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阴阳塾塾舍大楼正门不远处,就是两道自动门,前方几阶不高的楼梯延续向铺着瓷砖的宽阔过道。
出现的黑色高级轿车从车道转入过道,悄无声息的停在楼梯前。
不久后,
轿车后排的车门打开,一名老人缓缓的走出,站在了过道上。
身穿和服的老人。
身材矮小,拄着拐杖,黑色的窄袖便服外面套着黑色的短外套,只有太阳镜如同血液般赤红。羽毛似的白发梳向脑后。
(PS:羽织就是短外套)
大概相当高寿——看上去更像是死人或是木乃伊一般。褶皱的脸上没有像是表情的表情,甚至霎时间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生命活动。
老人不慌不忙,抬头眺望塾舍大楼。
耸立在阴天下的塾舍刚建成不久。外表面镶嵌着黑色花岗岩,四处布置的红色点缀让整体外观充满绷紧感,现代的风格中同时展露出仿佛神殿的肃穆印象。
如果用见鬼之眼『灵视』,大概就能察觉到大楼被完全覆盖在咒术防御结界中。结界虽不显眼,却极为坚固。而且在古老类型的术式上,还能『看』出突然增加的最新术式,不难推测出是是以某人为假想敌而进行的特殊改造。
「……那么。」
从老人干裂的嘴唇中发出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年轻。
瞬间,正门处的自门处依次从内侧打开。
从塾舍大楼中走出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三色猫。
猫笔直的竖起尾巴,威仪堂堂的走出塾舍,来到楼梯前,盯向老人。
猫硕大的双眸中映照出了老人奇异的形象。
「——好久不见,道摩法师。」
猫说话了,是仓桥塾长的声音。这只三色猫就是塾长使役的式神。
被称作道摩法师的老人,也就是芦屋道满,面对猫落落大方的行礼。
「仓桥家的上一任呢。“好久不见”,难道咱们以前曾经见过面?」
「嗯,在我的孩提时代。」
「这样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夜光身边的那位仓桥家的巫女么?」
道满愉悦的点点头,不过只有他说话的语气能让人体会到他的愉悦心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个时候的小女孩,变成了现在的『仓桥的观星者』了么。呵呵。人的变化,真是看不透呢。」
「不过」,道满继续说道。
「这样说来,正是因为夜光吧。老朽年纪虚长,自许有识人之才,但却难以读懂那个家伙。」
「……正因为如此,才会想要见证,不同人的归宿。」
「诚然。符合校长身份的见识呢。」
道满如此说道,咯、咯的笑了笑。
就连笑的时候面部也纹丝不动。年轻、感情丰富的说话声音,和如同尸体般的外表形成不祥的对比。
「——法师。」
塾长通过式神再次呼唤。
「如果你赞同我的见解,能请您就此离去么。本塾是培养未来阴阳师的学校。所有在校的学生都是『未来』值得期待的人。我想避免无谓的混乱。」
塾长肃然相劝。
与之相对,道满再次轻浮一笑。
「这样才会有趣吧。老朽的话说可能有些狂妄,想要成为阴阳师的人,能够正面『认识到』老朽这样的存在,不是珍贵的机会么?」
「您言之有理,但他们毕竟还是毛未长齐的雏鸟——难以承受法师这样的大鹏展翅。」
「太遗憾了。那么我办完事就离开,如何?」
「……什么事?」
「毋须佯装不知。汝也闻及了吧。夜光的『鸦羽』。我想借来一用。」
道满平淡的提出要求。
猫的尾巴谨慎的摇了摇。
「……法师欲借『鸦羽』之事,我的确有所耳闻。不过仍然不知法师之缘由,法师借『鸦羽』欲为何事?」
「啊,说实话,不是老朽,而是式的需要。」
道满毫不介意的言明实情,猫听到后困惑的抽动了一下胡须。道满奇怪的「我们这边也有各种各样的缘由」,笑谈道。
然后,猫和道满沉默的彼此对视。
