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说是要带我们去书库,玛蒂亚就领著我们来到堡砦的地下。因为巴尔赛尔无法行走自如,只好由我扛著他下去。
「为什么我非得扛著一个大叔走路啊……」
「我也不想被一个毛皮会热死人的堕兽人扛著走啊。而且我明明是要去找队长的……」
好痛!巴尔赛尔痛呼一声后闭上嘴巴。因为麻痹的关系身体不听使唤,却还在被我扛著走的状况下硬要讲话,才会咬到舌头。
不过嘛,因为世界毁灭造成局势混乱,使我们不得不放弃寻找的《零之书抄本》,竟然就以这种方式找到了。
「在这边。」
楼梯的终点是一扇古朴的木制门扉,上头有著以暗红色的墨水绘制的魔法阵。
「……驱除恶魔之用啊。」
零望著门扉喃喃道,玛蒂亚也点点头说:
「这是初代馆长成功召唤恶魔时所留下的东西。」
我听著玛蒂亚若无其事的回答,随意地「哦——」了一声点点头,又迟了一拍才终于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是尼埃朵拉堡的初代馆长将恶魔——
「召唤到这个世界啊啊啊?」
「那果然不是在这次骚动中召唤出来的恶魔呢。」
相对于我的惊愕,零却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你早就发现了吗!」
「倘若是最近才受到召唤的话,他不可能对这个场所如此熟悉,而这座堡砦也留下太多恶魔的痕迹——恶魔存在于这片土地上少说也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才有可能。」
「上百年啊……」
虽然零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玛蒂亚却加以肯定。
「我是在这座堡砦出生长大的。父亲曾对我说过,早在他出生之前,那个恶魔便已待在这座堡呰里了……而直到尼埃朵拉堡的家主后裔死绝为止,每一代的家主都会被他赋予『综观世界之眼』。代价就是必须将古今往来的所有书籍奉献给恶魔——这就是初代馆长与那个恶魔缔结的契约。」
玛蒂亚把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全是书、书、书。
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以贯穿房间的烟囱为中心,螺旋状向上层层环绕,就像一座用书架构成的迷宫。
我惊讶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零则是发出欣喜的欢呼。
「太棒了!这就是『禁书馆』啊!」
「这里只是三分之一的藏量而已。只有价值够高的书籍能够像这样陈列在书架上,其余的书籍则是堆放在更底下的书库中。」
零快步奔向书架,随手拿起眼前的一本书,迅速翻阅起来。
接著又转头看著我说:
「好棒喔,佣兵!这是指导读者如何监禁美女再百般凌辱的教学书呢!」
「现在立刻把那本糟糕的书给我放回书架!」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吗。『禁书馆』里的藏书几乎都是情色书刊嘛。」
巴尔赛尔不屑地说著。我将他放了下来,靠在墙边。
玛蒂亚无可奈何地抿了抿嘴,瞪著瘫坐在地板上的巴尔赛尔说:
「这是以讹传讹。我承认这里藏有许多猥亵的书籍,但同样也有许多艺术性很高的禁书,只是因为『遭到教会批判』这样的理由才被视为禁书罢了。比方说这本书——」
玛蒂亚随意扫过书架,抽出一本书。
「这是在讲主教阁下使用恶魔的力量拯救民众的故事。成书时间在两百年以上,据说作者遭到火刑处决,但由于内容描写太过详尽,当初甚至一度传说书中写的都是事实。」
「整个书库里的书你都读过了吗?」
「是的,因为我是司书。而书本的位置也全都在我的脑海里。《零之书抄本》就位于中央的桌上。」
在玛蒂亚的带领下,我们朝著广大书库的中央前进。因为巴尔赛尔说了不用管他,就把他留在入口处了。
我四处张望,看著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除了像个傻子一样嘴巴合不拢,我也做不出其他反应了。藏书量想必不只一两万吧。就算一天读一本,感觉时间也不够用啊。
螺旋状书架的中心,是成六角型排列的书架,只留下一个仅能供人通行的缺口,正好形成了一个像是小房间的空间。
中央有一张桌子,放著翻到一半的《零之书抄本》。零没有询问过玛蒂亚,便径自翻阅起来。
「这的确是《零之书抄本》呢。」
说完之后,零稍微放心地吐了口气。
「这个书库是堡内唯一不在馆长监视之下的圣域。就算是使用馆长的力量,也无法看见书库当中的状况。」
「『综观世界之眼』啊——」
零将目光从《零之书抄本》转移到玛蒂亚身上。
「那么……你究竟了解多少内情,又打算从吾身上得到什么呢?省去那些不必要的试探吧,司书——不,或许该叫你『馆长』才对?」
