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澈见底的翡翠色海水,加上桃红色的珊瑚礁。
一批批载著乘客和货物的小艇,将一群群穿梭在珊瑚礁之间的缤纷小鱼吓得一哄而散,并陆续驶离巨大的帆船,划向港口。
闪耀动人的沙滩极为辽阔,划出一道平滑的弧线,延伸到地平线彼端。好几座栈桥从沙滩突入海面,周围有无数小艇,像小鱼一样聚在一起。
小艇卸下货物和乘客之后,又载运了下一批货物和乘客,再度划向停留在近海的帆船。
「这座港口白天晚上都不休息。就算天黑之后,还是有一大堆小艇来来去去,运送货物和乘客喔。」
划著小艇的水手这么说。
这座港口是我们心中的圣地。每个船员在出海时,总是会梦想著这个地方。
不论经历过多艰难的航行,在亲眼看见这座港口的瞬间,那些苦难全都会升华成美好的回忆,让饱受折磨的船员忍不住说出「回想起来还真是一段不错的旅程啊」这种话来──
而在这座乐园的沙滩上──
「好热……」
有个全身雪白的毛茸茸怪物这样嘀咕。
「好刺眼……」
有个用眼带遮住双眼的神父,臭著脸这么说。
还有……
「面对如此美丽的海景,期盼你们能说出更好的感想,难道是吾这个魔女的傲慢吗?」
一位身穿黑衣的美丽魔女,抬起头对著那两个人露出不满的表情。
魔女的目光望向闪闪动人的沙滩,游客大声嬉闹,开心地戏水。女孩子专心收集贝壳串成项炼,小朋友追著鱼群跑个不停,男人们在灼热的太阳底下,忙著在赤红的火焰上烤著刚捕获的鲜鱼。
「吶,佣兵,吾也──」
想去玩水。这几个字在说出口之前,魔女就被野兽一把扛上肩头。
「我们赶快去找间旅店投宿,在房间里躲到太阳下山吧。」
听到野兽这么说……
「有道理。我也得先前往教会一趟……必须去作个报告才行……」
神父也这么回应。
虽然他们俩平常八字不合,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达成共识。魔女在野兽的肩膀上挥舞著手脚,挣扎了起来。
「你们难道一点玩乐的念头都没有吗?那可是雪白的沙滩!湛蓝的大海!光彩夺目的珊瑚礁!你们就不能稍微感动一下吗!」
「都坐了那么久的船,大海有什么好稀罕的……」
「阳光甚至能穿透我的眼带……头开始痛了……」
听见魔女的不满,野兽和神父依旧坚持他们对此地深感不满的立场。
这片紧邻梦幻沙滩的翡翠色广阔海域,水手们称之「天堂之海」。
统治这乐园之海的是仰赖海运为生,名为泰尔占的国家,而坐拥该国最大港的城镇便是鲁多拉。
2
鲁多拉的街道之所以洁白如雪,是因为每一栋房子的外层都被海盐所覆盖──在遥远的彼方都是这样谣传的,但实际上那只是因为当地人用白色石头盖房铺路的缘故。
不过在海风的吹拂之下,面朝大海的房屋表面,搞不好真的会有点咸。
大概是某位旅人试著舔了那些房子的墙壁,才会传出「这座城镇的房子都是用盐做的!」这种说法吧。
不过,后来有些居民觉得这种传闻很有意思,就把房子弄得更白了。将木造的部分刷上白漆,连墙壁和屋顶也统统改成白色。经过居民多年的努力,现在我漫步在鲁多拉的街道上,触眼所及都是白茫茫一片,再加上太阳照射,令人几乎睁不开眼。
而在这座白色的城镇中,有两道黑色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著。
其中一个是我。因为全身包在黑色的斗篷中,当然黑漆漆的。
另一个人影则是穿著松垮垮黑色外套,用兜帽遮掩容貌的天才魔女兼绝代美女──零。
平常总是喜欢坐在我的肩上,让我扛著走的零,在这般艳阳之下,自然不愿意与堪称发热源头的我靠得太近,难得主动靠自己的双脚走路。
零很没劲地缓缓走在我身后,现在还是一副很想在沙滩玩的样子。
「雪白的沙滩、湛蓝的大海,以及烤得焦香的现捞海鲜……这可是人人向往的乐园之海啊,佣兵。你居然对这些美好事物视而不见,只顾著找旅店……」
「所以说啊──要是像我这样子的堕兽人大剌剌地在那个乐园现身,肯定会引起大骚动。也许你不知道,不过在鲁多拉可是有教会的大教堂啊。换句话说,也有一大堆教会骑士团的家伙聚集在这里。而且你也是个魔女,稍微低调一点吧。」
讲到教堂,就是供奉女神的祭祀场所。信徒在此祈祷,神父在此传道,婚礼和丧礼也都在此举行。
而教堂的放大版就是大教堂了。
教会所信奉的女神,拥有七名侍者。每一名侍者都有一座专门供奉的大教堂,全世界共有七座──其中一座就位于鲁多拉这个城市。
