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阿克迪欧斯的圣女 下 第七章 小刀的下落

1

伴随着断成数截坠落的吊桥,一声拖长的惨叫渐渐消失在黑暗深渊之中。

一边听着那声惨叫,一边大喊着「佣兵!」。然而木板拍打湖面的声音却像是要盖过自己的呼喊,连续不断地响起,然后忽然转为一片寂静。

怎么会……自己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在崖边跪了下来,窥探着悬崖下方。心里暗自期待着说不定可以看到那个一边抱怨着「都是因为你,事情才变得这么麻烦」,一边像平常一样露出满脸不耐的身影——可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断掉的吊桥从悬崖顶端向下垂落,朝黑暗深处延伸,让人联想到其终点所代表的死亡。

真的死了吗?遭受炮击,吊桥也断了,然后直接摔落在水面上。

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那张脸了吗?再也无法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不要……佣兵……佣兵!你听不见吾的声音吗,快点回答!兽人战士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没命吧!」

只要出声呼唤,他不论何时都会一边露出厌烦的表情一边回答。

可是现在再怎么喊,却都没得到任何回应。

身体像是虚脱一般,整个人坐倒在地。

他是第一个朋友。和他在一起非常愉快,心里也希望要是将来可以永远在一起就好了。但现在竟然基于毫无顾忌的第三者之手被夺走,自己却束手无策——

抬起头来,眼见在那座漂浮于湖面的小岛上,可以看到许多灿烂的火光。在那之中,传来了「掉下去了!」、「死了吗!」、「快准备小船!」之类,人们互相怒吼的声音。

这一瞬间,有种难以抗拒的强烈情感贯穿全身。

——都是那座城镇害的吗?

是住在那座城镇里的人类杀死了佣兵,夺走自己最初也是唯一的朋友吗?

从未体验的感情浊流几乎要将自己吞没。

好恨。内心无比憎恨,完全无法原谅。

——就是那座城镇。那座杀死了佣兵的城镇。就是住在那里的所有人类下的手。

而就在这时——

「喂,魔女……!你在那里吧?过来帮个忙……!」

从深渊底部传来了声音。

才急忙冲到崖边,就看到一只庞大的白色野兽正沿着垂落的吊桥爬上来。

憎恨之情瞬间烟消雾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头阵阵发热的感受。

「佣兵!佣兵、佣兵!啊啊,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啊!」

「我的确没事——不过,抱歉,先帮我把这家伙拉上去吧。」

抓住佣兵扛在肩上的东西,依照他的吩咐拉了上来。结果手中立刻传来了带有微温的黏腻触感。

而那是——浑身浴血的神父的身体。

2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虽然不好但狗屎运很强——不管是哪一种,总之我四肢完整地活下来了。

尽管目前的状况是我右手负伤,而且濒死的神父又在身边……哎,毕竟是被人诬陷企图暗杀圣女,然后被人赶出圣都,最后还和发动攻击的神父一起遭受炮击,并从吊桥上坠落。现在这样应该可说是幸运到家了吧。

「佣兵,这是……」

我正在努力攀爬的悬崖上方,传来了零的声音。看来要她先把全身是血的神父拉上去,还是让她感到困惑了吧。

「如你所见,是快要死掉的神父。然后幸好他现在没有意识,你快点趁机用魔法救他一命吧。只要堵住致命伤就行了。要是伤口全部消失,之后跟神父说明起来会很麻烦。」

我一边往上爬一边回答,而零从崖边探出了头,露出一脸严峻的表情看着我。

「你要救这个神父?这可是百般羞辱你,甚至还打算杀死你的男人耶。为了这种男人而使用吾的魔力好吗?」

「因为我的心胸宽大啊——更重要的是,那家伙跟我是差点被人一起杀死的同伴。搞不好可以从他口中听到一些有趣的事,而且卖个人情给神父肯定有不少好处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吾倒也无所谓……」

零对我做出了「真是个烂好人」这个对我来说是极尽诋毁之能事的评价后,又把头缩了回去。随后,悬崖上方流泻出温暖的光芒,我心想应该是零用了守护之章的魔法吧。从光芒的感觉来看,应该是初阶的魔法〈愈手〉。

「——会自然而然这么想,看来我也彻底中了魔女的毒啊……」

被魔女影响的堕兽人——这实在太适合担任童话故事的坏人角色了。如果可以,真希望当勇敢的骑士之剑贯穿自己心脏时能捡回一命——我一边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边在平坦的地面上摆出大字型仰躺。

「啊——……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可恶,手都没感觉了……」

「吾也以为你死了。就连冷静的吾都瞬间涌现憎恨,差点就要动手毁掉一座城镇。」

「真的超危险啦!要是一个不小心,不就连我也一起毁了吗!」

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却因为同伴的误会再次被推进地狱……这实在让人笑不出来啊。