我完全听不懂零到底在说什么。
可是玛蒂亚在听见零的这番话之后,第一次表现出动摇的反应。
「……您为什么会知道?」
对于玛蒂亚的问题,零泰然自若地回答:
「刚才你自己不是说过了吗?你说,契约赋予了历代家主『综观世界之眼』。而在刚见面时,你也曾经说过自己『看见了』吾辈。因此答案只有一个,你就是尼埃朵拉堡现在的主人。」
暂时愣在原地听著零解释缘由的玛蒂亚,大概是觉得自己有点傻而轻轻笑了出来,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取下兜帽。
——和想像中不一样,那是一张极为平凡的脸。
土土的蒜头鼻,配上似乎睡眼惺忪的眯眯眼。用最正面的方式去形容的话,就是长了一张「平易近人的脸」,但她浑身散发的忧郁气息,却将那平易近人的感觉硬生生抹灭了。
「实在惭愧……即使零大人没有『综观世界之眼』,却还是看穿了一切呢。抱歉,先前没有明说,我是玛蒂亚?尼埃朵拉——在上代馆长死于世界毁灭之中的现在,我便是尼埃朵拉堡的第五代馆长。」
「话虽如此……」玛蒂亚苦笑起来。
「现在在这个堡中自封为馆长的,却是那个恶魔呢……」
「说给吾听吧。」
零一屁股坐在书桌上。
「说说那环绕在尼埃朵拉堡、恶魔与你之间的故事吧——感觉会比读书更加有趣呢。」
玛蒂亚的故事,简略来说大概是这样的。
尼埃朵拉堡的初代馆长成功召唤恶魔,大约是在一百年前左右的事。
当时年过四十的初代馆长,耗费了全部的人生在收集古今往来的书籍。而在这些书当中,也有不少与魔术相关的书籍。
初代馆长把这些书全部看完了,终于得到一项结论,那就是若想更有效率地收集书籍,就得借助恶魔的力量。
初代馆长渴望得到的力量是「综观世界之眼」——换句话说,就是能找到失传孤本下落的能力。
相对的,回应了召唤的恶魔所要求的东西,就是知识。
恶魔很想了解「人类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而「书本」这个媒介正好符合恶魔的需求。
于是馆长专心收集书本,恶魔则是专心阅读收集来的书本。
接著,尼埃朵拉堡便以惊人的速度,展开了收集书本的工作。
与恶魔订下契约的初代馆长,活过了极为悠长的岁数。由于活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后来便卸下家主的位子,窝进书库当中以馆长自居。
根据后来的纪录,馆长甚至活到了百岁高龄。但令人感伤的是,无论馆长对于书本的狂热有多么强烈,身上所拥有的魔力却不太多。
那些伟大的魔女——包括零也是——大多数都凭藉著魔力,维持肉体的青春,而馆长却只能眼睁睁看著身体日益衰老。就在寿命将尽时,便指定了家族中最热爱看书的青年担任第二代馆长。
二代馆长也是个热衷的收藏家,是个书虫。与恶魔之间关系和谐,于是书库里的书也越来越多。
话虽如此,二代馆长却不像初代馆长那么长命。因为他原本就没什么魔术师的天赋,再加上与恶魔缔结契约的人是初代馆长。所以只继承了义务与能力的二代馆长,在兼任家主的状况下,像个正常人一样衰老而死。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尼埃朵拉堡的主人开始沿袭「馆长」这个称号。
但在第三代时发生了问题。
三代馆长一共生了三个小孩,其中两人对书本爱不释手。
但只有长男不喜欢看书。
从小他就对读书没有兴趣,也对恶魔敬而远之。总是担心万一被教会发现,家族就得迈向灭亡。
但他却热爱金钱。
虽然讨厌书本和恶魔,但他渴望掌控金矿。
利欲薰心的长男杀死了兄弟、杀死了双亲,将他们扔进用来熔解金矿的融矿炉。
于是,那张与恶魔缔结的契约,就自动由杀害家人的人渣继承了。
「之所以传出『禁书馆』都收藏猥亵书籍的传言,也是因为第四代只收集那种书。」
等等—
—我忍不住插嘴说:
「……既然第四代是那个人渣,而第五代是你,也就是说……」
「我明白您的意思。」
玛蒂亚深深叹气。
「那个人渣正是我的父亲——也是让我成为恶魔奴隶的元凶。」
在愤恨不平地如此坦白后,玛蒂亚又继续说了下去。
原本就对书本没有任何兴趣的四代馆长,希望能一劳永逸地让自己从收集书本的义务中解放出来。
但遗憾的是,由于契约者是初代馆长,而契约内容是「直到后裔死绝为止」契约都得继续执行。不是魔术师的四代馆长,也不知道该如何终止与恶魔之间的契约。
于是,他盯上了自己的女儿。
当时长女才十岁,次女则是刚出生的小宝宝。
长女一直很受祖父,也就是第三代馆长的疼爱,每天都穿梭在书库当中,是个很典型的尼埃朵拉堡成员。
看著女儿为了祖父突然死去而终日哀伤不已,四代馆长悄悄在她耳边低语:
「我让你去负责爷爷的工作吧。你不是也很喜欢书吗?」
他就这样把馆长的职责丢给女儿,自己独享家主身分带来的利益。
但在享受的同时,心中也涌起一股不安。
得到恶魔之力的女儿,在长大成人后会不会向自己复仇呢——会不会像自己杀了父亲与手足一样,自己也被她所杀呢?
