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逃离居民们包围的我和结仁,在田里埋头拚命往前跑。
那个仓库的密道,原本似乎是有著大片田地的农家,因为觉得绕往市镇大门太麻烦而偷偷建造的。
所以,通过地道后,附近一带净是农田,说有多难跑就有多难跑。
在哪个地方应该会有田间道路吧……遗憾的是,在月光之下实在看不太出来。
「亚尔克,往这边走,我听到了水流声。」
结仁以那对大耳朵听到了水流声,在我前面带路。成为搭档后我才知道,他在夜晚时的眼力似乎也非常好……果然又会让人连想到狗、狐狸之类动物。
「别掉进河里啰。」
「少瞧不起人啦。……到了。」
来到河边后,结仁转身面对亚历赛沙的方向,摆出像是用手掌从后方托著耳朵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看来他是在寻找声音的样子。结仁的尾巴低垂,耳朵有规律地微微摇动。
「……嗯,总之现在好像还没有追兵的样子。先休息一下吧。」
我们清掉沾黏在鞋子上的泥土,在河边的大树下坐了下来。
放下背在肩上的行李后,我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趁今晚再走远一点吧。然后,在下次定期连络时就和空会合。不用再忍耐多久就能回总本山了。」
由于这次的任务没有办法事先预估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达成,所以,每经过一个星期,空就会来到当初放下我们的地方等待两天。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会利用这个时候报告现状,接著再回到亚历赛沙,空则将状况回报总本山。如果任务结束的话就在此时一并返回总本山,若是连续两个星期都没有连络就视为任务已经失败,总本山将会采取其他对策。
「……这样就结束了吗?」
「任务应该可以算是达成了吧。……你还在意谢尔盖和伊里亚吗?」
那也是一个原因──我边这么说,边回看正在窥探著我这边的结仁。
「毕竟你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当面批判的情况嘛。……成为阵士的觉悟,同时也就是让自己遭到世人憎恨的觉悟。你现在已经有所体会了吧,亚尔克。」
「我早就知道啦。……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强.烈.。光只是身为阵士,居然就招来这.么.强.的.反.感.啊。」
「或许是因为你本身对阵士没有什么负面印象的关系吧。……府津罗流这个剑士集团,真是傲慢到恐怖的程度哪。」
如果是府津罗流,就算是阵士也能抗衡……这不是开玩笑,大哥和其他门生说这种话时都十分认真。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于所谓的「阵士」,我感受到的威胁就没有世人那么强烈,不会觉得特别恐惧或害怕。
虽然这么说,但当时年纪还小的我,听到传闻后认定阵士的力量非常强大,觉得不太可能只凭刀剑对抗。所以,没有剑术才能的我才会以阵士为目标,希望能够改变一切。即使剑术不行,但如果是超越剑的阵之力,或许就可以一口气来个大逆转……就只是这种孩子气的想法。实际掀开盖子一看才知道,世界还是充满艰难困苦。
……逃到的场所,根本不是什么能够安居乐业之地。
牺牲许多事物,以为已经获得阵士的资格,但却还得与同届的伙伴们一决胜负……不仅如此,踏入社会时也必须隐藏身分,一旦曝光就只能像重刑犯一样逃跑。
即使是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甚至愿意投怀送抱的女孩,在知道自己的阵士身分后,态度也顿时有了那么大的转变……。
「……对于成为阵士这件事感到后悔了吗,亚尔克?」
「我不是在想那个。我在想的……与那个无关。」
「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不可能回头了。所以,你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相信唯有这么做不可,就算要说是钻牛角尖也行,总之就是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迈进。……我们的体力也差不多恢复到了一个程度,回到总本山之后,或许可以考虑导入新的阵吧。」
说得也是──对于结仁的安慰话语,我心不在焉地随口回应,将视线投往亚历赛沙的方向。
我从扣具上解下挂在腰间的破烂刀,将刀靠在肩膀上。
「有人说,对于身边的重要事物,往往要失去之后才知道珍贵,这话其实相当有道理哪。」
「你是指什么?」
我原本以为,成为阵士后,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的确,我的日常生活彻底不同了。然而,我还是一样将剑挂在腰间,用著大哥传授的招式。而且,比过去在故乡专心一意练剑时还用得更加频繁。
大哥到底在我身上投注了多少心血……这也是我在离开故乡之后才有所体会的事。虽然大哥说我没有才能、对我怀有怜悯,但还是施以了彻底的锻炼。鵺、剑士、阵士……帮助我拥有了足以与这些对象抗衡的实力。
成为阵士之后才首度有人称我为剑士、认同我的剑技。
获得特殊之力的代价是──身体需要背负终生无法消除的沉重负荷。也就是说,以剑士而言,我原本有可能达到的最高境界,现在已经变得遥不可及。到了这个时候,我才首次被他人称为剑士。
的确,和他人……和鸢的交手成为契机,让我的剑得以脱胎换骨。虽然跟「府津罗流原本就是靠技巧而不是靠蛮力挥砍的流派」这点也应该多少有点关系……即使如此,在需要使出全力拚斗时,有时还是难免会感觉到体力不如以往。像以前一样,在山林之间从日出跑到日落,途中见鵺就杀,或者是向熟识的农家购买每袋重几十公斤的米,直接扛起两袋运回家之类的事情,刚导入阵的时候就不用说了,就算是体力已经逐渐恢复的现在,应该也还是办不到了吧。
听到我没有多加思索,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的这段话,结仁对我投以看似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
「……所以我说,你到底是指什么?」
「这个……那个……嗯,我想说的是,成为阵士之后,除了体力之外,自己到底还失去了多少东西。」
「肯定相当多吧。……但是,想必不会只有丧失而已,相信也获得了些什么才是。像是阵的能力、总本山提供的高薪……其他应该还有很多吧。」
其他还有什么吗……当我思考著这个问题时,突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结仁。
「……我现在变得可以和大哥笑著谈话了!彼此刀剑相交,然后……!」
那天……在总本山的教会,我和大哥不停过招,直到月亮升上夜空高处为止。
大哥还是一样强悍,而我也还是一样弱。一次又一次地,白光凤停在我的脖子上、将我击倒、把我打趴在地……但是……那段时间非常愉快。
我打从心底感到愉快。
在这之前,我面对大哥拔出剑时,总是浑身发抖。
内心只想著要好好表现,不想让大哥有丝毫失望……。
可是,在那个当下,只有那个时候是不──呜啊!!
「你没事踢我做什么啊!你那长靴其实很硬,踢人很痛的啊!」
「你这个恋兄情结者!不要让症状往奇怪的方向发展啊!」
「这是什么话,我是在说自己成为阵士后获得的重要事物……」
「你的恋兄情结进入新阶段之类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吧!」
虽然我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结仁就是一直用尾巴霹霹啪啪地拍打我的侧腹,脸颊也鼓得高高的。
有一段时间,结仁始终保持这副模样,转头看著其他地方,持续以蓬蓬松松的尾巴对我施以暴力。之后不知是因为尾巴开始觉得痛还是已经厌倦了,总之结仁拋下一句「……真是的」,然后将尾巴转到自己的肚子上,开始以手梳理尾巴上的毛。
「反正你一定又是因为想到丝茉末而觉得沮丧吧。」
「嗯……多少啦。」
「……怎么,该不会你也对那个小丫头、这个、就是说……喜欢对方之类的?」
「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因为……她对我怀有好感的关系吧。」
「你自己明明也说过,她只是把被你救了一命的感激之情跟好感混为一谈而已喔。」
就算是这样……毕竟,丝茉末还是第一个对我表现出好感的女生。
像是抱上来,或者是揽著我的手臂……之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做。
对我来说,以那种方式感受到他人的体温,也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所以,我难免会对她格外在意。
想到这样的对象居然会率先来追杀我们……就让我觉得内心十分沉重。
不管是他人的厌恶态度、被人扔石头,或者是受到谩骂,现在我都已经不会放在心上了。
但是,唯有在遭到丝茉末如此对待时……还是会感到十分难受。
我们相处的时间实在不算长,我和丝茉末的关系也可以说只因为她对我的好感而存在。甚至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回忆。
然而……我就是对她怀有连自己都觉得可悲的眷恋、不舍之情。
她注视著我,红著脸诉
说信赖话语时的模样,已经深深地烙进我的眼中。
我盘起腿,低下了头。
「一旦成为阵士就不可能获得世人喜爱,所以要放弃结婚生子之类的念头……我本来以为,这不过就和自己原本的生活一样而已。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很清楚了。……但是看来只有脑袋理解而已。」
「……你这个软脚虾。」
我原本以为结仁要靠过来,但他却是直接躺到了我盘起来的双腿上。然后,他仰望我垂得低低的脸孔。
「虽然我不会要你马上振作起来,但还是早点斩断那种眷恋吧。你和丝茉末之间最多只有误会,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缘分啦。」