大教堂经常有大人物出入,戒备也十分森严。由于大教堂所在的城市建有教会骑士团的军营,所以城里随时都有千人以上的教会骑士团成员在晃来晃去。
在这种状况下,如果魔女的身分曝光了,要不就是零被杀掉,要不就是零把教会骑士团全杀了。
「大教堂啊……吾从『弓月之森』前往威尼亚斯王国的途中,也曾见过两座大教堂,都是相当令人赞叹的建筑呢──难得遇上了,吾辈就去参观参观吧,佣兵。」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行啊!你是笨蛋吗!」
「竟、竟然将吾当成可能失风被捕的笨蛋……吾可是个绝世美女,就算是教会骑士团,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吾是个魔女吧?」
「不行就是不行!等我干掉莎娜雷,变回人类之后,我还打算到乡下去开个酒馆呢。要是在这之前你先被教会抓起来,我所有的计画就要泡汤了。」
我用爪尖在零的额头上点了又点,零则是按著额头嘟起了嘴。
「教堂不准去,海边也不准去,你还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呢。」
「才不是我很无趣,是你奔放过头了……!况且,要是你真的半裸身子去玩水,可是会死很多人啊。」
「为何吾去玩水会死人呢?」
「会有一大票人看得太入迷而溺死。」
「……这算是在夸奖吾的美貌吗?」
「我是在批评你!你知不知道因为你那个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和凶器没有两样的美貌,让我有多伤脑筋吗!」
直到上一秒都还臭著脸的零,一下子就笑颜逐开,咯咯笑了起来。
「但是吾的美貌不也帮上许多忙吗?比方说,找旅店的时候。」
听到她这么说,我实在无从反驳。
因为,若是由身为怪物的我出面交涉,告诉旅店老板「我带著一个女人」,常常连马厩也借不到。然而若是由貌美的零出马,声称自己是「带著堕兽人当护卫」,有时甚至能够租下普通的客房。
我斜眼看著一脸得意的零,用下巴比著那间正好映入眼帘的旅店,鼓吹她去表现表现。
「那么,这次您若是能靠著那副美貌,三两下就解决住宿问题,那就太好了呢。」
「交给吾吧──话说神父的房间该怎么办?」
「为什么我们还要费心帮那个死皮赖脸跟上来的混帐家伙准备房间啊!岂有这种道呢!那家伙可是教会的人耶!」
而且他还是以诛杀魔女为任务的「女神之净火」审判官。
我不由得回想起那个神父之所以与我们同行的一连串事情经过。
──从今天起,我以「女神之净火」之名,决定将你视为监视对象。既然已确认魔法是一种威力足以打倒龙的强大力量,我便无法置之不理。
时间回溯到十天前。
地点位于因为成功屠龙而欢欣鼓舞的黑龙岛。
在准备出航的船上等著我和零的神父,就是这么说的。
同时他也言之凿凿地宣言:
──倘若你能将有关魔法的情报全盘托出,为教会做出贡献的话,我也愿意网开一面,暂缓执行你身为魔女必须接受的刑罚。
这家伙兜著圈子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零必须把关于魔法的情报全盘托出,否则就准备受刑吧」这么回事。
他直截了当地对我们开出如此离谱的条件。
「就算是教会的人,也需要一张床睡觉吧。就算是不喜欢神父,差别待遇可不好喔。」
零居然还一脸认真跟我这样讲道理。
我浑身毛发倒竖,用力搔了搔头,一举一动都透露出愤怒与不耐,大声吼道:
「这不是喜欢或不喜欢的问题啊!那家伙打算要杀你耶!反而是你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担心他有没有房间住啊!」
你这样也算是个魔女吗?看著话中有话的我,零淡然地露出笑容:
「吾早已习惯受人追杀了。更何况和神父在一起也比较方便行动吧。来到距离大陆中央如此遥远的这个地区,威尼亚斯王国发行的通行证,或许不一定管用了。但是教会的威望
遍及全世界,只要有神父在,他就能派上用场。」
「是喔是喔,的确是很合理啦!但我就是觉得不爽啊!」
我和零的目的是阻止魔法在全世界毫无秩序地扩散。
为了达成目的,我们必须寻回那些违背零的意图而创造的,魔法指南书《零之书》的手抄本。以及调查并消灭「不完整之数字」这个制造《零之书抄本》,并散布于世界各地,藉此推广魔法的组织。
若有机会,我也想顺道完成个人目的,也就是将杀死我的至交好友的死灵术师莎娜雷,彻彻底底从这个世上抹灭掉。