因此,四代馆长向恶魔提出了契约变更的要求。
『我把女儿送给你当作仆从。你就随意使唤她去收集你想要的书本吧。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帮我监视女儿,绝对不能让她伤害我。』
但讽刺的是,四代馆长在「那位大人」——也就是零的师傅——所引发的毁灭世界仪式中丧命了。由于他带著大量尼埃朵拉金币出外游山玩水,也因此脱离了栖息在领地的恶魔所能庇荫的范围。
「父亲死去的那一晚,恶魔便开始自称为馆长了。他说要靠自己的力量守护领地——不受其他恶魔的侵扰。」
就像她说的一样,尼埃朵拉的恶魔划下了大片的范围,向其他恶魔主张这是自己的领地。凡是位阶低于馆长的恶魔,都无法进入这片领地。
「那现在你要怎么收集书本?世界已经毁灭了一半,道路也都不再安全了,想必也没办法继续收集书本了吧?」
「关于这个……」玛蒂亚皱起眉头继续说:
「……初代馆长和恶魔交换的契约代价是『知识』。在无法收集新书的现在,就只能透过收集『人类』来获得新的知识了。毕竟书也是由人类所写出来的……要是违反契约的话,我也会遭到消灭。一旦我不在了,契约就会自动由妹妹继承。」
「喔喔,就是那个叫做米娜的小姐啊。」
听见这个名字,玛蒂亚的表情也稍稍和缓下来。
「是的……她是我的宝物。之前当我得知她被许给别人当作配偶时,简直都要昏倒了,不过幸好碰上了各位呢。我——」
玛蒂亚面容一正,望著零说:
「我想拯救妹妹。想让她逃离恶魔的咒缚……我希望这样的契约,能够在我身上终结。打从发现《零之书抄本》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看著那本书的作者,零大人的一举一动。我始终相信,您一定就是拯救妹妹的那个人。」
「拯救……你是想要我们干掉那个恶魔吗?」
「各位能够办到吗?」
面对玛蒂亚迫不及待的询问,零露出险峻的表情说:
「馆长的能力是『综观世界之眼』——你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点吗?」
「是的。因为我也拥有相同的能力……」
「那个能力使用起来是什么感觉?随时都能看见任何东西吗?」
「不,我只能看见自己想看的目标……只要看向远方,就无法看见近处的东西。但是馆长能在同一时间观察整个世界。只有在埋头苦读的时候,才会对外界状况一无所知……」
「恶魔的名字是?」
听见零的询问,玛蒂亚疑惑地眨眨眼回道:
「恶魔也有名字吗?」
怎么可能?——零愕然地继续追问:
「难道……你不知道吗?在驱使恶魔的时候,掌握名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既然初代馆长成功召唤了恶魔,想必也留下了一些魔术相关的书籍吧?」
「那些书……全都被恶魔烧掉了。应该是书中记载了对他不利的知识,所以才不愿意让我阅读。只要他列出书名,命令我从书库里取出来交给他,身为仆从的我也只能乖乖照办。所以,我第一次接触到的魔术相关书籍就是《零之书抄本》……而关于这件事,恶魔似乎也默许了……」
「毫无破绽可言啊……可是这样一来,书库里设下驱魔封印也没有任何意义吧。能否自由出入对恶魔来说,其实没有多大差别。」
这么说好像也是。
书库里的藏书本来就是为了恶魔收集的,就算让恶魔能够自由出入也没什么问题才是。
而在玛蒂亚成为仆从后更是如此,这个封印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恶魔没有叫你把封印破坏掉吗?」
「的确是有,但缺乏魔术知识的我没有能力将其毁去。因此,我得将恶魔中意的书本从这里运出去,送往恶魔的房间。」
零再次环顾整个空间。
接著——
「……原来如此。确实毫无破绽呢。」
语气中似乎有些佩服地如此低喃。
「只要掌握名字,就能确定能力。如此一来,要将恶魔无力化也不是不可能。但最重要的是,馆长是个『除了观察之外什么都办不到的恶魔』。」
「那又怎样——」
话才说到一半,我就恍然大悟了。如果馆长的能力仅限于「观看」的话——那么在恶魔花门那边,引诱教会骑士团进入森林加以杀害的,又是谁呢?
