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DARKNESS EMERGE 第三章 双角会

实际上,天海的计划暗中花费了接近一年的时间进行准备。

契机是去年夏天,咒搜部内部出现双角会组织成员的那一次事件。自那以来,天海先对咒搜部内部进行彻底清洗,分阶段完成部内的净化。然后,向阴阳厅各部署派遣了暗探。这本来就是公安科的工作,天海通过进行特别排班,并没进行表面上的改组,就实质上增强了公安科的势力。

当然了,在此期间也在继续揭发离开了阴阳厅的双角会组织成员。再次发生的灵灾恐怖袭击——『上巳之再祓』这次事件,尽管事前已经察知其动向,却未能阻止其发生。但另一方面,随着这次事件的终结,以主谋的六人部千寻为首的,隶属原宫内厅御灵部的双角会主要成员,都几乎从舞台上退场了。在那以后,天海继续警戒着不确定因素『D』,同时将主要目标完全放在「自己人」身上——也就是潜入阴阳厅内的双角会组织人员。

然后就在两天前,天海判断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天海到访大友的病房时,已经是万事俱备,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状态了。

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双角会扫荡作战,以迅雷之势展开。

以咒搜部公安科为中心,向阴阳厅各部各署,展开果断彻底、毫不留情的搜查。这次通过强权执行的突击搜查,使阴阳厅的正常业务遭受了半天以上的瘫痪,成为目标的部、局都叫苦连天,怒容满面。

不过,这也仅仅是表面行动而已。

通过数月细致的秘密调查,咒搜部已经预先锁定了双角会的组织成员。咒搜部——天海的真正目的,是他们面对扫荡作战会如何行动。要弄清楚他们动向和哪里有联系。

然后,天海还有另一个目的。

「镜?要让『噬鬼者』担任土御门夏目的护卫?」

天海的根据地,咒搜部的某张办公桌前,一位进行中途报告的咒搜官发出了惊呼。

他就是被委任为这次作战的最前线指挥,公安科的精英,比良多笃祢。

「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了情况的比良多罕见地以怒气冲冲的声音,从桌上探出身体质问上司。

他是在这次作战中担任要职的俊英,年纪尚轻,看上去约二十五六。面容祥和,眼神锐利,黑色的长发里有一绺染成了鲜红。

「他以前曾和阴阳塾的塾生——甚至正是这次护卫对象的土御门夏目及其友人发生过冲突吧。如果当时不是木暮独立官及时赶到进行仲裁,也许会一发不可收拾。那件事部长也应该很清楚吧?」

「……我记得的。之后还被那边的塾长和班主任老师狠狠凶了一顿呢。」

「既然如此,那还为什么?镜独立官的实力确实有目共睹,但他的业务态度平常就有问题。在担任护卫的任务,特别护卫是未成年人的任务方面,他不是最不合适的人选吗?说到底——」

此时比良多压低了声线,加重了力度,像是咬紧牙关般挤出后半句。

「——这次的作战,只是为了将双角会逼至支局而已。让土御门夏目留在那种地方不是极其危险吗?」

根据咒搜部的调查,被视为有严重嫌疑与双角会有关的人员,散布在整个阴阳厅。其中,尤为多的人员集中在祓魔局的新宿支局。暗中指导着阴阳厅内部的夜光信徒们的人——现阶段咒搜部所掌握的,双角会指挥系统的地位最高的,是名为牧原义隆的祓魔官。他现在就隶属于新宿支局。

现在咒搜部把目标限定在阴阳厅厅舍和祓魔局总部内。这并非忽视支局的存在,而是为了诱导双角会的行动。

正戏在诱导结束后。这里的搜查已经做好了咒术战的准备。

这次的作战,也就是所谓的奇袭。为此,咒搜部一方,要尽可能避免让阴阳塾塾生进行不自然的避难。特别是一直被双角会所关注的土御门夏目。如果将他隔离,咒搜部的意图就会有可能被敌人看穿。

