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七日。
一支军队仿佛逐阳光而行一般,离开了贝鲁特领地。
军队所揭举的纹章旗为蛇——安古伊丝的旗帜。
总数三万的军队正行进于通往费尔瑟的城间道路上。
搭载指挥官的马车奔跑在队伍的中央附近。
车内的露希亚表情甚为不满地望向窗外——眺望着外头的景色。
坐在她前方的是一名给人轻佻印象的男子,他正是露希亚的副官塞琉古。
「……您似乎心情非常差呢。」
「这是当然的吧。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愚昧之徒!」
继续逗留在西方领域,也无法取得任何战果。然而,多数人竟然还是选择支持露卡。所谓的人心欲望无穷吧。
多数的将兵只因为讨伐了「军神(玛尔斯)」的后裔便得意忘形,过度偏执于这一点,不懂得掂掂自己的斤两,完全蒙蔽了视野。
「不过,如果只从结果来看的话,会有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吧。」
「哼,由那种家伙担任部队长官,只能说底下的士兵还真是不幸呢。」
一听到葛兰兹大帝国召集到的兵力只有十三万,各国指挥官便纷纷提出进言,主张必胜无疑。
完全不去正视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在与区区的四万兵力交战之后,一口气减至十六万的这道事实,一味地妄自尊大。
由于是明知现况仍做出的发言,当时的露西亚也只能无言以对。
「看来『军神』的名字就足以抵过十万兵力吧。」
露希亚不以为然地讽刺道。
「率领万军,则于天无敌;率领千军,则于地无敌;『军神』的战略主宰三千世界——对手可是这样的强者,也难怪众人会那么得意忘形了。」
「哼,亏你居然能记住这种传说。」
毕竟战胜了写下众多传说的那个男人的后裔,当然会骄矜地认为十三万军力根本不足为敌。简直是愚昧至极,看在明知比吕第四皇子早已逃脱这道事实的露希亚眼里,根本就只是一群小丑盲目起舞罢了。
「要是露卡可以保有理性的话,或许就能免掉一堆问题,顺利撤退了吧。」
虽然露希亚早就预料到,尹格尔之死一定会导致露卡崩溃,只是崩溃的程度与负面发展,却远超乎预期。
原本想握住露卡痛失尹格尔的这道弱点、趁虚而入,把她当作傀儡的这项计划却也因此大乱,这点同样出乎露希亚预料之外。
「没有一件事顺利的。」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的进攻对象可是葛兰兹大帝国啊。」
长年以来称霸中央大陆的国家。
对上如此的泱泱大国,居然还能连战连胜,会因此而变得自以为是,倒也无可厚非。
「而且,如今皇位继承权的持有者几乎都已经不在了,葛兰兹大帝国的式微化可说是再明显不过啊。」
「拿掉皇族头衔不提的话,也只不过是少了四个人罢了。如果放眼大局,此次的结果也未必真的握有多少优势。」
中央与西方虽然瓦解了,但其他领域则仍健在,因此才能迅速地召集到十三万兵力。无庸置疑的是,未来势必将演变成长期战。
尽管联邦六国全力进攻,葛兰兹大帝国却依旧是坚如磐石,既然如此,也只能静待其慢慢腐败垮台了。
葛兰兹大帝国内部的各方势力,目前是因为拥有共同的敌人才能团结合作,但骨子里尽是该怎么把其他敌手踹下马的祸心。因此,根本用不着勉强进攻,再过一段时间,葛兰兹大帝国便会擅自瓦解了吧。
「当初确实是错判了此战的盲点。」
若是继续深入内陆,只会无路可退。当初真应该先暂时退回费尔瑟,以重新打稳基盘为优先。等到葛兰兹大帝国陷入终日权力斗争不断的状态后,届时一定可以网罗到更多的内鬼。人类的欲望深不见底,一定会有可乘之隙。当初实在应该选择韬晦待时的。
明明这才是可以确实掌握胜利的唯一手段啊——
「兴亡不可能在一日之间,凡事都有先后顺序。通往正确解答的道路不只有一条。」
即使审慎做好周全准备,仍难以成事时,只要另外再想手段即可。
一旦放弃思考,既无法使国家富庶,反而只会导致国家步向灭亡。
「若是妾身在这里平白枉送士兵们的生命,那么一切努力就全都化作泡影了。」
「可是,您真不该把『幽鬼队(斐德塔)』交给露卡大人的,没有必要连他们都拱手让出去吧?」
听见塞琉古的疑问,露希亚从鼻间发出一声冷笑回应:
「那群家伙妾身可应付不来。原本就打算找个机会处分掉了。」
如果是要用来对付葛兰兹大帝国的话,的确是没有比「幽鬼队」更加可靠的战力,但若是要与其他国家交战,他们那种不懂得区分轻重、见人就咬的狂暴戾气,实在无法放任不理。
「只要交给露卡,应该就能妥善地将他们处理掉了。」
「尽管如此,但舍弃的时机是否不太恰当呢?我认为往后的战役中,一定会有需要他们的情况。」
「那是指在他们依旧保有『戾气』的期间之内吧。不过,一旦拂除了这部分,他们将会变成一群毫无用武之地的家伙。」
「……拂除吗?」
似乎是在思量着话中的含义,塞琉古一脸不明所以地偏过头。
「若是不明白也无妨。说明起来太麻烦了。」
露希亚像是懒得搭理眼前的副官似地,再度将视线移向窗外。
「妾身的战争已经转入下一场。葛兰兹没有妾身想要的东西了。」
「您说下一场战争,是指费尔瑟属州吗……?」
「没错,妾身目前已取得讨伐『军神』后裔的名声。接下来当他国将注意力都摆在葛兰大帝国时,妾身则趁此机会,早一步抢先他国入主费尔瑟。」
「只希望那位大人不会出手妨碍才好……」
「如果你是指『无名氏』,那么大可不必担心。她正忙着调教『宠物狗』呢。在调教完成之前,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露希亚以铁扇抵着额头,绽开一抹大获全胜般的表情,然而——
「嗯……?」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鼓噪,同时,马车也倏然停止。
「什么事?」
并不是士兵们起了争执。从车外传进来的那阵声音中,夹带的紧迫气氛更胜于此。
然而,由于多道不同的声音交杂混合,让人难以推测出明确的答案。
「我出去看看情况吧。」
正当塞琉古准备从座位站起来时,露希亚却伸手制止他,并指示他竖耳聆听。
『敌袭!敌袭!右方有敌人来袭!』
「喔……」
紧急事态——不过,露希亚却没有惊慌之色,反而兴味盎然地眯起眼。
她的脑海里首先闪过的疑问是——攻击是来自何处?接着思忖起山贼、怪物之类来袭的可能性,随后又像是否定般地摇摇头。
「露希亚大人,总之还是先出去……看看——……」
只见塞琉古维持着坐姿,凭倚在墙上昏厥过去。
露希亚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将视线探向一旁。
「哎呀呀,你还真是处变不惊呢。」
当下紧迫的氛围之中,响起一道格格不入的开朗声音。
就在失去意识的塞琉古身边——坐着一名戴着兜帽的访客。
「……是『无名氏』啊,好久不见了。」
露希亚轻声低喃,只见被兜帽遮掩住的嘴角高高扬起,泛开一抹近乎悚然的邪笑。
「露希亚大人,真的是好久不见呢。近来可好?」
「擅自坐进别人的马车里,这点可让人无法苟同喔。你从什么时候就在了?」
「一开始就在了喔。」
露希亚当场作势要起身,但冷不防凭空出现的一把长杖却对准她而来。
「请你别乱动。我和你的『曼荼罗』实在不怎么合得来,有点讨厌。」
「你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和安古伊丝交战吗?」
露希亚以铁扇指了指距离近到几乎快要抵住下巴的长杖说道,同时重新坐回椅子上。
「哎呀呀,我是来与你谈交易的。我今天之所以来此,是想带走比吕第四皇子的遗体。」
「………交易?」
「你应该也知道吧?就是『黑死乡(欧克斯)』呀。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比吕第四皇子的遗体。毕竟也算有点交情,而且他们至今在各方面替我打点不少事,所以难以拒绝……真的很伤脑筋。」
「你居然还继续和那些家伙牵连在一起,要是被总统知道了,你可就——」
露希亚话说到一半,就被「无名氏」伸手打断。
「所以了,来交换条件吧。」
「无名氏」伸出的手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
「你让比吕第四皇子脱逃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
「………喔——……」
露
希亚的锐利目光当中,迸射出杀气。她握紧铁扇的手愤怒颤抖着。
见状的「无名氏」一脸愉悦地轻笑出声,肩膀也随之起伏。
「为什么我会晓得——你一定感到相当匪夷所思吧?」
露希亚噤声不语。「无名氏」看见她的反应后,更是乐不可支。
「我并不是在套话。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一直『看』着,所以才会明白。不过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你和他的实力相差之悬殊一目了然,即使不『看』,我一定也会从最初就存疑的。」
感受到话里透露出的轻视态度,露希亚身上散发出的明确杀气也益发贲张。
一触即发——马车内的气温急速骤降。
「所以,你是希望妾身能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你夺走遗体吗?」
「这桩交易对你来说并不亏喔。若是要检查首级验明正身,你的谎言当场就会被戳破,不过,如果冒牌货的遗体被夺走,你反而还多了借口吧。再说了,你不是有本尊的『手臂』吗?只要把那个当作证据交给总统,并不会有什么不便吧?」
「既然明知事情的真相,为什么要采取这种强硬的手段?」
「这场交易结束后,『黑死乡』那群家伙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等我把冒牌货的遗体交给他们,再取得我想要的目标物后,便会解除双方的合作关系。因此,根本没必要把真相告诉他们呀。」
「敢不履行交易,『黑死乡』可不会放过你……你是想找死吗?」
「哈哈,怎么可能,很不巧的,我个人并没有自杀的念头。再说,就算真的被暗杀者盯上,我也还有『看门犬』,不会有问题的。」
她那满不在乎的轻佻口气,像是刻意激怒一般,让人不禁一肚子火。
虽然露希亚很想当场折断「无名氏」的脖子,但身处在狭小的空间内,而且当下的状况就好像互相拿刀抵着彼此的心脏似地,就算是露希亚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恨得牙痒痒的,露希亚也只能紧咬牙根,拼命地安抚内心怒不可遏的情绪。
「你究竟有何目的——难道是为了让妾身离总统的王座愈来愈远,才想握住妾身的弱点吗?」
「我的一切行动皆是基于吾等之『王』意志之所至。区区的总统那张渺小王座,我可没有兴趣,你尽管放心吧。」
语毕,「无名氏」的身影如同出现时一般,宛若融入空气似地唐突消失。
露希亚没有显露惊讶之色。满腔的怒火反而更加凌驾于上。
「……哼,呵呵,呵哈哈哈哈,居然嫌总统王座渺小吗?」
自己却对那张渺小的王座求之不得,甚至不惜切割许多事物。一路踩着他人往上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一步。然而,「无名氏」竟然说对那张渺小的王座不感兴趣,闻言的露希亚,内心当然是波涛大起了。
「真敢说呢……妾身绝对会把你踹出竞争之列。」
就在露希亚下定全新决心时——她察觉到车外有其他人的气息,顿时戒心毕露。
「露希亚女王陛下!运送比吕第四皇子遗体的货车遭到袭击了!」
一知道来者是同伴而非敌人时,露希亚的四肢瞬间放松下来。
「结果呢?」
「遗体被夺走了!请立刻派出部队前去夺回——」
「无所谓。不要了。」
「咦?」
「就算追过去,也只会害部队全军覆没罢了。」
对上「黑死乡」实在太过不利了。纵使编组了追击部队,要夺回遗体恐怕非常困难。若是对方阵营还有「无名氏」在的话,更是只会让士兵们平白送死。
虽然正式开始行动的「黑死乡」令人忧心,但「无名氏」的目的同样让人在意。
其他还有许多让露希亚难以释怀的事项……
「总而言之,首先也只能针对摊在眼前的问题逐一去解决了。」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十八日。