金色的眼眸透露出非常温柔的感觉。但是,此刻就连安慰也多少会刺痛我。
「虽然你这么说……但她毕竟是除了亲人之外第一个对我表示好感的人……却在转眼之间就……别说是什么都没留下,甚至还更糟……」
「为了成为阵士,你牺牲了很多,这点毫无疑问是事实。……可是,你应该也不是一无所得吧?」
躺在我腿上的结仁仰望著我,提出了与刚才相同的问题。
但是,由于我始终无法提出答覆,保持沉默……他于是撇开了头。
「……不是还有我吗……。」
我不懂结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整个人在一瞬间僵住,只漏出一声「咦?」的声音。
金色的眼睛再次瞪视著我,透露出像是十分愤怒的严厉目光。
我原本以为结仁正在生气,但他的尾巴却无力地垂著。
「敲开总本山的门,让你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是……你也得到了我这个搭档。共度一生、共有命运的搭档。……你觉得只有这样还不够吗?」
惊讶的我,在感到全身僵硬的同时,也忍不住要觉得不好意思。
……我想,结仁多半也是满脸通红的状态吧。
虽然因为昏暗而看不清楚,但即使隔著衣物,还是可以感受到躺在我腿上的结仁正全身发热。
「虽、虽然我自己说这种话好像有点那个,但我从小就在设备不下于总本山的设施接受教育,与生俱来的适性应该也是非常优秀的吧。这点从我能够运用人们认为负担相.当.重.的〈封〉之阵就可以获得证明……那个……」
对于这段话,我像是在抚摸结仁的头一样,搓揉对方的大耳朵。
「……仔细想想,这的确是最大的收获哪。因为这半年我们太过接近,所以反而没想到,抱歉。」
这是结仁温柔的安慰。体贴关怀达到这种地步的话,在感到刺痛之前就会先觉得心痒难搔,让人有种快要喘不过气的感觉。
……现在想想,来到总本山之后,我终于能够与以空为首的不少人建立比「认识的人」更进一步,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关系。这也是如果继续待在故乡就无法获得的事物吧。
我的人生,本来很可能有大半时间都待在名为「故乡」的狭窄壳子里,只是对著鵺挥刀,因为遭到大哥痛殴、轻视而流泪吧。
正因我踏出了一步,所以失去许多事物,但也得到许多、了解了许多。
「说得也是。……嗯、没错。多谢啦,结仁。」
已经没事了──我继续抚摸著结仁的耳朵,像是想藉此将这种心情传达给对方。
「嗯。你知道……就好。……怎么啦,打算就这样开始挖耳朵吗?」
「做到那个地步就未免太松懈了。我们现在还在逃亡哪……而且也实在太暗了。」
我这么说完后,改为缓缓地搓揉结仁的耳朵,就像在按摩一样。结仁露出既像是觉得痒,又像是觉得很舒服的表情,紧紧闭上眼睛,大力甩动尾巴。
「成为阵士、获得力量……真的都不是简单的事哪。」
我望向亚历赛沙的方向。如果是白天的话,应该还可以看得到城墙,不过现在城墙也已经融入夜空之中,变得难以分辨了。
「唔嗯……那个、亚尔克。有件事,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现在想想,还是应该先跟你提一下。……丝茉末之所以不肯放过我们,我想并不只是因为你跟我其实都是阵士的关系。」
「你在说什么啊。要真是这样,其他还有什么……。啊、难道是我、那个……那个时候,只、只有紧抱住她而没有跟她……的关系吗?」
「才不是咧,别傻了。要是那件事的话,在你遭到包围的时候,她就不会挺身保护你了吧。……不是那个……多半是因为,我是亚尔克你的搭档。」
我不懂结仁的意思,低头看向他。
他扭转身体转开头,像是要将鼻子压到我的腰上一样。
「……因为知道我们是阵士而受到打击,再加上听到我说自己是亚尔克你生死与共的搭档之故。在当时的状况下,就算丝茉末会怀有许多误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或许以为,你之所以没有对她出手,也是这个缘故。……亚尔克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不过,至少在那之后,她看我的眼神就变得非常恐怖了哪。」
「那,你的意思难道是…………………………嫉妒……?」
「再也没有比未经人事的小女孩弄拧的恋心更麻烦的东西啦。……爱恋之情可能只因为一点小事就变成同等的憎恨,但是,憎恨却绝对不可能转变成爱恋。」
到底是结仁为了减少我受的打击而勉强找出这样的藉口,或者其实真的就是这么回事……我无法判断。
存在于自身之中的自卑感,让我觉得应该是前者,不过,内心还是忍不住祈祷会是后者。
虽然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很没有男子气概、很可悲……但也有种「如果真的是后者就好了」的想法。
丝茉末的笑容就是如此令我难以忘怀。
天真无邪,全心全意倚靠著我的少女,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孔。
还有像是将我这种人称为救世主等等的……。如果让以大哥为首的,熟悉我的人听到那些话,想必都会为之失笑吧。但是,她却能以率直的眼神对著我这么说。
即使只有那时的笑容也好,我希望能够将之当成美好的回忆。
我和结仁就这样默默地藉由搓揉耳朵的行为打发了一段时间,等待身体和内心都慢慢恢复平静。
现在是秋天的夜晚。由于身体开始觉得有点冷,就在我正打算对结仁说「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吧」的时候……。
「唔?这是什么?与其说是某种声音,更像是气息……马车……?」
结仁似乎听到了什么,他从我的大腿上抬起头之后,耳朵随即激烈动个不停。他面向的是亚历赛沙的方向。
在我站起身的同时──响起了爆炸声。
声音如同落雷一般响亮……从距离来研判,爆炸规模应该非常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仁为之愕然,在他身边的我则是再度将刀鞘挂到腰间,拍掉蓝色围巾上的尘土。
「如果不是炸药的话……应该就是阵了吧。大概是伊里亚和谢尔盖吧。」
「你该不会……打算回去吧?亚尔克。」
我一边将放在脚边的行李挂上树枝,以防被野兽偷走,一边对结仁点了点头。
「我们接到的任务可不包括打倒伊里亚跟谢尔盖喔。」
「拯救亚历赛沙的居民……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吧?」
「……就算你赶去,居民或丝茉末想必也不会高举双手表示欢迎吧。搞不好又会像刚才一样……」
「……我知道。」
「我再说一次,虽然爱有可能转变成恨,但憎恨绝对不可能转变成爱。……如果你还在期待会出现什么戏剧性的发展,最好还是不要做梦了。」
对于露出不太高兴表情的结仁,我微微一笑。
「无所谓啦。……我不是常说吗,对于别人的疏远、厌恶,甚至是扔石头,我都已经习惯了。」
「……刚才明明就很沮丧的样子。」
「只是因为丝茉末的事情而受到打击而已啦。……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想守住与她的约定。」
──至少到这次事件解决为止,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我是在彼此额头贴著额头的情况下,对丝茉末这么说、与她如此约定的。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遵守诺言。这样才是所谓的男人。
即使她已经变得非常讨厌我……但约定终究是约定。
「我不是期待有所回报。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啦,结仁。……只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
哦──结仁一边叹了口气,一边轻轻地点了头。
他也像我一样将行李挂到树枝上,留下了行李。
「……那我就只好陪你去啦。毕竟我们是同路人嘛。」
谢谢你──我简单道谢后就冲了出去。但是,毕竟脚下是泥土松软的田地,加上光线昏暗,所以速度离全速还差得远。我在这种挫折感中逐渐接近城墙,慢慢开始感觉到喧噪的气息。
透过肌肤感受到的地狱气息。一种像是从毛发末端开始骚动,一点一滴让身体深处陷入焦虑的
感觉。
结仁似乎可以透过那对耳朵而获得比我更为明确的感受,当我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搭档时,发现他已经露出相当难受的表情,变得喘不过气了。
「呼、哈……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整座市镇都正遭受袭击……一样……?」
不知为何,结仁也回头往后看。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我也停下脚步,开口询问。然后,我大吃一惊。
……鵺。三只外表呈现白色,形状像是无头人的鵺,正宛如怀有某种目标似地,紧追我们而来。
「为什么选在这种时候!?该死!结仁你先走,我来对付它们!」
我在原地停了下来,将手放在破烂刀上摆好架式。结仁经过我身旁继续往前跑。
当我调整好呼吸后……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那三只鵺并没有在追赶我们。虽然我本来以为它们正在追赶我们,但随著距离越来越近,我发现鵺的行进路线微妙地偏离我们所在的方向。
「到、到底是在搞什么……?」
对于依然保持著将手放在刀柄上姿势的我,三只鵺则像是遵守著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一样,直接从我侧面相距十多公尺处冲了过去。
「那些家伙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听到主人呼叫的狗一样,笔直往前冲……」
「结仁,别发呆!我们跟上去!」
我赶上了因为鵺出现无法理解的行动而停下脚步的结仁,拉起他的手,继续冲向亚历赛沙。一方面也是因为巨人的脚比较长,所以彼此距离越拉越远。
当我们来到地道出口所在的岩石之处时,鵺则已经贴上了高约十公尺的城墙。我本来以为它们面对那么高的墙大概也无能为力,但是,没想到其中一只鵺成为踏台,让另外两只能够伸手抓到城墙上方,就这样爬上了城墙。已经登上城墙的一只,伸手拉起还留在下面的鵺……就这样,三只鵺都成功侵入了城墙之内。