尸体般的漆黑老人和身体僵硬、与之对峙的三色猫。在某种意义上,由旁人看来就像是猫聚精会神的凝望着人眼不可视的死灵。
不过,这位黑色的死灵不在黄泉,就站立于现世之中。
「……法师,告诉您,『鸦羽』如今不在阴阳塾里。」
「哦。是这样么?」
「是真的。」
「好。本来老朽就打算自己进入搜查。」
「法师。我再重复一次,这里面全都是未成年的雏鸟。你的意图太蛮不讲理——不对,是太无礼了吧。请务必撤离此地。」
塾长语气冰冷的说道。
在传说中的阴阳师面前,这番话足以评价为豪迈了吧。猫一直注视着道满,一步不退的态度中散发出与小猫不符的凛然之气。
但是,道满完全不为所动。
咯、咯、咯,低声发笑,
「……呐,『仓桥的观星者』。汝在夜光身边之时还只是个女娃吧。之后虽以观星者出名,却再也未曾谋面。汝一直长居于此么?」
意想不到的问题让猫轻轻摇了摇双耳。
「诚然如此。……怎么了?」
「不,没什么。汝的说法方式很奇怪。如果汝乃未经『实战』之人,老朽到是能够理解。」
「什么意思?」
这次是塾长反问。道满愉悦的耸耸肩膀。
「至少,汝庇护在脚下的小鬼肯定不会说出跟汝同样的话。咱们所生活的世界,『礼』所指的就是『技』。」
「技?」
「诚然。远古时代是从人与神的关联,当前则是从人与人之间的关联中产生的力量。为了良好的应用这种力量而出现的技能、规矩、或是式,就是『礼』。当然,汝所言及的道德上的礼仪规矩,追溯其根源也是如此。不巧的是,在吾等所居的世界中,『礼』以更为原始的方式被运用。徒具形式、没有『技』相伴的『礼』,只是单纯的行乞。反到不如——无礼。」
道满单手举起了拐杖。
猫的全身紧张起来。道满咯咯的嗤笑。
「老朽在此没有尽『礼』的打算。」
话音刚落,道满把举在身前的拐杖挥向后方。
杖的前端轻敲在停在他身后的高级轿车——车体后方行李箱的盖子。
瞬间车体一震,行李箱的盖子像是被人从下方掀起似的打开,里面的黑色奔流以间歇喷泉上涌之势迸发出来。
「啊!」
猫下意识的向后退去。
猫的视线追迹着黑色的奔泉。奔流如同火箭般向上空延伸,前端已经达到将要触及塾舍大楼的高度,然后零乱的飞散,开始向周围蔓延。猫察觉到奔流的真相后,全身毛发竖立。
「式神?这些全都是?」
就像是大群的虫子组成一个柱子,乱哄哄的不断从底面向高处爬去。可怕的数量,可怕的咒力。
另一方面,在塾长大喊之余,道满再次伸出拐杖,以轻松的口气相告。
「不让老朽对雏鸟出手?……毕竟,如果因这种程度的袭击就会折翼的雏鸟,把他们的翅膀折断就是老朽这种前辈的职责吧。」
道满平淡的说道,与刚的口气如出一辙。道满的众多式神瞬间开始包围大楼。
☆
「——来了!」
接到仓桥塾长的通知,原为祓魔官的老讲师藤原面部肌肉抽动。
「……果然,这次还是停课比较好吧。」
昨天晚上当然考虑过今天阴阳塾停课一天的方案。不过,贸然做出不自然的举动反而有可能吸引到『D』的注意力,所以最终没有采用。考虑到当时的状况,他出现在阴阳塾的可能性的确不高。
就结果而言,这是个错误的判断,但阴阳塾当然没有拱手相让的打算。
藤原接到消息,马上冲向了位于塾舍大楼二层的职员室。
面对周围的讲师,
「早晨的消息属实!所有人开始带领塾生撤退!正面走不通,让所有学生从后门逃出避难!」
阴阳塾事先已经做好了『D』出现在塾舍时的应对方案。最为优先的是塾生的安全,因此就连今天没课的讲师也被招集过来。
其中的实技课程讲师暂停本来定于今天的课程,调整着咒符和咒具的装备,为接下来的咒术战做准备。
「马上联络阴阳厅和祓魔局。阴阳厅大楼似乎也受到袭击,那边大概是佯功。是目黑支局的小队应该马上就能赶来……!」
祓魔局除本部以外,还在新宿和目黑设有支局。藤原利用往日的关系网上下疏通,今天虽然大部分的队员都部署在了秋叶原的阴阳厅大楼处,但在支局中也保留下了最低限度的成员。
从秋叶原赶来,大概是来不及了。不过,新宿和目黑支局应该能够赶上,之后只是时间上的赛跑,阴阳塾到底能坚持多久呢?