葛兰兹大帝国——中央领域最西侧的马尔克领地。
通往西方领域的城间道路中途一带,由丽兹所率领的葛兰兹十三万大军正于此处扎营。阵营中心是竖有狮子纹章旗的巨大司令部,环绕其周围的,则是要夸示自身阵仗般的华丽营帐。
丽兹等人之所以选择停留在这里,是因为联邦六国集结全军,布阵于拉瑞仕平原。那里正是传闻中,比吕遭到处决的地方,至今仍有大量尸体曝晒于苍穹之下的战场遗址。
巧合的是,丽兹扎营的地点正是过去比吕在与联邦六国的决战中,设置作为本阵的据点,仿佛是循着他的轨迹一般,丽兹与奥拉一同漫步于营区内。
「听说侦察部队已经从拉瑞仕平原回来了。」
丽兹对奥拉说完后,此时注意到一名神色紧张的士兵,正朝她们两人敬礼。
士兵之所以会那么紧张,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见到丽兹吧,不过最大的理由应该是已经预想到战争即将开打。丽兹向士兵回礼后,放眼环顾四周。
周遭的士兵们也和刚才那名士兵一样,每个人皆是一脸正色地埋首于各自的任务。
整座葛兰兹营区处于一种无以言喻的紧张状态之中。
尽管如此,看起来并不像是虚张声势,真要说的话,更有如弥漫着一股恰到好处的谨肃氛围。这么一来,即使发生紧急事态,也能立即采取行动吧。
之后,丽兹将视线重新移回正在读取报告书的奥拉身上。
「嗯,根据回报,敌军兵力数从十六万减至十万。」
联邦六国的兵力之所以明显大砍,除了是由于身为司令官的露希亚带兵撤离之外,与比吕的对战、以及在各地发动掠夺时,遭遇到顽强抵抗等,也都是原因之一。然而,掠夺行动不仅使得全军士气高涨,粮食更是存量丰富。
「虽说如此,却日渐流失对侵略领地的统驭。联邦六国根本管不住底下的大军。据说除了进行掠夺,甚至还会袭击毫无反抗之力的人民。」
听见奥拉的报告后,丽兹不由得眉头深锁。
也就是说,联邦六国军在各地展开单方面的虐杀吧。对象也包括倒戈的西方贵族领地。若是提出抗议,整座城镇都会被夷为平地,放火烧个精光。
「下手毫不留情。原本投降的西方贵族同样无一幸免地全数遭到处决。看来六国是决定彻底歼灭葛兰兹吧。」
那些西方贵族大概是因为投靠敌阵后,便松懈了戒心。天真地认定联邦六国绝对不可能攻击他们的领地。然而,就在门户大开、招待他们入城后,虐杀惨剧便于此展开。
「当中似乎也有成功击退联邦六国的例子。」
有成功、也有失败,其结果全都反映在十万这个兵力数字上。
尽管如此,这依旧不是能由衷感到欣慰的报告。毕竟造成了无以数计的牺牲者。丽兹一想到当下的这个时候,某处或许又有人民不幸牺牲,一阵撕裂心扉般的悲伤便朝她袭卷而来。
「西方……往后势必将度过一段艰难时期。」
奥拉严肃地说道。丽兹轻轻点头,并揪紧胸口。
流离失所的人们、横行的盗贼、肆虐的怪物……尽管战争结束后,这些问题仍会导致民怨四起。要让西方领域的人民享受平静安宁,势必需要耗费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毕竟是战争,这也莫可奈何——如果可以这么说服自己的话,该有多么轻松。
「首先全力摘下胜利吧。」
奥拉柳眉低垂地感叹,丽兹则是温柔地轻抚她的头。
「放心吧。你看好了,我一定会取回过去那个明媚幽美的西方。」
尽管丽兹故作开朗地说道,但内心的忧郁与随之而来的责任两相作用之下,让她的笑容显得僵硬。
未来将会有许多难题等着丽兹。一想到背后的沉重压力,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或许正是明白这一点,奥拉也跟着坦率点头。
「嗯,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奥拉「嗯!」地自我激励,握紧拳头仰望天空。她的眼神透露着一道纯粹而美善、近乎于使命感的情感,仿佛说着一定会战胜任何困难一般。
「话说回来,奥拉的父亲正在西方吧……他是否平安呢?」
听见丽兹的问话,奥拉点点头,取出一封信。
「似乎是借由封城战,顺利撑过来了。」
进一步详细询问后得知,比吕事前派人送了信过去,因此奥拉的父亲才没有中了敌军的挑衅,而是选择忍辱负重,最后顺利挺过攻击。真是太好了——丽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因为要是她这么说,其他同样在这场战争中殒命的人们,就显得太不值了。
有人是为了国家而捐躯;有人是为了拯救家人而丧生;也有人不惜牺牲自我,好让挚友逃过一劫。
如此剧烈动荡的时代,为了国家的安定,使得生命饱受威胁。
唯有活着,人生才有意义——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可以说是生者的傲慢吧。
毕竟没有人是心甘情愿地赴上黄泉。
「也必须请奥拉的父亲好好努力才行。既然他能养育出奥
拉,他的知识一定会成为莫大助力。」
「嗯,尽管使唤他做牛做马无妨。」
奥拉的回答,让丽兹不禁一阵莞尔。
「那么大家还在等我们呢,快去参加军事会议吧。」
「就让他们去等吧。」
不假思索地速答。奥拉摆出一张臭脸说道,完全表达出内心的不悦。
丽兹泛开一抹苦笑。她可以理解奥拉之所以会有这种态度的理由。
大概是看不惯统领南方贵族的五大贵族之一穆兹克家,总是一副目中无人地大放厥词吧。
若是罗莎也在,或许还不会有问题,偏偏因为贝图的阴谋诡计,导致罗莎无法同行参与此战。而失去主人的东方贵族,也因此完全被南方贵族的气势所压制。
「如果姊姊也在的话,情况或许就会有所不同吧。」
「……穆兹克家正处心积虑地想从失去权力的五大贵族手中抢夺领土。」
奥拉的担忧并非谬见——
「我不会让贝图称心如意的。」
在与联邦六国的对战中,五大贵族的势力版图也正逐渐发生变化。
取代已然凋零的库罗涅家统领中央贵族的马尔克家,由于当家在对联邦六国之战中不幸战死,使得向心力日益流失。更重要的是,之前的内乱中出现了许多叛徒,有力贵族们甚至因而遭到讨伐,这或许也是马尔克家顿失权势的原因之一吧。
而统领西方贵族的明斯特家也是一样,因为布鲁塔尔第三皇子战死沙场,导致许多西方贵族纷纷起了异心,倒戈投靠联邦六国。这一点却成了他们步上灭亡的原因,最后还是难逃灾祸、含恨而终。
至于剩下的夏论家,现任当家是瑟雷涅第二皇子的傀儡,并不会现身于台面上。瑟雷涅第二皇子本身似乎也没有将势力触角伸出北方的野心,而这也是他无法取得贵族诸侯支持的原因。基于上述的种种原由,与穆兹克家齐名的其他五大贵族并未参与此次的战役,因此,贝图正积极拉拢各地区的中小贵族,想趁着此次机会,建构起独霸一方的势力。
所以有不少军事会议的内容,都会倾向于采用穆兹克家提出的议题。
「真没出息……只怪我不够好……」
看到奥拉难得吐露丧气话,丽兹苦思着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就在此时——
「什么……?」
丽兹第一时间便将手伸向系在腰间的「炎帝」。
「………?」
奥拉同样注意到异状,顺着丽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
视线最后停在一处传来喧哄鼓噪声的地方。那阵紧张迫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互相咆哮一般。
「吵架吗……去看看吧。」
丽兹随同奥拉快步前往声音的来源处。
基本上投身战场的士兵们当中,大部分都是爱逞能的家伙。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起争执,因此为了尽可能避免互生嫌隙,指挥官会借由赏赐美酒之类手段来加深情谊,然而,毕竟面对的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家伙,常常都是事与愿违。
「让我过去!究竟在吵什么?」
为了压过吵成一团的士兵们的声音,丽兹刻意提高音量。
一看到司令官——第六皇女的身影,士兵们各个露出一脸惊愕,乖乖让出路来。然而,却没有人开口说明。究竟在吵些什么呢?丽兹为了究明原因,拨开人群一路前进。
最后丽兹的脚步停在一块地面上积了一滩血洼的空地。
「——」
她瞬间不由得屏息。因为她的眼前倒卧着一头全身浴血的庞大生物。
周围的士兵们则是全力替它治疗。
『再多拿一点绷带过来!军医究竟在磨蹭什么,有人去叫军医了吗?』
一名士兵以布堵住喷溅的鲜血,同时大声吼道。
『快点去拿绷带过来,喂,你也别站着,快去叫军医!』
甫一说完,另一名士兵飞也以地经过丽兹身边离去。
那人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甚至根本没有留意到丽兹的存在。
丽兹踩着茫然的脚步走近那头庞大生物,并在它的身边蹲下。
「……幸亏你能平安归来。」
她伸手抚摸那头生物的肌肤,传回一阵粗糙的触感。带有微温热度的鲜血渐渐染红了她的手。
大概是对她的举动感到可疑吧,士兵盛怒之下开口:
『喂,不要随便乱——!啊、不,属下失言了!』
士兵立刻便发现丽兹的身分,随即别开脸,默默开始治疗。
丽兹对于士兵的反应并没有多作留意,也毫不介意沾染上血迹,只是不停温柔轻抚着那头生物的肌肤。
「……真亏你承受得住呢。」
丽兹看着刺穿坚硬鳞片的无数箭矢,拼命强忍着快夺眶而出的泪水。
毕竟不能在士兵们的面前哭泣。
此时,就在丽兹水气氤氲的视野角落,奥拉同样跟着蹲下身,以布按住被箭矢刺穿的伤口。
「………比吕的吗?」
「嗯,正是『疾龙』。居然会落得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
据传「疾龙」是非常不亲近人、难以捉摸的生物。尽管如此,唯有这孩子却莫名地亲近比吕,这让丽兹感到相当惊讶。虽然「疾龙」不曾让丽兹骑在背上,不过也和丽兹相处得很融洽。和赛伯拉斯更是最佳玩伴,常常一起尽情地四处奔驰。然而,她如今这副虚弱不堪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丝往日的风采。
『喂喂喂,我的专门领域是救人耶?从来不曾替「疾龙」治疗过,别强人所难了。』
『就算是这样,众人实在无法置之不理呀!因为它可是比吕殿下的「疾龙」啊!』
「……要加油喔。」
丽兹一看到军医赶到,随即站起身。
自己现在还得去参加军事会议,总不能留下来照顾「疾龙」,必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才对。如果在这里伫立不前,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奥拉?」
丽兹轻唤了一声娇小的少女,只见少女搭在「疾龙」座鞍上的手僵止于半空。
「怎么了?」
丽兹作势伸手轻拍奥拉的肩膀,但手尚未触上,奥拉却倏然站起身。
看到奥拉难得如此敏捷的动作,丽兹不禁一愣。
「丽兹,军事会议要开始了。」
看着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奥拉,如今却一脸狼狈荒乱的模样,丽兹疑惑地偏过头,然而,都还来不及开口确认,娇小少女便转身迈开步伐。
「等、等一下,奥拉,你怎么了?」
「『疾龙』的生命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一定马上就能恢复了。现在必须集中于军事会议才行,你就别胡思乱想,只要把全副心神放在联邦六国就好。」
奥拉难得饶舌地说道,同时快步走在丽兹身前。由于丽兹完全被奥拉那反常的反应吸引走目光,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被她藏进袖口里的一封「信」。
而在另一旁,有人正静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若是丽兹没有因为奥拉而分神的话,或许就会注意到一身奇异打扮的男子吧。
「………」
脸上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男子身上的纯白衣裳随风翻飞,他从丽兹与奥拉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接着走向正持续抢救「疾龙」的士兵们。