「再说了,佣兵这种人啊,死亡就像是我们的工作。要是死了一个佣兵就要摧毁一座城镇,就算有再多国家也不够用啊。」

「无须担心。说到底,也只有一个你吧。那么你就只能死去一次,而吾的憎恨也是就这么一次,所以只会有一座城镇消失。」

「我的意思其实不是那样好吗……而且,你原本应该是那种能够漠视一堆同伴被十三号杀光的冷酷魔女吧?」

「……这么说也是,吾是冷酷的魔女。」

她皱起眉头,说了句只是。

「吾不希望佣兵死掉。」

这女人又轻易说出宛如「你是特别的」这种台词了。

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我沉默不语,而零突然狐疑地瞇起了眼睛。

「不过……你是真的还活着吧?」

「嗄?」

零迅速伸手过来,若有所思似地抓住我的脸。然后就这么开始毫无顾忌地乱摸我的脸和身体。

「喂,住手……!」

「被大炮那么一轰,连吊桥都断了喔。你难道没有重重摔进水里吗?这么说来,毛的确没有湿啊……这该不会是吾的幻觉,而你其实已经死了吧?那么吾果然还是要把那座城镇摧毁才行……」

「怎么可能是幻觉啊!我还活得好好的!啊——不要再摸来摸去了!烦死人啦!」

因为实在太烦人了,我猛然坐了起来,挥开零的手。

「给我听好,我可是在一只手几乎不能用的状况下,背着神父从坠落的吊桥爬上来的喔。稍微让我静下来休息一下啊!」

「吶,水给你。喝吧。」

她立刻把打开盖子的水壶递了过来,让我没办法继续大吼大叫。我死心从零的手中接过水壶,一口气喝光所有的水。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你当初抓住的断桥,应该是在那一头——是在圣都的那一边的才对吧?到底是怎么跳到这一头的?」

「是神父的镰刀啦。神父的戒指和镰刀之间连着非常坚固的丝线。所以我在掉下去的瞬间丢出镰刀,勾住这一边的吊桥。然后在桥完全掉落之前,沿着镰刀上的丝线抓住吊桥的绳索这样。」

理所当然的是,这么做虽然成功避免摔落水中,却还有迎面撞上悬崖岩壁的惨事在等着自己。我在抱着神父的状态下勉强调整姿势,在岩壁上用双脚着地,所以才能把伤害压到最低。虽然没受伤,但是脚真的很痛。

然而,这跟神父的伤势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那身没有毛皮的虚弱躯体,直接承受了被炮弹击碎而袭来的所有木板碎片。

伤口应该已经让零用魔法堵住,可是看到他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的模样,实在像极了遭人虐杀的尸体。呼吸也很浅,喉咙深处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喂……这家伙应该可以得救吧?」

我一问,零随即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这很难说……至少不是完全放心的状态吧。」

「你不是用魔法治好他了吗?」

「伤口的确是止血了……不过也仅只如此而已。就算用针线缝合,伤口不再流血,也还是有回天乏术的情况发生吧?魔法也是一样。没有任何魔法可以保证肯定能救活伤者。神父已经失血过多,接下来就只能看他的体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比起使用魔法,能够恢复体力的药物和休养反而更有用……」

「药物和休养啊……可是圣都附近的城镇都已经没有医生了,就算带去教会,要是被问到原因也很麻烦……」

要是告诉对方神父差点在圣都被卫兵所杀,那么莉亚当下就会被认定为魔女,然后被教会处决。可是这么一来,就会让教会莉亚魔法的那个家伙逃掉。

而且,神父也有可能在搬送到教会的途中身亡。到时候事情就会变成「为什么担任圣女护卫的神父会死亡」,而所有责任极有可能会全部推到我这个堕兽人的头上。

「啊——……总觉得想着想着就快要累死了。教会怎么不灭亡啊……」

「那吾就来灭了他们吧?」

「别这样!太恐怖了!」

我打了个冷颤大叫,零这才笑着回答是开玩笑的。

「先回去伊迪亚贝纳一趟,向领主寻求协助如何?这么一来,不但可以治疗神父,他说不定也会协助吾辈呢。」

「这主意不错——可是有难度吧。」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他可是说了随时都可以依靠他喔。」

「我们现在可是被当成企图暗杀圣女的人喔。可雷翁共和国的有力人士几乎全部都是『圣女大人万万岁!』的状态。就算伊迪亚贝纳的色鬼领主权力再大,而且又是反圣女派,要是在台面上与圣女敌对,肯定会削弱他的立场。」

「既然如此,暗中行事不就行了?」

「魔女、堕兽人,以及半死不活的神父,这种组合要暗中行事未免太困难了吧。要是那个色鬼领主没有跟教会敌对的觉悟,最糟的状况就是把我们交给教会处决。」

若是有人密告会很危险,因此我们也没办法向普通民家求助。我是堕兽人,而且又被冠上了暗杀圣女的嫌疑,实在不能随便找人求助。

「再说——伊迪亚贝纳实在太远了。在抵达城镇之前,神父可能早就没命了。」

「嗯……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样吧?必须找到一个位在不远之处,并非圣女的信徒,也不是绑手绑脚的权力者,还要有与教会敌对的觉悟的人,否则吾辈就不能寻求协助,是吗?」

「就是这样。如果可以再追加一点,要是有地方可以让神父充分休息就更好。」

「何等任性的要求啊……就算是恶魔也会再收敛一点喔。」

看着傻眼的零,我也耸了耸肩表示同意——不过这就是事实。

现在这个情况下,就算没有有神父这个因素,我们也迫切需要一些帮助。

为了从莉亚口中问出手抄本的情报,我们必须潜入圣都,可是圣都的入口只有一座细细的吊桥——而且不久前才被大炮轰掉了。就算吊桥修复了,如今发生了这场「暗杀骚动」,莉亚应该也会有好一阵子不会离开圣都。