「明明碰上了墙壁,但却还是……只顾著……」
「你到底怎么啦、结仁!振作一点!」
「搞不好、说不定、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鵺〉之阵,就在这里……」
正设法撬开地道盖子的我就这样僵住,视线紧盯著结仁。
「……会是谢尔盖跟伊里亚吗……?」
「不知道。搞不好就只是正好有鵺来到这里而已。……总之我们快走吧,亚尔克!」
由于此刻我们与亚历赛沙之间只隔著一道城墙,所以已经能够清楚听到哭喊声、求救的叫声,还有粗哑的怒吼声。
我们再次进入狭窄又漆黑的地道……就这样钻过了城墙下方。
进入市镇后,最初映入我眼中的是,以三只鵺为对手,已经受伤的男子身影。
对于飞散在那个男子身边一带的大片红色液体,我透过气味得知那是鲜血。
虽然想必已经陷入多半连保持清醒都有困难的状态,但是,那个衣服几乎都被自己的血染成暗红色,头上绑著的长头巾随风飘动,脸孔仍留有几分少年模样的男人……即使已经单膝跪地,手中依然握著直刀,试图与鵺对抗。
我记得自己看过那个姿态。
──他是斛。圆的双胞胎弟弟,曾经在月夜之中与我痛快以剑相交的男人。
「来啊,你们这些鵺!」
对于发出吼叫的斛,两只鵺朝他逼近并伸长手臂,企图抓住他。斛在此时跳了起来。看来他的右脚似乎有伤,跳跃时全凭左脚出力。即使如此,他还是跳到了比鵺更高的高度,从正上方对其中一只施以闪电般的一击。
这一击,彷佛灌注了「即使牺牲性命也至少要打倒一只」的意志。
……如果对手是人类的话,应该已经达成目的了吧。但是,敌人是鵺。对象很巨大,手也很长。相对地,斛的直刀则稍嫌短了点。杀伤范围的差异,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来自正上方的一击,在目标身上砍出十多公分的伤口后,斛就连人带刀被鵺给挡了下来。虽然景象看起来像是大人高高举起小孩的「飞高高」游戏,但此时响起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宛如竭尽力气的惨叫。就像是压烂成熟的水果一样,血从他的身上喷出。
「──斛!!」
此时我早已冲出仓库,拔出了破烂刀。
我在起跳后挥出的第一刀,斩飞了抓著斛的鵺之双臂,在身体受到重力牵引而落下时,跟著斩飞了另一只鵺朝我伸来的手,更在对方惊惧时砍断了它的膝盖。利用朝著我倒下的鵺本身重量,我再补上一刀,水平砍裂了那家伙的肚子,白色的鲜血随之喷溅而出。
我没有沾到白血就随即再次跳到空中,对于失去双臂而后退的鵺,从正上方劈出一击。这一刀直达股间,将三公尺高的鵺剖成两半。
我稍微松开围巾,重重吐出一口气。从冲出仓库后到现在,不过是一口气的时间。……还有,一只。
「为什么……怎么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让我活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是为了要杀你而……」
我一边听著斛的声音,一边摆出下段架式,对著逐渐逼近的最后一只放出斗气。
「既然如此,至少得让你死在我的剑下。」
我避开鵺挥出的拳头,冲进怪物怀中,一刀扫向那个像是中年男人一样松垮垮的身体,同时从对方身旁掠过。就在砍断鵺脊椎的坚硬手感沿著刀柄传来后,破烂刀的刀刃也从鵺的白色身体中破出,沐浴于夜风之中。
我一边感受著来自背后的,有东西崩落的声音与气息,一边将破烂刀收回刀鞘。
「……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吧,斛。别让自己死在这种地方。」
斛用手撑地,将自己撑起来。他身上有道从胸口到腹部的严重伤口,血应该就是从这里喷出来的吧。右脚大腿也有处像是被枪还是箭刺中的伤。
……大腿处的伤还比较不打紧,但胸口的伤就不太妙。斛在受伤之后还经过相当激烈的运动,以他的体格来看,这样的失血量搞不好会成为致命伤。
我从外衣中取出装有消毒剂的小袋子,正打算把药洒在斛的伤处……不知为何,斛却像是想将我推开似地伸出手,表现出拒绝之意。
「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这家伙是阵士吧!?我可是鸦喔!?」
「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我和老姐可是身负要杀掉你的任务……所以,我是说,我是你的敌人啦!!你为什么还会想要治疗我啊!?」
从出血量来看,他光是要维持住意识应该就很辛苦了吧。这家伙到底还在逞什么强啊。
我开始觉得有点不耐烦,所以语气也变得不太好。
「不过就刚好是敌人而已吧!?」
听到这样的回应,就连斛也露出像是傻眼到极点的表情,闭上了嘴。我就趁这个机会把消毒剂的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接著取出缝合用具……果然同样遭到了拒绝。斛表示他有自己的用具,而他也的确从战斗服口袋中取出了同类型的针线包。
……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跟我用的是同一家厂商的产品……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觉得有点高兴。
「……你这家伙,该不会是疯了吧。」
虽然斛说得相当过分,不过我只是应了句「先不提这个」,一边朝他大腿的伤处倒消毒剂,一边打听目前是什么情况。相对地,我也将自己负有拯救亚历赛沙居民的任务、谢尔盖和伊里亚两人都是冒牌货,是与总本山无关的阵士、这次的传染病事件其实是药物污染等等,把目前所拥有的情报都告诉了斛。
「……然后,就在我以为把他逼入绝境的时候,鵺就冒出来了。简直就像是在保护主人一样。长发男应该也是那两个假医师的同伙吧。」
用双手压在头上的结仁,脸色发青地走近正在交谈的我和斛。
「那个鸦说的话多半都是真的。……整个市镇到处都传出刺耳的惨叫声。」
结仁这句话让我知道,他并不是压著头,其实是将已经贴在头上的耳朵按得更紧一点。
就算是我,只要注意听也就可以听到哭泣、喊叫的声音,凭结仁的听力,想必会听到更为恐怖的各种声响吧。
「亚尔克,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吧。在这种时候,老姐应该也不会轻易发动攻击吧。觉得她像是想下杀手的时候就报上我的名字,转告她,我说要暂时停战。」
「知道了。结仁,请你帮忙治疗斛,拜托了。……斛,你的任务就由我接手了。我这就去解决敌人的首领。」
正坐在地上以针线缝合自己胸口的斛,暂时放下用具,擦乾净手上的血。
然后,对于单膝跪地的我,他的拳头轻轻地敲在我的胸口上。感觉就像是在说「……拜托你了」似的。
这让我感到十分高兴。
「也不要忘了我的使命喔。……好不容易才掌握到敌人的蛛丝马迹,至.少.也.得.杀掉对方。」
交给我吧──我一说完就拔出破烂刀,转身面对正持续遭受掠夺的亚历赛沙
中心地带。
「我之前也说过,这座市镇很怕火。……所以你最好不要使用阵。一个不小心,城墙之内就会变成地狱。」
「……看来真的应该要导入新的阵了哪。」
我一边低声这么说,一边绷紧全身神经。
斛所背负的,讨伐敌人首领的责任;结仁的使命,找出〈鵺〉之阵;总本山交给我们的,拯救亚历赛沙的任务,以及我自己的,保护丝茉末的约定……。
要只凭一人一刀就达成这些目标,应该算是相当严苛的要求吧。
但是,这一切其实也都由同一条道路所贯串。
虽然背负起了许多事物,但该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
杀掉敌人,拯救大家。只要做这件事就好了。身为剑士的生存之道──只要将之加以实践就可以了。
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我如此激励自己,迈开脚步冲了出去。当我离开城墙一带,进入两旁有著住家等各种建筑物的区域时,遇见了正拉著遭到捆绑的少女头发,拖著对方移动的男性。
男性一看到我的破烂刀,随即拋开少女,举起另一手所拿的大刀,摆出架式。
但是,我们彼此都没有报上名号、进一步认识对方的余裕。
想到自己将要斩下一个不知姓名、不知其他任何一切的对象,某种像是空虚感的心情就朝我袭来。内心似乎变得沉重、刀势也彷佛要随之变钝。
但是,看到流著眼泪向我求助的少女后……我就拋开了那种心情。
我想起了大哥在总本山时说过的话,并且再三回想,我决定,现在就是那.个.时.刻.了。
做出决定后,我觉得像是听到大哥在我内心说著「没问题,这样做就对了」的话语……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把眼睛闭起来。」
我丝毫没有减缓原本的速度,就这样直接掠过男性身旁。
男性的头飞离了身体。我在跳过少女上方时也一并砍断了绑住她双手的绳子。
我拋下一句话,叫少女找地方躲起来,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跑。
「你是哪来的!?喂、不好了!山田被干掉了!!」
在我前方有个男的发出大喊,以双手握紧斧头准备应战。他身后还有两个手拿长剑的男人。
要花时间在这里对付他们,还是应该避开他们赶路……这个选择虽然让我有一瞬间陷入犹豫,不过马上就做出「不会差多久」的判断。于是,我就这样冲了上去。
一把斧头飞来,不过我轻巧地闪过。此时,持斧男子跳起来朝我劈出一击。
我在压低姿势的瞬间加快速度,从对方脚下钻过,接著以宛如要用鞋底踩碎石板般的力道煞住脚步,然后转身就是一刀,刺穿了还背对著我的持斧者。接著,我就这样保持刀插在敌人体内的状态,只让身体转回正面。一名剑士已经朝我挥出了长剑。我运用居合术的要领,将持斧者的身体当成刀鞘让刀加速,手、腰、腿……以这些部位的力量与技巧,砍飞了剑士的双手。对于失去手肘以下部位而动摇的男子,我一脚踩上对方胸口,高高跳上半空中。面对从上空逼近的我,剩下的一人将武器打横,试图挡下这一刀……然而,我手中的破烂刀,将他的长剑连同头盖骨一起劈成两半。
我踢开对方的身体,顺势拔出武器。然后继续往前跑。
砍杀、奔驰。奔驰、砍杀。对于挡住去路者、刀刃所及范围内的一切阻碍,我都毫不留情加以斩碎,脚下始终没有停过。
身为首领的男人在哪里?拥有〈鵺〉之阵的长发男子在哪里?