而且成为战场的只不过是新宿支局,并不认为会在目黑支局遭遇双角会的激烈抵抗。这样一来,「祓魔官们经常驻守的支局内部」作为保护夏目的地点,绝对不是一个糟糕的选项。

不过,比良多判断咒搜部的这一决定判断很「危险」,这条意见也不能断定为错误。现时而言,上月『D』的袭击事件,已经将许多未成年人置于危险之中。

于是,采用了至少要在作战行动中,对土御门夏目进行护卫的提案,以防万一。

「偏偏这位护卫就是镜独立官吗?我无法接受。」

面对绷紧脸凑近的部下,天海只是紧紧地盯视回去。

然后一脸苦涩地挤出一句「……没办法啊。」

「镜那家伙,是毛遂自荐成为候补的。」

「毛遂自荐?」

「是啊。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木暮也反对了的……但最后是由长官一锤定音。」

「……」

比良多像是要将异议吞回去一般咬紧了双唇。天海继续板着脸,神经质地用折扇的一端戳着桌子。

「先说在前面,我也很头痛啊?在作战正题里还要增加潜在的麻烦什么的……要是这一人选传入那家伙的耳中,即使躺在病床上也会想咒杀掉我吧。」

天海就像是投降般双手高举喃喃自语。他的表情传达出了胸中的阴郁之情。

现实问题是,这次作战中,有相当多的阴阳师——都在不同程度上——被列入嫌疑对象当中。当然,在全体人员当中比例仍然是相当少的,但肯定仍然足以让各部各署的机能运作暂时陷入严重的停滞。连本来的业务都没法正常完成的状态下,更没有空闲的人手去负责护卫这一特殊任务了。即使是咒搜部也是一样的。

但在这一方面,镜是游击手。他形式上身居独立祓魔官这一要职,但基本上多是单独行动,上层部也对此半是默认态度。比如说同为独立祓魔官的木暮要是被调离现场,在组织上对祓魔局会带来很多障碍。但讽刺的是,镜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而且,镜是双角会组织成员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这是熟悉他为人的所有人的共识。

更重要的是,他的能力是可以打包票的。

「总之这已经决定了。镜已经奔赴任务了。要是担心他有什么诡异的举动,就只能这边尽快作个了断。正如你的报告,阴阳厅内已经开始有『动静』了。再过几小时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现在先集中于眼前的任务吧。」

现在正是作战进行的中途。而且这次作战的要点,就是短时间内同时根绝敌人。到作战结束为止,连一分钟的喘息时间也没有。

比良多以复杂的表情伫立了片刻。

但之后他就抑制住了自己的感情站直。

「……那我就失陪了。」

并敬礼后转身离开。

他以毫无迟滞的动作离开了房间。坐在椅子上的天海,略微眯细双眸,注视着部下的背影。

为了防备双角会的反抗,从阴阳厅派来的护卫,好死不死竟然是「那个」镜伶路。得知此事时,春虎他们极为惊愕。一开始还觉得难以置信。还以为是什么搞错了,或者是什么恶质的玩笑。但当得知这是事实时,就轮到上涌的怒气占据了心头。

这是由于在春季的灵灾恐怖袭击发生时,春虎他们和镜之间曾面临一触即发的紧迫局面。当时要不是木暮收拾了事态,又或者他再晚到那么一会儿,双方的冲突将难以避免。有着这等因缘的对象,作为护卫者被派遣过来,如果不是在课堂上,肯定会怒吼「为啥会是你这家伙!」吧。

唯一权当安慰的是,镜并没有做出贴近护卫夏目的举动,马上就消失了身影。是留在局里了呢,还是认为旁听阴阳塾的授课太无聊了呢。代替他的,是被领进会议室后留下来的一名男人,而这人春虎他们并不认识。