「难道……还有其他的……!」
「就是这么回事呢,佣兵。向教会骑士团出手的恶魔不只一只。不仅如此,倘若馆长之前一直尽力保护教会骑士团的话,等到离开了馆长能力所及的范围——教会骑士团可能会全军覆没。」
「这……这是在开玩笑吧!他们总共有一万多人耶!」
「在恶魔眼中,人数多寡真的很重要吗?只要吾还留在这里,教会骑士团便处于没有魔女守护的状态。是吾太大意了……早该想到有两只恶魔的可能性啊……!司书啊,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玛蒂亚点点头。
「因此馆长才会一直期盼教会骑士团能够全员到访。驱使昆虫、设立花门的人都是馆长,但全都是为了让各位能平安抵达自己的领地,才这么做的……而看见教会骑士团迷失在森林时,他也透过发光的蝴蝶将他们引导回本队。」
发光的蝴蝶?我正想反问,却突然想起副队长老头平安归来时的事情。
——可是就在那时候,出现了散发光辉的蝴蝶,将我引导到副队长身边。
——神认可了瑞兰德副队长。
那时候——教会骑士团的人的确为了这个骚动不已啊……
「什么神的奇迹啊,根本就是来自恶魔的引导嘛!」
「教会骑士团那些人,肯定无法接受吧……」
听见我的大喊,零也无可奈何地按著额头这么说。而玛蒂亚也无奈地附和道:
「是啊……毕竟对方是教会骑士团,就算开诚布公地向他们说明馆长的事情,也无法取得认同吧,所以我才将先遣队那几位先生扣下,希望以人质威胁他们过来……没想到只有队长作为代表前来,其余的部队却选择继续进军呢。」
「关于这一点我也深有同感……现在要怎么办,魔女?」
「还能怎么办……只能尽速赶回去了。」
「那就要把堡砦里的人丢著不管了?」
零为难地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接著——
「啊!」便喊了一声抬起头来。
但随后又长叹地「啊——」了一声,表情显得有些困难。
「干嘛摆出这种脸?」
「吾的确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有办法就说啊。」
「但勤务兵恐怕会强力反对吧。就连一向自诩为冷酷魔女的吾,也觉得有些抗拒呢。」
「那听起来还真是可怕啊。害我越来越有兴趣了。」
在我的催促下,零叹了口气之后,望向玛蒂亚说:
「司书啊。你说馆长想要和队长进行交易吧?要是队长提出请求的话,代价就是付出队长自己,没错吧?」
「嗯,是这样没错……」
「那么若是请求他解放整个堡砦的居民呢?」
玛蒂亚闻言大惊失色。
就连我也在一瞬间忘了要呼吸。
「……你是说,要队长成为那个怪物的配偶吗?」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牺牲队长一人,就能拯救堡呰内所有人。」
「原来如此……这还真是……就连我这个没血没泪的佣兵,也稍微有点抗拒啊。」
对吧?零露出微妙的表情看著我。
「但无论如何,为了教会骑士团的安危,吾辈都得尽速离开这个堡砦。到时候不是选择舍弃整个堡砦的居民,就是选择拋下队长,把所有人带走了。」
「这怎么行!至少请您将舍妹带走吧!请您带她前往威尼亚斯好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吾担心就算牺牲队长,馆长也不会放弃你们姊妹。甚至有可能放弃队长,只留下你们。」
「为什么!」
「你知道恶魔回归地狱的条件吗?」
玛蒂亚点点头。
「双……双方达成共识,或是完成契约,不然就是恶魔死亡。」
「诚然。但若是杀死馆长,就会有其他恶魔入侵这片土地。虽然只要吾在就不会有事,但若要保护堡砦的全体居民返回威尼亚斯,教会骑士团就会全军覆灭。」
啊啊,这样啊——我也点点头。
「所以只能选择不杀死馆长?」
「诚然。但只要馆长还想留在这个世界,就不可能达成契约完成的共识。不仅如此,馆长很明显在担心继承契约的血脉会不会断绝。所以馆长为了制造新的继承者,才会急著让你的妹妹生下继承者吧。」
馆长之所以不替玛蒂亚找个配偶,也是因为生产这件事伴随著死亡的可能吧。就算她顺利怀上子嗣,最后也会有一段时间无法按照契约出外收集人类。一旦违反契约,玛蒂亚就得面临被消灭的命运。就算契约自动转移到米娜身上,也会因为她没有能力招揽外人回来,同样遭到消灭。
换句话说,站在馆长的角度来看,现在负责履行契约的玛蒂亚,以及肩负繁衍子孙任务的米娜,两者都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说……我们束手无策了吗?」
「不,吾还有对策。只是需要赌一把……」
「赌一把……?」
要试试看吗?——零这么问我。
「这是暗算有著『综观世界之眼』恶魔的豪赌——而赌注则是教会骑士团的一万数千条人命。」
玛蒂亚不由得脸色发青。
「要拯救米娜……必须赌上教会骑士团?」
「要是吾将妹妹带走,恶魔不可能不发现吧?就算吾辈成功逃脱,对方肯定会将矛头转向教会骑士团作为报复。」
「喂,等一下啊,魔女。这样听起来一点也不划算啊。」
赌上教会骑士团所有人的性命,就为了玛蒂亚的妹妹一个人的自由。就算是赌博,赔率未免也太低了。