还有,丝茉末。……你现在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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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尔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实在不像是阵士。……为什么会帮助鸦啊。」
斛一边不停碎碎念,一边缝合胸前的伤口,最后抹上能够加快伤口愈合的绿色软膏。
「那家伙虽然是阵士,不过也是属于什么府津罗流的剑士。……成为阵士之后才好不容易知道那代表什么……不,应该是说,他买了单程票离开那里之后,总算可以从客观角度来评估自己身为『府津罗流剑士』的价值吧。已经不能回去、再也回不去了──那家伙了解到了这件事,他人生中与剑最为亲近的时刻,多半就是现在吧。」
斛听到耳朵依然紧贴在头上,为斛的大腿紧紧缠好绷带的大耳女孩,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这么说。对方表示自己是亚尔克的搭档,名叫结仁。
「你在说什么啊?这跟你帮我治疗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我是因为亚尔克这么要求的关系。可能的话,我也想尽早赶往现场。」
上半身赤裸的斛,正在包扎自己的胸口,由于光靠斛自备的绷带根本不够,所以他也借用了结仁的绷带。
「那家伙是个软脚虾。过去别说是情人,好像连朋友都没有的样子。直到半年前成为阵士之后,才总算有了可以称为朋友的对象。……虽然是这样,不过包含我在内,其实也没几个人就是了。他是个对自己没有自信又怕生的人哪。」
「……所以说,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答你的疑问啊,应该是吧。」
听到对方继续说著「亚尔克提过,虽然他大哥代替父母抚养他长大,但他非常痛恨大哥;不过,他也很高兴地说过,现在已经可以笑著跟大哥谈话」等令人莫名其妙的事,斛感到十分困惑。
「或许亚尔克只有透过剑才能与他人对话吧。……不、这样的人,搞不好其实是抚养他长大的大哥吧。正因如此,所以他大哥才会拚命地想与弟弟沟通,可是始终不太顺利……。不管是哪种情况,到了亚尔克已经斩杀过他人的现在……没错,到了他舍弃追求自己身为剑士的巅峰,成为阵士的现在,终于可以……哎、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相当讽刺的哪。」
听到这里,斛终于也理解了结仁想要表达的事。
「……对那家伙来说,厮杀是赌上性命的嬉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亚尔克才会救我一命?」
「虽然大概不能称为朋友,不过他应该在无意识之中把你当成接近朋友,或者是和朋友同等重要的对象了吧。……对于以刀剑堂堂正正交手过的对象,亚尔克有时会像是想起好朋友一样提起对方。」
斛不经意地想起刚才收入鞘中的直刀,以及传授自己剑术的师傅。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斛的心情变化,总之结仁哼了一声。
「哎,或许就像是闲到不行的狗一样,不管是敌人或是什么,只要愿意陪自己玩就会高高兴兴地猛摇尾巴而已吧。」
「……就像是和萍水相逢的女人上了床,然后就一心认定对方是自己命中注定对象的处男一样吧。」
斛说著说著突然想到,这么说像是把自己比喻成跟亚尔克上床的女性,觉得有点讨厌。当然,就算角色对调过来,斛也一样会觉得讨厌就是了。
「至少也该说他是『对于发生过关系的对象会表示愿意负起责任,一板一眼的人』。抱著逢场作戏心态而发生关系的男人,根本恶劣到极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啊。」
结仁金色的瞳孔之中,透露出像是看到什么奇怪东西的神情。
「……拿剑战斗的人,全都是些傻瓜吗?」
斛一开始没搞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经过一下子才想到,对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斛其实只是对于「不该怀著游戏心态发生关系」这点表示认同,不过,结仁似乎将回应解读成了「斛也是个会把曾经刀剑相交的对手当成朋友般看待的人」。
不对,你误会了……斛本来想这么说,但他稍微思考过之后,觉得好像也不能算错,所以就没有开口。
斛不确定,要是刚才的立场调换过来的话,自己会不会采取和亚尔克相同的行动。但是,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会有「别给我在这种地方死掉啊」之类的想法。
期待能够再次以剑相对这点……也的确没错。
不知是因为被对方救了一命,或者是因为对方是自己首度堂堂正正持剑相对的对象……。不论答案是哪一个,斛都觉得,自己的心情似乎与亚尔克没有多少差别的样子。
「身为搭档的你,也跟他比过剑吗?」
「怎么可能嘛。我和亚尔克一开始只是利害关系。在那之后,我们相交的不是剑,而是时间。」
剑与时间──对亚尔克来说,两者是一样的吗?
斛觉得自己似乎能够理解结仁的言外之意。与其只是毫无意义地共度时光,投入自身一切以剑相交的方法,更能帮助彼此理解……斛现在多少有了体会。
剑和时间吗……当斛不自觉地如此自言自语时,他突然想起来,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悠哉地聊天。因为大量失血,导致思虑也变得浅薄了。
结仁边说话边对斛大腿处的伤口进行止血、消毒、包扎绷带等处理,双手没有片刻停过。斛根据对方手指的动作看出,结仁也相当著急。
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斛就伸出手,粗暴地抚摸著结仁的头发,以及对方的
大耳朵。你在做什么!?──结仁龇牙咧嘴大喊。
「我已经不要紧了,做过这么多处理,肯定是死不了了。你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吧。快点去找亚尔克,我也要赶去中央广场。」
「直接这么说就好啦!不要一直乱摸我的头!……真是,如果要去广场的话,我跟你一起去。」
「你先走吧,我现在再怎么样都快不到哪里去啊。」
战斗就不用说了,多半连想要灵活行动都有困难吧。就算拚尽全力,应该也只有常人程度的活动能力吧……但是,即使如此,自己应该还是能够做些什么才是。
没办法,就照你说的吧──结仁拋下这句话之后就奔向市区。
斛一边看著毛色丰满的蓬松尾巴摆动的模样,一边站了起来。他觉得结仁在自己大腿处包扎的绷带相当稳固,即使稍微剧烈运动也似乎不会有问题。
「……被阵士救了一命啊,对鸦来说真是太丢脸了。不过,这次实在也是没有办法的吧。……谢啦。」
斛不小心流露出了自己的心声。但是,这段话其实不过就是那种还没出口就会消失的喃喃自语。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会好好转告亚尔克,他肯定会很高兴的!」
已经相距一段距离的结仁转身,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难道被她听到了吗──宛如在回答斛的疑问一般,结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看来,那对耳朵并非虚有其表,似乎真的具备不下于野兽的听力。
「咦、啊……不是、喂、给我等一下、喂!喂喂!!」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斛就是感到内心之中非常焦急、难为情,只能拚命以还不至于让伤口裂开的最高速度,追赶逐渐跑远的结仁。
2
简直没完没了。圆带著想要抱怨的心情,甩掉沾在刀刃厚实的短刀上的血,将之插回腿上的刀套。
遭遇到类似现在这种情况时,圆所擅长的,同时也是为她博得最多赞赏的振动钢丝,其实不太容易运用。
对于排成阵形等聚集在一起的敌人,或者是不需有所顾忌,可以放手破坏一切等场合……相信没有比振动钢丝更为优秀的武器了吧。但是,现在这种需要避开居民,只打倒分散在市镇各处之敌人的情况下,就非常不适合难以细腻操控的振动钢丝。
圆收起短刀之后,朝著商店中颈部受创,倒在地上挣扎的男子靠近。
「这、这个……谢、谢、谢谢你!非常感谢你!!」
一个在商店深处紧抱著不停哭喊的几个小孩,看来像是修女的人物对圆这么说。在圆看来,虽然对方的衣服有几处破损,但似乎没有受伤。
圆看向自己刚才以短刀解决的那群男性。三个男人中,一个拿著绳子,另两个则已经解开了皮带,情况似乎一度相当危险。
「多谢你伸出援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圆闯进这间商店的目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救人。她只是刚好看到一个拿著刀的男子进店,于是自己也随后跟上而已。
「要那些小孩别哭了。最好再躲得更隐密一点。如果不想受苦的话。」
圆从即将丧命的男子手中夺走了刀。虽然那是把已经有点生锈的打刀,但聊胜于无。
「喂,你们也不要只顾著享乐,快点把人给搬出来啊。我们至少得带走一百人哪,所以要更……咦、喂!?」
一个大胡子男性边搔著肚子边探头窥探商店,和圆四目相对。
虽然男子马上试图拔出背在背上的剑……但是圆比他更快上许多。
一刀就将大胡子的头与打算拔剑的手臂都连根斩断后,圆冲出了商店。
回到道路上的少女,发现两名正扛著居民的男性。圆没有摆出架式就迅速逼近两人,了结了他们的性命。她原本打算连位在稍后方的另一名男子也顺手解决掉,但对方散发出的气息让圆停下了脚步──这个男人不好应付。
圆摆出看起来不是很严谨的变形架式。
宛如呼应圆的动作般,手持剑身厚重,单侧开锋长剑的男子,采取上段架式。
「……鸦吗?用的招式倒是不太像哪。」
「府津罗流。」
圆拋下这句话,不等时机来临便已发动攻击。如果有余裕的话,她也不排斥像和亚尔克交手时那样多花点时间面对敌人,但现在不行。
男子从上段架式使出猛烈的挥砍。虽然对方的武器相当巨大,但速度却也非常快。圆判断,这一击既不可能抵挡也不可能架开。
虽然这么想,但圆还是在发出「啧」一声的同时逼近对方,一边跳起来,一边以刀承接攻击。在刀刃相触的瞬间,圆手中的刀就断成两截,而男子脸上也浮现笑容。……少女就这样直接朝该处斩了下去。
虽然圆的刀因为抵挡对方的剑而被砍断,但她也在彼此错身而过时,用刀柄上仅剩的十几公分刀身斩裂了男子的双眼。
彼此位置互换后,男子虽然已经失去视力,但依然朝著圆的方向举起剑。
「了不起!居然刻意选择舍弃刀!但是还没……完……?」
「抱歉。现在我没有闲功夫以刀剑跟人决胜负。下次再说吧。」
圆朝著男子脖子射出飞刀,随即再次开始移动。
虽然圆对于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刀有点不满,但她现在也只能以「遭遇到那种程度的高手,这也是没办法的」的想法来排解,不让自己太过在意。
「……糟糕。对刚才那家伙用振动钢丝不就好了吗。」
虽然圆学会了许多流派的技法,但少女自己也知道,自己尚未构筑出能够将这些技法自由加以搭配运用的复合战术。她虽然能够完美地使出各种招式,但是,脑袋还没办法在进入战斗状态后依然随意在不同流派间切换。
「……还有待磨练呢。」
总之,现在要找日本刀,运用府津罗流──少女这么想。
然而,承继古代日本源流的日本刀,由于采取有别于其他刀剑的特殊制法,所以价格非常昂贵。虽然圆也知道,这群看来像是佣兵出身的敌人,会带著好几把昂贵日本刀的可能性并不高,但她还是努力搜寻。
圆认为,面对眼前的状况,在自己所拥有的技法中,以府津罗流最具效率。