这种情况下,不管我和零两个人怎么做,都不可能安全潜入圣都。说到魔女和堕兽人可以一起完成的事情,大概只有杀光所有挡路的人类,踏着一条血路前进,作为史上最邪恶的恶党名留青史而已吧。

而我一点也不想创造出自己以坏人角色活跃的童话故事。

「——等一下,恶党?」

感觉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是圣女派,也不是者。可是仍然拥有一定程度的势力——

「我记得这里有盗贼吧。」

我轻声说完,然后看向零。

零眨了眨眼,双手一拍回望着我。

「……喔喔。嗯,这么说来的确有这么一群人呢。被刻上了〈牺牲印〉,企图绑架圣女以改变现况的那些人。」

泰欧驾着马车冲进旅馆的隔天,我们就在森林里发现了跟盗贼在一起的莉亚。

那些盗贼的身上都有山羊的烙印——刻有〈牺牲印〉。那是可以分担他人身上的病痛与伤势的魔法。长期累积下来,就足以让人死亡。

而这件事,相信那群盗贼应该注意到了吧。

「……不对,正好相反啊。」

之前在港都伊迪亚贝纳看到船员手臂上的山羊烙印时,泰欧说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响起。

——是有山羊印记的人变成了盗贼。

没错,泰欧确实是这样说的。

——有山羊印记的人啊,都会聚集在洛塔斯要塞那里。

还有这句话。

若是如此,就不是盗贼团注意到了这件事。

而是注意到这件事之后,才成了盗贼团。

「那么,要向那个盗贼团寻求协助吗?根据圣女所说,圣都附近的一个废弃要塞似乎已经变成了盗贼根据地……记得那是叫洛塔斯要塞吧。」

「虽然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帮助当初妨碍他们绑架圣女的我们,不过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考虑到距离,眼下把那里当成目的地其实还算不错。」

「可是……那个洛塔斯要塞的所在位置,可没有记录在地图上啊。」

零从我的背包里抓出地图,摊开在腿上念念有词。

我垂下肩膀说道:

「那是当然的吧。市民和旅人所用的地图,基本上就只有记载主要都市位置和需要收费的路段而已。要是被其他国家知道防卫据点的要塞位置,不就麻烦了吗?」

「那么,吾辈要如何前往洛塔斯要塞呢?虽然知道在附近,但完全不知道方向喔。」

「佣兵的固定做法是袭击兵营抢地图……不过我实在不想做到那种地步啊,更何况这附近根本没有兵营。」

最麻烦的一点是,如果除了暗杀圣女未遂再加上一条袭击兵营的罪名,那么毫无疑问,一定会对我的脑袋发出全国悬赏吧。这颗脑袋早就已经受到各方面人士觊觎了,实在不想再加上奖金猎人啊。

「现在说这个可能有点迟了……不过当初果然应该带着泰欧一起走吧?他看起来似乎也很想跟着吾辈一起来……」

「那个盗贼的打杂小弟现在变成圣女的仆人了喔,怎么可能会有人想要放弃这种奇迹,跑来跟堕兽人厮混啊。只要待在莉亚身边,就能确保他的人身安全。而且莉亚是个烂好人,只要开口,说不定还会让那小子上学呢。」

这么一来,泰欧就能如愿成为他梦想中的医生。

身为无关人士的我,没有权利剥夺他的未来。

「『为了那个孩子好』——是吗?你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是父母一样呢。吾虽然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不过所谓的父母,就是比起自己,更希望孩子能获得幸福吧?」

我皱起了鼻头。

「没那么夸张啦。只是佣兵的跟班比盗贼的打杂小弟好,不过圣女的仆人又比佣兵的跟班更好,如此而已。」

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没办法笃定说出「自己绝对不会舍弃泰欧」。虽然我的确很中意他,但终究是外人。如果泰欧不再是个对我有利的打杂小弟,像是受伤拖累到我的时候,我一定会舍弃他。

面对我这种怪物,还有办法若无其事的露出笑容。像这种心胸宽大的小鬼,要是因为被我舍弃而死,感觉我会作上好一阵子恶梦。

——说到父母,记得泰欧的母亲好像就在洛塔斯要塞吧。

被刻了〈牺牲印〉的泰欧的母亲,成为反圣女派的盗贼团成员,结果连泰欧也变成了盗贼的打杂小弟。

泰欧说过他不必再回到母亲身边也没关系,不过之前盗贼曾经跑到伊迪亚贝纳去接他,或许就表示母亲那边可能还没办法对泰欧放手。

这么一想,果然还是把泰欧一起带来比较好吗……?