这名男子也很奇怪。

修长纤细的体型,由于青年弓着背没法确认,但相当高大,恐怕接近两米高。在脖子附近松散地扎起的长发中翘起了几小撮,一眼看上去像是女性,其实是名修长文雅的男子。

衣服是沉稳的衬衣与西裤。不过他双手抱在胸前的那个长袋子,就像小孩子抱着玩偶一般分秒不离。

名字好像是雪巴。

一开始春虎等人以为他是镜的部下。

「——不是。」

夏目马上就看穿了。

他是镜的式神。

「而且恐怕是使役式。跟我的北斗是同类的。」

使役式,是一类将自然产生的实体化的灵能存在进行使役的式神。虽然在细节上有差别,总之就是将可动的灵灾变为了式神。于是,一般都比人造式强大得多。更何况是那位『噬鬼者』的使役式,肯定非比寻常。

不过就直率的印象而言,雪巴怎么看都不像是可怕的式神。

虽然有些阴沉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会积极前来搭话,在课堂上也只是默默地蹲在墙角,一直以阴暗的眼神注视着夏目而已。这样虽然也有点瘆人,但说实话,总觉得「不太像」是镜的使役式神。看上去要是凶恶的鬼怪就比较合适,阴沉文雅的男性形象实

在太错位了。

「什么啊,这不就像一个别扭的孩子吗。」

这就是冬儿的评价,可谓正中红心。他身上深深地传达出,护卫夏目并非他本意的气氛。但即使讨厌也服从命令的态度,让人联想到犹豫不决的小孩子。

不过,将来龙去脉发短信给铃鹿后,马上收到的回信却使人无法忽视。

『笨蛋!呆子!有眼无珠!我听说过雪巴是被阴阳厅禁止镜使用的,极其危险的式神!不管外表怎样,都绝对不能大意!』

收到短信的春虎不由咽下一口唾沫,偷偷瞟了房间角落的雪巴一眼。式神继续双手抱着长袋子蹲在地上,就跟装饰品一动不动。他以直勾勾的眼神,从下垂的刘海之间盯着这边。而且感觉他的眼神有些不像人类,究竟会不会是看完铃鹿的短信所致呢。总之,春虎马上将短信转发给众人后,再次绷紧了神经。

而且,当天目黑支局内的气氛,和平常不太一样。

那个双角会扫荡作战,是在阴阳厅厅舍实行的。咒搜部的搜查甚至遍及祓魔局本部,期间局内的通常业务受到了显著的阻滞。目黑支局虽然没有咒搜官露面,但局员也显得心神不宁,塾生们都能明显看出他们在动摇。

在局内气氛变得局促不安之时,阴阳塾还在照常授课。

然后午休到来。食堂仍然是人山人海,但却没有平常那么热闹。相对地,各餐桌上都进行着轻声细语的交谈,宽广的食堂里充斥着低声的嘁嘁喳喳。春虎一行默默地交换了视线,就沉静地托着食物托盘走到了中庭。

在中庭往常的位置各自坐好之后,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今天一天都让人很压抑呢……」

「……嗯。跟大友老师说的一样,这次的搜查是至今规模最大的。对局内人员而言,这也是切身相关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夏目虽然如此回答春虎,但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大概是食欲不振,筷子动得很慢。

毕竟受镜保护的人是夏目。仅此就非常让人不安,夏目还在隐藏身份进行男装。无法安心下来也很正常。

然后京子说,

「其实这次的国会上,提出了阴阳法的修正案。父亲一直为了准备这个法案而忙碌不断,这次对双角会的抓捕,似乎也与之有关。」

「咦?阴阳法要修订吗?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里提到双角会?完全没关系吧。」

「这次的修正案,是要允许阴阳厅的组织进一步扩大。于是在那以前,必须先把组织里的脓水给挤出来……」

「……也就是类似祓禊的行为吧。」

冬儿小声嘟哝了一句,将京子艰涩的说明进行了简洁的比喻。

祓禊是在重大的神事之前,除去身上「污秽」的仪式。虽是必要的步骤,春虎仍不由打了个冷战。挤出脓水也好,祓禊也好,总觉得让人提心吊胆——会有这种想法,也因为自己是个对组织知之甚少,无忧无虑的学生吧。