但是,没有日本刀可用。敌人数量非常多,她只能先以短刀应战,为此必须贴近对手。但是,这样一来就无异于运用体术战斗,体力消耗相当大。
圆也曾试过使用敌人遗落的剑,不过,和刀比起来,招.式.威.力.就是没有那么犀利,加上又比较钝,必须加大力道,容易导致疲劳。
长枪之类武器也是如此,以圆的体格而言,那些武器都过于沉重了。
艰难的情势形成压力,当圆察觉到的时候,这些压力都已经变成了对于弟弟的不满。
敌人始终没有崩溃──明明说过会解决敌人首领的,到底跑到哪里去玩了呢。实在太没有用了、派不上用场的差劲家伙、垃圾……斛就是这样不中用。
当圆心里想著「一看到斛就要赏他几个巴掌」,脚下踩著平房屋顶奔跑时,她看到了某个景象。少女发现,在教会的高塔上,有件白衣正在随风飘动。两名医师中的一人,在塔上注视著某处。
他或许是在寻求帮助,但看起来并不像正遭受袭击的样子──圆于是决定不去理会对方。但是……那人注视的方向让她有点在意。
在圆看来,对方似乎正注视著市镇的中央广场一带。他为什么要看著那边?因为那里有值得注意的事物?会是什么呢?圆怀著疑问,转头跑向中央广场。
抵达目的地后,少女看到许多人陆续被搬上七辆马车的异样光景。简直就像是奴隶商人正在进行大采购一样。
不过,马车周遭的状况却有点慌乱。
──一号车还得再装多少人!?已经差不多快塞满了吧!──谁知道啊,已经没人在数了!全都给人干掉啦!──谁来代替他们清点一下啊!记录就放在那边吧!──这个吗!这里有谁看得懂文字或数字的!?──不要一直把人堆进去!挑出经过指定的人!──知道怎么挑选的家伙已经挂啦!资料上写了些什么!?──我说过自己看不懂啦!──老板到哪去啦!?──随便怎样都好,先把看起来比较有精神的弄上马车,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圆发现,有三个蓬头垢面,看起来不像是居民的小个子男性躺在广场外侧,三人额头上都各插著一把飞刀。由于飞刀与圆自己用的一样,所以她认为应该是斛的飞刀。
这样看来,斛好像还是有在工作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从那群男人刚才「老板去了哪里」的发言来判断,斛可能是去追赶逃走的首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改成一半夸奖、一半斥责了──圆是这么想的。
杀掉关键人物或领导者时,在众人面前进行会比较理想。就算能在对方逃走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之杀死,残存势力在得知对方死讯前都不会轻易崩溃。圆心想,要是斛能够把人头之类的带到这里来就好了……。
对弟弟怀有
过度的期待也是白费力气吧──怀著这种想法的圆,独自纵身跳入中央广场。
少女一落到广场中央的空马车之上,随即挥动双臂使出振动钢丝。她以双手驱使的两条钢丝,将处于马车上、广场之中许多男性的脖子、身体、手臂……在一转眼间加以斩断。由于现场地形相当开阔,而且居民们也都遭到捆绑,躺平在车上或地上,所以圆完全不需要手下留情。
圆收起放出的振动钢丝后,接著从大腿处的刀套拔出短刀,切断了几名已经被搬上马车,看似警备团成员的男子身上绑著的绳子。圆不理会这些人的询问,单方面指示他们去解救其他人,自己也同样不停地切断遭缚者身上的绳子。
过去并非没有大规模盗贼团袭击整座市镇的前例。在许多居民死于传染病,幸存者的体力、气力也大多有相当程度的消耗时,冒著染病的风险前来掠夺,这点也可以理解。实际上,警备团之所以紧闭大门,可能也是为了防止市镇遭受这类危害吧。但是,唯有「绑架许多有可能造成传染的人」这点,圆想不到究竟有何用意。
「……嗯?我记得你是……。」
虽然对方头上包著绷带,全身上下也尽是伤痕,但圆肯定自己此刻切断绳子拯救的人正是丝茉末。对于以哭肿的眼睛盯著自己的丝茉末,圆也忍不住回望对方。
她是亚尔克想要守护的少女,也是试图守护亚尔克的少女。
想到这里,圆突然感到一种带点阴郁,不太愉快的感觉,所以随即转向一旁,准备切断绑著某个高大男性的绳子。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圆刻意压抑自己的思考。
高大男性看著圆,露出微笑。
「……承蒙您相助,非常感谢。您是鸦吗?而且还相当厉害……?」
「嗯。算是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和师父大人相比的话就还差得远,不过应该比那群倒在那里的家伙要……咦,你没有被套上口衔……绳子也是,已经解……咦?」
高大男性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圆的额头。对方手上涌现蓝白色光。那是阵。
──糟了。
为了不去在意丝茉末而压抑思考,结果导致集中力无法持续。
「果然加上保险还是有用的哪。没想到鸦的介入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既没有那把长胡子,也没有薄薄的眼镜。但是,这副体格、长相,确实就是那个人、那个医师。
「伊里亚……梅基尼可夫……。」
「不,那是假名。我的名字是雷夫……是你的尊贵主人。」
这人是阵士。这样的话,谢尔盖也是?不、更重要的是必须快点逃走。必须设法对抗。必须杀掉对方。打倒阵士是鸦。工作。杀害。逃走。快点……。
圆不停思考,但对于事态毫无助益。她的身体动弹不得,跟不上思考。只有眼睛注视著伊里亚。伊里亚.梅基尼可夫。医师。阵士。……我的主人……。
丝茉末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先前获得圆解救的警备团成员们也发现事态有异,纷纷举起手中武器朝雷夫扑去。
雷夫露出笑容。圆点头,放出振动钢丝。
3
不管是体力或时间都消耗不少。汗如雨下,喘不过气的程度,已经到了会让人感到痛苦的地步。
到底已经砍了多少人?目标原本只是「刀刃可及的范围」,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斩杀对象已经变成了「进入视野之内的所有男人」。
就连破烂刀也沾上了许多油脂,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
我用刚才解决的男人身上的衣物夹住破烂刀,抹掉了上面的油脂与血迹。可能的话,我还希望能打上些刀粉,但那些东西都放在留下的行李之中,现在当然没有回去拿东西的时间。
我看向以应急手段打磨过的刀刃。虽然离万全状态还差得远,但应该也还能再撑上一段时间吧。
和大哥的爱刀白光凤不同,刀身较长且层层交叠的破烂刀,在最糟的情况下,至少还能当成钝器来运用。虽说我也已经有了「万一真的需要就这么做吧」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尽可能不想如此对待大哥送的刀。
一发现敌人就加以斩杀的话,身体跟刀都迟早会撑不住。我有自己该做的事……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当眼前有人在求救时,还是会忍不住拔出破烂刀。
我一边说服自己要知道取舍,一边再次迈开脚步。
我想,差不多也该来到看得见中央广场的位置了吧。
「因为人手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呗!!咱们走!!」
一个说话带著地方口音的男子出现在我眼前,但对方没有注意到我,带著像是同伴的另一名男子朝某处跑去。我跑在他们后面跟上,最后抵达的场所正是中央广场。
广场上停著七辆马车,许多人正被搬到车上,这和我从斛口中得知的状况一样。
但是,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
中央广场上随处可见脖子、身体、手臂等处有著非常锐利断面的男性尸体,石板上沾满了鲜血。不仅如此,虽然地上散落著许多遭到切断的绳子……但马车上也仍有遭到捆绑,像是货物一样被堆放于货台之上的数十名居民。
在马车四周,有著许多面带惧色,被迫整齐排成队伍的人,还有一些男的正在绑住被送来的居民……在这些人之中,我看到了她的身影。
「圆!!」
为什么圆会在那里?她刚好要在这时开始拯救居民吗……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在发现那个身影的瞬间就忍不住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然而,圆却没有转身面对我。我们的距离不到二十公尺,她应该听得到才是。
虽然圆没有反应,但她附近那群看来像是当过佣兵的男人则一度抬起头望向我这边,不过,当站在圆身旁的高大男子开口说了些什么后,他们又开始继续进行作业。
高大男子看向我,浮现带有亲和力的微笑。
我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却想不起来。
「……果然还是回来了啊。鸦,去当那个人的对手吧。」
圆转身面向我。她确实是圆。虽然应该是这样没错,但眼神看来却像是另一个人──即使相隔一段距离,我也还是有这种感觉,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与其说是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不如说更像是没有意识,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似的……。
我总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这样的眼神。在哪里呢?应该就是最近的事吧。
依然呈现那种眼神的圆,将戴著手套的指尖伸向嘴唇,对我以相当夸张的动作拋出飞吻──。
「亚尔克,快往旁边跳开!!」
听到这个声音,我一头雾水地照实往旁边跳开。随后,我原本所站之处一带的石板,突然出现长达好几公尺的裂缝。──振动钢丝。
「等一下、圆!我刚才跟斛──该死!!」
圆挥动先前拋出飞吻的手。虽然从下段往上挥出,宛如无形刀刃的钢丝斩向我的脖子,不过因为她手的动作已经透露出攻击方向,让我得以顺利躲过。围巾的末端,还有位在我身后房屋的烟囱、一部分屋顶,全都势如破竹般乾净俐落地遭到切断,落在地上。
圆始终呆立原地,只凭向前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腕动作,附近一带地面就不停出现裂缝,房屋等物体也遭到割裂。
由于我能藉著圆手腕的动作与偶尔出现的月光判断出攻击来势,所以总算还能躲得掉。
「亚尔克,先暂时后退!老姐的样子看起来怪怪的!」
这是斛的声音。我照著他的话行动,一转身就拚命冲出去,尽可能拉开距离。
根据我踩过之处陆续像饼乾一样碎裂的状况来研判,振动钢丝的有效射程大概是二、三十公尺吧。……在攻击范围方面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圆还是站在原地,没有要追赶上来的样子。我逃离振动钢丝后,找了间距离广场有段距离的民家,打破窗子躲进屋内。气喘吁吁的结仁与绷带上渗出血迹的斛也随后赶到。
「斛,这是怎么回事?她完全不愿意听我说话啊。」
「我还想问你咧。老姐刚才的样子简直就像没了灵魂一样。」
虽然斛相当慌张,不过在我看来,感觉其实跟以前差不多,就只是不愿意听我说话而已。然而,根据斛的说法,圆运用振动钢丝的技术并没有那么杂乱无章。
「要是老姐能照平常那样使用振动钢丝,亚尔克你现在大概就已经不在这里了。」
仔细想想,要是没有结仁出声警示的话,我可能会以为圆那时的动作就只不过是个飞吻之类的,依然傻傻地站在原地吧……想到这里,我就咽下了打算反驳斛的念头。
虽然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没有提防,但是,在昏暗的夜晚之中,几乎无法分辨振动钢丝所在。如果不是特别去留意的话……咦?这样的话,为什么结仁会知道要警告我?