所以照这样看来,我们和神父──广义来说是和教会的利害关系一致。因为教会肯定也不想让魔法这种能够轻易施展魔术的技术广为流传吧。
可是──
听到那个神父公然威胁「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杀你」,我就没办法用友善的态度对待他。
看著我吐舌作呕的样子,零耸耸肩说:「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呀。」
「因为神父是个美男子吗?」
「才不是!」
虽然也有一点点关系啦!但我才不会亲口承认。
不过就算没说出来,零还是看穿我内心的吶喊了吧,只见她憋笑说著「总之就订两间房吧」,然后就走进旅店。
过了一会儿──
「给我出去!我们这里没有房间给你住!」
女子高亢的尖叫声,和男子惶恐不安的唾骂声,将零从旅店赶了出来。
在我呆愣著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零抱著头闪躲从店里扔出来的木柴和杂物,慌慌张张地跑回我身边。
「咦?怎么啦?」
「唔,虽然吾也不太清楚……」
零摸著头,一脸难以理解地望著旅店的方向,皱著眉头说:
「看来,他们似乎一眼就看出吾是个魔女了。」
3
究竟是魔性的美貌引发的问题,还是那身不检点的服装惹来的祸呢──总之我们来到下一间旅店,以及再下一间旅店都一样,店里的人一看见零的长相就大喊「魔女快滚出去!」根本没办法订到过夜的房间。
于是试著让零先藏起容貌,改由我出面向店主交涉「让我们借宿在马厩」。虽然没有引发骚动,却还是得到「我们没有地方给堕兽人住」这样的回答,这下可是束手无策了。
就算强调我们有的是钱还是行不通。就算故意露出獠牙威胁,也是没用。对方甚至放话要找教会骑士团过来,我也只能投降了。
就这样,我们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太阳就要下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碰了这么多回钉子,甚至不觉得生气了,心里只剩下一股「这是怎样?」的疑问。
零也是呆呆望著夕阳,和我一样意志消沉地垂著肩膀。
「虽然至今为止也遇上不少障碍,但是我的美貌、金钱的力量,以及佣兵的威胁,还是第一次同时失去效用呢。」
「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比方说,你是不是在几十年前袭击了这座城镇,要居民献上美食作为贡品之类?又或是为了到海里玩个痛快,所以召唤了神秘巨大生物之类……因为做出这种无聊的举动,而在当地遗臭万年了呢?」
「在你心中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直到不久之前,吾一直都待在洞窟当中,你也很清楚吧。虽说『弓月之森』确实离此地不远,但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吾的存在。」
「那为什么每个人一看到你,就大喊你是魔女啊?」
「吾甚至还没脱下兜帽,那些人就立刻把吾赶出门外,从这点看来应该与吾的容貌没有关系──让他们心生畏惧的原因,似乎是吾的头发……」
零皱起脸,随意抓起一束自己的头发。顺著零的手指滑落而下的秀发,的确是十分引人注目的漂亮银发。
「哎,银发确实很少见嘛。搞不好是以前有个银发魔女在这一带作乱,所以当地人一看到银发女子就觉得是魔女了吧。」
「这是何等的无妄之灾呀。吾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呢。既然如此,那吾索性也来做个几件坏事好了。」
「虽然我觉得你是在开玩笑,但还是要劝你别这样。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你这个男人还是一样,总是先考虑到自己呢……吾并不讨厌你这样的作风喔。」
零一边开心地说著,一边从挂在腰间的包包中拿出一条碎布,绑了个马尾收拢在背后,再把外套的兜帽压低下来。
如此一来不光是头发,就连她的脸也几乎看不见了,让别人难以辨别出她的性别。
虽然零嘴上说自己遭到无妄之灾,但是她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自己本来就是个魔女,要是无端惹人疑窦只会让我们的处境更加艰难吧。