「看来会很麻烦呢。……说来,镜的式神还在这里吗?」

「在哦。春虎君,看那边。」

天马将筷子指向了局舍。在阳光留下的浓黑阴影下,抱着袋子的高大青年,弓着背站着面对中庭的一楼回廊上。

一眨也不眨的双眼,在阴影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回想一下,只在他和镜同时现身当初看到过他动弹的样子。然而,换教室时,他总是不知何时移动位置,守望着己方。比起护卫,更像是在监视。

「……是叫雪巴吧。京子听说过他吗?」

「没听说过。不过,既然铃鹿说要注意他,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式神吧。……虽然有点让人不爽。」

「比起主人贴身护卫还是好多了。」

虽然冬儿这样打圆场,但在局内压抑的气氛之下,还要被那样的式神所监视,也没法满足地享用午饭了。春虎一行的对话也自然地少了很多。

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今天铃鹿也整天都在外面。似乎没有目黑支局的课程。放学后应该会露面的,在那之前要是一切都相安无事就好了。

「…………」

春虎边以余光盯视着雪巴,边咻咻地啜着乌冬。稍微尝试「灵视」一下,就发现雪巴在身体周围施下了轻量的隐形。虽然可以看见他的外形,但却看不见他的灵气。

不过,现在不是四下张望的时候。托起碗喝下面汤的时候,春虎不小心就手滑了一下。「噢哇!?」他好不容易抓稳了碗,但筷子却因此掉到了地上。

「春、春虎?没事吧?」

「真是的。你在搞什么嘛。」

夏目慌忙地搭话,京子则是没辙地白了春虎一眼。春虎笑着蒙混了过去,然后把碗和托盘放回地面。

「抱歉抱歉。我先去换一双筷子。」

说完他离开四人,快步回到了食堂。

但当春虎进入食堂时,可以察觉到食堂内的空气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想着究竟怎么回事,原因却很快就找到了。

在人山人海的食堂深处,只有一处空间无人靠近。明明那里有一张很宽敞的桌子,却谁都不肯靠近。

而当眼神对上占据了那一张桌子的本人时,春虎的表情反射性地变得可怕起来。

是镜。他后仰着椅子,将双腿搁在桌子上。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对面的春虎。就咧嘴一笑,

「哟。」

打了一声招呼。

「…………」

春虎打算无视他远离桌子,但镜却没放过春虎。

「春虎!」

被突然叫到名字,春虎不由停住了脚步。

「你这家伙干嘛无视我。我有话跟你说,过来一下。」

镜透过太阳镜怒瞪着春虎,粗暴地命令着他。既然被说到这个份上,再无视镜也很困难。春虎咬紧了牙关,缓慢地转身走回来。

他保持着险恶的神情,站在镜的桌子对侧。沉默地站住时,镜下巴一挑「坐下吧」。

春虎一脸僵硬地就座。

「……有什么事。」

「啊?这就是你对护卫你们的长辈的态度吗?」

「我们又没拜托你。」

「嗬。这不是挺会说的嘛。放心吧。我讨厌麻烦的事。即使野狗不懂礼节,我也懒得逐一踹飞它们。」

镜歪起薄唇冷笑起来。真是个极为讨厌的家伙。

「……既然讨厌麻烦,现在马上放弃护卫也行哦。那样对双方不是更好吗?我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你也应该对我们没有兴趣才对。反正护卫也根本不打算用心做吧?」

「哼哼。就算这样,决定权也在我手上,而不是你们。」

镜高傲地说出这句话,言外之意也就是「没打算用心地护卫」吧。

怒气在春虎内心沸腾而上。第一次见面时就觉得,这种男人居然是国家一级阴阳师,简直难以置信。

——不过,这家伙确实很厉害。

使春虎他们因恐怖而瑟缩不前的『TypeChimera』,镜则轻而易举就收拾掉了。而且,那还不过是镜实力的冰山一角。镜不仅是『十二神将』,还是和木暮相同的独立祓魔官。也就是,跟铃鹿这类研究员不同,是在「实战」中发挥实力的阴阳师。

