就第一次而言还不错。

到这儿为此还令人满意,此时,夜鸟子耳中突然传人舞焦急不已的声音:

「呃思、呃思、呃思……再来要怎么做来着……」

夜鸟子将目光从桦木上移开,转头想叫舞冷静下来。正当此时——

「爆裂!!」舞唐突地大声叫道。同时,从榉木所在之处传来——

「碰!!」短促的爆炸声响起。夜鸟子还来不及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背后的求道就慌张地叫了起来:「呜喔!!糟糕!!」

说时迟那时快,夜鸟子和舞的身体像是后方被推了一下,飘浮在空中。

求道用左右双臂分别抱住两人的身体,就这样大幅地跳跃开来。

地面迫近眼前,夜鸟子头部朝下滑了下去,趴着扑倒在地。

下个瞬间,离三人不远处的后方一阵天摇地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夜鸟子仍是茫无头绪。

「这威力真是惊人哪……」

被求道扶起的夜鸟子目瞪口呆地望着方才地震的源头。

「是啊……对个小姑娘来说,负担也太大了。」

夜鸟子的眼前,一株连根拔起的巨大桦木横倒在那儿。

「舞!那只式神今后没有吾的允许,绝对不能使用!绝对喔.」

夜鸟子如此叮嘱道,舞则是吃惊地点了好几次头。

不过,她的唇角也微微浮现狐媚般的微笑。

夜鸟子对这点感到十分在意。

只要召唤式神,肚子便会感到异常饥饿。就连深知这点的夜鸟子,也不禁对舞的食欲感到震惊不已。只不过召唤出一只小飞蛾罢了,这小姑娘就在一顿早餐中,解决了昨天买的三天、三人的食材。

「大姊姊,要是这么容易肚子饿,就不能随便叫出式神了耶。」

「笨蛋,你吃东西也稍微客气点吧!!而且那个『随便』是什么意思?刚才吾应该也说过,叫你『绝对』别用了。」

「咦~?有这回事儿吗~?」

见舞如此厚脸皮、又开始信口胡说,正当夜鸟子准备一脚踢向她的背时:

「哎,反正小舞的脸色也好多了。」

求道又从夜鸟子身后缓缓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着。

痒得令人全身发颤,而且还说什么『小舞』!?

被叫做小夜鸟真是有够思心;不过,求道在称呼其他女人时「豪无理由』地加上『小』

字,更令她心生不悦。啊啊——!!真受不了你!!

夜鸟子将举起的脚后跟,狠狠地往求道的前胫骨踢了下去。

用完早餐之后,他们下山回到了胆泽的城镇。由于舞出乎意料地暴饮暴食,因此连今天的晚餐都没了着落。

恐怕就是在这儿泄漏了行踪的吧!

正午过后,在沿着北上川往北走的街道上,他们被赖政的手下追上了。

漫天飞舞的尘土和众多马蹄声逐渐迫近。

不知是部署在哪儿,十几匹马以及二十名左右的男子们已尾随在后。

幸而,周遭不见旅人的踪影。乍看之下,那群人之中也没有身手特型局超者。

——召唤百爷出来吧,或是让久末出场的玉与虎胡闹一阵,倒也挺有趣。要怎么玩都行。

夜鸟子就算站在迫近至二十公尺距离的马群前,仍不把对方当一回事。

不过,这个局面却被耳边响起的尖叫声给打乱了。

夜鸟子不祥的预感真的实现了。

「呀~!丹!!丹!!丹!!」

应该是对敌人突然来袭感到惊慌失措吧,舞在夜鸟子的后方不住大叫着。

「蠢蛋,吾都说过那么多次了!!」

她急得直跺脚,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夜鸟子看到一个白色的物体飞舞到头上。

那是舞胡乱放出三只毒蛾中的一只。

从白色的翅膀中大量撒下了金色的粉末。

夜鸟子马上掩住口鼻,然后跃人马群当中!!

不过,似乎已经吸入了毒粉。她想继续跳起,脚却不听使唤。

身体一倾,就这样滚下河堤的坡道,坠落在河岸上。

她想站起来,但腰杆完全使不上力气,趴倒在地面上。

身体麻痹无比,脑袋一片朦胧。

毒性似乎比想像中来得剧烈,夜鸟子焦急不已。

——可恶,这样根本就像待宰的羔羊!!难道吾会死得如此凄惨吗!?

夜鸟子已有一死的觉悟。不过,似乎等了半天还是没有箭飞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碰!!」一声爆炸,以及马匹狂乱的阵阵嘶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求道跟舞怎么样了?