不,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些事情都没有意义。我都把泰欧留在那里了嘛。

「要是有个跟洛塔斯要塞相关的物品,就可以利用吾的占卜锁定位置了……你有类似的东西吗,佣兵?」

「你怎么会觉得我身上会有从来没见过的地方的东西啊?话说,原来你也会占卜之类的事情啊。」

「你这说法就像是对弓兵说『原来你会射箭』一样喔,佣兵。借用你的说法,你怎么会觉得吾不会占卜这种魔术的基础呢?」

「谁教我到现在都不曾看过你占卜啊。」

「因为那意外地麻烦啊。若非相当程度的困境,吾是不会去做的。」

「是喔……」

想找出物品或人,就必须先准备与之关系匪浅的东西。这个原理之前就听阿尔巴斯说过了。

实际上,当初为了找到下落不明的零,占卜仪式当中也用了零长年穿在身上的长袍。

但我心里却想着……不对,等等。

总觉得有个东西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连系我和洛塔斯要塞之间的东西,好像曾在哪里——

「喂,泥闇之魔女小姐啊。既然可以藉由物品找出持有者,那么应该也可以透过持有者找出物品吧?」

「寻找失物吗?那可是魔女真正的拿手绝活呢——不过现在应该不是找东西的时候吧。莫非你打算告诉吾,你其实是蕴藏足以毁灭世界的财宝的持有人,然后现在想去把东西拿回来吧?吾一点也不想找出那么麻烦的东西喔。」

「怎么可能啊!那是哪来的童话故事啊!」

「这个嘛,吾听说世界各地都有流传宝藏的传说……但是真要追究到底是哪里的童话,吾也有点回答不出来呢。无论如何都需要那些情报吗?那么吾可能要稍微入定冥想,以此追溯记忆之丝——」

看着好像是刻意露出困惑表情的零,我伸出手掌挡在她的眼前,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以回归一下正题吗?我现在没时间陪你玩。」

「吾不会阻止你,尽管回归吧。下次再陪吾一起玩。」

我有点无力,然后接着说道:

「其实在伊迪亚贝纳的时候,有个盗贼跑来要带走泰欧。那个盗贼很明显不属于之前被我们绑住的那一群人——你知道这

代表什么意思吗?」

零眨了眨眼。

思索一秒钟之后,零点头笑了出来。

「你是说,有人放走了那些被吾辈绑住的盗贼是吧?然后那些逃走的盗贼回到洛塔斯要塞,向同伴报告泰欧人就在伊迪亚贝纳,所以最后才会有人过来要带他回去。」

「真不愧是魔女,果然敏锐。泰欧本来就是盗贼的打杂小弟,对吧?他说他很同情那些被抓住的盗贼,所以偷偷给了他们一把刀,好让他们逃走的样子。」

「因为没办法对同伴见死不救是吗……甚至不惜背负被吾辈发现的风险,真是个能干的小毛贼啊。」

「那么,重点来了。泰欧交给盗贼的那把刀,其实是我长年以来爱用的小刀。如果那把小刀现在还在盗贼手上呢?」

突然,零稍微撩起兜帽,露出单眼看着我。

「所以只要寻找你的小刀,就能找到洛塔斯要塞——再不济,也能找到知道洛塔斯要塞所在地的人,是吧。若是如此——」

零笑着这么说——

「就如你所愿,交给吾吧。」

并自信满满的挺起胸膛之后,立刻又补上一句「那么立刻开始准备吧」,然后看着我。她用随意到极点的口气,像是在说「借一下你的外套」一样,提出了很不得了的要求。

「你身上有绞刑场用来吊死犯人的绳子吗?」

3

魔术已经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据说光是寻找失物的占卜,就有数不清的种类与方法。

然而单论零所说的方法,每一种听起来都有够恐怖,充满不祥的感觉。

「明明只是找东西,为什么需要吊死死刑犯的绳子啊……」

「任何跟人类死亡相关的物品,都会具有魔术一般的力量。不过呢,其实只要是绳子就行了。吾个人对道具种类其实不太讲究。」

「那一开始跟我说要普通的绳子就好了啊!」

「正因为是舍弃大型仪式而取简易形式,才会想要好一点的道具。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而已吧?就算是你,真要进行某些困难的作业时,也会怀念自己的爱刀,不是吗?」

「我并不会怀念吊死人的绳子就是。」

「但是你现在怀念的爱刀,难道就没有沾染过许多人命吗?」

她尖锐的反驳,让我闭上了嘴。的确,所有我经常使用的道具,都至少有和死亡扯上一次关系。

绳子——是吧。我迅速翻找了一下背包。

「……曾用来勒死人的绳子行吗?」

「什么嘛,这不是找到好东西了吗。何必还要装模作样。」

用来杀人的绳子到底能不能称为「好东西」,我对这点抱持着强烈的疑问,不过就算吐槽魔女的价值观也没有任何意义。我把从背包里拉出来的绳子剪成差不多到手肘的长度,将纤维打散之后,再把细绳交给零。

零将其中一端缠上自己的中指,另一端则是挪在一颗透明的锥形宝石上。仔细看就能发现宝石表面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符号,一眼就能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宝石。

「你又拿出可疑的道具了……」

「这只是普通的单摆,但多少有进行一点魔术的加工就是。因为没有必备的绳子,所以一直派不上用场,不过吾心想出来旅行之后,总是可以弄到绞刑用的绳索吧,于是就从洞穴里带出来了。如今终于完成,真是多亏了你。」