但是,
「藤原!外面!」
靠近窗边的讲师大喊,藤原冲到窗边后目瞪口呆。异形之物如同漆黑的魑魅魍魉,在窗户外侧交错飞舞。
「那家伙的式神么……!」
同时手机响起了短信声,来自为了事先确保安全、部署在后门的实技讲师。
『多得数不清!已经绕到了后门!从这里突破撤离举步维艰!』
同僚的报告让藤原咬紧牙齿。
但是,敌人的式神没有入侵塾舍的内部。不对,是无法入侵,因为塾舍的结界。
本次,仓桥塾长在制定对策时,将『D』假想成国家一级阴阳师——甚至是独立祓魔官来对待。实际上『D』的力量强弱尚未知晓,但不论如何,想要从正面打破结界,大概都要花上相当长的时间吧。
「……好的。换成坚守的策略。马上把学生们带到地下!让他们去咒练场避难!」
塾舍的结界非常强大,但在地下咒练场处张起的结果界更是在国内屈指可数。作为应对塾舍内受到咒术攻击时的安全场所,那里的广阔程度也足以收容所有的学生。
「快!敌人的攻击就要来了!」
讲师们收到藤原的指示,逐个奔出了职员室。
突然间,
「……你等一下。从大友那收到联络了吗?」
被问到的是一名呆坐在椅子上的事务员,突然被搭话后,马上回答了藤原的疑问。
「没有。大、大友老师今天还没来过职员室——」
「……这样啊。」
藤原和大友昨天从塾长口中得知今天『D』可能来袭的消息,之后藤原马上招集以实技讲师为核心的老师们制定应对今天的策略,而大友却突然消失不见,一直联络不上。塾长似乎知道某种程度的情况,但对藤原来说,他的行踪仍然不明。
藤原听说过大友原来是咒搜官的事,而且也亲看见识到了他不俗的实力,在如今的情况下,他正是必不可少的战力……
「……现在只能集中精力应对眼前了。」
藤原面部抽动,跟在其他讲师后面离开了职员室。
2
春虎全身汗毛竖起。
——那个是!……不、不对,但是……怎么可能!
一辆高级轿车平静的停在塾舍大楼前。似曾相识。不可能忘记。望向楼下的脖子僵硬不堪。无法移开视线。
片刻后,一名老人从黑色轿车的后排坐席下车,身穿黑色的和服。已经确认无疑。
「……芦屋道满……」
坐在旁边的夏目注意到春虎的样子,「唉?」,
「春虎?」
搭话道,下意识的探出身体。窗外,沿着春虎的视线——瞠目结舌。
「夏目?」
「唉?怎么了?」
紧接着,天马也察觉到两人的神色,京子突然停下了筷子。坐在春虎对面——同在窗边的冬儿也慌张的看向了两个人注视的方向。
马上混身僵硬,
「——那家伙!就是那个时候的!」
「哈?你们突然怎么了。有某位名人来了么?」
铃鹿呆呆的问道,却没有得到冬儿的理睬。
春虎和夏目也是同样,仍然盯向窗外,
「鵺事件时的那个家伙,坐在黑色轿车中,报上芦屋道满之名的老人。」
一瞬之间,铃鹿、京子和天马都愣住了。
然后如同弹簧般从椅上子站起,冲到春虎等人窥探的窗边。
铃鹿眼色一变,
「喂,等下!那个就是你们之前提起过的家伙?『D』!」
「就是这个家伙。」
「没弄错?」
「……在这里看不清楚,还不能断言……」
眯着眼睛向下眺望的同时,冬儿谨慎的含糊其词。
但是,
——不对,
就是那个时候的老人,春虎非常确信。
天马也脸色大变狼狈起来。
「但、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来阴阳塾?难道是塾长的熟人吗?」
「笨蛋,怎么可能。祖母也曾寻问过夏目等人遭遇『D』的事情吧?如果是塾人的话……」
「等下,仓桥。那个不是塾长的式神吗?」
夏目的话打断了冲天马发火的京子。京子慌张再次向窗张望。
和服老人把轿车停在正门前,没有走上楼梯的意思。仔细观察,楼梯上有个小巧的影子。
是猫。
塾长的确有三色猫的式神。
「祖母?」
塾子惊叹道,在下个瞬间,老人用手里的棒状物——大概是他的拐杖——向后方做出了敲打轿车的动作。
轿辆后部的行李箱突然打开。
某物如同黑色的阴影般,从行李箱中涌出。奔流一下子蹿到空中,似乎要爬上塾舍大楼的墙壁。春虎等人大吃一惊,出声叫喊的同时背向了窗户。
「春虎大人!」
随着尖锐的声音,坤在春虎和窗户之间实体化。
然后,在离眼前——窗外不足一米的位置处,黑色有奔流急速穿过。看奔流迫在眉睫的京子大声悲鸣,春虎也不禁产生了这样的冲动。
「怪、怪物——?」
「是式神!」
夏目大喊喝止了春虎的话。奔流互相交错、紧密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怪物群。
在高速移动当中仍然能看出个体的差异,共同之处只有黑色的外观。不是完全的漆黑,而是有深有浅,看上去就像一幅水墨画。
只有似乎是眼珠的位置透露出血红色。