「不好意思,可以让一下吗?」
他光是开口发言,空气便顿时凝重起来。
愈渐增强的威迫感,夹带而来的压力逼得士兵们根本无从抗议,自然而然地让出路来。感受到男子霸气的士兵们,各个或是恐惧、或是敬畏,脸部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纷纷往后退开。
没人出声盘问他的身分。所有人都被他的霸气震慑住,当场为之噤声。
由于没有遭遇到任何担挠,他当然也就很顺利地来到「疾龙」身边。
「……太好了。看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面具男单膝跪地,轻抚「疾龙」的头,同时肩膀微微颤动着。
『喂、喂,不要随便碰,否则它的伤口会——』
军医像是鼓足了决心似地想要提醒男子,却目击到一幕不可思议的光景,顿时惊讶得瞪大双眼。
『这……怎么可能……』
一阵幽微的光线包覆住「疾龙」,布满全身的伤口竟开始渐渐愈合。
可谓是自然的奥秘,打破常识的异象,奇迹的杰作。
士兵们亲眼见到那股不明所以的莫名力量后,也和军医一样惊愕不已,出神凝望着眼前的光景。面具男无心理会哑口无言的众人——
「………被收走了吗?」
他确认「疾龙」的座鞍被解开后,便迳自站起身。
「把它交给我吧。」
『这、这件事恕我无法答应。这只「疾龙」可是比吕第四皇子的——』
面具男举起左手搭在军医的肩上,右手开张的掌心则停在他的眼前。
「……很抱歉,我非带走它不可。」
语毕,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面具底下流泄而出。周围的士兵们察觉到异
常气息后,立刻伸手探向剑柄。面具男一脸无奈地抬头望向天空,忽然间,从天空飞来一根长棍,深深陷入地面、兀然竖立。
「真不像你呢。就算是因为确认它平安无事,而一时情绪太过激昂,也不该引起无谓的纷争吧。」
陷落的地面扬起大量沙尘弥漫于四周,此时,响起一道与现场氛围大相迳庭的明快女性声音。只见群聚的士兵有如摩西分海一般往两旁退开,一名紫银女子则步行于其间。
「克劳蒂雅,就算你这么说,但它毕竟是我的眷属。正因为是我必须保护的存在,我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吧?」
「所以,为了主张正当性,我才会把『那个』带过来呀。」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不然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发动攻击。」
有别于自顾自地聊了起来的两人,士兵们则是一脸茫然地僵立在原地。
不过并不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奇妙二人组。
而是看到竖立在两人之间的长棍上头——随风飞扬于半空的纹章旗。
一面白底绘有天秤的纹章旗。
虽然只是小国,拥有的庞大影响力却扩及中央大陆的大国之象征。
没人在战场上亲眼见过。因为那个小国向来保持中立,形成独立于俗世之外的特有文化,从来不曾出现在斗争的舞台上。
然而,作为其象征的纹章旗如今就竖立于眼前,在场的众人顿时语结。
「啊,各位一定很惊讶吧。」
或许是注意到士兵们的反应,被唤作克劳蒂雅的那名女子,举起手掩嘴轻笑起来。
「你们好——」
*****
同时间的另一方面,葛兰兹大帝国的司令部里,正准备召开军事会议。
虽然气氛称不上和乐融融,不过倒也不至于苦闷沉重,恰到好处的严肃氛围盈满于室内。此时,贵族诸侯们各个眼神充满期待地望向坐在上位的一名女子。
『刚才接到报告,克劳蒂雅女王陛下已经到达了。』
担任司仪的贵族率先打破寂静,随着他的发言,现场气氛顿时起了变化。
因为早在克劳蒂雅的人尚未抵达之前,她的名字便不时传进众人耳里。
例如拯救遭到盗贼袭击的难民、解救受到联邦六国攻击的城镇、甚至仅以一千兵力击退两万大军如此振奋人心的英勇事迹,诸如此类的美谈都在西方难民的走告下传了开来。其深受爱戴的程度,相信在不久之后,就会有吟游诗人为她赋诗歌颂,并且在酒坊间,被人们拿来作为畅饮麦酒的下酒菜,欣赏舞者的精湛诠释,同时为之心驰神往。
「必须好好感谢她。要是没有她,西方恐将陷入更加水深火热的状态。」
当然,如果考量她的功绩,光是口头上的感谢绝对不足以表达。不过,酬谢事宜只能择日再议。尽管如此,丽兹身为葛兰兹大帝国的司令官,还是必须先诚挚地向她致上感谢之意。
『克劳蒂雅女王陛下一定也会接受的。可以有如此可靠的邻国,真是有如打了一剂强心针。』
「没错。不过,听说雷贝林古王国军的损失相当惨重。」
为了拯救西方的人民,导致众多雷贝林古士兵不幸牺牲。之后回报雷贝林古王国的酬谢当中,也必须加上要支付给这些牺牲士兵家属的补偿金才行。
「总之现在就展现出最大的诚意,欢迎雷贝林古王国加入我方阵营吧。」
对于丽兹的话,无人提出异议。先不论有力贵族的内心有何想法,克劳蒂雅确实比起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早一步解救众多的西方人民,感谢她都来不及了,谁还敢口出抱怨或酸言酸语呢?
「那么,开始军事会议吧。」
丽兹话一说完,现场气氛顿时严肃起来。
丽兹一脸满意地眺望着有力贵族们,之后向担任司仪的贵族使了个眼神。
「首先请说明目前的状况吧?」
『遵命。』
担任司仪的贵族将棋子摆在摊放于桌子中央的地图上。
『我军目前停驻在马尔克领地,为了因应接下来的决战,正向附近的贵族征收支援物资。同时派出侦察部队前往各地打探联邦六国的动静,根据前几天的回报,敌军现在正布阵于拉瑞仕平原。』
丽兹拿起分发到的报告书确认内容后,抬起头望向穆兹克当家。
「贝图卿,联邦六国的动静如何?联邦六国本军的侦察工作是交由你负责的吧。」
「是的,联邦六国的确正布阵于拉瑞仕平原,这一点千真万确。」
贝图的态度中,散发出自信满满的朝气,他站起身后,朝丽兹行礼致意。
「斥候的报告中提到,联邦六国军总数为十万,数字较开战当初减少许多,虽然这一点不免令人存疑,但周围埋有伏兵的可能性并不高。由于也有收到联邦六国内部分裂的情报,因此据我推论,十万这个数字应该可信。」
「的确是有听说司令官与副司令官不和的传闻……有造成什么影响吗?士兵是否因此流失士气或战意?」
「由于不断在各地大肆掠夺,士气相当高昂,战意同样未有衰减。」
贝图的口气仿佛是说着此战无法套用一般的常理或经验,对手十分强劲。
只是,丽兹察觉到贝图的表情似乎有异。总觉得他的脸上写满了为难,就好像苦恼着不知道究竟该不该说似地。一眼就能看出绝对还有其他理由。
「贝图卿,有什么让你介怀的事吗?」
「不,养……」
贝图难以启齿,口气显得支支吾吾。
「这个报告很可能会对往后的战事带来影响。不知该说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之后,贝图露出一脸做好觉悟的表情,对着加强语气追问的丽兹,诵读起报告书的内容:
「……另外也有报告指出,敌兵高举着比吕第四皇子的『黑龙纹章旗』——辱骂他是『堕落的英雄王』。并且逼迫捕获的难民践踏纹章旗后,再将其斩首残杀。」
贵族诸侯们闻言后,仿佛遭到冰封一般僵止不动,甚至忘了要呼吸。由于内容太过令人震惊,思考也因此而中断。
无关乎比吕本人其实对此感到相当厌烦,在葛兰兹大帝国境内,「黑龙纹章旗」有着神圣的地位。因为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一尊的「军神(玛尔斯)」,是每一个生长在军事国家葛兰兹大帝国的人民皆虔诚崇拜、信仰的神祇。竟然逼迫人民践踏如此神圣的旗帜,这种行为简直是远远超乎想像的恶行。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比起愤怒,贵族诸侯脸上浮现出的困惑之色还更加浓烈。
他们各个身体僵直,额头上冒出大量汗水,不约而同地低头紧盯着脚下。这是因为——一阵近乎战栗的杀气,仅在一瞬之间便弥漫整间室内。
就在寂静蔓延之际,「啪」一声——传来一道某种物体断裂的声响。
令人毛骨悚然的异音,逼得在场众人本能地缩起身体。
每个人都在心底祈祷着不会被那股怒气的暴风圈扫到,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最后视线停在坐于上位的红发少女。
「……」
只见一道鲜血沿着丽兹的嘴角垂流而下。
她一方面散发出恨不得想要立刻拔剑直捣敌阵的危险氛围,另一方面又像是强忍着激昂贲张的情绪一般,将拳头用力抵在桌面上。
丽兹瞪得圆大的双眼紧盯着贝图。再怎么见过大风大浪的贝图,也不由得冷汗直流,拼命地举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毕竟自己明明就与整件事毫无关联,却成了丽兹发泄怒火的标靶,也难怪贝图的心底会感到恐惧了。
尽管是至今经历过各种生死关头,神机妙算、运筹演谋的贝图,同样毫无招架余地,他连忙从丽兹身上别开视线。
「敌军想必就是利用这种卑劣手段……来提升士气吧。」
虽然并不是值得赞许的内容,但手段确实高明。
大多数对「军神」抱持憧憬的人们,都会和丽兹一样怒不可遏。
不过,众人看到丽兹震怒的模样后,却反倒是被她吓一大跳,各个不寒而栗。
因为丽兹并不是一个会表现出如此激烈愤慨的女孩。
平时的丽兹总是带着平静尔雅的气质,温和的个性在葛兰兹皇家当中实属罕见。
那些过去比起狮子,更把丽兹当成小猫看待的贵族诸侯们,这下或许也会大为改观吧。
狮子的孩子果然还是狮子,丽兹的愤怒甚至使得空间产生扭曲。
「后天全军再度开始移动。在那之前,周遭的侦察行动绝不得有所懈怠,就在拉瑞仕平原歼灭敌军吧!」
丽兹说着的低沉语气,沁寒得仿佛打从骨子里冷起来一般,在场所有人无不被迫点头同意。尽管水面上波涛激烈汹涌,底下则是一片沉着庄肃的无际深海。
由于贵族诸侯们各个噤若寒蝉、贯彻沉默,军事会议也因此笼罩于寂静之中。
担任司仪的贵族似乎也因心怀恐惧,而忘了自身职责,导致会议完全进入停
止状态。即使众人将视线集中在担任司仪的贵族身上也没用。
在这片令人坐立难安的气氛当中,率先有所行动的是一名银发少女。
原本静静站在丽兹身后待命的她,将手伸进袖口里翻找了一下,接着踏着不带踌躇的步伐走向丽兹。
「……萨莉亚·艾斯特雷亚殿下,请用吧。」
银发少女递上一块白布,示意丽兹擦掉嘴角流下的鲜血。
「啊、抱歉,谢谢你。」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当下的现状吧,丽兹蹙起眉,以白布覆住嘴巴。
看到丽兹身上散发出的险峻氛围缓和下来后,贵族诸侯们也像是放下心中大石般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
从外头传来一阵喧哄的吵杂声。
『现在正在进行军事会议,请您稍等一下!』
「哎呀,那么我就更加必须出席军事会议才行了,毕竟我也会参与往后的战事呀。」
『在、在取得许可之前,请您先稍候。我立刻前去请示!』
「没必要那么浪费时间吧。」
一名美丽女子划开骚动的空气,跨入静寂笼罩的世界。
女子有着一对明艳动人的紫色眼眸,嘴角则噙着一抹妖媚的气息。
「我是雷贝林古王国的女王,克劳蒂雅·凡恩·雷贝林古。葛兰兹大帝国的各位,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克劳蒂雅优雅地躬身行礼,然而,态度却是无礼至极,好几名贵族当场忿然站起身。而当中大多数的贵族,其实是因为看到刚才的丽兹后,为了避免又再惹她动怒,才会率先发难。
『像雷贝林古这种小国,居然敢打断重要的军事会议,太不像话了!』
『快点退下!只不过有点贡献,竟然就如此不识大体,真不知耻!』
「安静!」
丽兹大声一喝,贵族们立即鸦雀无声。
之后,丽兹从座位站起来,对着克劳蒂雅低下头。
堂堂的泱泱大国之首,竟向区区的北方小国女王低头,现场顿时一片骚然。
「请你原谅部下们无礼的举动。同时,感谢贵国出兵相助。」
丽兹说完抬起头,脸上挂着我见犹怜的可人笑容。