「当然,吾并不是善人,不会参与那种只有自己亏本的赌局。在这场赌博中,获胜的话吾自然也有好处可拿。」
「什么好处?」
零不怀好意地笑了。
接著才将计画娓娓道来。
2
「……请容我稍微考虑一下。」
听完零所讲述的作战计画后,玛蒂亚不敢立刻下决定。
因为馆长深爱著人类,也对外貌惹人怜爱的米娜十分中意。所以只要自己还没死,或许还有办法找到不让米娜受苦,又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从她的反应就知道,零所提出的作战就是「如果真的成功那可就走运了」的感觉。
我们姑且还是把作战内容告诉巴尔赛尔了,不过若要实行这项作战,得先把吉玛交到馆长手上才行。所以想也知道,巴尔赛尔怎么可能笑著接受这种计画。
话虽如此。
「最后做出决定的人是队长。」
听到零这么说,我也不得不承认确是这样没错。
总之,现在必须先和吉玛会合。还得尽快告诉她北方远征队陷入危机的消息。
「——啊。」
在我们爬上楼梯回到高塔的大厅后,就发现吉玛的背影了。
这意外的发展让我不禁喊出声,吉玛也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表情莫名僵硬。大概是直到刚才为止都和那只大怪虫两人独处的缘故吧,这也无可厚非。可是,她见到我们之后,情绪却还是一样紧绷。
简直像是在提防著我们一样。
但巴尔赛尔完全无视吉玛的戒备,跑了过去,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队长!太好了,您突然不见,害我好担心……!」
吉玛毫无反应。
只是待在巴尔赛尔的怀抱中,默默地望著我。
那双眼睛,让我全身毛皮直竖——我知道那是什么眼神。
露骨的憎恶。
那不是以往她所怀抱的嫌恶感能够比拟的程度,而是近乎于杀意的感情。
「……队长?」
这下似乎就连巴尔赛尔也没办法忽略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了,他稍微放开吉玛,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吉玛缓缓开口:
「据说这里的恶魔……拥有『综观世界之眼』。」
我轻轻摇晃尾巴。
大概是从恶魔本人那里听来的吧。似乎不用多花功夫和她分享情报了,不过照这气氛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呢。
「恶魔对我说,他待在这座堡砦中,见证了这百年来的一切历史。上至威尼亚斯王国的动向,下至一位默默无名农夫的一生……或是伟大魔术师的死亡……在那当中,最让他感兴趣的是——」
这时,她深呼吸了一下。
「父亲遭到堕兽人杀害,后来女儿加入了教会骑士团的故事。」
闻言,巴尔赛尔倒抽了一口气。
「有趣的是,那位女孩的遭遇真的和我好像……你们想听吗?」
「队长。我不知道那个恶魔对您说了什么,但那些……」
「都是谎话?」
巴尔赛尔的双手,在无意识之下放开了吉玛的肩膀。
「啊啊……一定是谎话吧。说你杀了我的父亲这种事,一定是谎话。说你唆使那边的堕兽人痛下杀手这种事……一定不是真的。」
「……!」
「那么,我父亲杀了你的家人……也是谎话吗?」
巴尔赛尔的表情变了。
他怎么样也说不出「这是谎话」。
「回答不出七大守护神分别是谁的孩童,就会被父亲切掉手指这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呢?表示自己对魔女的情报一无所知的女人,就被父亲用针线缝住嘴巴的事情呢?」
「队长!我……」
「给我闭嘴,巴尔赛尔!我不想再听到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了!」
吉玛双唇不停颤抖,短促的吐息中带有哽咽。吉玛用力啃著手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十五年前……你的妻子……被我父亲侵犯了吧?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妻子也因此丧命。结果还被父亲加以嘲笑对吧!你以为这种事情真的能够瞒我一辈子吗?不知多少次……我已经不知听见多少次了。好多品格高尚的骑士,都在私底下悄悄对我说过父亲的各种丑闻。但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你觉得是为什么?因为我相信你啊!是你让我相信,我的父亲不是那种像恶魔一样的男人啊!」
仔细想想,按照吉玛的性格,恶魔的话语应该动摇不了她的意志才对。
骗人的,才没有这种事。巴尔赛尔绝对不会骗我——她应该会像这样当面驳斥恶魔才对。可是,她没办法。
因为这全都是事实。
至少,巴尔赛尔在委托我去杀人时,是这么说的。