背后的餐桌处响起大声尖叫,大概食堂里的塾生们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异变。叫声相连,椅子摔倒,餐具坠地,也有人在惊慌中取出了咒符——
「不行!不能由咱们攻击!」
夏目立即大声阻止道。拿出咒符的塾生们马上停止了行动。
「塾舍的结界已经发动,现在从内侧发出攻击,只会伤害到结界而已!」
夏目的分析让在场的所有塾生都恢复了冷静。塾生们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窗外——众多式神的运动上。
在这段时间内,窗外的众多式神改变了行动。在向上方直线爬行后,解除了密集状态,各种开始分散运动。从食堂的窗户无法眺望到全局,但是不论如何,看起来都像是打算包围整个塾舍大楼。
不过,
「……看来这群怪物的确无法进来呢。」
冬儿在摆出迎击姿态的同时,仍然在冷静的观察式神。夏目点头示意。
「塾舍的结界相当高级,如今还得以强化,不可能被简单的突破。」
「……但是,如果此事和『D』相关,不可能让咱们这么从容吧?」
铃鹿提醒道,视线仍然停在窗外。嘴角上浮现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表情却很是僵硬。
「对手毕竟是咒搜部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尾巴的阴阳师。说起来,根据你们所说,就连木暮和镜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吧?他的能力绝不仅仅是使役这样的式神。我不知道这个结界有多强大,但对方肯定有其他的底牌。」
虽说资格被无限期停止,铃鹿仍然是现役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极大的煽动起场面上的危机感。
最重要的是,道满居然在光天白日之下公然闯入。仅以此为鉴,就能看出他的自信。
「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知道!」
「阴阳厅也被袭击了吧?」
「难道和这件事也有关系?」
在坐的不愧是阴阳塾的学生,目睹到如此异常的事态仍然没有陷入混乱之中,但是,这些问题明显都没有答案,由此也能看出他们都在拼尽全力的转换视线、保持冷静。像是一年级的学生中,不少人已经蹲坐哭泣,还有人开始争先恐后的逃离食堂。
「春、春虎大人。请指示!」
「暂且等待,坤也不要贸然行动。」
对式神下达完命令,春虎咬紧了牙齿,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暂且伸手握住立在旁边的锡杖,如果武器不在手中,心中的不安就会急速膨胀。
——混蛋。到底有什么目的?难道说……
春虎用余光看向了旁边的夏目。夏目脸上毫无血色,注视着窗外的动静。
「老、老师们应该察觉到了吧?」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马。他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绪,平稳的发出声音。
天马话音刚落,几名讲师冲进了食堂。紧张的塾生们,脸上微微闪过了安心的表情。
「大家能听到吗?身份不明的阴阳师正在袭击阴阳塾!」
「现在马上开始避难!所有塾生迅速移动到咒练场。没关系,有结界在保护塾舍!大家保持冷静,不要慌张,有序行动!」
神情异常的讲师们仍然保持着冷静的言行举止。从今天早晨开始的态度转变,以及加强塾舍的结界,都是因为预感到阴阳塾会遭到道满的袭击吧。
春虎咽了口唾沫。
「移动向咒练场——逃不出
去么?」
「外面已经被式神包围,无法逃离。」
冬儿说完后,京子「这样啊」,嘟囔了一句。
「想要避难到比赛场的结界里呢。的确,如果是那里——」
塾舍大楼的结界足以确保塾生们的避难时间吧。只要争取到逃入咒练场的时间,就可以准备下一次的作战。
「但、但是,这样一来不是反而被困在里面了么?」
「眼镜同学,你太慌张了。肯定马上就会向阴阳厅和祓魔局取得联络吧。眼下的策略就是坚守等待救援。」
「嘛,那边似乎也受到另外的袭击。真是热闹的时间。」
讲师们引导着塾生,同时也奔向其他教室。已经目睹到式神群的塾生人一言不发的遵从了指示。特别是三年级一边呵斥、鼓励着低年级塾生,一边代替讲师彻底的贯彻指示。