「我是萨利亚·艾斯特雷亚·伊丽莎白·冯·葛兰兹。」
面对率直地低头致谢的第六皇女,克劳蒂雅不由得一阵愣怔。
她原本大概是想采取高压的态度,故意挑衅、招惹丽兹吧。
然而,丽兹做出的行动却大出克劳蒂雅所料,才让她的思考完全打结。
不过,克劳蒂雅不愧是凭着攻于心计的智谋,一路爬上女王之位的女中豪杰,思考的切换相当迅速。
她随即单膝跪地,向展现出诚挚态度的丽兹行臣下之礼。
「我才要请您原谅我的无礼之举。」
克劳蒂雅以最恭敬的礼节开口致歉。她像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气感到羞耻般,深深伏下头。
「真切地期盼,今后可以更进一步地加深两国的情谊与无可动摇的羁绊。」
「当然,对于刚才的不愉快,彼此就尽释前嫌吧。」
请坐——丽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一看到从克劳蒂雅身后出现的那名人物时,不自觉地又把话吞了回去。
只见那名人物一身奇异的打扮。
脸上的面具让人无从判断表情的情绪变化,身上却又穿着一袭带给人高洁印象的纯白衣裳。此外,腰间还佩带一把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黑刀。
暗与光的均衡——非比寻常的风格让丽兹不禁愕然,贵族诸侯同样惊愕得全身颤抖。
「……那位是?」
丽兹眯细双眸,打探般地询问,克劳蒂雅则是绽开一抹笑容加以说明:
「这位是巴欧姆小国——第二代国王『黑辰王(史尔特尔)』陛下。」
「什……」
此时惊呼出声的,意外地竟是贝图。
当场的风向瞬间转至了面具男身上。
那股压倒性的存在感,就宛如他的出现是如此理所当然一般,所有人无不为之着迷。
男子的右眼绽放出金色光芒,同时,左眼则布满了比黑暗更加深邃的深渊。
沐浴在众人目光之中的面具男,不发一语地轻轻点头致意。
接着——
「我手上也有媛巫女大人的亲笔信函。」
克劳蒂雅拿出一张文字闪闪发光的纸张。
那是只有媛巫女才会书写、称为精灵文字的书体。
「看见昔日盟友『狮子心王』陛下的国家遭受重创,对此甚感痛心的『黑辰王』陛下决定亲自出阵。」
「巴欧姆小国居然有国王登基……这件事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贝图明显表现出反抗的态度,就好像说着难以置信似地,然而,克劳蒂雅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动摇,依旧不动如山。更甚而语带嘲讽地回应贝图。
「一切都是事实,你不信也不行。」
说着的克劳蒂雅将媛巫女的信递给贝图。
信里看不出有动手脚的痕迹。毕竟精灵文字是唯有受到精灵爱戴之人才能书写的神圣书体。尽管贝图一脸不愿承认的表情,但或许又不得不承认吧,只见他流露出浓浓的失望之情,双肩大幅垂下。
「无、无庸置疑的……这确实是精灵文字。是唯有媛巫女大人才能书写的文字……」
贝图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仿佛连反驳的心力都没有了。
就在克劳蒂雅与贝图一来一往攻防的期间,丽兹的视线分秒未离地紧盯着面具男,脸上始终布满疑惑之色——不久后,她的眼神像是逼问一般,指着面具男开口:
「那头黑发也是巴欧姆小国第一代国王——『双黑英雄王』后裔的证明吗?」
虽然丽兹询问的对象是克劳蒂雅,但目光依旧紧紧扣住面具男。
此时,克劳蒂雅将身体侧移半步,仿佛是要挡去丽兹那近乎执念的视线,将面具男护在身后,轻轻点头回应:
「真不愧是以学识渊博闻名的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您说得没错。」
「呵呵,是吗………既然如此的话,就那样吧。」
丽兹泛起一抹沉静的笑容,同时眯细双眸,一脸嫌烦似地拨了一下侧发。
「那么可否让我们半途加入军事会议呢?」
克劳蒂雅问道,丽兹随即爽快地应允:
「当然,我正好想询问你有关联邦六国的情况,同时,也想听听那位『黑辰王』陛下的意见……所以,诚挚欢迎两位务必一同与会。」
「那么,我们就不客气地参加了。」
克劳蒂雅与丽兹眼神于半空交锋。
一旁的奥拉看着两人之间火花四散的氛围,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同时闭上眼。
*****
夕阳即将西沉的时分。
地平线渲染着茜色霞影,远方的古拉欧萨姆山脉山顶在余晖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此时的大帝都,原本朝气蓬勃的街道上,人潮也开始变得稀稀落落。
居高临下俯望着人民日常的皇宫凡涅塞恩——是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建筑物。
皇宫东侧的区块座落着众贵族们的住宅,其中有栋宅邸格外醒目。
那正是统领东方的五大贵族之一——凯尔海特家的宅邸。
「………变得真安静呢。」
罗莎放眼眺望着寝室,莫名觉得简直宽敞得离奇。
因为一直到不久前,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
丽兹总是追着比吕跑,斯卡塔赫则是一脸苦笑地眺望着这幕光景,一旁还有一副事不关己似地默默阅读的奥拉,透过窗户俯望中庭,则能看到于院子扎营的魔族与忠心耿耿的年轻人,此外还有一名恪守主人命令,寸步不离地随行在罗莎身边的女性佣兵。
那段情感深厚、愉悦又热闹的日子,真的让人刻骨难忘。
「虽然早就明白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但内心某个角落又不由得抱持期待。」
罗莎像是要转移寂寥般地轻轻叹了口气,躺靠在椅背上,仰望着天花板。此时,赛伯拉斯则贴近她的脚边撒娇。
「你不跟着主人一起行动,真的好吗?」
如此问完后,也只是换来赛伯拉斯偏过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的反应。
现在的赛伯拉斯比起刚来到大帝都时,野性早已经退去。不,根本是完全被驯养成家犬了。
大概都是佣人们太宠它的结果吧。
「白狼」原本是栖息于东诸岛的生物。据说以东诸岛作为据点的兽族(安斯洛),必定都会饲养「白狼」随行于侧,此外更相传「白狼」是唯有王家血亲才能饲养的神圣动物。
虽然不知道赛伯拉斯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而漂流至中央大陆,当初丽兹将它捡回来时,众人全吓了一大跳。
罗莎回顾着一幕幕令人怀念的记忆,同时伸手抚摸赛伯拉斯的肚子。
「你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还是稍微注意一下体态比较好喔。」
最近愈来愈肉感了。
果然应该带它去狩猎才对,
否则「白狼」这道崇高威名都要哭泣了。
「有空时,要不要去狩猎呢?还记得吧,以前丽兹常常会带你去呀。」
就在罗莎泛起苦笑时,寝室的房门突然发出声响。
以敲门声来说稍嫌过重,似乎还混进了多余的杂音,罗莎闻声后,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她拿起放在附近的「狮子王」,朝着房门喊道:
「喂,发生什么事?」
自从丽兹出发后,罗莎便严密加强宅邸的警备。
房门的另一侧应该有两名强壮坚毅的士兵顾守才对。
然而,却没人回应。罗莎先是深深吐出一口气后,沉着地调整呼吸。
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然西落,黑夜的帷幕覆罩着世界。
就在月光即将盈满室内的这个时候,赛伯拉斯忽然压低身体,并发出低沉嘶鸣。
「………果然还是来了吗?」
虽然早在预料之中,但可以的话,真希望不会成真。
「真是的……如果我真的怀了孩子,早就离开这个危险重重的大帝都了。」
若怀孕一事属实,自己绝对不可能留在因为投入对六国之战,而导致警备趋于薄弱的皇宫。
此时早就回到根据地,建构起比监狱更加森严的警备阵式了。
「好了,看来应该是某个贵族派来的暗杀者之类吧……」
罗莎怀有比吕子嗣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开来。
葛兰兹大帝国长达千年的历史下所衍生出的弊害,就在于过度重视血统。
如果罗莎肚子里的是「军神(玛尔斯)」的子嗣,势必会深受欢迎,只是对于敌对阵营来说,可就很难无条件地感到欣喜。因为那孩子早从出生以前开始,便已经以皇帝身分,肩负起国家的威信。如此一来,母亲与外戚肯定也能借此掌握大权。
换句话说,身怀贵胎的罗莎,生命安全遭到威胁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升高。
正因为如此,罗莎才会严密加强宅邸的警备。
「从门口来到这里的一路上,已经配置了多名身手非凡的高手……」
尽管罗莎本身也有一定的武术底子,但实力终究只达一般男性的水准。
「看样子,前来取我性命的,是实力远超乎预期的高手……」
此时,房门轧然一声,缓缓地打了开来。
踏进房里的是一名散发出诡谲不祥之气、全身黑色打扮的人物。
「……一个人吗?」
不过,光看对方的步履,就能判断绝对是名非同小可的高手。
否则的话,绝不可能顺利到达这里。
罗莎像是要激发全身的活力一般,用力握紧「狮子王」,并且扎实地站稳脚步。
「很遗憾,我早就预料到一定会有暗杀者来袭。」
同时也做好了万全准备。
「所以,我已经张罗好丰盛宴席,会好好招待你的。」
说着的罗莎扬起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容,同时弹了一下手指。
随即,从走廊、暗处以及连结隔壁房间的门扉,陆陆续续出现无数手持武器的士兵,鱼贯涌进房内。
「把他捉起来!逼他供出幕后的指使者!」
罗莎一声令下,士兵们随即发出雄吼,杀向那名暗杀者。
然而,遮掩在兜帽底下的脸庞罩着一层黑影,从中浮现出的嘴唇勾勒出一弯令人悚然的弦月。
『咕噗!』
一击必杀。暗杀者轻而易举地贯穿一名士兵的心脏,将其送下地狱。
接着以右脚为轴心一个转身,猛然刺向第二名士兵。拔刀的同时,将刀身滑进第三名士兵的头盔缝隙,当场使其脑浆迸散外露。斑驳飞溅的鲜血还来不及落于地板,暗杀者便轻易地削去第四名士兵的铠甲,从其左肩往右下斜划出一道深深斩痕。
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贯穿要害、气绝身亡,所谓转瞬之间发生的事,就是指当下这种情况吧。士兵们甚至没机会发出呻吟,便陆续倒卧在地。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近乎到了荒唐无稽的地步。
单方面的虐杀——没多久的时间,士兵们便已经沉入血海之中。
然而,罗莎眼前的那名暗杀者,依旧站在门口寸步未移,一如现身时一般。
「啐!」
罗莎从剑鞘拔出「狮子王」,但那名暗杀者却从她的视野中倏然消失。
「什……嘎!」
忽然一阵冲击窜过罗莎的腹部,肺里积存的氧气瞬间被迫吐出体外。
尽管如此,她力气顿失的手仍紧握着「狮子王」,凭着一股意志放步疾奔。
「别、别瞧不起人了!」
「白费力气。」
暗杀者轻轻松松地拍落「狮子王」后,一拳打在罗莎脸颊上,将她整个人往后揍飞出去。
趁着罗莎的身体狠狠撞上墙壁、摇摇欲倾之际,暗杀者倏然屏除两人之间的距离后,又再一拳直贯她的腹部。
「唔!」
接着,暗杀者一把抓住因剧痛而皱紧脸庞的罗莎头部,试图捂住她的嘴。
「呼——!」
「怕死吗?」
罗莎的头被压在墙壁上,意识有一瞬间的抽离,但暗杀者似乎不允许她晕厥过去,再度朝着她的腹部送上一记更加强烈的冲击。
「好了,顺顺呼吸吧。我还不会杀你。」
「呼……啊!」
正当罗莎为了汲取氧气而大口喘息时,暗杀者忽然捉住她纤细的颈子,并用力施压。
「骗你的。停止呼吸吧。」
罗莎的身体被暗杀者那股非比寻常的腕力高高举起,双脚也离地悬空。
她用力殴打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却毫无作用。