「总之,看来今天要露宿野外啦。」
「露宿啊──那倒是无妨,毕竟搭了那么久的船呀,在久违的泥土芳香中入眠也不坏。只是……」
零说著说著似乎想到什么,伸手指向天空。
突然,一滴雨水轻轻落在我的鼻头上。
雨声在仅仅数秒间,就从「滴滴答答」变成了「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们慌慌张张地跑到路旁民房的屋檐下,抱著惨淡的心情抬头望著天空。
「倘若吾的直觉没有差错,这场雨会下一整晚。」
「你的直觉准吗……?」
「还没有出错过呢。」
魔女的直觉这么准确啊……我悄声嘀咕,垂头丧气。
我将目光转向路上。
城镇之外是一大片的平原,放眼望去,全是凹凸不平的岩地和低矮的灌木,找不到任何可以避雨过夜的适当场所。
虽然行囊中的动物毛皮可以拿来当作遮雨棚,但湿透的地面我可就束手无策了,总之睡起来会很不舒服。
「难怪啊,才在想很少见到你这么积极在找旅店投宿呢。」
这个女人往常总是很乾脆地说什么「吾不介意露宿野外」,但是在这样的大雨中,零大概也不愿意露宿吧。
就在此时──
「……不、不好意思!请问两位该不会是正在找住宿的地方吧?」
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男子的声音。
我和零同时回头一看,目光停在一个抱著麻袋,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身上。
──刚刚是这家伙搭话的吗?
他在跟我们搭话?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勇敢的人啊……
换作是一般人,光是看到我静静伫立的模样,便会吓到拔腿就跑了。偶尔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家伙会偷偷靠近,但是几乎没有人会主动找我搭话。
虽然我现在全身包在斗篷当中,但是来到这么近的距离,肯定能看出我是个堕兽人──但他竟然还敢问我们是不是在找地方投宿?
「如你所见,吾辈的确无处可去。看来这座镇上的居民都把吾当成魔女了。」
看见我沉默以对,零便代替我回话。
随后男人露出笨拙的笑容,附和了一句「的确是这样呢」,就重新抱好手上的麻袋。
「现在银发的女性可是一大禁忌啊。甚至严重到连一头白发的老婆婆,也会被所有商家列为拒绝往来户……更何况这位小姐拥有如此漂亮的银发。」
「──你在哪里看见的?」
我不禁带著责问的语气询问。
因为现在的零可是把头发完全藏起来了,然而这个男人竟然知道她的发色,肯定是之前在某处见过我们。
男人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于是伸手打开麻袋给我们看装在里头的东西。
装在麻袋里的是大量的布料。
「我平时在城里的旅店找各种零工维生,今天是拿到洗衣的工作。之前碰巧见到两位被店主赶出旅店,我当时就觉得你们肯定会处处碰壁呢。」
「哦……所以你这位万事包办先生,有地方借吾辈过夜吗?」
「这个嘛,因为听见两位说钱不是问题,所以我才在想,要是我家的破烂房子也能做个旅店生意就好了。这样一来能帮我老婆买件新衣,也能给小朋友吃点好东西。不瞒两位,其实我女儿的生日就快到了。」
我和零对望了一眼。
接著又看向这位削瘦的中年男子。
虽然隔著一层衣服,还是能看出他对我们怀有警戒及不安,导致身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而那张僵硬的笑脸,拚命地表现出「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赚点钱」的模样。
稍微思考了一下以后,我走进大雨当中,朝著男人伸出手臂,而那个男人当然也吓得往后退了一点。
我从他手里拿起麻袋,扛在自己肩上。
「呃,啊……咦?」
「五枚银币含餐费,先付两枚银币当订金。如果没问题,就请你带路吧。」
听见我这么说,零就从包包里拿出两枚银币,放在男人的掌中让他好好握住。
一枚银币大概可以买到三天份的面包、肉和葡萄酒。男人虽然在雨中淋成落汤鸡,但他的脸色随之舒缓下来,身体也终于放松了一些。
4