「……有个叫做〈操〉的阵。」
低声开口说话的结仁,吸引了我和斛的视线。
「虽然用途十分广泛,但算是比较珍贵的阵,而且负担也非常重。……亚尔克,
你还记得小李吧。那家伙会用不知是〈弧〉还是〈曲〉的阵来改变弓箭轨道,用得已经相当巧妙了,但是,〈操〉可以做出更加复杂的变化,算是进阶版吧。」
虽然很久没听到这个令人怀念的名字,但我还是马上想起了那个眼睛细长、身材高瘦的弓箭手。
「然后,我从姐.姐.大.……不是,从故乡中导入了这个阵的人物那里听说过,如果再搭配上〈人〉之类的阵,似乎就有可能随心所欲操控对方的样子。不过,这类阵的负担都相当重,其他与生物有直接关连的阵也都是如此。」
难道说──斛皱起了眉头。结仁没有理会对方,继续往下说。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用在像我或亚尔克这种同样是阵士的对象身上时,除非彼此力量有非常大的差异,否则阵最多只能维持几分钟就会解除,就算没有解除,至少也应该能够抵抗使用者的命令……但是,对于阵士以外的对象,虽然应该还是会有些制约,不过能够操控的时间多半都──唔哪啊啊!」
「要怎样才能解除!?到底要怎么做……!!」
斛激动地朝结仁探出身子,将双手伸向他瘦弱的肩膀──。
「为什么要抓我的耳朵!?」
──不知为何,斛抓住的并不是结仁的肩膀,而是那对大耳朵。对于将自己耳朵往上拉高的斛,结仁的长靴正中对方肚子,得以重新恢复自由。
「真是的!打倒使用者是最快的方法吧,再不然就是……啊!来了!」
敌人吗?圆吗?──虽然我和斛同时提出问题,但到来的并不是「人」。
振动钢丝的一击。当我被结仁拉著衣服倒在地板上时,有某个东西掠过我身体上方。
我一瞬间还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看见挂在墙上的油画下半部掉到地上,窗帘也随后飘落时,这才终于理解结仁这么做的含意。
「直、直接腰斩了整间房子!?」
在我吓傻了眼的时候,结仁和斛同时发出「「房子要垮了!」」的喊叫声,从遭到斩裂的窗户扑出了屋子。我也随后跟著他们回到道路上……看到圆以宛如散步般的自然姿态逐渐走近。她的眼神依然空虚,让人无法判断正在注视何处。但是,她的右手正在动,朝我们发动攻击。
「喂、大耳朵女生!你刚说杀死阵士,再不然就是怎样!?该怎么做才能让老姐她恢复正常!?」
「把我带到距离那家伙两公尺以内的范围!这样我就有办法了!!」
结仁将自己拥有的〈阵〉与〈封〉之阵加以组合时,可以产生「封住使用者的阵」,以及「封住阵的效果」两种效果。如果能够用得出来的话,应该可以让圆恢复正常……不过……。
「要怎么突破射程二、三十公尺的钢丝!?现在这么暗,根本看不到啊!」
我一边大喊,一边始终留意著圆的手。因为她手腕的动作是唯一能用来预测钢丝攻击方向的依据。但是,即使是这点,也只不过能够当成大致上的预测而已。
要怎么做、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想找出拥有〈操〉之阵的家伙杀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施用的──虽然多半是谢尔盖等人,但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
「亚尔克、结仁,再次撤退吧!差不多该是出现空.档.的时候了!」
正如同斛所说,圆手腕的动作突然停止,振动钢丝的攻击也随之中断。
在这个瞬间,我们马上转身背对圆,全力与对方拉开距离。我一边砍倒途中遭遇的那些佣兵团出身者,一边不停往前跑。
4
「原来那招叫做振动钢丝吗。相当厉害的招式。」
依然穿著白衣,黏著扫把般假胡子的谢尔盖,来到化名为伊里亚的雷夫处。或许他也和雷夫一样,相当中意自己变装成医师后的模样吧。
「是啊。捡到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好东西。……你还是不要有所行动会比较好吧。因为我对那个人.偶.下的命令就只有『杀掉总本山的阵士,对于妨碍者也不用手下留情』,所以没办法让她跟你联手,而且,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展现阵也不怎么有趣吧。」
「这倒也是。……他呢?」
「先前把一只鸦引离这里之后,我就没再看到过他。哎、应该是死不了的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完成工作。……那边的人,那个小孩不用送上车喔。」
雷夫对佣兵们下达指示,进行挑选。
应当以马车运走者、应当留下者……制作出这些名单的人,正是实际在城墙内侧挨家挨户拜访,彻底调查过本地居民的雷夫等人。他们扮演和善的医师,投入许多时间与居民相处,因此只要看对方长相就马上知道对药物有无适应力。
他们列出几乎肯定能.够.派.上.用.场.的居民,大约有一百几十人。
但是,对于唯有体力能称得上是长处的佣兵们来说,失手杀掉居民的情况固然难免,只顾著报酬之一的「掠夺财物」而放过目标的人,肯定也不少,所以从一开始就只准备了七辆马车。最多也不过能够运走一百人,没有余力多载其他人。
如果有懂得好好听话的部下,就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只能下达一些粗浅指示……不、其实只要对象具有能够正常评估利害得失的头脑,办起事来也就会轻松许多,但世事总是难以尽如人意。
当载来佣兵们的马车装满居民后,雷夫等人就会离开。其实只要等到此时便可尽情掠夺、胡作非为,但这些人都是在发现猎物后非得先满足欲望才会听从指示行事的类型。
「哎、要这些跟野兽没两样的人懂得评估利害得失,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当雷夫缓步于马车之间巡视时,他发现了有名少女──丝茉末──的口衔快要松脱,于是将口衔解开,打算再好好地堵住对方的嘴……。
「你、你是阵士……!?你不是医师大人吗……!?」
「聪明的女孩丝茉末。没错,正是如此。我们是阵士而不是医师。同时也是传染病事件的犯人。」
对于睁大眼睛,为之愕然的丝茉末,雷夫伸手抚摸对方的头。
「你说出原因在于水的时候,让我大吃了一惊。你相当优秀呢。我们费了不少心思做好杀掉医师假冒对方身分、伪装成传染病等事前准备,但却被一个小孩看穿,真是彻底出乎我意料之外。」
「这样的话……剑士大……亚尔克他们是……。」
「他们是总本山的阵士,不是我们的同伴喔。应该算是与我们为敌的组织吧。诸位居民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被卷入了我们的战斗。哎、对于只能随风摆动的软弱芦苇来说,只能请你认为这是命中注定,无可奈何的结果了。能够描绘自身命运、写下历史的,总是拥有力量的一方,任何时代都是如此。」
丝茉末露出惊愕的表情,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雷夫没有等对方开口就再度封住了少女的嘴。
雷夫重新开始巡视马车,计算人数。由于在挑选出来担任监督的三人丧命后,莽汉们几乎是抓到人就随手丢上马车,所以似乎有必要重新加以整理……不过,经过这番巡视,雷夫认为目标对象其实已经大致掳获,再来就只剩下「何时要结束作业,出发离开此地」的问题了。
雷夫想要和长发男讨论这件事,但对方还没返回此地。
他应该不会在这里丧命吧。若是死在这里,损失就太过惨重了。迫在眉睫的计划将会遭受严重阻碍。
所以,没问题的,他肯定还活著。因为,描绘世界命运的人,将会是我们。
雷夫一心如此相信。
5
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不要再对彼此有所隐瞒了吧?──结仁对斛如此提议。他将自己的阵牌面告知斛,向对方提出「若是运用自己的〈封〉之阵,应该可以暂时解除圆受到操控的状态。只要能趁这段时间打倒操控的阵士就好」的计划。
「我的目的是找出那个能够召来鵺的长发男子。不能在这里耗掉太多时间。……斛啊,希望你能告诉我关于振动钢丝的情报。你是怎么知道会有空.档.的?」
还没答应提议就听到这样的质问,斛虽然露出陷入挣扎的苦涩表情,但最后还是以看似已经认命的表情开了口。
「……我知道了。嗯、没错……不管是遭到操控的老姐,或者是把时间浪费在逃跑上,实在都很可惜。听好了,结仁、亚尔克。振动钢丝是──」
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也根本难以看清楚──不过,从圆衣服袖口处延伸出来的振动钢丝,似乎正如同其名称一样,是种藉由运用以极高速度振动的钢丝斩裂各种物质的技法。
运用这种技法时,需要搭配装在钢丝前端处,大小类似耳环,由金属与石头所组成之配件。那个像是飞吻的动作,其实是将配件以弧形甩出,带动钢丝延伸出去的行动……但是,圆认真出招时的动作并不是如此,而是一边移动,一边像是正要将某种事物紧紧拥入怀中似地双手交抱,从左右两侧的袖口迅速甩出两根钢丝。
那多半就是我初次遭受振动钢丝袭击时看到过的动作吧。的确,因为当时月色皎洁
,钢丝还有些微反光,所以我才勉强能够躲得掉……两条钢丝完全不受局限,以包含上下左右各方位的立体轨迹疯狂地斩碎鵺,朝我扫来。
和当时相比,刚才的攻击甚至可说十分生涩。
「也就是说,以亚尔克为对手却做出那种动作,表示遭到操控的老姐没有使出全力。该说是不得不听从指示,还是没有干劲……要是我的脚没受伤的话就可以抓准空.档.,轻松抢进老姐怀里了……混帐。」
「所以说,那个空.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斛。」