「所以你要拿那个单摆做什么?」

「用来指向地图。如此一来,单摆会在吾辈寻求的物品所在地大幅画着圆圈。」

「哦——很简单嘛。」

「这个占卜道具在教会对魔女的弹劾之下,已经消失殆尽。不过以前的普及程度听说是每个村子里至少都有一个会用的人。来,把地图摊开平放在地上。握住吾的手,内心想着那把被偷走的小刀。」

我依照零的吩咐握住她的手之后,她随即就把绑着单摆的手举在地图上方,肩膀放松了下来。垂直落在地图上方的单摆绳子,就像根金属棒一般动也不动,几乎有点不自然。

零曾经说过,魔术的基本就是完美的准确度。然而完美的准确度,永远都是从完全静止的状态下产生。单摆也一样,连头发末梢都完全静止的零,彷佛一尊精巧的雕像。

「佣兵啊……吾是随时欢迎让你看到入迷,不过现在先把眼睛闭上,想想那把刀吧。」

「啊,呃……抱、抱歉……」

我连忙道歉然后闭上眼睛,随后才想到这好像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默默啐了一口。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把刀。我在心里描绘着那把失窃的刀的模样。

刀身很小,很适合进行精细的作业,但刀柄很大,即使是堕兽人的手也能轻松掌握。是在一般的商店里买不到的东西。

想不到竟然会被泰欧偷走……因为泰欧包办了所有琐事,所以就算被偷,也不会注意到吧。因为对方是个小孩就放松戒心,实在是身为一个佣兵不该犯下的严重失误啊。

绑架莉亚的盗贼有五人。我的小刀应该就在其中一人手上吧。因为事情发生在半夜的森林,我几乎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不过倒是对个男人印象深刻。就是那个有半张脸长满胡须,怎么看都是一副坏人样——率领着其他四人的那个男人。

「不要胡思乱想了,佣兵。你只要想着吾的手,还有刀子就好。」

「我、我有在想啊!」

「你没有。你要是不集中精神,单摆就没有办法锁定对象,因此出现偏差。这占卜方法确实简单,所以精密度也不是很高。」

被看穿一切的零狠狠纠正之后,我开始集中在刀子上。

与手掌完全密合的熟悉触感,以及称手的重量。外观毫无装饰,看起来相当粗俗,不过刀刃曲线却十分平滑,没有任何铁锈或缺口。

刀子是陪伴一生的物品。用得越久就越顺手,而越是精心保养,就越能长久使用。我真心想将那把刀拿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

「很好——找到了。」

零的声音让我睁开双眼。从零手指上垂落的单摆,正以地图上某一点为中心画着圆圈。

地点是阿克迪欧斯的西南方——在山上。

「看来,刚好位在连接阿克迪欧斯和伊迪亚贝纳的直线上啊。虽然是比较靠近阿克迪欧斯这边……」

零收起单摆,在地图上做了一个记号。

「因为地图太笼统了,所以这个结果可能有点靠不住……」

「没关系,只要知道前进方向就够了。考虑到『要塞』这种建筑工程的用途,应该会建在视野良好的山顶吧。」

要塞的用途——就是侵略与防卫的据点。

而说到阿克迪欧斯这座城市,莉亚的侍女曾说过原本就是国王为了锁城躲避攻击才设立的。换句话说,洛塔斯要塞就是国王从旧都——从现在的伊迪亚贝纳撤退到阿克迪欧斯时,负责争取时间而设置的防卫基地。

共和国化之后,伊迪亚贝纳不再是王都,阿克迪欧斯也衰退成普通的小镇,所以洛塔斯要塞也跟着失去用途,现在应该已经变成废墟了吧。

「单从地图上看来,洛塔斯要塞是在山丘上,附近没有其他村子——这就表示应该有通往阿克迪欧斯或伊迪亚贝纳的补给路线。」

「补给路线?」

「现在可能变成了废墟,不过以前还是有驻兵的。如此一来,就一定会需要粮食吧?运送粮食需要拖板车,所以多少会需要打造一条平整的道路。只要找到那条路,我们说不定就能轻松前往要塞了。」

既然已经决定,就要分秒必争。我把失去意识的神父和行李一起扛了起来。

「可是……假使洛塔斯要塞里的人不愿意协助,那该怎么办?吾辈带着神父,而且他们也是把吾辈视为圣女的手下吧?」

「到时候再说吧。要是真的发生不幸,那我也只好使出佣兵特有的交涉手段了。」

「佣兵特有的交涉手段?」

我微微弯起右手手指,伸出所有爪子。见状,零佩服似地叹出一口气。

「这真是极为有效的交涉手段啊。佩服佩服。」

「看是要和堕兽人冷静地进行交谈,还是要赌上性命正面冲突——为了双方好,我们只能希望盗贼头目是个聪明人了。」

我刻意露出爽朗的笑容,便带着零一起迈步前进。

夜色未深。

真希望能在朝阳升起之前,抵达洛塔斯要塞。

4

依照零的占卜结果,我们走上补给路线,进到森林当中。

在我肩膀上的神父呼吸非常虚弱。因为失血过多而冰凉的身体暴露在夜晚的冷空气中,体温变得越来越低。

背着一个人,光是行动就会消耗体力。是不是不该勉强在第一时间抵达洛塔斯要塞,先找个树洞之类的地方休息一下比较好?