就像他一开始告诉我们的一样,跟著他走到目的地后,看见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
木造的两层楼房。顺著油漆斑驳的墙壁往下看,连地基也裸露在外,而屋顶同样老朽不堪,感觉漏水也满严重的。
虽然设有畜舍,但是看起来荒废了有一段时间。没有肉鸭、没有蛋鸡、没有产奶的羊,也没有驮重物用的驴子。只有一股老鼠的气味飘荡在四周。
「著实极为贫困啊。」
听见零淡淡地呢喃著,那个男人──名字好像叫作克雷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最近愿意外包工作给我的旅店越来越少了,所以前几天杀了最后一只鸡……暂时还能只靠面包果腹,但也不晓得能撑多久。」
「但你还可以卖掉挂在脖子上的那个吧?」
零指著克雷德挂在脖子上的项炼。那是个泪滴状的小饰品,看起来是颗货真价实的宝石。感觉应该能卖到不错的价钱,不过克雷德却说了句「啊,这个是……」并伸手握住这条项炼。
「这是太太送给我的,所以不能卖掉。而且这是结婚信物,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收购。」
「结婚信物?」
「就是双方互相交换宝石的意思。」
看见零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我就从旁插嘴补充了一句。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特有的结婚风俗。不过连接吻等于表达爱意都不知道的零,对于这类浪漫仪式几乎一无所知。
「在这个地区,小孩到了十岁就会得到父母亲赠送的宝石。然后呢,如果找到希望共结连理的对象,就会把这个宝石送给对方,要是对方答应,就会回赠自己的宝石。如果不答应,就会把宝石退回。」
这位先生很了解呢。克雷德挑起眉毛望著我说:
「你是出身于这一带的人吗?」
「也没有这么近啦,不过我也是在大陆南方出生的。在我老家的村子,小孩长到十五岁就会得到父母送的手环。我们就是拿这个送给结婚对象。」
「哦,那你身上也带著送给伴侣的手环吗?」
「才没有,我十三岁就离开村子了啊。」
「真可惜啊。倘若你有拿到手环,现在肯定归我所有了。」
「嗯嗯对啦对啦──不过,真的可以进去吗?就像你所看到的,我是个堕兽人……」
虽然问得有点晚,但他的老婆如果是个胆小的女人,可能一见到我就会昏倒吧。
「我们家基于某些原因,并不害怕堕兽人呢。请进请进,虽然只剩下阁楼还空著就是了──喂,丽莎!我回来了喔!还带了客人回家!」
克雷德提高了足以盖过雨声的音量,一口气打开大门,急急忙忙地走进破烂房子里,我和零也跟在后头走进去。
环顾屋内,状况远比房屋外观好太多了。
虽然有两处漏水的地方,但底下都摆了巨大的脸盆接水,盆里还放著待洗的衣物,设想得万无一失。
因为这房子跟水井有一段距离,屋顶漏水反而是因祸得福吧。
由于蜡烛的数量不多,室内光线有点昏暗。屋里有一个置物架、一张桌子和三张椅子。里面还有一个房间,以及一段可以爬上阁楼的楼梯。
我抽了抽鼻子,果然还是闻得到老鼠的气味。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四处都传来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
住在阁楼好像会被老鼠咬的样子……不过这时候还嫌东嫌西也太奢侈了。
这时──
「等等,不会吧!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随著一声斥责,里头的房间也同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你这个笨蛋,要是因为感冒不能工作就没钱买面包了,拜托你多照顾一下自己好吗!还有,你说有客人是怎么回事?啊啊,等一下,我先去拿些东西给你们擦擦身子,统统给我站在那里不准动喔!」
那是个年约二十有五的女人。她将一头黑发盘在头上,浑身散发出精明干练的气质。
这个女人就是丽莎吧。脖子上挂著和克雷德相似的项炼,所以应该就是他老婆了。劈头就被对方数落了一顿,克雷德望著我们,面露苦笑地说:「我家老婆就是这么强势啊。」
丽莎抱著一堆乾布回来后,先在丈夫头上披了一条,接著又将其余的乾布一股脑地塞进零和我的怀里。