他带著彷佛憎恨整个世界的昏暗眼神告诉我,如果是为了杀死那个男人,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神。还说他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而现在就是大好良机。
老实说,当我知道巴尔赛尔正在担任吉玛的勤务兵时,还以为他也打算对女儿复仇。
没错,就像是——
「你杀了我的父亲,而之所以回到我身边……则是因为我也是你的复仇对象吧?」
现在的吉玛所深信不疑的猜想一样。
「你一直在监视我对吧?你也和瑞兰德副队长一样,认为我的灵魂就和父亲一样污秽对吧!所以你才会总是对我这么严格。从来不让我自己做决定,一直支配著我的意志!真是愚蠢啊……!我——」
吉玛举起拳头,无力地捶打巴尔赛尔的胸膛。
「我是那么仰慕你……!因为只有你才会关心我,但我却完全不知道你在恨我!你想必一直觉得很愉快吧?看著自己所憎恨的男人的女儿仰慕著自己,摇著尾巴讨欢心的模样!」
隔了数秒沉默后,吉玛紧咬下唇,低下头去。
巴尔赛尔并未做出任何辩解,就像个人偶一样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吉玛擦去眼角的泪珠,抬头挺胸,试图保住自己身为队长的威严。
「恭喜你,巴尔赛尔。监视我的工作到今天就结束了。我已经和恶魔做了交易。只要我留在这里,成为那个恶魔的妻子,堡呰内的人就能得到解放。而恶魔也保证了在通过领地时的安全问题。」
「——您说什么!」
比起被问到是不是杀了他父亲时,显得更加动摇的巴尔赛尔如此反问,吉玛只是露出笨拙的笑容说:
「反正教会骑士团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
处了……也没有人期盼我回去。至少让我成为一个殉教者吧。就像父亲死后被当成殉教者一样。」
说完以后,吉玛拿起战斧,割下绑成麻花辫的侧发。将发辫塞进巴尔赛尔手中后,转过身去。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请把这个埋在我的墓里。等到大家平安踏上威尼亚斯的土地后,我就会自杀。毕竟教会骑士团的队长成为恶魔的妻子,可是前所未有的丑闻呢。」
「不可以啊,队长!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交由队长您一个人决定……!」
「那不然要交给谁决定!你吗?」
巴尔赛尔捉住吉玛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
「由你来命令我『成为恶魔的妻子』吗?告诉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让我陶醉于自我牺牲的精神,然后就会心甘情愿接受你的提案吧?反正结果都一样,我都得留在这里。」
「我反对。拋下队长自己逃走这种事,我做不到!」
吉玛反唇相讥道:
「这比起十五年来一直担任仇人女儿的勤务兵要简单多了吧?还是说,我成了殉教者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其实你更想看到我在教会骑士团孤立无援,惨遭部下从背后刺杀的狼狈模样吗?」
「队长!」
巴尔赛尔的怒吼,让吉玛一瞬间露出胆怯的神色。
但她随即摇摇头,将心中的胆怯甩去。
「……趁天亮之前,召集堡内所有人出发吧——魔女阁下。」
「嗯?」
「教会骑士团就拜托您了。根据馆长所述,另外还有一只恶魔在。要是不快点回去,他们很可能会移动到馆长能够影响的范围之外。」
「似乎真是如此呢。吾正想去通知你必须尽快返回的事情再离开。」
望著若无其事如此回答的零,吉玛突然微微一笑。
「……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个正确的决定,就是相信你呢。」
吉玛最后瞥了我一眼,不发一语地甩开巴尔赛尔,踏上登塔的楼梯。而在更高一点的地方,有一大群来回爬动的虫子正在等待著吉玛。
「这样一来,巴尔赛尔(你)也能稍微替我感到骄傲了吧?」
留下这句话以后,吉玛像是被虫子大军吞没一样,消失在高塔的上层。
在此同时,天花板上传来一阵窃笑。
上面有什么——
「哇啊,有够恶心的!」
我忍不住大叫,全身毛皮直竖。
只见天花板上堆了一层厚厚的虫子。正想说那些虫子会不会一坨一坨掉下来的时候,却在一瞬间化为人形。
刚才恶魔似乎就是和大量的虫子一起躲在天花板上,观察著我们的样子。
恶魔站在通往高塔上层的楼梯,不让我们通过,用四只手鼓著掌,嘎嘎笑了起来。
「选择了……她选择了……这样一来,那个就是我的配偶了……嘻嘻,啊哈哈……」
「——你做了个不怎么划算的交易呢。」
看著开心拍手的恶魔,零也开口了。
「想要配偶的话,从堡内的女人当中挑选不也可以吗?队长的确相当美丽,但价值有这么高吗?」
「……爱……需要……理由吗?」
「……哦?没想到竟会从恶魔口中听见『爱』这个字呀。」
「其他的人类……还能收集到……那个只有一个……那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想要那个。最想要的就是那个——离开吧。已经……不需要……客人了……司书。」