「咱、咱们也快点走吧!」
「……是呢。如果逃不出去,那里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天马和京子催促其他四人。
冬儿没有反驳,他个人似乎想继续观望下局势,不过眼下的情况过于险恶,如果他扰乱了集体行动,说不定会导致无可挽回的败局。就连铃鹿也依依不舍的望了望窗外,老实的跟在了京子的后面。
但是,
「……等下。我不能去。」
夏目说道。在春虎愕然的注视下,夏目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咬紧了嘴唇。
「喂,夏目?」
「……不行。如果我和大家去同一个地方避难,大概那里就会成为目标。」
说完后,夏目用饱含信念的眼神看向春虎。
「想想看,现在受到袭击的不仅是阴阳塾,还有阴阳厅。在同一时间阴阳塾和阴阳厅同时受到袭击,这两方面不可能没有关系。比起『同个罪犯』,『多名罪犯』更加合理。」
「你、你想说什么?」
「不理解么?芦屋道满——标识为『D』的阴阳师,由此事就能看出他与双角会有关联吧?所以本次袭击极有可能是双角会——也就是夜光信徒搞得鬼。这样的话……」
「目标就是我」,夏目声音嘶哑的说道。
夏目所言的确在理。如果夏目的推测属实,她和其他塾生到同一个地方避难大概就牵扯到他人。不久之前刚刚「别在意」安慰过她的春虎,也难以马上否定夏目此时的忧虑。
「等下,夏目。刚才冬儿不是也说过了么。如果夏目是敌方的目标,我的祖母会直接提醒夏目的。」
「不,仓桥。你能如此劝慰让我很高兴,但是,塾长也不一定能看穿芦屋道满的真实意图。只要可能性不为零,就不应该保持乐观。我不能把大家置于危险的境地。」
面对仍然想要说服自己的京子,夏目明确的断言。
仅是通过她的表情,就能看出夏目在此事上绝对不退让的意志。京子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冬儿笑了笑,铃鹿哼了一声。
本来,春虎就做好了觉悟。
「……明白了。尊重夏目的意见吧。不过——夏目,我不会让你说出独自逃跑这种话的。」
春虎语气强硬的相告。夏目注视着春虎,然后依次看向冬儿、京子和天马,视线最后落到了铃鹿身上。
冬儿——到了现在——什么都没说。
京子点点头,眼神传达出「到了现在毋须多言」。
天马脸色铁青,但仍然没有打算避开视夏目的视线。
铃鹿用余光瞥了一眼夏目,
「……随你意愿。」
平淡的说道。
表现上的铃鹿脸色冰冷,口气冷酷。但是,除了夏目和铃鹿以外的四个人,「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无意识的露出微笑,互相交汇了视线。
「是,是。即使你和大部队一起避难,也没有聊天的对象吧。」
「什么!开什么玩笑,笨蛋虎!完全反了!如果在这种时候和杂鱼一起避难,他们痛哭泣的样子会让我很郁闷的!」
「如果咒力被封印的事情暴露,偶派像『十二神将』就会遇到大危机了呢。」
「吵死了,宽发带!那种杂碎式神,我不用认真就能从容干掉!」
突然脸红起来的铃鹿大声怒吼,伪装的举止就此断送。
但是,
「……谢谢。」
听到夏目认真的致谢,脸红不堪的铃鹿突然哑口无言,惊惜失措,「所、所以说,也不是……」,最终没有骂出擅长的恶言,语尾也含糊起来。然后,
「——哼」,
看向了别的方向。
在春虎眼中——她绝对是在闹别扭吧——即使如此,春虎仍然下意识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感谢她在紧急情况下的帮助。冬儿所描绘出来的局面终于化为现实。
——是的。不仅仅是我和夏目,如今还有这些同伴,根本不用害怕吧。
春虎对冬儿使了个眼色,冬儿轻轻翘起唇角。
食堂里看不到其他塾生的身影,留在这里的只有春虎一行六人。
冬儿眺望所有人的面容,
「好的。首先咱们也离开这里吧。然后,把己方想要采取其他行动的意思,尽可能传达给讲师那边。虽然联络不上塾长……京子,把传话的简易式飞向咒练场——」
「春虎大人!」
坤大叫道。
六人突然的身体突然颤抖。在下个瞬间,咚,随着巨大的声音,周围投来了薄弱的阴影。
春虎回头,目瞪口呆。一个式神贴在了旁边的窗户外侧。
体长不足一米,被体毛覆盖住的四脚不禁让人联想到住在地狱中的饿鬼,而且从背后还生出乌鸦似的翅膀,同时还有蛇一般的尾巴。不过,最为引人瞩目的当属头部,巨大的程度极不自然,如同将乌龟拟人化似的面容十分丑陋。
扭曲变形后的姿态宛如戏剧中的妖怪,凶暴之中还流露出恶趣味似的幽默。