仅凭着孱弱的力量,终究无法挣脱桎梏。
「啊、嘎啊啊!」
从窗户洒入的月光照亮了两人,其中一人的影子在地板上激烈挣扎着。
凌乱的金发不停摆晃,反射着月光,散发出不挠的艳色。
那道光芒即使面对如狂风骤雨般落下的残虐暴力,也丝毫不掩其光华。
「触感真好的头发呢。一定非常美丽吧……」
当暗杀者如此低喃完——加诸在罗莎脖子上的箝制唐突地消失,她也得以从痛苦中解脱。
「唔、唔咕……咳哈!」
罗莎双膝跪地、蜷缩着背,拼命地将氧气送进肺部。
此时,暗杀者将手伸向正大口呼吸的罗莎头部,冷不防地用力揪住她的头发。
「咿咿!」
「平时你很细心地保养吧。金发的话,就绝对不会看错了。一根也不留地全部送去给那家伙吧。」
「我才不会让你——唔咕!」
暗杀者将罗莎的脸猛然撞向地板。
「啊嘎!啊、唔、啊!」
暗杀者一而再、再而三、反覆再反覆、永无止尽般地重覆着暴行。
罗莎的意识逐渐朦胧,无奈强韧的精神力却在此时带来反效果,阻止她昏睡过去。
「真坚韧的头发。怎么也扯不下来。」
口气淡然而平静。
寄宿于声音当中的唯有沉着的憎恨,除此以外,感觉不出任何卑猥的情感。
暗杀者就好像肢解家畜一般,泰然自若地持续对着罗莎施虐。
又是殴打脸部,又是反覆踢踹肚子,接着将她整个人重摔在地板上。
然而,揪住头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永无止尽地持续揪紧,仿佛说着直到扯断为止,绝不放手似地,固执得近乎赌气一般。
「既然如此,只好连头皮一起剥下来了,如果因此折断你的手臂,先跟你说声抱歉啰。」
暗杀者将脚踩在罗莎纤细的左手臂上,使尽全力地拉扯她的头发。
「唔、咕……嘎啊啊啊啊啊!」
一道骨头碎裂声响起的同时,罗莎的悲鸣随之响彻室内。
尽管如此,暗杀者依旧不肯罢手。
静静地持续着单方面的虐待。
「这样也不行吗?接下来改踩住手指吧?还是鼻子太碍事了?干脆割掉的话……不,从眼睛下手比较好吧,只要完整地贯通后——?」
此时,一直屏息以待的赛伯拉斯看准时机,飞扑至暗杀者的背上。
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交缠在一起,在黑暗中激烈窜动。
罗莎的口中不断吐出一泓泓的鲜血,使劲地撑着颤抖的双腿站起身。
「别小看我了。你这区区的暗杀者……」
罗莎的碧蓝眼眸中燃烧着愤慨怒色,任由鲜血濡湿脸颊,弯身拾起「狮子王」。
「我可是前第三皇女——才不会轻易死在你手上!别小看我了,我好歹也继承了葛兰兹的血统啊!」
尽管表情因为剧痛而扭曲,罗莎依旧朝着暗杀者发动一记宛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攻击,然而,剑尖却在仅隔分毫之差就能贯穿对手的距离被挡了下来。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饶你不得!」
原本紧紧咬住暗杀者背部的赛伯拉斯却被猛然甩开。
紧接而来的一记强烈踢击,让它狠
狠撞向墙壁。
即使如此,高傲的白狼仍然没有露出一丝胆怯惧色,龇牙咧嘴地扑向暗杀者。
「别来碍事,臭狗!」
暗杀者伸手按住赛伯拉斯的嘴巴,并捉起它的尾巴,将它用力甩在地板上。
接着毫不留情地一拳挥向痛苦挣扎的白狼,而后仍不满足地用存心将其踏碎般的气势,高高抬起脚跟再猛然踹落。
「咕唔!」
然而,暗杀者的脚却未能触及赛伯拉斯,脚跟最后停在罗莎的背上。
只见罗莎整个人趴在赛伯拉斯身上,将它护在自己的怀里。
「它是我很重要的家人……绝不会让你杀了它。」
罗莎的双眼放出锐利目光,对着正俯望自己的暗杀者投以一抹充满挑衅意味的笑容。
暗杀者的杀气顿时攀升。难以抑制般地全身怒颤。
「那么就去死吧。连同你肚子里的孩子一起受死吧!」
暗杀者一把抓住罗莎的头,将她用力扔向墙壁。
「唔咕!」
剧烈冲击从罗莎的背部传至全身,之后,她有如滑落似地重重跌在地上。
尽管如此,她仍然咬紧牙根,将拳头抵在地板上,强忍着剧痛试图站起身。
「够了吧,已经够了吧。死心吧,我要让你品尝到同样的痛苦!」
「可恶……」
暗杀者朝着罗莎伸长手臂,然而,他的手却冻结于半空。
并非比喻——暗杀者沐浴在月光下的整只手臂,全化成了冰块。
「到此为止吧。」
来者一头青绿色的发丝,即使置身于暗夜之中,仍旧绽放出宛若绢帛般的柔滑光泽。有如玻璃艺品般的精致脸庞上,漩涌着沉着的斗志。线条纤细的身体四肢,包覆在厚实的铠甲底下,使得在清明的静谧中,流露出杀气腾腾的怪谲氛围。
伫立于门口的人,正是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抱歉,罗莎大人。花了一点时间解决其他入侵者。」
斯卡塔赫全身散发出无可掩饰的怒气,向前跨出一步。
「你怎么会在这里?」
暗杀者说着的语气中,第一次夹带着情绪。
方寸大乱的无措模样,与不久前泰然大方的态度迥然而异,表现出的强烈动摇,更是几乎让人心生怜悯。
「这并不重要吧。反正我会在这里杀了你。」
斯卡塔赫仅在一瞬之间,便屏除了双方的距离,来到暗杀者面前。
「我可不会让你死得太痛快。」
闻言的暗杀者一声咂舌,试图拉开距离,然而——
「很遗憾的是,没人可以逃离『冰帝』的冷气!」
斯卡塔赫朝着双脚遭到冰封的暗杀者挥落长枪,当场斩断他的一只手臂。
「要是挣扎乱动的话,我也很伤脑筋,所以这只手臂,我就收下了。我来替你止血吧?只是很可能会腐蚀喔。」
「什、啊嘎,咕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暗杀者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逐渐冻结,让他痛苦不堪地在地面上挣扎翻滚。
「从实招来,是谁派你来的?」
斯卡塔赫抬起脚猛然一踹,践踩在正满地打滚的暗杀者身上。
「咕噗唔!」
「先跟你声明,我可不会手软。因为一直以来,我最无法原谅的就是像你们这种选择卑劣手段的家伙。」
暗杀者的兜帽从头上滑落地面。
从窗外洒进的月光,清楚地映照出他的脸孔。
斯卡塔赫顿时倒抽一口气。
暗杀者似乎是曾遭受刑求,脸庞上留有严重的裂伤。双眼少了眼球,只剩下两处空洞的窟窿,额头上还有像是被挖掉某种物体后留下的痕迹。
更重要的是——
「那种肤色……你是魔族(琐罗斯德)吗?」
或许是听见斯卡塔赫的话吧,暗杀者倏然僵止、一动也不动。
而后,咧开一抹令人悚然的邪笑。
「吾等之父啊。请赐『愚者』永劫不复的苦难吧。吾等之父啊。请赐『圣者』安详和平吧!」
瞬间,鲜血从暗杀者全身一切孔洞喷溅而出,脖子以下当场瘫软,四肢也完全失去力量,身体重重倾倒在地。血洼在地板上逐渐扩散。
斯卡塔赫惊愕得瞪大双眼,立即上前确认暗杀者的生命迹象,便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怎么会……自尽了吗?」
罗莎走近正震惊不已的斯卡塔赫身边。
「斯卡塔赫大人,多亏有你,我才能捡回一命。赛伯拉斯也做得很好喔。」
白狼来到斯卡塔赫的身边坐下,一旁的罗莎则伸手摸摸它的头。
斯卡塔赫重新调整好心情,对着罗莎深深伏下头。
「我来晚了,很抱歉。没想到来袭的暗杀者会是如此难缠的高手……」
罗莎摇摇头回应斯卡塔赫的歉意。
「不,你无须放在心上。反正我最后也平安获救了啊。」
幸好头发够强韧,不至于秃得太严重——罗莎笑着补充。
斯卡塔赫看得出她只是强颜欢笑。
因为罗莎的脸色十分苍白,还冒出大量的汗水。
「话说回来……『黑死乡(欧克斯)』吗……」
罗莎轻抚着白狼的头,同时将视线投向暗杀者的尸体。
「你认识这群人吗?」
「不,我对于他们的了解,仅限于一般众所皆知的情报……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想必非常憎恨葛兰兹皇家吧。」
罗莎说完停顿了一下,接着摇摇头。
「不,应该说是憎恨『军神(玛尔斯)』吧……」
「黑死乡」对于军神血脉的恨意非比寻常。最有力的证据就在于,罗莎的肚子刚才便遭到暗杀者近乎执念的猛烈踹击。罗莎抚摸自己的肚子,顿时窜起一阵强烈剧痛,逼得她不禁皱起脸庞。
「看来肋骨也断了好几根吧……若是被知道怀有身孕一事纯属谎言,很可能早就已经死了……或许也只能想作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不——或者对方打从一开始,目标就不在于自己。
若真是如此,罗莎推测对方一定另有目的。
「只是顺便的话……出手也太狠了,看来是前途多舛了。」
罗莎的低喃被一阵骚动的噪音所掩盖。
从走廊传来近乎恼人的大批金属声。
「罗莎大人,士兵们应该也听到骚动了吧。总之先接受治疗吧。」
「也是……其他的事,等之后再好好思考吧。」
*****
大批的士兵成群赶到凯尔海特家的宅邸。
各处升起大量营火,即使整个世界笼罩在夜色之中,唯有这里明亮得有如白昼一般。此时,有几道身影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这幕光景。比黑夜更加深沉,却又较流转的空气更让人忽略的存在,用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望着眼前情景。
「失败了吗……想不到对方居然会留下『冰帝』……」
其中一人以仿佛融入夜风之中的声音低语后,身旁另一人用同样的语气接着说道。
「怎么办?要由我们出马解决吗?」
「不,没必要。反正那只是扰敌战术。我们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季里希宰相放开左手握住的物品。
只见那个物品随着一道回荡耳际久久不去的黏稠音色滚落地面。
「而且也没时间了。虽然有点唐突,现在就动身吧。」
季里希宰相转身迈开步伐。
「目前已经成功将所有注意力全移转至凯尔海特家的宅邸,皇宫方面的警戒也因此变得薄弱。应该可以一路通行无阻地抵达目的地吧。」
季里希宰相在数道人影的簇拥之下,踏乱了沐浴在月华之下的夜路,大步前进。
明明没有下雨,地面却发出有如泥泞般的声音,吞噬了夜晚的宁静。
然而——
「能否也让我一起同行呢?」
一名绽发出金色光芒的人物从前方迎面走来,纵使身处于夜色之中,仍可感受到其强大的存在感。
季里希宰相丝毫不为所动,态度自在地举起手回应。
「哎呀,真巧呢——瑟雷涅第二皇子殿下,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舅父大人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双手则是架在两侧腰间的刀柄上。
他微笑的脸上涌现出腾腾的霸气,就好像说着休想通过一般。
两人皆停下步伐、互瞪对峙。
「我在问你话,你和那群来路不明的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与他们培养深厚情谊罢了。」
季里希宰相摊开双手说道,见状的瑟雷涅第二皇子不由得蹙起眉头。
然而,他并没有点破其中不自然的异样感,而是放眼环视周围。
「……他们对我的态度倒是不怎么友善。」
约五名戴着兜帽的可疑人士将瑟雷涅第二皇子团团包围。
「这是当然,因为您连自我介绍都没有嘛。这也不能怪他们吧?」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才对呢?」
月光洒落大地,清楚映照出季里希宰相的周围。
放眼望去,周遭一带皆染成怵目的血红。
不,与泥土混合之后,呈现出漆黑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之色。
尸体不只是一具、两具。
而是超过二位数的人们惨遭千刀万剐,曝尸于大地。
季里希宰相维持着笑脸盈盈的表情,指着落在地面的头颅。
那是他刚才拿在手中的头颅。
「一切只能怪德里库司二级武官。要不是他硬要问到底,我也不会杀了他。」
「他们的爱国之心不就是你养成的吗?」
倒在地上死状凄惨的尸体,全是隶属于称为「密颈(梵各)」的组织,他们是由季里希亲手栽培的暗杀部队。
「你们先走吧,由我来对付他。」
季里希宰相朝着周围的兜帽集团使了个眼神后,众人随即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