就在我开始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

「这个季节在外面站岗,实在好累啊……」

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要零停下脚步,并悄悄放下神父的身体。

用手势指示零留在原地之后,我压

低身子,小心翼翼朝着声音的方向靠近。

从灌木丛的细缝当中,看得见提灯透出的微弱光线。

「没办法啊。我们可是攻击了『圣女大人』耶,不管什么时候出现讨伐队都不奇怪吧。要是没有好好看守,所有人都会被杀的。」

另一道声音一边好像很冷似的呼着气,一边回答。这也是一道男声,而且这两个声音都很耳熟——是当初绑架莉亚的盗贼。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另一个比较矮小肥胖。

我无声无息地抽出了刀子,整个人趴在地上,继续逼近。攻击目标是那个高个子。因为身高要是差太多,就很难抓到人。

我就这样来到伸手可及的距离。盗贼们完全没注意到我。

——果然是超级大外行。

这么一来我也不忍心痛下毒手了。就当作是弥补上次让他们受伤的错,今天就稍微手下留情吧。

「就算不被那些人杀死,反正迟早都会死的……就像赛克特那样……!既然都会死,在外面站岗还有什么意义吗!」

「混蛋!你干嘛变得这么软弱!你的刻印只有一个,哪像我身上有三个刻印啊!老大一定会想出办法。现在就先闭上嘴,乖乖站岗吧。」

「——就是说啊。站岗这种事,还是认真一点比较好。」

应了他们一声之后,我立刻扑到高个子盗贼身上,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刀刃微微吃进肉里,我好不容才让对方凄厉的惨叫声停在喉咙深处。

同时,没有被我抓住的另一个盗贼马上拔剑,举起提灯大叫:

「你要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正好路过的佣兵。哎,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面,生硬的自我介绍就免了吧。」

我手上的刀子仍然架在盗贼的脖子上,另一手脱下了一直盖到眼睛的兜帽。等到提灯灯光照亮了我的脸,两个盗贼同时惊叫起来。

「你——是那个时候的堕兽人……!是阿克迪欧斯的魔女的手下!」

果然被当成这样了啊。我悄悄叹了一口气。

「就算说了你们应该也不会相信,不过那是误会。我希望可以和平的——」

和平的进行交涉。话还没说完,一道尖锐的口哨声立刻响彻整片森林,连我也忍不住缩了一下。是那个小个子吹了口哨。然后他就此——

「敌人来袭!有敌人来了!敌人来袭——!」

一边扯开嗓门奋力大叫,一边拿着提灯全力冲进森林里。

他不在乎人质的性命吗?这也放弃得太干脆了吧?

我还在张口结舌时,被留下的盗贼苦闷似地抖动着肩膀。

一时还以为他在哭,不过随即发现他其实是在笑,让我越来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愚蠢的野兽混账……!人质根本没有意义啦。为了保护同伴,我死了也没关系!来!要杀就杀!我一点也不怕,一点也不怕……!」

脸色明明已经吓得发白,身体也不断在发抖,真亏他有办法说出这么勇敢的话。

不惜在此牺牲一个人,也要让要塞里的同伴得知有危险啊——

虽然是大外行,团结力却很强。

看来我有点小看他们了。然而这个感想马上就在下一秒变成「我实在太小看他们了」。

森林深处亮起了一团火光。

才刚觉得那道火光狂奔似地朝着我这边逼近,随后立刻在某个定点像蜘蛛丝一样瞬间蔓延到四周。转眼之间,我就被一大群亮到快要睁不开眼的火光团团包围。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被包围——」

彻底扭转夜色的刺眼火光,让我忍不住垂下视线。

附近传来了鸟类——而且是非常巨大的鸟类的振翅声。

接着又传来弓身弯曲、弓弦绷紧的声音——我把手中的盗贼一把推进树丛,凭直觉扑倒在地。弓箭随即从我的头前一秒钟还所在的位置疾飞而过。

抬头一看,我才总算发现火光的真面目。其实那是挂满了整座森林的提灯灯光。

灯与灯之间连接着浸过油的绳索,只要在绳上点火,就会像导火线一样点亮所有提灯。

也就是说,我其实没有被包围。从气息来判断,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

「老大!这家伙是魔女手下的佣兵!就是他和神父连手阻挠我们的计划!绝不会错!」

被我放开的盗贼,一边在树丛里躲躲藏藏一边大叫。刚刚可是特地让他逃跑的耶,这个不懂知恩图报的混蛋……早知道就拿他来当肉盾了。

我一边在心里痛骂,一边凝神细看弓箭飞来的方向。

那个被称为老大的对象……就是盗贼头目吗?