「啊,还有呢。我有言在先,我并非对你们没有兴趣。倒不如说兴趣大的很。」

「咦?」

这还真是意外。面对惊讶的春虎,镜鼻子哼了一声。

「你还真是缺乏自觉呢。为什么阴阳厅要特意给你们安排护卫?你的小伙伴,可是被视为土御门夜光的转世啊。只要是使用阴阳术的人,对其抱有兴趣很正常。」

「那是——」

「而且另一个小伙伴,是所谓的新鬼。顺便,你们最近还跟大连寺那个哥特萝莉妹妹也扯上关系了吧。」

「为、为什么!?」

为什么镜连这些都知道。而且,撇下惊讶的春虎,镜一脸泰然地说下去。

「喂喂,我不是说了有兴趣吗?你还真的缺乏自觉啊。不过是名学生,居然配上『十二神将』作为护卫,你可想过这是多么异常的事态?不论是盯上你们的双角会也好,将护卫任务交给我的阴阳厅也好。这好歹是『职业』的『组织』,为了一个还不成器的小鬼,还搞了这样那样的准备哦?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吗?因为自己是『特别的』,于是被『特别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完全没放在心上是吧?」

镜饱含恶意的揶揄,使春虎全身变得僵硬。镜已经取得了自己和同伴的相关情报,还先下一城,这使春虎相当不甘心。而且再次被指出自己和同伴身处的状况,春虎也无法隐藏住内心的动摇。

而且,

「『D』也是这样的。」

镜继续说下去。春虎肩膀猛然一颤。

「他所盯上的可是『鸦羽』,但那又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地向你们出手?顺手而为么?哈,怎么可能。实际上其他小鬼不是完全被无视了吗?」

「……你连这都知道了。」

「你以为我会不知道?这方面的来龙去脉在阴阳厅就能搞到,就算双角会里

面,肯定也有人知道吧。——你们简直集中过头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镜的口吻似乎更尖锐了。镜特有的、戏谑对方的说法方式,就是在语感将上有细微不同的声调混杂在一起。

「……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这是向人请教问题的态度吗?」

「…………」

镜朝着焦躁不安的春虎哼哼低笑。

嘎啦,他曳了曳椅子。

「别一副被欺负的样子啊,春虎。动动脑子吧?仅是夜光转世的传闻,土御门夏目备受瞩目就是很正常的。但这样你们目前的状况是怎么回事?比如说,大连寺铃鹿吧。那个小鬼可是违反了阴阳法的犯罪者哦?为什么会呆在阴阳塾里?」

「那是……因为那次事件的惩罚——」

春虎顿时脱口而出,但镜却,

「你是笨蛋吗。」

这样不屑一顾。

「真是个天真的家伙啊。因为还未成年?还是情操教育?这种东西不用说都是藉口啦。大连寺铃鹿,可是大连寺至道的女儿啊?是夜光的狂热信徒——前双角会主谋的女儿啊。而且那小鬼所搞的,听说是夜光的禁咒『泰山府君祭』。试图实行夜光禁咒的夜光信徒的女儿,作为惩罚被丢到有可能是夜光转生的小鬼所在的地方?这种事哪有可能啊。」

镜像是要吐出这句话,又像是语带嘲笑一般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扎入了春虎的胸膛。下意识的怒气与痛楚,燃起了春虎的反抗心理。

——不过……

无法否定镜的发言。

一肚子气。极为不痛快。焦躁不安。忿忿不平。

但是他的话也有说服力。虽然至今都没想过,但当他指出这些「不自然」之处时,确实无法否认。

「不仅如此,那个名叫阿刀冬儿的小鬼也是。」

「冬儿?他又没——!」

「他又没怎样?只是一名『一般的』新鬼吗?别说蠢话了。一般情况下,仅是成为新鬼,就会被关进设施里进行监视才对。」

「冬儿体内的鬼,已经被我老爸封印了!他是安全的。」

「谁知道呢?那个小鬼可不是『一般的』新鬼啊。依附在那小鬼身上的鬼,是大连寺至道所降灵的鬼。而且没经过像样的调查,就将他放置在土御门夏目的身边,这肯定不正常吧?」

「降、降灵的……鬼?」

「当然了。两年前的『大祓』可是恐怖袭击哦?那可是人为发动的灵灾。而且,大连寺至道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外号『导师』的一流阴阳师。跟鵺那时只是生成出来充当炸弹的灵灾不同,不可能『不小心』的卷入。那个总而言之,就是『降神』。宫内厅的御灵部,本来就是研究那个方面的部署。」

「……降……」

——降神?