大概是由于式神接触到了结界,全身显现出激烈的灵滞。体内遍布噪点,但仍然没有离去之意,反而用面部撞击玻璃,赤红色的眼珠滴溜溜的盯着塾舍里面的——春虎等人。
坤的尾巴竖立,拔出了爱刀『捣割』。春虎也下意识的面对式神举起了锡杖。
式神张开了大嘴。
然后,
「哦。原来在这里啊。像这样见面,还是鵺事件之后的第一次吧。」
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这个朝气蓬勃、戏弄般的声音似曾相识。那天晚上,那个老人——芦屋道满从轿车里传出来的声音。
「是你……!」
「呵呵呵。这次弄出这么大动静,报歉了。说是翘首以待,最终还是老朽前来讨扰,违反了当初的约定。见谅。」
「果然是那个时候的老头!你到底为何来此?」
春虎对式神回以怒吼。不过,话说完后膝盖立即颤抖起来。
与他相反,道满的式神发出了开朗的笑声。
「只是有些小事。刚才已经对这里的塾长言明,办完事后马上就会离开。小朋友们不要乱管闲事。本次事件对老朽来说,也有些异常呢。」
式神极为轻松的语调,与摆好架势、全身颤抖的春虎等人形成鲜明的对照。式神突然「……呀」,弯曲脖子,视线滑向了空中。
极其类似人类的动作,反而增加了恐怖感。
然后,
「……难得的机会。也和汝等玩耍片刻吧?」
冷笑道。
在春虎等人的观感中,眼前的场景如同可以理解人类语言的老虎、狒狒、甚至是恐龙唾液横飞的向自己露出狰狞的笑脸,而且笑容中还下意识的渗透出邪气。皮肤乃至细胞都哆嗦起来,几乎将要失去意识。
「不要被他吓倒!」
冬儿给大家打气,但他本身的表情也极为僵硬。
隔着结界,而且是以式神为媒介,某种感觉仍然传达到了众人心中。
——芦屋道满难以形容的恐怖。
京子首当其冲的承受住了这份恐怖,挺直腰板,
「塾、塾舍的结界会保护我们!祖母的准备应该毫无瑕疵。而且数名专业阴阳师马上就会从阴阳厅和祓魔局赶来救援。当然,也会有『十二神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正的芦屋道满,但你没有胜算!」
京子颤抖的声音中流露出了令人目眩的勇气,让春虎从受挫的心情中找回了力量。拥有这样的朋友值得骄傲,他握紧了手里的锡杖。
但是,道满对京子全力的抵抗毫不介意。
「这下可糟了。汝是在介意老朽什么礼品都没带就前来探望吗?这已经不是『礼仪』的问题,而是单纯的不知趣了吧。老朽不会做如此无聊之事。一会儿如果能吓大家一跳,就足以让老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式神再次轻轻一笑,身体从窗户向后仰起,
然后再次用脑袋撞击玻璃,自身被结界所灼烧,
「而且……老朽寻找赠送礼物的家伙时,还特意挑选了土御门身边的人。看起来,那个人也在期待着老巧的恶作剧呢。愉快,愉快。那么就如他所愿
来戏耍一番,这是老朽身为『小丑』的本分。」
听到道满的独白,春虎等人长吸口气。虽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式神还在笑着。
然后,
「最近都是这么说的呢。——急急如律令!」
(PS:急急如律令的注音是order,命令的意思)
话音刚落就响起了悲鸣。
是天马。
春虎回头。从天马的校服——口袋里射出了剧烈的光线,穿透了布料,化为光源的小纸片飞到了空中。
是咒符。
「——!趴下!」
冬儿大喊后,春虎等人慌忙扑倒在地。须臾之间,强大的咒力在头顶上方爆炸。春虎在俯卧的同时——「看」到了。不很复杂,甚至足以称作简单的术式,穿过墙壁与地面向上下及四方飞散。
咒术付着在周围的结界上,开始侵蚀结界的术式,周围的结界渐渐溶解。紧接着响起了一声硬质的破坏声,外面的空气从头顶吹过。
玻璃碎片四散,用胳膊护住的脑袋上方传来了纷纷落地的声音。
「——如何?大部分的结界都是外部坚固,但是,从内侧很容易破坏。不论是古老的术式,还是最新的术式。」
得意洋洋的声音已经不再隔着窗户。坤为了保护春虎迅速跳向空中。春虎霎时间还无法站立,趴在地面上,抬起脑袋。
式神在食堂的天花板附近扇动翅膀,俯视春虎等人。
「……结、结界——」
「怎么可能……!」
京子以及夏目沉吟道。「畜生!」铃鹿看到眼下不利的局面大声骂道。迅速起身的冬儿面色严肃的确认周围的损失。
天马已经无法出声。
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的从四方传来。恐怕塾舍中到处都是同样吧。
结界被打破了。