「……需要换气的空档啦。可恶,如果被知道是我走漏这件事的话,我应该就死定了吧。」
根据斛的说法,使振动钢丝产生振动的关键,正是前端部分的配件。但是,那个东西并不会自行振动。需要圆以喉咙、嘴唇发出人耳听不到的声音,让前端配件产生共振,透过内部的金属片之类,将之转换成适于钢丝切断事物的振动频率。
「我不知道那是叫泛音还是超音波,总之,能从嘴里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就已经非常少,而且还要能凭手指调整振动,这个更是神乎其技的难度……也就是说,老姐真的很厉害哪。」
「……原来如此,所以振动钢丝动起来的时候才会发出那么刺耳的声音啊。」
结仁似乎对这个答覆感到颇为认同,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和斛不由得直盯著他的脸。
「大耳女孩……你的耳朵到底是怎样啊,那种声音超出人类听得到的范围耶。」
结仁的耳朵可不是摆好看的──虽然我想对斛说明这件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振动钢丝便已来袭。
我们再次为了拉开距离而逃跑。
「斛,找出左右都是平房的狭窄道路!亚尔克担任诱饵,在那里拖住圆,趁你设法应付钢丝的时候,我就从屋顶上扑过去对她使用阵,这个计划怎么样!?」
我知道了!──斛大腿处的绷带变得更红,但他还是跳到了平房屋顶上。
我本来正打算要与结仁保持距离……但他却继续跟了上来。
「亚尔克,还.没.完.。听著,我还有算是备用的另外两个计划。……刚才告诉斛的是第一个。第二个就是要用你的〈炎〉之阵。」
「那个、可是、市镇会……。更何况,这样的话圆她……。」
「有一部分区域确实会遭到烧毁吧。但是,比起继续这样逃跑,人命伤亡应该会比较少。在我们讲这些话的时候,居民们也还是……。第三个计划就是把我的阵用在你身上,动用那.一.招.。」
结仁的〈封〉与〈阵〉对阵士使用时,虽然对象所拥有的阵会被封住……但是,平时加诸于身体上的阵之负.荷.也会一并消失。
即使没有使用,阵也会持续吸取体力。因此,若是一下子就导入多个阵的话,将会使生命力枯竭而死亡。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人体就会变得有办法压榨出更多生命力,就算刚开始时很辛苦,之后还是会慢慢恢复到可以正常生活的状态。
也就是说,阵就像是加在身上的重物。即使一开始会觉得有负担,但身体慢慢就会习惯。
这是因为身体获得锻炼,力量变得更强的缘故。结仁的〈封〉与〈阵〉,能够产生「让已经习惯遭到阵吸取生命力的身体,暂时完全摆脱阵之负荷」的效果。
于是,突然变得无处可去的生命力就会充溢全身,让人变得能够发挥出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
不过,动用这招的话会有三个问题。首先是结仁的体力消耗会非常激烈,只能支撑几分钟。第二个问题是,被施以阵的阵士──也就是我──身体会无法承受涌出的力量,从里到外都变得破破烂烂,同样也只能支撑几分钟时间。
第三个问题……这和第二个计划一样,都是用以杀死圆的计划。
「没错,所以我没办法当著斛的面提出来。……但是,面对现在这种状况,加上圆又是鸦,考虑到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就算斛因为气愤而成为敌人,以那家伙现在的状况……。」
「结仁,不要再说了。不管是圆或斛,如果要杀的话,我都希望能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结仁露出像是在说「真拿你没办法」似的,带著几分无奈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一开始就先加上备.用.两个字啦。……那么,就实际问题来说,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结仁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内心之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
我带著「唯有如此」的心情,开口明确说出自己的打算。
「……斩断钢丝。」
「什么!?那个可是能够切割一切的振动钢丝耶!?」
虽然结仁非常惊讶,但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斛就从平房的屋顶上探出了头。
「亚尔克,就这样继续前进,走到底的时候右转,结仁跟我到这边来!快点!」
「哎、接下来就只能见机行事了吧!亚尔克,你可别死啊!」
结仁拋下这句话,跟著就对斛伸出手,在对方帮助下爬上了屋顶。
我照著斛指示移动而抵达的道路,确实符合结仁的要求。这里是两旁都有著平房的后巷,如果是这个地方的话,要从屋顶上扑向站在路上的圆,应该不会太难吧。
……我回头一看,圆果然只顾著追赶我。
此刻的她两眼无神,步伐看来也像是还没完全睡醒一样。
虽然我试著拿起破烂刀摆出架式,但却感受不到持剑对决时的那种雀跃感,也没有在旅馆相对时那种宛如独自摆出架式的焦虑感……什么都感觉不到。简直像是面对著只会活动的无机物一样。
……我不想以如同砍倒那些佣兵出身者时的心态来斩下圆。
我重新戴好眼镜,在相隔约二十公尺的情况下与圆对峙。
在这个状况下,对于朝我飞来的钢丝,找出尖端部分的配件并把它砍掉,多半会是最确实的对策吧。但是,即使是现在这种状态,圆依然好好保护著自己所用武器的弱点。
她之所以用宛如在空中画出弧线的方式拋出,可能就是为了避免尖端部分在放出钢丝时进入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吧。
……这样一来,果然就还是只能将之斩断了──斩断能够切裂万物的钢丝。
圆一边走向我,一边将手指放到娇嫩的嘴唇前。宛如与之呼应般,我也举起破烂刀,放低重心采取上段架式。
「……来吧。」
现在是夜晚。但是,我内心之中浮现的却是傍晚时分的光景──在总本山与大哥以剑相交的那段时光。
大哥说了,说我能够砍得断。虽然最后还补上了一句「很勉强就是」,但大哥毕竟是做出了「能够砍得断」的保证。
既然如此,那就来试著砍砍看吧──我是这么想的。要是失败的话,破烂刀就会被切断,而我的人头也会应声飞出吧。
但是,我可以拋开这种恐惧。
不去思考其他事,尽可能让身体与心灵放轻松,将自己的一切都投注在「挥斩」这件事情上。
内心没有兴奋感。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只要抱著「希望知道自己的技术达到什么地步」的想法就好。
凭大哥的手腕与白光凤,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斩得断。
但是,我的技术与破烂刀都还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正因如此,所以我的剑……需要以能够发挥出的最高速度、最强的招式──投入我的一切来挥出这一击。
……大哥说过了,砍得断。在那个黄昏之中,对已经站不起来的我,笑著这么说……就像是在夸奖我一样。
对于大哥的话语,我没有丝毫怀疑。
既然大哥说过砍得断,那么,我就肯定能将之砍断。
「……来吧。」
在我再度开口之后,圆就像是回应般地拋出了飞吻。
一个小小的,看来有点像是上面装著宝石的时髦耳环之饰品,飞快掠过我的视野一角。当然,那个饰品始终处于我的攻击范围外……飞越过我的头顶。
来了──我凭肌肤察觉到攻击,维持本来架式,往旁边垫开一步。
空气被切裂,我原本所站的地方,地上出现一道相当深的裂缝。
就在勉强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个景象的瞬间,我便将本来面对著圆的身体转了九十度。
在月光照耀下,钢丝闪闪发亮。
振动钢丝宛如从地上弹起一般,朝我的脖子斩来。
情况就和之前攻击我时一模一样──正符合我的预料。
在这个瞬间,我发出咆哮,劈出用尽全力的一击。
凭我的剑术想要斩断振动钢丝,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出手最快的招式是下劈,为了能够更进一步提高速度,唯有正面朝著逼近的钢丝出刀。也就是……以相对速度而言的加速。
只要这一击的速度稍有不足,破烂刀就会被切断,劈下的角度有偏差时也是如此。
以最高速度,对钢丝呈现直角的……斩击。唯有如此了。
各式各样的未来闪
过我的眼前,但是,我没有分心注意它们。
我只是一心对著在月光下闪动的超微细钢丝挥出一刀……将自身的一切灌注于这个行为之中。
呼。我吐出一口气。挥刀劈落。依靠著大哥的话语支撑,我将一切投向看不见的钢丝。
破烂刀的刀锋逐渐往下移动。一切都不过发生在剎那之间。我没有感受到手感。
刀锋继续往下。手感……依然感觉不到。
刀已经挥到了接近水平的位置。失手了吗,钢丝将会切断我的脖──。
──啊。
我忍不住在内心如此低语。
在倾尽全力的一击之中,感受到钢丝感触的,并不是握著刀柄的手……而是我的脖子。
有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脖子,血随著这样的感触流出,但我几乎一点都不觉得痛。
然而,破烂刀却还没有被切断。
我收住了破烂刀几乎要砍进地上的刀势。
刀锋与刀身左右都有一道十分不明显的伤痕……。
我被钢丝斩中了吗……?