被点到名后,玛蒂亚往前踏出一步。
「办个……庆祝宴会……去肉铺……一趟……」
「那么我立刻遣人去——」
「你去。」
咦?——玛蒂亚不禁再确认一遍。
「要让配偶品尝……特别的肉……最棒的肉……你……亲自去……」
3
由于玛蒂亚没来由地脸色发青,拔腿冲向肉铺的关系,我们只好自己回去旅馆。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因为吉玛自行做了决定,也导致我们强行进入了作战计画的第一步。
还不知道玛蒂亚愿不愿意赌这一把,到时还得看她的选择来调整计画。不过,其实直接舍弃吉玛和米娜才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做法。
「打杂的,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指什么?」
「当然是问你打算坐视不管吗?你不是反对把队长留在这里?」
「啊,这个嘛……毕竟是队长自己的决定,」
吉玛自己决定成为恶魔的妻子,巴尔赛尔试图阻止还是被她拒绝了。我本来以为他会因此意志消沉的,没想到他却轻轻笑著回答我说:
「所以我也只能遵从了。」
「也是啦,毕竟不想让她知道的,都被她知道了。事到如今在一起也只会尴尬吧。」
「果然会这么想啊?」
「我们一个是队长的杀父仇人,一个是主谋者耶。怎么可能还有办法和平共处啊?你自己也不是打从心底对那位队长发誓效忠的吧?」
「——她曾经埋葬过一只猫。」
巴尔赛尔突然迸出一句摸不著头绪的话,我用疑问的眼神低头望著他。
「一开始啊,我的确是想杀她。杀了她父亲之后,我扮成一个忠心耿耿的勤务兵回到宅邸假意要传达死讯。结果啊,我看见满身是伤的队长,在庭院里哭著把猫埋起来……那是被镇上的坏孩子拿棒子敲死的。队长虽然为了保护猫而和对方打架,却还是救不了它。」
「这还真是一桩美谈啊。」
「对吧?我实在无法忍受那孩子最后变成像她父亲一样的人渣。所以才决定要严格教育她。队长的父亲夺走了我的妻儿,但我也夺走了队长的父亲。当时,我一度以为这就是神的旨意……但现在想想,那不过是为了替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换言之,你并不憎恨队长?」
面对零率直的疑问,巴尔赛尔耸耸肩。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以前,看见队长踩蚂蚁玩的时候,我就用鞭子打了她一顿,关在地下室一整晚。那不过是每个小孩子都玩过的残忍游戏而已,可是一看到队长这么做,我心里就有一股无名火。想著她明明对猫展现了博爱,为何却动手虐杀蚂蚁……」
巴尔赛尔用手拨弄著自己细细的麻花辫——不久前吉玛也绑了个一样的款式,但如今已经不在了。
「结果,从很久以前开始,队长就养成了观察我脸色的习惯。我非常讨厌她这样。后来也教导过她,这世上没有哪个贵族会看仆从脸色办事的。」
「拿著鞭子教她吗?」
巴尔赛尔露出苦笑。
「虽然用了如此扭曲的教育方针,但队长还是如我所愿,成了个一心向往正义的人。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绝不容许有人在自己眼前遭到迫害。」
「不愿牺牲一人换取千人性命。无论千或一都要拯救。」
零方才所说的话,来自于先前吉玛与威尼亚斯国王爆发冲突时发表的演说。
『为了守护千人而不惜牺牲一人,那么将来也有可能为了拯救万人而牺牲千人。我绝不原谅有任何掌权者,不把可能遭到舍弃的一人当人看。』
「吾很喜欢那段演说喔。无视效率,只能以纯真来形容的理想论——把这种想法灌输给队长的人,是你吗?」
「不是。真要说起来,我是属于那种可以只为了一人,而牺牲一万人性命的人喔。」
「……真巧呢。」
零轻轻一笑。
「吾也能为了佣兵毁灭全世界。」
我悄悄握紧拳头,睽违已久地在零的头上揍了一拳。
「吾、吾太大意了……!」
「给我看看时机和场合再说话啊。这家伙姑且也算是教会骑士团成员。」
「说姑且也太……算了,我的确是教会骑士团的一员。」
摸了摸疼痛的头顶,零气呼呼地哼了一声。
「勤务兵啊,那就请你当个像样的教会骑士团员,指挥遭到囚禁的先遣队员,将堡内的居民聚集起来吧。到天亮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啊,差点忘了——」
只见零走了几步,又转身快步返回。
「忘了《零之书抄本》呢。吾去拿回来,顺便趁出发前好好享受读书的乐趣。佣兵,你自己先回旅馆吧。」
「好啦好啦……随你高兴。」
目送零迫不及待沿原路返回的背影离去之后,我抬头望著高耸入云的高塔。
「喔——……好高好高。」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这和一年前为了救出零而攀爬的断崖绝壁比起来,其实不算什么。可供攀爬的施力点也比较多。
所以嘛——
凭我的身手应该没问题吧。
???