不过提灯灯光实在太亮,没办法在这里确认对方的模样。我冲进树丛,一边警戒着弓箭追击,一边对着空中怒吼。

「给我等一下!这是误会!我只是来交涉的,完全不是过来袭击你们——」

「先揍过之后再决定到底是不是误会——这不就是你的行事风格吗?」

听到这个从头上传来的声音,我皱起了脸。

那是曾经听过的声音。而且,那还是一句听过的台词。

之前泰欧在伊迪亚贝纳被盗贼袭击的时候,我对着那个一边喊着「你误会了」一边逃跑的兜帽男,说了跟刚刚一模一样的话。

「你……难道就是在伊迪亚贝纳企图绑架泰欧的混蛋!」

「我说过是误会了吧。我不是要挪架泰欧,是要接他回来。」

「啊啊,这么说来……泰欧后来有解释了,所以我知道状况。」

因为泰欧喊了「救命」我才会出手,可是他后来的说法是「我只希望你能帮忙赶走过来接我的同伴」。

「不管怎样,泰欧都已经不想再回盗贼团了。硬把人带走,实在是一点也不和平啊。」

「我们也是有很多苦衷的。如果泰欧是被某个地方的老夫妇收养,那还可以考虑一下,可是和圣女一起行动什么的,那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管。近期内应该会再去找他——」

那一瞬间的空档,应该是在寻找泰欧的身影吧。

但一确认了泰欧并不在我身边之后,那道声音也变得低沉又紧绷。

「那家伙现在在哪里?看来似乎没有跟你在一起……」

他的口气,像是在判别我到底是不是敌人一样,平静得可怕。

我对泰欧做了什么——端看我的回答,恐怕还会落下一场箭雨。我慎重地开口说道:

「我把泰欧留在莉亚——留在圣女身边了。因为他颇得圣女的欢心,所以被雇用成圣女的仆人。」

「你说圣女的仆人?——是那家伙提出请求的吗?他主动提出的吗?」

「没错,是他提出的。」

头目的声音自言自语似地骂了声那个笨蛋。因为盗贼团和圣女互相敌对,对于主动要求成为圣女的仆人的泰欧,当然会产生怒气吧。

「相反的,我则是因为试图暗杀圣女这项罪名,被赶出了圣都。虽然完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不过当时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听我解释。能不能活着离开圣都都不知道,这么一来我当然不能带着泰欧一起走。」

所以才让他留在那里——这番话没有任何谎言或夸大成分存在,只是单纯的事实。可是对方多半不会说着「原来是这样」就相信我的说法吧。毕竟他们只差一步就能成功绑架圣女的计划,毫无疑问是被我亲手毁掉的。

果不其然,躲在树丛里的盗贼火冒三丈的骂了起来。

「给我闭嘴!你这个混账王八蛋!谁会相信那种骗小孩的谎话啊!泰欧想成为圣女的仆人?那家伙才不可能这么做!」

「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应该就能马上知道圣都发生了暗杀骚动,还是个白色的堕兽人试图杀害圣女的消息吧。我不是圣女的手下,也不想跟要塞里的人爆发正面冲突。所以能不能让我们一起坐在暖炉前,平静进行交谈啊?」

「不要听他的,老大!都是因为这家伙,赛克特才死了……!都是因为这家伙帮助了那个批着圣女外皮的魔女——!」

「够了,塔尔巴!就算没人妨碍,赛克特都无法得救。」

头目尖锐地制止,被唤作塔尔巴的盗贼随即闭上嘴巴。不过相对的,他开始懊恼地咬着牙,用吐口水的声音全力表现他的不满。

同一时间,又传来了第三者晃动野草的声音。现场气氛立刻因为紧张感而冻结起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努力拨开灌木丛,走了出来。

「看来你们正在起争执呢,佣兵。挺开心的嘛,让吾也加入吧。」

是零——就算没听到声音,我也知道是她。

「你来干什么……!不是叫你在那边等着吗!」

「不要吵闹,佣兵。吾有个好方法,可以完美解决你们的争执——看看这个。」

零从灌木丛里拖出某个东西。

是个浑身是血的人类——是神父。

「笨蛋!那家伙可是圣女的护卫喔……!你现在把他带到这里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吧!」

「不如说,事情应该会

变得更简单。这个神父就是圣女的护卫,相信当时企图绑架的人都能作证吧。然而就连神父也差点死在圣女手上。」

树上的声音倒抽了一口气并喊了声:「你说什么?」

「而吾辈救了这个神父,一起逃离圣女身边。换言之,吾辈连同神父,其实都和圣女处于敌对关系了。跟你们一样——有异议吗?」

发问的声音非常坚定,而且单纯就是相当平静。

满脸胡子的盗贼——塔尔巴从树丛里爬了出来,而他在看到神父的模样时,也因此倒抽了一大口气。

「没、没错……深绿色的头发,还有可以变成镰刀的奇妙手杖……这家伙就是『女神之净火』的审判官……!」

「他死了吗?」

听到头目的声音从上方落下,零摇了摇头。

「目前还没——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不必吾说明,相信你也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巨大的损失。如果你们能接纳吾辈,拯救神父的性命的话,就能从神父口中得知关于圣女的情报。顺利的话,甚至可能获得教会的协助。如何?状况应该变得简单一点了才对。这只是单纯的交易而已。」

想从神父口中打听出情报,就跟我们合作——这确实是非常简单易懂的交易。

感觉好像听到神父本人大声指责「你们怎么可以把伤员当成交易筹码」,不过对着佣兵魔女二人组大谈伦理道德,实在没什么意义。

面对零的质问,头目沉默了短短几秒,彷佛正在思考。

「——为什么你们不把神父带去教会,而是带来我们这里……要是问了这个问题,就显得我们不识相了吧。我看我们彼此都各有苦衷。不过我不懂啊,直到最近都和圣女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现在会被赶出圣都?又为什么还要继续和圣女扯上关系呢?」