大概是忙著替我们收拾的关系,这个女人似乎还没发现我是个堕兽人。要是她一直都没发现那更好,所以我就把兜帽拉得更低了。
「然后呢,客人是怎么回事?你这次接了什么接待性的工作吗?」
「啊,不是啦。只是要把阁楼借他们住一晚。」
阁楼?丽莎狐疑地回问。
「你终于也开始做起旅店的生意啦?还有,两位客人为什么不去正当的旅店,反而跑来我们这种破烂房子将就……如果是有什么隐情,这样我们可是很困扰耶!」
原来如此,这位太太的确很强势啊,不过她说的很有道理。任谁都不想收留别有隐情的客人吧。
我不禁缩起肩膀,而克雷德出声舒缓丽莎的情绪并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把两枚银币放进她手中。
「他们不是可疑人物,否则我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带他们回来住啊。他们似乎是今天才搭船到这里的,不过那位小姐拥有一头银发。」
听完丈夫的说明,丽莎睁大双眼望向零。她毫不客气地脱下零的兜帽,望著那头泛著水珠而发亮银发,眼睛越瞪越圆。
看著丽莎一脸惊愕地张大嘴巴,我还以为她要发出怒吼,结果却听见了她的笑声。
「真是一头完美的银发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头发呢。你该不会是微服出巡的公主还是千金小姐吧?而且是个美人呢,难怪那些开旅店的不肯收留了。」
「嗯……吾才刚踏进旅店,就被他们当成魔女赶出门。」
见到零皱著眉头,克雷德不禁苦笑起来。
「因为这阵子,附近出现了一个魔女集团。」
「就在教会的眼皮底下?」
「是啊。好像是从别处辗转来到这里的……听说那群魔女的首领有著一头银发。」
「没想到教会骑士团那伙人竟然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因为这件事情毫无进展,所以又找来了『女神之净火』呢。」
「那可就麻烦啦。」
一旦出现有关魔女的谣言,教会马上就会得知消息,在短时间内派出教会骑士团,前去讨伐魔女。
万一教会骑士团不管用,就轮到「女神之净火」大显身手了。
审判官所接受的训练,都是为了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单枪匹马制服假扮圣女的魔女,然而在魔女已然成为稀有族群的现代,大众也开始质疑审判官是否有必要存在。
于是,教会便开始让审判官也去处理较为平常的讨伐魔女任务。
这项政策上的改变,演变成一场手段过于激烈的魔女狩猎,甚至令人怀疑「到底哪一边才比较像是魔女」。
民众基于恐惧,为了不让自己受到牵连,竭尽所能地向教会提供相关情报。因为一旦审判官开始介入魔女狩猎行动,接近九成九的魔女都会被处以极刑。
鲁多拉设有大教堂,所以这一带等于是教会的重点照料范围。这次之所以找来审判官,也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竟然也会闹出魔女的风波,让教会颜面尽失的缘故吧。
「我听说审判官当中也是有不错的人,不过这次找来的却是最糟糕的人选啊。」
「最糟糕的意思是……?」
「虽然我知道的不是很详细,但听说那位审判官私底下被人称作『掘墓人』。凡是那位审判官造访过的城镇和村庄,坟墓的数量都会增加,所以现在大家对银发的女性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也不可能出借房间给你们。」
「原来如此,难怪呀……」零轻轻低喃,但她话锋一转,并望向丽莎说道:
「照你的说法,吾辈若是在此过夜,不是也会给你们添麻烦吗?」
「当然会呀。真是的,我家这位呀,做事总是不考虑后果呢。分明我们家本来就已经很容易招惹麻烦了啊。」
丽莎一边埋怨,一边抡起拳头在克雷德肩膀上敲了一下。不过看起来她并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感情很好的夫妇在互相调侃罢了。
「不过嘛,既然都带回家里了,也没办法呀。就算现在把你们赶出去,也不能改变接待过你们的事实。而且光是出借阁楼一晚就能赚到两枚银币,可说是贵客上门呢。」
「不对,是五枚喔。那两枚是订金。」
听见克雷德如此订正,丽莎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然后带著满脸的笑容,转头看著我们说:
「如果是这样,那更是欢迎之至啊!我们也好久没让孩子吃点好料了呢。不好意思,我先出门买点食材喔。」
真是个表情多变的女人啊。个性强势却又十分亲和,年轻的时候肯定很受男人欢迎吧。我一面在脑中暗想,一面频频打量,此时零突然揪住我的尾巴。
我忍不住怪叫起来,连忙把尾巴从零的手中抢了回来。
「你没事突然发什么疯啊……!」
「汝,不可贪恋他人之妻呀,佣兵。」
「身为一个魔女竟然把教会的教诲挂在嘴上。而且我才没有贪恋人家好吗……!」
「比起别人的妻子,你应该把目光放在吾身上才对。」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哪有办法直视你这张脸啊。」
「美丽也是一种罪过啊。」听见我欲盖弥彰的辩解,零故作忧郁地喃喃自语。
「我说你啊,有跟两位客人说过那孩子的事情了吗?」
七手八脚做好准备正要出门的丽莎,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连忙问向克雷德。
「呃,还没……」
不知道为什么,克雷德望著我,脸上浮现复杂的神情。
丽莎挑著眉毛一副莫可奈何的样子,又追问一句:「所以他们还不知情啊?」
看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克雷德没有先和我们说。
「是你们家的小鬼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
丽莎说著「和两位一样都是另有隐情」,便笑了一笑。
「实际看看会比我用讲的清楚──话说两位会怕老鼠吗?会一看见就忍不住尖叫吗?」
「要是被咬到还是会叫个一两声吧。」
「如果烤来吃,吾是不讨厌。」
「那就好。虽然要是被你烤来吃就伤脑筋了,不过我家的孩子实在是可爱到会想把她吃掉呢。我来为两位介绍──莉莉,你出来一下。」
没有人出声回应。
但是房间里响起轻巧而急促的脚步声,朝著这里而来。接著就看见某个物体飞奔而出,我还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穿过大半个房间,躲在丽莎背后了。
那个小孩子的模样让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而零的脸上也露出傻笑。
「这可真是稀奇,就连吾也稍稍感到吃惊呢。」
「难怪我从刚刚就一直闻到老鼠的气味啊……」
一对圆滚滚的大耳朵。
洁白的体毛。
细长而无毛的尾巴。
不会错,那正是一只老鼠的堕兽人。身高只到丽莎的腰部左右,头上的毛发很长,看起来就像人类的头发一样。
「没错,我家的小孩是一个堕兽人。但你们可不要误会喔,这孩子不会随便乱啃东西,是个聪明又温柔的好孩子呢。她很胆小,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人的行为。只不过就像两位所看到的,她的外表像是老鼠,要是两位无法忍受──」
「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吾不但对堕兽人没有任何偏见,反而还觉得更安心了呢。」
零十分乾脆地否定了丽莎的担忧。但或许是她的态度太过乾脆了,反倒让丽莎疑神疑鬼地看著零。
「你说这样反而安心……我们家的孩子是堕兽人,为什么能让你们更安心呢?」
「丽莎,其实这两位是……」
克雷德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到了这时候竟然还在顾虑我们的感受啊。
算了,继续隐瞒下去也没有意义。
我静静拉下兜帽,露出真面目。
「因为我也是一个堕兽人。在投宿的地方有同类在,也让我比较轻松。」
噫……
丽莎很明显地屏住了呼息,双眼睁大到了极限,脸色越来越苍白。
──这下糟了。好像应该先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再脱下兜帽才对。
「喂,你先别紧张,我不会吃掉你的,所以──」
不要尖叫喔。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前,丽莎一声不吭地就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