夜鸟子拚命地挣扎着,最后终于撑起上半身,抬起头来。

被青草覆盖的河堤上,散布着淡淡的金色薄雾。是被舞放出的毒蛾瞬间自爆给吓坏了吧,几匹马发狂似地横冲直撞,背上不见人影,只听见阵阵惨叫声。被甩下马的人们似乎遭到了无情的践踏。

往旁边一瞧,在梢远处看见了求道壮硕的背影。

握着锡杖的右手边保护着舞,大概是用左手捏住了鼻子吧,他正以一根锡杖及脚上功夫与近十名持刀拿枪的人对峙着。

——喔~那家伙,强得令人讶异呢!不过,幸好他没去主动挑起敌人的攻击……一切都由自己来承担,毫不拘谨的战斗法,真像那男人的作风。

求道的战斗方式看起来完全不强,待在现场几乎不移动,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以右脚为轴、左脚前移半步,接着又往后挪,画出简短弧度的脚部动作,便接二连三地闪避掉直扑而来的敌人。

接着在闪避的同时,『顺便』以锡杖轻轻地抵向敌人的背部,或是用腿一扫,敌方使力的方向便略有改变。仅此而已。不过,可笑的是,敌人却因而摔得灰头土脸。恐怕那些倒下的人们,也会认为自己只是运气不好,不小心绊到什么了吧,

求道孤军奋战,但由于无法给对方关键性的攻击,毕竟寡不敌众。情势不利这点是不会改变的,人再怎么说都有其极限。

此时,眼看一位残存的骑马武士就要上前支援。那是敌方大将吧,在旅途上看过几次,那名鼻梁横弯的男子比其他的武士还擅长用剑。

——求道那个笨蛋!

只要丢下两个女瘟神,就可以自己逃得远远的……

夜鸟子一骨禄地仰躺在地,颤抖着伸手拉住左右衣襟,使尽仅存的一丁点儿力气,将衣物前襟敞开。但,手已经麻痹得几乎使不上力。

夜鸟子像是放弃般,双手摊平在地,断断续续地念道:

「玉……虎……快去那儿……捣乱……不过别杀了他们……」

话还没说完,夜鸟子所穿的青绿色小袖便从内侧应声扯破。

瞬问,胸脯的表面扫过一撮长毛,呛鼻的野兽气味迎面扑来。

从胸口以惊人气势飞奔而出的,是红色与蓝色唐狮子,玉与虎。

巨大的体魄可比大熊,粗壮的四肢随着巨响降落地面。大大的眼珠子,连岩石都能粉碎的利牙。宛若燃烧的火焰般,鬃毛正轻柔晃动着。

然后,像要挑战天际似地往前一瞪,发出雷鸣般的咆哮。

这两头巨兽正是绘于夜鸟子乳房上的双猫刺青,此为它们的原形。

夜鸟子把脸一摆,确认玉与虎奔上了河堤。

不久,便传来男子们的惨叫声。边听着那声音,夜鸟子阖上了眼睛。

——啊啊~这件小袖,吾很喜欢的说……求道说很适合……

刺青消失的赤裸胸脯在春风吹拂下舒展,夜鸟子失去了意识。

—6—

毒应该退得差不多了吧,夜鸟子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恢复。

「喂——!!你还好吧?」

熟悉的声音跟唰唰的脚步声一同接近,身体上好像披上了什么。

接着,粗糙湿润的物体抚上了她的脸,也听见喘吁吁的呼息声。

夜鸟子睁开了双眼,只见一脸担心地望着她的求道,与两头唐狮子。

「啊,大姊姊还活着!」舞像是被求道背着,从他的肩上露出脸来。

所有的人似乎都平安无事。短促地「呼」一声,夜鸟子松了口气。

从望着她的求道等人后方,可见淡云蔽空的和煦天气,身旁传来流水潺潺的声响。看来,自己似乎还躺在失去意识时所在的堤防下河畔。

她撑起上半身,披在身体上的东西便轻轻滑了下去。夜鸟子的膝上

挂着一大块布料,那是被色彩杂乱的碎布所覆盖的,求道那件难看的法衣。

她抬头望着求道,后者不知为何连忙别过头去。察觉到那动作所代表的含意,夜鸟子才急急忙忙地将求道的法衣拉到胸前,并且恼怒地瞪向求道。

「笨、笨蛋!!这点小事,既然要跟吾搭档,就犯不着老是有这种奇怪的反应啦。」

「哎呀,可是,说是这样说……你自己还不是急着遮住。」

「吵死了!!闭嘴!!」夜鸟子双颊一红,不由得厉声大叫。

不过,马上又感到这样的自己很可笑。她大口深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

「赖政那些手下怎么样了?」

「啊啊,那些家伙被整得惨到不行,最后屁股着了火,哭着逃跑了。」

求道嗤嗤笑着,双手朝左右两侧伸去。看到他的右手裹着白布。夜鸟子瞬间有些疑惑,求道双手伸向的前方是……玉与虎的大嘴。

「喂,住手!!」

……会被咬的。夜鸟子想如此说道,途中却把话给吞了回去。

「怎么啦,一脸凝重的?」

求道抱着玉与虎的头,使劲抚着它们的下颚。

夜鸟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两头狰狞的野兽竟会让自己以外的人碰触身体。

而且还舒服地眯着眼睛,从粗厚的喉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你真敢若无其事地摸它们……要不要吾告诉你它们的真面目?」

「咦?是大只的猫吧?俺只要见到猫儿,就忍不住想过去摸摸,而且啊……」

「什么?」

究竟如何驯服这两头猛兽,夜鸟子想听求道揭晓谜底。

求道改变了抚摸玉与虎的位置,这次温柔地揉着它们的额头。

「头这边啊,就是小夜鸟的ろへろへ~☆要轻轻、轻轻的喔。」

夜鸟子的脑袋瓜瞬问充血。作势站起身来,朝求道那轻薄傻笑的脸中央,稳稳地挥出一在这瞬间,求道看起来就像向她表示『来,打下去吧』那样,把脖子往前一伸。

她不由自主地在求道的鼻尖止住了拳头。为何他会采取此种态度,夜鸟子不解。不过,要是在这儿动了怒,感觉就像自己惨遭落败一样。

夜鸟子噗通一声坐了下来,调整好气息之后开口:

「……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有时间调侃吾,还不如帮忙去拿替换的衣物。」

「是、是,如您所愿……」求道轻轻起身。

「别太责备小舞啦。」他扔下这么一句后,便跑上了河堤。

夜鸟子愣愣地望着那逐渐远去的宽阔背影。

((求道,你究竞是什么人哪!?))

面对吾,竞能像摸透彼此性格的老夫老妻般开玩笑。宛如像家猫那样,对待往昔曾有『红狮子』、『蓝狮子』之称的食人妖怪。神经还真不是普通的大条!还是对求道而言,神经这种纤细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思及此,夜鸟子忽然回过了神。因为她听见身旁正有人战战兢兢地唤着自己的名字。

「那个……夜鸟子姊姊,刚才的事情,请原谅人家。突然冲出那么多马匹,人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转头望向那如蚊鸣般的声音来源,只见舞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地低着头。

夜鸟子看她那可怜的模样,忽然意识到求道方才捉弄自己的意图。

——呿!原来是这么回事。

已经预料到吾会对舞大发雷霆,才想把矛头转向自己身上啊,

可恶、可恶、可恶,求道那家伙竟敢如此小看吾!!

「算了,今后你小心点就好。」夜鸟子完全失去了对舞动怒的力气。

正合了求道的心意。像被将了一军似地,令她感到极不甘心。

「夜鸟子姊姊,你怎么一个人笑得这么开心呀?」

舞在说些什么……?吾在生气,怎么可能笑呢……

但经舞这么一说,夜鸟子才注意到自己已然上扬的嘴角。

她连忙严肃脸上的表情。舞不可思议似地盯着她瞧。

「话说回来,那个大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哪?」舞唐突地问道。

——吾才想问呢!!夜鸟子忍不住想如此大吼,不过……

「谁知道呢,你怎么看?」她淡然反问,试图蒙混过去。

「思——……人家也不大清楚……」

舞连毫无意义的嘟哝都说了出口,这女孩还真难得如此吞吞吐吐。

说起话来吵得不得了,不过要是沉默不语,倒也今夜鸟子感到焦急不已。

「怎么?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其实,刚才呀,那个鼻子歪歪的大叔逃跑的时候,人家听到他对大哥哥叫了声『叛徒!』所以想说,那个大哥哥该不会是他们以前的同伴吧?」

「喔~说不定真是如此。」

她故意不经意地随口附和。不过,夜鸟子心里感到相当不安。要是让舞知道这点,就太令人气愤了。或许为了想让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她特意出声大喊:

「玉!!虎!!过来!!」

夜鸟子将求道的法衣放在一旁,赤裸着胸部站了起来。

她双臂一伸,两头唐狮子便转身朝夜鸟子飞扑而来。接着,用头撞向夜鸟子的胸脯,就像被吸进去般消失无踪。

夜鸟子用双手掌心覆盖着胸部,慰劳般地揉抚着自己的乳房。

她知道自己的乳房在掌心擅自跳动着,玉与虎用额头磨蹭着夜鸟子的手撒娇。式神也拥有各种各样的性格,这两头唐狮子就算回归了刺青的模样,也难以平静。在这期问,被触碰着乳头的夜鸟子也同样镇静不下来。

手掌下方,两只猫儿刺青开始从喉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看来它们总算进入了梦乡。夜鸟子吁了长长一口气,以驱逐体内的火热。

「呼——那,歪鼻子家伙还说了什么其他的吗?」

她开口问舞,但没得到回应。抬起脸来,正与舞目光相对。她愣愣地张着嘴,凝视着夜鸟子的胸口附近。

「喂,没听到他说什么别的吗?」夜鸟子双手相盘,又问了一次。

「咦?啊、啊啊、呃思——……记得还说什么『双刀不会让给你们』之类的。」

「双刀!?你刚才说双刀对吧?」

说到双刀,必定是指鬼切与蜘蛛切了。这是怎么回事?求道的目标也是那两把太刀吗……?

((((求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鸟子的心中一片纷乱。不安的心绪又因舞所说的话更加动摇。

「姊姊,你真的相信那个大哥哥吗?」

被她这么一问,夜鸟子也如此自问着。但是,没有答案。她也不想有答案。

「怎么说呢,吾也不太懂那男人。不过,他毕竟是吾的救命恩人。求道要是源氏派来的刺客,吾老早就命丧黄泉了。而且……」

夜鸟子还想说些什么。不过,话题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她看见在河堤上挥舞着某个东西的求道。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套这附近女子经常穿着的蓝色田问工作服。也是在藏王帮忙做家事时,夜鸟子穿过的衣服。

「喂——夜鸟子!!这个可以吗!?」

「啊啊,那套就行了!!」

夜鸟子大声回话,求道便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河堤上跑了下来。

「笨蛋,别急啊,会跌倒的。」

舞不知何时已站在出声叫唤的夜鸟子身旁,也同样望着拿着夜鸟子衣物,缓缓从河堤走下的求道。

「姊姊,你本来要说什么?刚才有说『而且……』吧?」

——而且?而且什么?

而且,吾喜欢求道……难道要说的是这句话吗……?怎么可能,这会被笑话的。

结果,夜鸟子还是想不起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

「啊啊……『而且』那个男人,比吾还擅长打扫、洗衣、煮饭,再加上暂且不论金钱了,他有基本的生活技能,留在身边就不愁吃啦。」

「不愁吃的???啊!!也对,跟人家比起来真是好多了呢~」

舞少根筋地叫道,频频深感钦佩。

夜鸟子接过求道递给她的工作服。这时,裹在他右手上的白布,再度引起夜鸟子的注意。她转向后方换穿衣服,边向他问道:

「求道,你右手那块布是怎么了?」

「啊啊,本来是打算闪开,不过早太的剑法跟那张脸的角度一样诡异啊,俺立刻用手一挡,哈哈哈,就稍微砍到了些。哎呀,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空手挡剑这回事虽令她哑口无言,不过既然习惯受伤的求道都说没什么大不了,应

该也用不着担心吧。夜鸟子将手臂穿过袖口,聊起别的话题。

「名叫早太的,难道是那个鼻梁歪斜的男子?」

「没错、没错,他是赖政的近侍头头,听说在去年的除夕之前长得可是一表人才,相当知名啊。不知是被哪个女人给踢了一脚,脸就成了那副德性。唉~真可怜啊!」

「喔~?真是凄惨哪。」夜鸟子事不关己般轻松带过,一边穿上小袴(短袴),最后紧紧绑上汤卷(古代的围裙》的带子。

「那,求道,接下来要去哪呢?」

「ろへろへ☆温泉!!」此时听见求道欢欣愉悦的声音,

「……ろへろへ温泉???」夜鸟子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喔喔,不是啦。抱歉、抱歉,是乳头温泉!」

「……你这家伙,刚才是故意讲错的吧!!」

「呜喔~别踢脸啊~」

夜鸟子就像要挥除心中涌现的疑念般,给求道的屁股一记回旋踢。

(((((((((求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求道一边笑着叫「饶了俺吧~」,捣住自己的屁股,夜鸟子狠狠瞪着他的脸。

——鬼切和蜘蛛切,你要是真能夺走,就尽管试试吧!

夜鸟子再度感到自己的嘴角绽放出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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