瑟雷涅第二皇子并未作势追过去。而是一脸苦涩地注视着季里希宰相。
当下空气——骤然丕变。
一阵深厚的魔力以季里希宰相为中心浓缩聚集,仿佛遭到禁锢般地受控于他。
瑟雷涅第二皇子面对这道几乎灼烧肌肤的强大力量,也只能将全副精神集中于眼前敌人身上。
「对了,德里库司二级武官刚才是想问我歼灭『密颈』的理由。」
我就回答他吧——仿佛如此说道一般,季里希宰相摆出桀骜不逊的态度,仰望着夜空。
「因为今后他们的立场将会变得十分为难,于是我才决定亲手了结。」
他如此说完后,带着扭曲的表情重新望向瑟雷涅第二皇子。
喜悦、愉快、欢喜、欣然——宛如是正享受着这世界上的一切乐趣,绽开大大的笑容。
欢天喜地——开朗得就好像走错地方一样似地格格不入,仿佛随时都会翩然起舞般灿笑着。
「杀了他们,也是出自于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片苦心呀?」
瑟雷涅第二皇子甚是不悦地挑高眼角,露出险峻目光。
「你究竟有何目的——不,你究竟是何人?」
「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吗?」
「我会逼你吐实的。我一定会尽全力,了却德里库司他们的遗憾。」
瑟雷涅第二皇子带着沉着的怒气,霸气有如滑过水面的波纹一般阵阵腾涌。
庞大力量的洪流及难以抗衡的杀气,让空间出现扭曲。
「我们的敌人出现了喔——『干将莫邪(莫拉鲁塔·贝加鲁塔)』。」
瑟雷涅第二皇子拔出双刀,见状的季里希宰相不耐烦地搔了搔颈间。
「看来你是认真的吧?」
「当然,既然都要动手了,就要轰轰烈烈大闹一场。如此一来,即使我精疲力竭了,听到骚动的大帝国精锐们,也会立刻赶过来的。」
「舍身取义吗?就像那个男人一样?」
「怎么可能,我是无法向他看齐的。因为我最讨厌输了。」
瑟雷涅第二皇子全身勃然散发出绝不退让的不变意志。
季里希宰相的气息开始紊乱起来。他双手扠腰,打从心底感到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无聊透顶。」
季里希宰相全身上下的一切情绪慢慢退去。
就好像看着羽虱一般,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汝——可知鬼胎?」
顿时天幕塌裂、大地隆起,一股庞大魔力迸散开来。
「尽管心怀恐慌、呐喊忧惧,并正视威胁吧。」
瞬间地面碎散、空间龟裂,一阵绝世霸气贲张逼人。
「陷入恐慌吧——『天地开辟(朗基努斯)』。」
大气为之撼动。
宛如哽噎一般,天空出现龟裂,像是乞求似地,大地布满裂痕。
混沌开始侵蚀世界。
「吾之名为——」
「我没必要听!」
瑟雷涅第二皇子放步疾奔,屏除了双方的距离后,以万钧之势挥落双刀。然而,他的攻势却被轻易挡开,一把枪尖掠过他的脸颊。
「………心胸宽大的『王』愿意当你这个小卒的对手,尽管感到光荣吧!」
「那么我就收下『弑王者』的称号吧!」
瑟雷涅第二皇子拭去脸颊滑落的鲜血,随即再次竭尽全力,使出猛烈的第二击。
挺身迎击的男子嘴角噙着喜悦,一副泰然自若地悠哉以待。
刹那——双方激烈交锋。
天空面对如此凶暴狂岚,难以承受地轰隆作响,大地同样无法吸收冲击,咆哮出声。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葛兰兹大帝国本阵的营区一角,划为雷贝林古王国的驻扎地。
比吕的帐篷就张设于此。
里头的比吕正定睛凝望着摊放于桌上的地图。
克劳蒂雅则在一旁优雅地品茗着红茶。
此外同席而坐的,还有几名旅行商人打扮的男子,以及担任克劳蒂雅近侍的女王亲卫队队长。比吕一再重新摆放地图上的棋子位置,克劳蒂雅朝着他的背影开口:
「我们是配置于中央军吧?」
「虽然只是作为独立军跟在后方而已。由于指挥官是奥拉,倒是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不安因素。硬要说的话,顶多只是负责指挥担任葛兰兹军防护墙左右两侧的指挥官吧。」
比吕如此说完后,将视线移向摆在桌缘的羊皮纸。
上头列记着指挥官的名字。
克劳蒂雅似乎是被挑起兴趣了,她跟着望向羊皮纸开口:
「右军的指挥官是……巴西安努斯,您认识吗?」
比吕探寻着过往的记忆,同时思忖着适当的话语。
「只有在庆宴打过一次照面。」
巴西安努斯是隶属于东方贵族的将军,作战风格属于奋往直前的类型,或许也可以说是相当符合军事国家葛兰兹大帝国吧。他并没有留下什么辉煌的功绩,完全是靠家世爬到这个地位。
「不过副官是个很冷静的人,应该可以恰当自如地运用右军吧。」
但比起这些,另外有件事更让比吕在意。
凯尔海特家的代理当家罗莎究竟怎么了?右军指挥官这个位置原本应该由她坐镇才对。此外也不见瑟雷涅第二皇子的身影,比吕对此不由得感到一股莫名的忧忡。
看着散发出不安氛围的比吕,克劳蒂雅又再出声询问:
「右军的副官是……德基乌斯·艾特路·冯·布拿达拉吗?」
「就是奥拉的父亲。虽然没有率领大军的经验,不过毕竟是养育出『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的人,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我认为在人选上并无不妥。」
葛兰兹左军同样也无需操心吧。
担任左军指挥官的,是被奥拉抢走参谋总长一职的贝图。
贝图对此一定会有所不满吧,但比吕相信他并不是会在当下这种情况闹脾气的人。
而作为副官辅佐贝图的,则是鲁瑟·奇欧尔克·冯·古林达。
比吕一看到奇欧尔克的名字,随即愉悦地绽开笑容,克劳蒂雅对于他的反应,不解地偏过头。
「这位副官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想说他这下总算出人头地了呢。他是丽兹的舅父。」
「这可真是……任用亲属是否太危险了?指挥能力没问题吗?」
「他过去的战历嘛——虽然全是小规模的战争,但采取的是稳健的作战风格。就此次的战役来说,是很妥当的人选。」
奇欧尔克确实没有什么亮眼的功绩。
被认为是靠着身为第六皇女舅父的立场而出线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要消弭这些不满的声浪,就必须展现出实力。
(希望他这次能好好加油了……)
一旦打出名声后就没问题了。只要能成为他人口中津津乐道以某某战役而扬名的武将,想必任何人都不会再开口抱怨不满,而会欣然地默默追随他吧。
「这次的战役轻松吗?」
「怎么说呢……总之端看敌军指挥官的实力了。」
露希亚已经将指挥权让给露卡,并且离开此地。
虽然比吕对于露卡的了解并不完全,但先前她担任代理司令官行动时,在带兵作战上确实非常出色。
如果单就大军的运用上,最好要有心理准备,敌军阵营可能更胜一筹。
丽兹和奥拉都是第一次率领如此浩荡的大军。接下来将面临的是从未体验过的领域,这点便是最大的不安因素。若是如此,那么中央军将会是此战的关键。
「如此一来,我们又该怎么做呢?」
语气严肃地开口的人,是女王亲卫队队长。
他为人稳健踏实、带有精神洁癖,是个绝对不容许不正之事、充满骨气的武人。
如此正直的人居然
会跟随克劳蒂雅,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难以想像,想必过去一定发生过某件正好触动他心弦的插曲吧。
「我打算忠实遵从葛兰兹方面下达的命令。」
比吕如此说完后,闻言的女王亲卫队队长望向克劳蒂雅。
只见克劳蒂雅不发一语地点头,既然女王都认同了,他也只能闭上嘴。此时,克劳蒂雅接过他的话尾继续说道:
「即使可能会战败,你仍打算遵从命令吧?」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
这次的战争正是见证丽兹她们成长的好机会。
至今为止,比吕一直剥夺她们的工作。
尽管后来情况慢慢改善,但丽兹的成长还是稍嫌缓慢。
(原本的话……她应该更早觉醒才对。)
拖慢丽兹成长脚步的原因正是比吕自己。
本来应该要由丽兹负责的职务,也由比吕代为收尾。而且毫不保留地大展其长才,因而阻碍了她的成长。
此外,也要怪比吕一味包容丽兹的心软天真,过度珍视她的才能、舍不得随便让其展露,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并肩而战……虽然听起来很感人,但这样是无法跨越眼前高墙的。)
必须要有面对任何对手都不会认输的气魄,并且站在有信心全力超越对手的对等立场之后,才能称得上是并肩而战。如果只是追上背影便感到满足,这样是无法成长的。
(所谓画虎成犬……我实在也不算是好范本啊。)
光是模仿也没有意义。必须理解、吸收之后,才会成为自己的力量。
如今比吕离开她们身边后,或许就能促使她们不再只是模仿,而是理解当中的意义吧。
吞噬强者后,再吞噬下一个出现的强敌,进而吞噬王者。
跨越众多尸体之后,等在前方的便是无可动摇的王座。
(霸道——唯有可以毫不留情做出决断之人,方可去到更上一层。)
比吕在脑海里如此思忖着,一直旁观的克劳蒂雅不由得轻笑出声。
「您根本是过度保护了。」
闻言的比吕只是耸了耸肩,并没有回应,而后又再将视线落在地图上。
此时,克劳蒂雅伸手环过比吕的腰抱住他。
比吕感觉到一道贴覆在背上的柔软触感,同时,克劳蒂雅朝着他的耳畔轻轻吐息,开口说道:
「嘴上说要忠实遵从命令,结果还不是思考起战术了吗?」
克劳蒂雅的手魅惑地蛊动着,游走于比吕的上半身。
「您其实很担心吧?其实很不安吧?何不老实说出口呢?」
比吕依旧沉默不答,克劳蒂雅将高挺的鼻梁贴在他的耳后,吐露出带着微温、甜蜜得近乎腻人的气息。
「您正在思考万一她们失败时的因应对策吧?说得一副狠下心见死不救似地,但要是她们真的身陷危险时,您一定会不惜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也会立刻奔去援救吧?」
克劳蒂雅用宛如爱抚般的煽情动作,以嘴唇描绘着比吕的颈间。女王亲卫队队长愕然无言地望着这幕光景,至于旅行商人则是满脸尴尬地低下头。尽管如此,克劳蒂雅丝毫不以为意地接着说道:
「真是专情得让人嫉妒呢。」
「你想太多了。」
比吕从克劳蒂雅身边退开后,转过身与她对望。
「她们可没有那么柔弱。凭我的话,大概只能望其项背吧。」
人是会成长的生物。尽管势必会因人而异,但就像年龄会不断增长一般,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
此战一定可以让她们获得飞跃性的成长。
取得名声、增加财富并扩展权力。
接下来——……
(想继续前进,就必须要有踏板。而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比吕迈开脚步。克劳蒂雅对着他的背影开口:
「您要去哪里?」
「出去吹吹夜风。」
不等克劳蒂雅回答,比吕便迳自走出营帐,放眼望去,周围皆被黑暗所包围。营火的光影随着夜风摇曳晃颤。受热裂开的木炭迸出点点火花。
薄弱的光影在盈满无的假面上跃动、成影、发热。
比吕垂下视线,望着自己的手。
沾满鲜血的手——至今有无以数计的生命葬送在自己手上。
(雷……我真的很幸运。)
他抬头仰望夜空,满天的星辰荧煌闪烁。
(有亚堤邬司、有你、有众多的朋友在身边支持着我。)
多亏大家愿意向他这个一无所知而不经世事、无可救药的男人伸出手。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吧,失去你之后的我……变得不懂得折衷之道。)
这点直到现在也是一样。比吕浮现一抹半带自嘲的苦笑。
(不过,当我再度被召回这个世界时,我找到了应该守护的人。)
他将手伸向夜空中的满月,明知遥不可及,仍拼了命地伸长手。
(我发现了应该守护的世界。)
现在的比吕,已经有别于过去无法掌握天幕的自己。
明明曾一度亲手舍弃,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大话——或许会受到如此嘲笑吧。不过,正因为再次取得大好机会……
(如果可以实现的话,到时我这副滑稽的丑态,能否博你一笑呢?)