道满的式神入侵了塾舍。
春虎慌忙站起,大脑中仍然处于恐慌状态,在坤的身后举着锡杖,抬头看向在头顶盘旋的式神。
黑色的羽毛从式神身上撒落,如此相告,
「来吧,为了离巢的准备。」
3
数量难以计量的简易式袭击了阴阳厅大楼,同时还确认了数个使役式,似乎每一只都拥有相当高等级的灵力。只以阴阳厅为对手挑衅的话,足以算是优秀的战力。
担任指挥官的天海在以大楼的结界为核心的据点重点布置防御,命令在坚守的基础上击退式神。敌人的数量超出了预计,但事先配备的人员尚且能够应付。问题是高等级的使役式,考虑到合理的使用战力资源,天海分出四名独立祓魔官及其直属部队前去应对,成为追击离开大楼的使役式的游击部队。
不过,收到这个命令的镜却开始了单独的搜索行动。
把不能充当肉盾的部下带到自己的战场上,只是徒增累赘。就算在对付陷阱时能派上用场,到时也可以用自己的式神代替。毕竟,镜本来就把部下当成上层对自己的监视员,看到他们就会觉得心烦。
「……毕竟对手是那个时候的老家伙。不能带那群杂兵来。」
镜和木暮一样,也亲眼确认了『D』的存在。
绝对无法忘记那个结界。在阴阳塾的塾生击败鵺后,某个十字路口为化战场,镜之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术式所形成的结界将那片区域重重包围。在自己、木暮还有大友的干涉下,直到最终才将那个结界击破。三名国家一级阴阳术师。
另外,在离开前展露一斑的灵气也非比寻常。不论是不是芦屋道满本人,『D』毫无疑问拥有强大的力量,并且足以和镜这样的独立祓魔官匹敌。说起来,已经很久——实际相当之久,没有享受过激烈的咒术战斗。
不过,『D』的所在位置还没有确认,只是派出大量的式神,由此来看,他本人似乎集中精神控制式神,不会来到前线。如果袭击以失败告终,也可以避免暴露自己。「不能让他如意」,镜的双眼异常闪亮。
首先是使役式。简易式暂且不提,使役式和主人之间的灵力联系无法轻松掩盖。如果能压制住使役式,大概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主人的所在地吧。
根据报告所说,敌方的使役式仍未察明,不过似乎确认到了和『TypeOrge』——也就是鬼相似的个体。实际上,镜也微微捕捉到了敌人放出了微弱鬼气、自己本来没有打算挑挑拣拣,但如果敌人——或者『D』所使役的是鬼,『鬼噬』的外号已经在兴奋的鸣叫了。
「咯、咯、咯……」
奔跑在阴天下的街道中,镜的嘴里漏出凶暴的笑声。
然后,他手中的刀袋如同附和一般的不停抖动。
刀袋中装着一把日本刀,在古代斩断了某只鬼单臂的「斩鬼」名刀,同时也是镜所使役的式神雪巴的形代。
诚心而论,镜希望『D』能稍微老实一些。雪巴虽是镜的式神——在表面上,却以一般任务中不需要他出场为由,被带离了主人身边。如今为了应对『D』,镜才收到使用取可,让他回到自己手中。
如果在本次行动中收拾掉『D』,阴阳塾厅肯定会再次收缴雪巴吧。生气之余,如今的镜也没有阻止的权限和的段。自己没有力量就只能遵从。
镜虽然是常见的混蛋无赖之人,但对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力量,会在无意间产生某种敬意。不论在咒力上还是智力上,甚至是权力上。比如对上司宫地和前辈木暮,或是阴阳厅这个组织,镜对它们的「力量」抱有纯粹的憧憬之情,与它们的人格或是组织的存在方式毫无关系。这是他毫无身份的从属于官方阴阳厅的唯一理由。
不论如何,如果战斗就此结束,雪巴被再次夺走的可能性极高。这样的话,就要在眼下尽情使用这份「力量」,爽快的体味一番。就算击破再多简易式也是白费力气,要将古老的、强大的使役式……。更进一步,将充满谜团的『D』本人……。只有面对强大的敌人,才有发挥力量的意义。
然后,通过这样的战斗,自己的力量也会增长。熟悉技能,学习战斗,将其转化为自己的血肉。
将敌人——鬼吞噬。
「……不会让你们逃跑的……」
镜自己大概没有察觉到,但是在「上进心」这种意义上,镜充满了极其——甚至异常程度的贪婪。而且,正是这份贪婪支撑着镜的力量。
镜的狩猎还在继续。把阴阳厅的工作抛在一旁,只顾一味的向使役式——感觉到微弱鬼气的方向追去。
不过,涌起战意的镜马上察觉到了奇怪之处。
「……有些奇怪。」
敌人——被追击的使役式反应迟钝,似乎没有逃跑,也没有一战之意。普通情况下,镜不会对敌人这样的反应产生怀疑,但这次不同。如今的敌人为了抢夺『鸦羽』而袭击了阴阳厅。因此,为什么会没有战意?