……不,是我斩断了钢丝。
保持著一刀劈下的动作、僵在原地的我,感觉到从脖子上流落的血正逐渐渗入围巾之中。
但是,头没有掉下来,依然留在身体上。
砍断了。依然残留于钢丝之上的振动,在破烂刀上留下了伤痕,进而割破了围巾,以及我的脖子──左右两侧的皮肤。
「就是现在,去吧──!」
斛高声大喊,从屋顶上射出飞刀。圆为了对应飞刀而挥动手臂,但振动钢丝已经失效,钢丝就只是碰到刀刃而已。
不过,她还是不慌不忙地在地上翻开,躲过了飞刀。就在这时,结仁从屋顶上扑向对方,手掌前方有著发出蓝白色光,处于发现阶段的〈阵〉、〈封〉两个阵。
成功了──我一度这么想。
但是,即使变成他人操控的木偶,圆的身体似乎还是会本能地应变。我看到她以没有钢丝可用的右手,从装在大腿上的刀套之中拔出刀身相当厚的短刀,并且挥出左手。
没错,振动钢丝有两条。
「结仁!!」
我冲了出去。但是,太远了。此刻结仁也还身处空中,所以同样避无可避。
他看来像是孤注一掷地伸长手,发动了阵。重叠在一起的阵碎裂,变成无数碎片……但是,在我看来,似乎还是没能来得及。
所以,我以全力扔出了手中的破烂刀。
对不起、拜托了──我对爱刀表示将之扔出去的歉意,并且献上祈祷。
就在结仁的衣袖出现漂亮到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设计的切口时,破烂刀的柄头也重重撞上他的侧腹。
体重相当轻的结仁朝横向飞出老远,滚倒在地。
躲过了钢丝,阵的施用──没成功吗!在发动之前就已经超出有效范围了吗!
圆转身面对被破烂刀撞飞而躺在地上的结仁,举起了左手。
就在这时,我整个人扑向圆。
我以像是要抱起圆纤细身体的姿势朝她使出冲撞,带著她一起撞破附近房屋的窗户,扑进了屋内。这里看来像是药局之类的店家。
在我把圆压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背后依然传来商品架崩垮、无数瓶子碎裂的声响。振动钢丝如同挣扎扭动的大蛇尾巴一般,依然在破坏各式各样的事物。
「圆、你也差不多该给我清醒过来了吧!」
我抓住她试图挥动钢丝的手腕,将之压在地板上,使其无法活动。由于圆随即刺出以右手反持的短刀,我于是同样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砸到地板上。
彷佛在说著「既然手不能动,那就用脚」似的,圆的双腿开始挣扎。我于是用自己的脚缠上去,压制住她的行动。
我运用全身四肢,再加上整个人的体重,将圆压在地板上,终于彻底封锁了她的行动。
「结仁!快点过来!!」
虽然彼此体格差异相当大,但圆受过的锻炼也非比寻常。感觉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挣脱。
我拚命压制住不停乱动的圆,同时看著她的脸。虽然身体正大力挣扎,但她那宛如人偶般漂亮的面孔却还是十分平静,眼神空虚。
此刻,她的眼中并没有我。
正当我为此感到有点难过时,圆水嫩的嘴唇突然有了动作。她先是吸了一口气,然后……虽然闭上了嘴,但仍留有一丝缝隙──。
圆吐出的气息抚过我的脸。虽然耳朵无法听到那种声音,但我还是感受到了──振动钢丝即将来袭。可是,她是怎么办到的?手已经被我压住──不妙,光是压住手腕还不够吗!?
钢丝是从袖口,也就是手腕位置延伸出去的。但是,重要的是──在振动的是──从她指尖到前端配件处的部分。
所以,圆只凭著手腕以下的手指部分动作就能够运用振动钢丝。
──来了!
圆的手腕一扭,指尖宛如发现猎物的蛇头一般指向我。
我一边听著从背后传来的破裂声,一边放开她的手腕,试著改为压制住她的手指……但是,这是个错误的判断。
我的手一离开她的手腕,圆的左手就飞快地脱离了我的压制。──我会被干掉。
还、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就在感觉到位于自己背后的物品遭到切裂,应声崩坏的一剎那之间,我拚命思考。全身上下现在能动的只有右手,但她的手刚刚才从我右手中溜掉,下次再抓住的时候,我的人头八成已经落地了吧。
此外还有什么吗,能够在一瞬间压制住振动钢丝的方法──难道就没有了吗!?
我不自觉地看向圆的脸孔。我本来抱著「至少希望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对清澈透明的双眼」的念头……但是,她脸上果然还是只有空虚的眼──。
在这个瞬间,我想起斛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那是叫泛音还是超音波,总之,能从嘴里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就已经非常少……。
在我继续想下去之前,眼睛就已本能看向圆持续吐著气,微微颤动的水嫩双唇。
……然后,我将自己的嘴唇压了上去。
压著她持刀的手,缠住她的脚,将之压倒在地板上的亲吻。
充满背德感的接吻。但是,其中没有丝毫情欲。
就只是竭尽全力而已。
双唇交接,在圆的气息持续注入自己口中的同时,我也感受到她嘴唇的柔软。
「唔嗯!」
圆转动脖子试图逃离,虽然她的嘴唇、牙齿擦过我的脸颊,但我依然紧追不放,再次吸吮她的双唇。
我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
就像是正在争斗的狗一样,我一边使尽全力将不停挣扎的圆压在地板上,一边拚命地追逐著她那柔软、温热的嘴唇,弄出带有水气的声响。
虽然她唯一还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不停地痛打我的背,但我始终没有放开她的嘴唇。我以空著的右手紧紧抱住圆的头,让她无法逃开,用尽自己的全力与她接吻。
彼此的呼吸、体温,融合在一起。
即使头被我用手压制住,圆还是疯狂挣扎。双方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凌乱,但我依然继续强吻著她……然后,原本全身都在剧烈乱动的圆,突然停止动作,安静了下来。
她也不再殴打我的背,我感觉到被自己压住的那副躯体放松了力量。我们就这样在双唇交叠的情况下,感受著彼此凌乱的呼吸……嗯?
圆的左手,这次改成紧抓著我的肩膀,试图用力将我推开。但是,我没有让她就此逃走。虽然她软弱无力地试著左右摆头,但也只有浏海微微晃动而已。
「……这幕景象几乎就是犯罪现场了哪,亚尔克。」
听到这个声音,我在保持著紧贴圆微微颤抖的双唇的情况下,侧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绑带长靴……啊。
我离开圆的嘴唇,抬起了头。来人是结仁。他左手上的烙印发出可视为阵正处于发现阶段的红光。……也就是说……。
对于此刻仍受到自己压制的圆,我看向她的脸孔。浮现出强烈困惑神色的透明眼眸,映出了我的模……。
唔喔!──就像是互斥的两块磁铁一样,我从圆身上飞快退开。
「……怎、怎么回事……?」
圆缓缓站起身,战战兢兢地与我拉开距离,用手抚摸著自己的嘴唇。
「老姐、亚尔克,你们都没事吧!?」
从破窗跳进来的斛,察觉到弥漫于我们之间的奇妙气氛,一瞬间露出不知所措的模样。不过,或许是从圆的表情判断出她已经脱离〈操〉之阵的掌控吧,斛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过,现在这种气氛是怎样?」
「哎呀,现在不是搞这种事情的场合啦!圆,现在我们算是合作状态,需要情报!对你施用〈操〉之阵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阵士!?长头发的剑士吗!?……什么、不记得?那你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景象吗!?」
「……高大的男人,那个、叫什么伊里亚的医生。可是脸上没有胡子之类的…
…。他突然抓住我的头,我知道他是阵士,然后意识就……。对了,为什么、我刚才……会跟亚尔克……?」
「因、因为有必要那么做……我一时情急,那个、这个……没有其他办法了啊。」
我和圆四目交接,感受到与对决时截然不同的奇妙紧张感与尴尬感。
「亚尔克你快点去捡刚才丢出去的刀!我趁这段时间问清楚状况!」
可能是因为浪费许多时间,始终无法去寻找〈鵺〉之阵而感到焦急的关系吧,结仁的语气相当粗暴。因为觉得他像是随时会动脚踢我的小腿,所以我就像与斛换班一样,急忙从破掉的窗户跳了出去。
「啊、等等,亚尔克。……你果然很厉害。」
斛用指尖捏著某个东西拿给我看……那是位于振动钢丝前端部分的饰品。
我以「这还用说吗」的态度点了点头,接著再次与依然以手轻抚著嘴唇的圆对上了视线。……不过,我很快就因为尴尬而转开头,跑去寻找被自己大力扔出去的爱刀了。
跑著跑著……我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自然而然地伸向了自己的嘴唇。
残留在该处的湿润、温暖……那是她留下的痕迹。而她的嘴唇也同样有著我的……。
我觉得心脏比砍断钢丝时跳得更加激烈。
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有对象竟然是圆的事,总觉得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仔细想想,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接吻。
……如果大哥某天烂醉之后对我霸王硬上弓的那次不算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