比吕在心底乞求着故人可以守望未来的结果。
衷心地希望,故人可以笑着眺望自己对抗命运的身影。
除此以外,别无他愿。
(那一天、那个时候……所得到的那份幸福——)
比吕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地叹口气。
(我会透过她(丽兹)回报你们。)
——直到这副躯体朽蚀殆尽之时。
*****
同一时间——
「唔……好累喔。」
军事会议结束后,丽兹一回到帐篷,就看到奥拉独自立于室内。
看到难得来访的稀客,丽兹以食指抵着下巴,小幅地偏过头。
「怎么了吗?」
「……有件事想取得你的许可。」
不过——奥拉摇了摇头,接着走近丽兹,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的脸。
从娇小的少女身上散发出莫名的压迫感,丽兹不禁为之震慑地后退。
「怎、怎样?」
「你有睡吗?」
奥拉单刀直入的询问,让丽兹的心脏重重一颤。
丽兹差一点就要坦率地脱口吐露实话,但所幸及时忍住,慌慌张张地试着圆谎。
「为、为什么这么问?我睡得很好喔。」
「……黑眼圈跑出来了。」
奥拉指着丽兹的眼畔。被奥拉这么一说,丽兹惊讶地本能伸手触碰下眼皮。还以为上了妆就能掩饰的,没想到立刻就被看穿了。
不过,奥拉并没有责备丽兹说谎,而是一脸担心地抬头望着她。
「果然还是很害怕入睡吗?」
近乎确信的这句话,让丽兹举起双手表达放弃。看来是无法狡辩了。
「………嗯。」
自从听到比吕战死的消息之后,丽兹便尽是做些悲伤的梦。
虽然梦境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但每次醒来,胸口总会留下深沉的愁怅,压抑不住的泪水随之夺眶而出。渐渐地,丽兹便非常害怕入眠。
「都已经成年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奥拉试着半开玩笑地说笑,但随即一脸凝重地低忖了一声。
丽兹连忙像是要强调自己精神饱满似地手舞足蹈起来。
「放、放心吧。不必担心,我今天一定会好好睡觉的。」
尽管丽兹这么说,奥拉脸上仍挂着严肃的表情,她似乎正在思考失眠的对策,再三地摇了摇头,最后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吧,她忽然伫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那么,今天尽管安心地入睡吧。」
她简短地说完后,便在附近的椅子坐下来,并拿出《黑之书》阅读起来。
丽兹不禁想着,奥拉的这部分倒是很有大姊姊的样子。
「话说回来,你不是有事找我吗?」
「丽兹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只要以睡眠为优先就好。」
所以现在快点睡吧——奥拉单方面地结束了话题。
真是严厉呢——丽兹不由得流泄出一声蕴含困惑的叹息。然而,奥拉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丽兹现在可是率领葛兰兹全军的司令官。
说是足以左右国家命运的存在也不为过。
「……抱歉,害你担心了。」
丽兹出声道歉后,便躺进床铺。
她告诫自己,不可以一直这么下去。
必须变强才行。她绝对不能让自己永远这么孱弱。
要变强……要变强……要变强……
她祈求着自己可以强到面对任何事都能处变不惊。
有着与母亲一样的——钢铁之心。
丽兹常听人说,自己的母亲是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其血脉据说可以回溯至第二十二代
皇帝——被称为「武神」的男人。
他是成功击退嗜肉族(阿耳寇恩)、刻印族(雅尔达拜欧特),并将其赶至北方边境、稀世绝代的皇帝,而他也凭着此项功绩,被敬奉为葛兰兹十二大神其中的一尊「武神」,深受景仰。
由于拥有如此传奇的祖先,丽兹母亲同样十分骁勇,甚至还继承了堪称是第二十二代皇帝特征的一头红发。如今,那道发色则由丽兹继承——其「特性」也同样传给了丽兹。然而,这却让齿轮因而失控。
一切开始崩塌。
重要之人一个个陆续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而去。
母亲为了守护丽兹而牺牲,亲如兄长的迪欧斯同样因她而死。
甚至也失去了比吕。
都是由于自己的诞生——
「你不必那么责备自己。」
思考被人冷不防地打断,丽兹睁开眼。
「咦?」
延展于她眼前的是一片芳草茵绿、百花怒放的缤纷光景。
和煦的清风吹拂而过。仿佛可以洗濯人心的澄澈空气盈满胸腔。
直到不久前,还在心底闷燃的负面情绪,急速地消散而去。
「………」
难以言喻。然而,却能明确地意识到,这只是梦境。
尽管如此,仍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之间,嗳昧混沌的感觉流转于全身。
「为、为什么……这里是……可是明明——」
一道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情感率先发难后——喜怒哀乐也跟着同时在内心爆发开来。
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奔窜于全身,伴随着一阵身体快要炸裂般的剧痛,难以承受的丽兹,像是要缩进壳里一般抱紧身体。
「你别太逞强了。」
忽然,丽兹背上传来一道柔和的重量感。
柔软的触感像是描绘着她的背脊一般缓缓游走,替她纡解了疼痛。
「冷静下来了吗?」
丽兹听见那声体贴的探问后抬起头,一名金发碧眼的美丽女子正弯下腰凝望着她。随风怡然飘扬的金发之间,一对又尖又长的耳朵若隐若现。总觉得似曾相识的熟悉脸孔,让丽兹内心更加难以平静地骚动起来。
「呃……『长耳族(阿尔芙)』?」
「我的父亲是『人族』喔。不过母亲确实是『长耳族』。」
「那个……这里是哪里?」
听见丽兹投来的疑问,「长耳族」以食指抵着下巴,低忖道:
「嗯~~非常深沉的地方。也可以说,一般情况下的话,是不可能来到这里的。」
她如此说完后,将手高举于头顶,只见「炎帝」从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
「这女孩还是一样调皮。大概是因为看你郁郁寡欢的,才会不由分说地将你带过来吧,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
「长耳族」的女子温柔地绽开微笑,同时轻抚着「炎帝」的剑刃。
「炎帝」愉悦地迸散出火焰,环绕住女子全身。
看到难以捉摸、又鲜少主动亲近人的「炎帝」当下的行动,丽兹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里难道是历代持有者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就能够理解刚才闪现的既视感了。
之前曾听斯卡塔赫说过,只要愈是发挥出精灵剑五帝的力量,就愈能够窥见历代持有者的记忆。并在记忆的领域中学习力量的使用方法、取得知识,借此更进一步地引导出精灵剑五帝的力量。
只是,「长耳族」的女子显得有些伤脑筋似地露出一抹嗳昧的笑容。
「不是喔。这里并不是『领域』,而是另外的地方。」
「……那么又是哪里——」
丽兹话还没说完,嘴巴便被女子白皙的手指捂住。
「你已经知道了。所以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明白的。」
女子的指尖从丽兹的嘴巴一路滑至胸前,接着张开手心,贴覆在她的胸口。
「懂吧?」
如此说道的女子朝着丽兹绽开纯粹而朴实的满面笑容,让她顿时辞穷无语,而对于隐藏在那份温柔底下的真心——丽兹也始终未能参透一二,只能点点头。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开拓出前路的吧。」
女子将「炎帝」递给丽兹。火焰像是依依不舍一般地依旧缠绕着女子不放。「长耳族」温柔地解下火焰,并对丽兹绽开一抹微笑。
「比吕大人就拜托你了喔。」
宛如只是随口打声招呼一般、没有任何客套矫作的一句话。
然而,确实蕴含于其中的深切心意,却让丽兹为之一阵揪心。
「等待了千年之久呢。真的好漫长,漫长到几乎让人晕眩的一段岁月。」
女子仰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任由思绪驰骋于遥远过往,脸上浮现一抹放下心中大石的表情。丽兹完全不明白,女子为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尽管如此,女子所想为何、怀抱着什么、又为何事杞忧,唯有这些念头深深地烙印在丽兹的心底。
「不过,总算可以望其『背影』了。」
然而,却伸手无法触及。甚至已经没办法与他并肩而行。
或许是听见丽兹的心声了吧,女子温柔地对她绽开微笑。
「你在说什么?接下来只要追过他就好了。」
「咦?」
「烦恼是件好事。但是,请不要停下脚步。」
发丝随风翻飞不止,尽管如此,女子依旧伫立于原地。就好像双脚被缝在地面上似地,站在原地寸步不离,只是温柔凝望着丽兹。
「放心吧。如果是你,一定可以带给他救赎的。」
明明近在眼前,丽兹却感觉到女子的气息正逐渐远离。
「等、等一下!」
视野急速地狭隘起来。一道剧烈头痛有如持续作响的钟声一般袭向丽兹。
尽管如此,她也依然咬紧牙关强忍着。
还有好多事想与她讨论。还想听她告诉自己更多的回忆。
还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多有关于名为「比吕」的那个少年,自己所陌生的事。
丽兹拼命地伸长手,却只是捉住一把虚空。
「拜托你,请等一下,我还有好多事想问!」
丽兹手脚不停挥舞、极力挣扎,反覆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搅动,持续地伸长手。
而后,万千光芒洒落的世界里,女子温柔地覆住丽兹不断游移的手。
女子噙着十分平静温煦的笑容,宛如在强调着自己当然会在那里,永远都会在那里一般。她用力地紧握丽兹的手,就好像说着理所当然、何必多问似地。
「该怎么做才能拯救他——比吕他……比吕……」
忽然女子从丽兹面前消失了踪影。不,其实她正在某处守护着自己。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不禁抱持着淡淡的期待。一道无法理解的情绪率先发难——接着难以抑制的情感不停涌现,愤怒与悲伤交织纠结,激昂的情感流向更是丽兹所无以承受。自己应该相信什么?又应该将哪些归为谎言?她已经无法判断。
所以,丽兹仿佛是要挤出声音般,声嘶力竭地呐喊: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对了!」
「你只要揍他一拳就好了喔。」
「………咦?」
女子回给自己一道远远超乎想像的答案,丽兹不由得发出一声愕然。
「这是他的坏习惯。」
女子挂着微笑,将手指抵在两端嘴角。
接着她好像对于自己的动作感到难为情一般,表情显得有些害羞,双颊跟着升起两抹红晕,而后,她以手指比出微笑的形状。
「只要事情的发展尽如他所料,无论在任何状况下,他都会扬起微笑,这正是他的坏习惯。」
女子半带羞赧的笑声回荡于四周。
拖着长长的尾韵,化作无比畅然的音色,撼动着这处世界。
「毕竟我等了千年之久嘛,你尽管动手揍他,不必客气喔。」
说完,女子脸上的温柔之色倏然一变,流露出忿忿怒火,接着,丽兹眼前忽是一黑。
「等一下!」
就在丽兹伸出手的同时,一阵倦怠感随之袭来。
她感觉到身体的重量,有一瞬间几乎难以喘息,而后,她按着喉咙抬起头。
「好痛!」
或许是因为凭着蛮力硬是动作吧,一阵闷痛闪过太阳穴。
丽兹按着头蹲下身,盖在上半身的棉被应声滑落地面。同时,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她的耳畔,而后伸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没事吧?」
丽兹以眼角余光确认声音的主人,只见奥拉正凝望着自己。
「奥、奥拉?」
「又做恶梦了?」
唯有这场梦境并不一样,丽兹可以断言。
「……是个很温柔的梦。」
梦境里的一切全被温柔团团包围——没错,就像置身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可以感受到一股安心感盈满胸怀。
丽兹握紧胸口,不愿让寄宿于内心的情感心意逐渐冷却。
那名女子究竟是谁?