镜停下脚步。然后,刚才被自己追击的鬼气也不再移动。
——难道说,敌人的目的是诱导我远离阴阳厅大楼?
将作为阴阳厅主要战力的独立祓魔官吸引走,在此期间攻陷防御力变弱的大本营。原来如此,『D』使用了如此常规且有效的战略。
但是,即使如此仍然有些事情让人在意。如果真的想打破阴阳厅大楼的结界,聚集数百个简易式完全没有意义。阴阳厅大楼的结界作为施加在规模建筑物上的咒术,毫无疑问是国内第一。让少量且强大的式神聚集于一处,单点突破,大概还有希望。
还是说『D』拥有独自一人打破结界的手段?假设如此,尽快打破结界,让式神冲入内部造成混乱,这种做法更加有效。镜暂且不提,其他的『十二神将』如果与普通的祓魔官和工作人员混在一起,顾忌到对周围的破坏,就难以使用强大的咒术。就算天海以结界为盾防御据点,更强大的咒术也只是为了「对室外」使用。
「……到底有何目的。」
驻足不前的镜紧皱眉头,小声嘟囔。手中的刀袋焦急的震动,但镜不以为意。
此时,镜的手机收到了宫地的来电,他马上拿出手机。
『镜。问你一下,你现在是和木暮一起行动吗?』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镜愣住了。
「哈?我就一个人。木暮死了么?」
『不,怎么可能,只是顺带一问。』
宫地笑了笑,含糊其词。镜着急的咋了下舌头。一本正经的木暮让人恼火,这个不干脆的上司也——他的「力量」另当别论——实在让自己不爽。
但是,镜的焦急马上就转到了另外的方向。
『嘛,没事。你回来大楼一下。大概你所追击的式神不会阻止你。』
听到宫地的指示,镜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本想难以理解的回以怒吼——
『实际上,涩谷的阴阳塾此时也受到了袭击。而且确认了与『D』外貌相似的阴阳师。天海部长判断对本厅的袭击是佯功,重新做出了部署。』
听完宫地的话,镜哑口无言的呆站在原地。
——阴阳塾?
而且,在那
里还确认到了『D』的身影。
无法理解为什么『D』会袭击阴阳塾。不过,原因什么的都无所谓。重要的是『D』袭击了阴阳塾这个事实本身。
直到不久之前还让自己欢心雀跃的『D』不在阴阳厅,而是出现在阴阳塾。况且,阴阳塾里还有大友。『D』和大友,两者都是镜想要亲自捕获的猎物——本领高强的「鬼」。就是因为想见到这两个人,自己才会被充当陷阱的使役式所诱导。
『马上回来。』
说完后,宫地挂掉了电话。
镜的身体颤抖了片刻。
「——混蛋!」
把手机摔向了路面。
——用禹步的话,能赶上么?(注1)
禹步是『帝国式阴阳术』中的超高级咒术,可以潜入灵脉进行长距离的移动。但是,此地距涩谷实在过远。做出如此大规模的佯功本来就是为了将阴阳厅的战力全都集中在大本营。这样一来,针对可以致使佯功无效的咒术——比如禹步之类,敌人肯定充分的考虑到了应对之策。
最方便的办法就是在灵脉的中途中设置陷阱。己方会在确认有无陷阱上浪费宝贵的时间。
「混蛋!混蛋!」
镜扔开太阳镜,瞪向了远方的涩谷。
「……大友。要是你死了,我绝不对原谅……」
咬紧牙齿吐出了这句话。就算是讽刺也好,此时的镜第一次为自己原同事的平安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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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禹步是中国道教和步法和日本本土的星辰信仰相结合的产物,将星辰的排列与脚步的轨迹融合,在念诵咒言时所采用的步法。最早来源于大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