照著恶魔的命令,玛蒂亚一路跑到了肉铺。
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肉铺的小屋之后,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有没有谁在!」
玛蒂亚的声音因为恐惧和焦虑而颤抖。
没有等多久,
就看见店主从后头走出来——手上还拿著渗血的麻袋。
随后便将袋子扔给玛蒂亚。
「我接到馆长的通知了。把这个拿走吧。」
入手的麻袋感觉很沉。玛蒂亚巍巍颤颤地,把用皮绳紧紧拴住的袋口打开。
「啊……啊啊……啊……!」
里面有一条手臂。
白皙而柔嫩的人类手臂。
从大小来看,应该是属于女性的手。是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少女的手臂。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啊啊,米娜!你怎么会……!」
玛蒂亚扑向肉铺老板。
「那孩子在哪里?她在哪里!」
而肉铺老板则是用下巴比了比店铺后头。
玛蒂亚将袋子抱在胸前,冲进了后头的房间。
她早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碰上这种事。
打从魔女宣言要毁灭世界的那一天——打从尼埃朵拉堡的恶魔自称馆长的那一夜开始,馆长就会吃人肉了。
馆长能够操控昆虫。
他从附近的城镇村庄,像是蚂蚁搬运食物一样,让虫子运来了大量尸体,一一堆放在肉铺当中。
而理所当然的,随著时间流逝,尸体也会腐烂。
死在北方大地的尸体,几乎都是在同一天死去的民众。所以这段时间以来,玛蒂亚一直强忍著恐惧,听著馆长叨念著「好想要新鲜的肉啊」的呢喃。
她忍不住心想,总有一天这个恶魔一定会动手屠杀活人,放在餐桌上享用。
「米娜!」
「——姊姊!」
一冲进房间,呼唤心爱的妹妹的名字之后,就听见了一声活力充沛的回应。
米娜就坐在床上。
怀里抱著一本书,开心地望著玛蒂亚——她是用双手抱著书。
玛蒂亚浑身顿时失去了力气。
「米娜……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
还以为是馆长命令肉铺老板把米娜的手切下来了。玛蒂亚把怀中装有手臂的袋子放在地上,冲到米娜身旁,将她紧紧抱住。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靠近肉铺吗?」
「对不起。可是……馆长跟我说,待在这里就可以见到姊姊。」
「是馆长他……」
问到一半,玛蒂亚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下意识地紧咬下唇。
这是馆长的警告。
虽然不会杀死米娜,但要是玛蒂亚图谋不轨,就不能保证米娜会完好无缺了。不会致命的惩罚方式要多少有多少。
馆长是个狡猾的恶魔。
他并没有愚蠢到不晓得故意邀请强大的零进入堡内的玛蒂亚,究竟打著什么盘算。
不过,馆长失算了。
「姊姊……?你怎么了?」
听见米娜不安的声音,玛蒂亚让自己惶惶不安的表情缓和下来。
「没事。跟我来吧……去挑一本新的书。今晚你可以在书库睡觉喔。」
「真的吗!」
「真的……今天晚上啊,堡呰里的大家都要搬走了。到时候会很吵,所以只有今天晚上特别允许你这样喔。」
太好了!米娜发出欢呼。
热爱看书的米娜,非常喜欢那座书库。可是一旦进入书库当中,就会受到封魔结界的影响,让「综观世界之眼」无法发挥作用。
经常离开堡砦外出的玛蒂亚,希望米娜至少不要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所以一直不允许她随意进出书库。
可是,今晚玛蒂亚却将米娜安置在那个房间。
馆长想必也不会有任何疑问吧。毕竟才刚经历了这么可怕的威胁,玛蒂亚会想将米娜带到书库当中,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是馆长没有威胁她就好了。
这样一来,玛蒂亚就会默默地目送零他们离开。
从以前到现在,馆长从未主动伤害人类。他比玛蒂亚的亲生父亲更冷静而理性,所以在玛蒂亚心中,曾经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有些尊敬。
所以当玛蒂亚被问到愿不愿意为了拯救米娜,而有牺牲教会骑士团及堡内所有人的觉悟时,她不由得感到迷惘,烦恼了起来。
可是现在玛蒂亚下定决心了。
那个试图支配人类的馆长。
那个开始啃食人类的馆长。
那个动手威胁人类的馆长。
他对于米娜来说,已经不再是个无害的存在了。
为了保护妹妹一个人,就算要牺牲千人,玛蒂亚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