「这点就有些复杂了。哎,简单来说就是吾辈正在调查一些事情。然后在快要逼近问题核心的时候被人赶走了。但吾的个性可不能容许工作做到一半就放弃,选择安稳度日啊。」

男人喃喃说着原来如此。

接着——

「——好吧。这项交易还不赖。」

他这么说。塔尔巴立刻抬头往上看,发出丢脸的喊声。

「可是,老大……!」

「你好好想一下,塔尔巴。我射出弓箭的时候,那个男人没有把你当成挡箭牌,反而把你推进树丛逃跑。那一瞬间就可以确定他不带敌意。再说,如果那家伙真的有那个意思,根本不必做挟持人质这种麻烦事,直接杀进来就行了吧。」

我眨了眨眼。他这种说法,听起来像是非常清楚我是什么人。

对方似乎察觉到我的疑问,于是补上一句。

「可别觉得不舒服啊,白色的。我是透过谣传知道你这号人物。」

「谣传?」

「因为你的外表很显眼啊。大型猫科,白色毛皮上有黑色条纹,出身地不明的堕兽人。战场上可是很有名的喔。」

哎,我至今的确跑遍各大战场,就算有人认出我也不奇怪。而且对方是盗贼,如果前身是佣兵的话,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曾经见过面。

至于这种人会听过什么样的谣传,我大概可以想象的到。例如完全不留人质,杀死所有敌人,或是不管对方是不是同伴,只要出现在眼前就会毫不留情下手,诸如此类。

因为那种不顾一切的作战方式,让我多了好几个一点都不值得感谢的浑名。虽然最近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叫我了——

「『黑之死兽』——仅凭一己之力就歼灭了敌方整支部队,全身溅满敌人鲜血,最后染成了黑色,所以才有这种外号吧。因为血经过一个晚上就会变黑嘛。」

啊啊,可恶。竟然来了一个知道我最丢脸的外号的家伙。如果可以,那是我想要永远隐瞒起来的过去和外号。因为太丢脸了,让我连脖子附近的毛都竖了起来。

「黑之……死兽……」

零紧盯着我看,视线让人尴尬得要命。够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想出那个外号的人可不是我啊。

「认……认错人了吧?我没听说过那么丢脸的外号。」

「像你这样的堕兽人很罕见,再加上鼻头的那道疤,怎么可能认错人呢?最近比较没有听说你的谣传了,原来还活着啊。」

「吾、吾是不是要从今天开始叫你『黑之死兽』比较好……」

「啊啊啊啊!住口!绝对不准这样叫!我绝对不会响应你喔!」

说到底,当时的我不过只有十七岁。只因为是堕兽人就被送上前线,又在战场上遭到孤立,才会惊慌失措地陷入恐慌,结果就歼灭了敌方部队。

对我来说,这是一段让人感到丢脸的过去,所以每次听到这个话题,就像是被人取笑说「你以前还真是顽皮呢!」一样,感觉浑身不对劲。

可是现在竟然特地选在零的面前揭穿这件事,这家伙真是有够多嘴。

「喂!居然故意把别人丢脸的往事讲出来——快点现身!给我滚下来,我要宰了你!」

窃笑声晃动着树枝。随之,一阵巨大鸟类的振翅声响起,而发出声音的那人也从树上缓缓降了下来。看到那个好不容易现身的身影,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张开双手也不能比的巨大翅膀,还有深深刺入地面的尖锐鹰爪。着地的同时,白色羽毛翩翩落下,在提灯的光线当中,那道身影看起来甚至充满了幻想感。

白色的——

老鹰堕兽人。

「真的假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鸟类啊。」

「很稀奇吧?」老鹰堕兽人边说边笑着微微张开翅膀。「刚刚突然发动攻击真是抱歉。因为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人的气息,所以我就抢先警戒牵制了。不过呢,既然对方是女人和伤员,我也没有理由赶人——塔尔巴,你先回去告诉要塞里的同伴说有客人来了。」

「你要相信那些家伙吗,老大!这搞不好是陷阱啊!」

「当然不相信,而且当然也可能是陷阱——可是不管怎么看,神父都快没命了。要是现在赶走他们就一定会死。你可曾看过我舍弃任何一个跑来这里的病人或伤员吗,塔尔巴?」

闻言,塔尔巴便吞吞吐吐起来。

「再说,我们干下了绑架圣女未遂这种大事,就算哪个大人物挺身率兵讨伐我们,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吧。既然横竖都会被讨伐,我情愿赌赌看这些人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助力。」

老鹰堕兽人催促他快去,塔尔巴只好一边警戒我们,一边朝着洛塔斯要塞狂奔。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老鹰堕兽人轻轻叹气。

「抱歉啊……因为他的挚友死了,所以变得有些神经质。脑袋应该知道错不在你们,不过实在忍不住不迁怒吧。」

「我才不介意。反正早就习惯被人怨恨痛骂了。」

我摆动了一下尾巴,而老鹰堕兽人则是惊人坦率地向我道了谢。

「就让我来带你们去洛塔斯要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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