为什么要让自己经历那场梦境?一道暧昧不明的忽微情愫在心中翻涌潮漩。然而,无论怎么想也找不出答案。
丽兹放弃似地将身体倒进床铺。
「我再睡一下。」
「……嗯。」
奥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床缘坐了下来,开始阅读起《黑之书》。
丽兹对着那道娇小的身影绽开微笑。
「晚安。」
她凝望着从天花板悬挂而下的照明灯具,再度投身于黑暗的世界之中,过去明明怀抱着无比的恐惧,然而不知为什么,如今取而代之的是盈满了无限幸福。
虽然只是茫然莫名的情绪,但是总觉得不会再做恶梦了。
她有预感,今晚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就在丽兹的意识完全沉入梦乡之际,隐约地传来一道声音。
满怀慈爱、平静温煦的音色,仿佛疗愈了一切痛苦的言语。
一句「已经没事了」,不知从何处、从何人口中悠悠传来。
*****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三日。
葛兰兹大帝国——西方领域西北部拉瑞仕平原。
那里是战场的遗址。
曾一度上演激烈战役,衍生出绵绵不绝的怨怼嗟愤的禁忌之地。
未被回收的尸体之伤势——只能说没有一具保有全尸。
尸体被「怪物(蒙斯特)」啃噬破坏,没能度过冬天,便已经腐败殆尽,损坏的武具也被战场拾荒者带走了。只剩下身上值钱物品被剥光的尸体点缀着拉瑞仕平原,只是数量多到不禁要嫌过度赘饰。
而这处宛如重现地狱景象的地方,如此即将再度成为战场。
东西两侧的地平线上布满了人影,错落其间的纹章旗几乎占据了天幕。仿佛是要夸耀自己的荣光一般,每面旗帜皆大大地飘扬于半空。
布阵于东方的是葛兰兹大帝国的十三万大军。
在其中央军的后方,配置着一支风格迥异的军队。
那是由克劳蒂雅所率领的雷贝林古王国军。由于是他国的军队,所以是作为游击军加入战事,但应该说是果不其然吗?他们很明显地不怎么受到欢迎。
首先最主要的理由当然不外乎是无法携手合作,再加上雷贝林古王国军至今已经累积了耀眼功绩。因此根据葛兰兹高层的判断,必须避免继续让雷贝林古王国军夺下功绩,以免因此发生不和,这部分才是真正的心声。
「多亏于此,才能占领到可以一览战场的好位置。」
比吕坐在配置四头骏马的战车上,强忍着哈欠说道。
一旁的克劳蒂雅则是边泡红茶边出声回应:
「千里迢迢而来,最后居然只能旁观,真是闲得发慌呢。」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方兵力甚至还不到两千啊。」
雷贝林古王国军在葛兰兹军抵达西方领域之前,经历了多场战斗,兵数的折损一目了然。一开始的五千军力,如今只剩下一千出头。不过,那些牺牲也并非枉然。联邦六国军的兵数同样等比例减少了。
「再说,若是真的被派至前线,反而才伤脑筋。」
考量到雷贝林古的士兵们在至今为止的战役中累积的疲劳,刚好有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也算是好事。
「那么,您认为此战的战局会如何发展呢?」
听见克劳蒂雅的问题后,比吕将视线移向摊在脚边的地图。
他分别摆好葛兰兹军与联邦六国军的棋子后依序移动。
葛兰兹军的右军是以骑兵为重的五万军力。左军也是五万,同样多为骑兵。
中央军三万,则是以步兵为中心,采取被动的防守姿态。
相较之下,联邦六国的骑兵则甚少。
左、右军各为三万,都是以步兵为中心,中央的四万军势是以骑兵为主,并搭配步兵的混合型。
至于阵式,两军则十分相似,都是摆出以包围歼灭战术为中心的阵形。
「葛兰兹军中央战力薄弱,怎么说都太过极端了吧?」
克劳蒂雅从比吕身旁探长脖子,看着地图。
「的确,这种布阵的话,结果如何,全端看对手采取什么样的战术。究竟是基于何种考量呢——奥拉是个比起防守,更偏好积极进攻的军略家……如果考量到这点,或许也可以看作是挑衅吧。」
葛兰兹军虽然中央薄弱,但相对的,左、右军则是坚实的铁壁。
最初的第一步要移动至何处,将会成为重要关键。
至于后备军的兵数——以葛兰兹军手中握有的棋子较多。联邦六国军的首要之务,便是必须设法删减葛兰兹军的持棋。一般来看的话,或许会认为居于劣势的是联邦六国军,但这仅限于联邦六国军用兵毫无策略的情况。
「比吕大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呢?」
「我会接受挑衅。接着,将对手打个体无完肤,使其后悔莫及。」
比吕如此说完后,扬起俯望地图的视线,改望向前线。
接下来,一场称不上漫长、也不能算短暂,但绝对会写进战史的战役即将展开。
再过一刻,充满肺部的将会是令人反胃的鲜血气味,铁锈般的腥臭味熏灼大地,血花将晴空染满一片鲜红。
战场上不存在善恶,胜败同样平等,当两军激昂的号令一下,即刻打造出一处隔离的世界。宛如是魑魅魍魉横行跋扈的地狱绘卷忠实地重现于世。
「开始了。」
响彻整座战场的号角声,正是宣告开战的暗号。
随着这声壮阔的音色,两军皆举起大旗。
有如是宣示着赌上双方各自的荣誉,堂堂正正地杀个你死我活。
最后究竟哪一方的大旗,将会沉入滴落于地面的血滩之中?
「率先展开行动的是……联邦六国吗?」
联邦六国的右军开始前进。
轰然的马蹄声,甚至远远传至葛兰兹中央军的后方——相隔一段距离外的雷贝林古王国军。
伴随而来的雄吼声,夹带着连腹部深处都为之震撼的魄力。
「看来士气十分高昂。那么,接下来就看葛兰兹军这方会怎么因应了……」
她此时应该正因为沉重压力所苦吧——如此思忖的比吕,将目光望向奥拉所在的葛兰兹本阵。
*****
同一时间,诚如比吕所料,奥拉正苦恼不已。
「………唔。」
通往不留遗憾、亦无后悔、人人皆能开心欢笑之未来的选项。
这道计策是否可以获胜,全都取决于自己的指挥。
该如何排解这股沉重的压力,对于精神层面尚不成熟的奥拉而言,着实束手无策。尽管如此,她很清楚此战是绝对不能输的一战。
『奥拉参谋总长,敌右军开始前进了!』
「我知道。我方则出动左军。」
双方都是使出包围攻击。
因此,虽然细节略有相左,但阵形上则互有重叠。
奥拉向旗手送出暗号,随即,葛兰兹军的左军气势万钧地开始前进。
「看我军反过来包围你们。」
奥拉又再紧接着向旗手送出暗号,指示右军前进。
旗帜一挥,右军立刻传来回应,开始前进。
如此一来,中央军与双翼之间逐渐拉开距离,形成了间隙。
由于葛兰兹军的双翼重视速度,而以骑兵为中心,因此速度十分惊人,当下的作战便是活用葛兰兹骑兵的优势,所采取的包围歼灭战术。
『如果间隙继续加大,恐怕会很危险,中央军该如何行动呢?』
奥拉摇头否决了幕僚的话。
现在便如此判断还言之过早。
「先按兵不动,我想先看看对方会怎么行动。」
兵数以葛兰兹军占了上风。
接下来还要投入后备军,这样的尚嫌不足。
就在奥拉估算时机的同时,葛兰兹右军与联邦六国左军开始交锋。
由于葛兰兹中央军正静静地等待时机,因此可以清楚听见剑戟的铿然声响。
遭到箭矢贯穿而当场丧命的骑兵,失去主人而悲痛嘶鸣的军马。
双剑交锋对峙,当场皮开肉绽,双枪交错而过,无情贯穿心脏。右侧战场扬起漫天血雾。
「左军呢……」
比右军更早行动的左军则尚未开始战斗。
从沙尘铺天飞扬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正全力奔驰才对,但似乎还无法掌握到敌踪。
这段期间,葛兰兹右军则一鼓作气地往前挺进。
中央军左右的厚实铁墙也因此而完全移除。
『奥、奥拉参谋总长,这下子……』
幕僚一脸惊慌失色,用动摇不已的声音询问。
「……我明白。」
奥拉眯细双阵,从马背上奋力地伸长脖子打探敌军本阵。可以看到数面旗帜迎风飞扬。
激烈敲响的太鼓声直贯天际。
一看到敌军本阵扬起沙尘时——
「……来了。」
奥拉紧紧揪住胸口衣襟,压抑焦急迫切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