第一次听说。但传入耳朵的瞬间,一阵寒意窜过后背。

镜没有理睬春虎的反应,「总之」打算继续说下去。

「现在你身边的情况很『异常』。只要稍微有点眼光的人,都会朝你们张开天线吧。就像『D』那样。……说回来,现任局长,也让女儿跟着你们呢。」

「女儿……是、是说京子吗?她才没有那个打——!?」

「你们只是关系友好的小伙伴,而已吗?哈。小鬼的鬼话怎么都好。我说的是『状况』方面。」

镜那冷静透彻、毫不留情的说话方式,使春虎产生被某种坚硬的手感掠过肌肤的感觉。春虎咬紧牙关瞪了回去。

——这家伙,想说京子是『间谍』吗……

自己也能察觉到一股难以控制的愤怒,正在体内翻滚不已。春虎将膝盖上的拳头攥得发痛。

——……可恶,我要冷静。

跟这种家伙争论好友的事情毫无意义。镜所说的『状况』也许没错,但他的视角明显是扭曲的,那是基于他的性格所造成的。这不过在此证明了这个男人极为扭曲而已。

真是气人。

但也仅此而已,不能失去冷静。

「……那个啊。」

「啊?」

「……究竟找我什么事。你应该不是为了聊这些才叫住我的吧。」

冷静。春虎一边告诫着自己,一边改变话题。接着,镜脸上嘲笑的神情消失了。

气氛骤变。

透过太阳镜的视线扎向了春虎。其气势可谓此时无声胜有声。这家伙确实是个无聊的混蛋,春虎这样暗示着自己,但他又不仅仅是一个无聊的混蛋——尽管惹人生厌——但必须承认这一点。

不管他何其扭曲何其无聊,这个男人也确实是位芸芸众生望尘莫及的「强者」。

「……关于大友的事。」

镜压低声音说。春虎出乎意料的反问「大友老师的?」,镜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以压抑情感的语气说,

「……上月的袭击里,阴阳厅内部也声称,击退『D』的是木暮。事实上,给予最后一击的确实是他。不过……木暮应该差点就『没赶上』。时间上如此。也就是说,在木暮到达之前,肯定有人拖住了『D』的脚步。这样一来,单纯考虑一下,就只有大友能办到了。」

听见镜对大友的评价,春虎咽了一小口唾沫。

——是吗。他也知道。

大友是前『十二神将』,同样是『十二神将』的镜也是知道的。正因为如此,才会在提及能与芦屋道满角力的人物时,举出大友的名字。

「……只有很少人知道他在阴阳塾里。不过他从现役时就一直有意的隐姓埋名呢。先确认一下,他还活着吧?」

「…………」

「回答我。」

只说了一句话。但,却是重得足以震撼人心的一句话。

春虎的嘴角拼尽全力地逞强挤出微笑。本来想做出目中无人的微笑——但实际看上去却没什么自信。

「那当然活着了。还活蹦活跳呢。」

春虎说完,镜咧嘴一笑。

「对班主任老师还说得真狠呢。那叫活蹦活跳?明明是你的救命恩人,还真是冷漠呢,春虎。」

春虎脸颊顿时一热。

「既然你也知道,还特意来问个什么!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吧!」

「…………」

——咦?

春虎犹豫了。春虎怒吼的一瞬间,镜也消去了脸上的笑意。

「……是么。果然还是受了重伤啊。」

镜轻声的自言自语,使春虎楞了一下。

然后才察觉到事态,咬紧了牙关。

——这家伙……!?

被套话了。镜并不知道大友的现状。竟然中了这种小把戏,自己实在太不中用了。被镜这样轻易玩弄,真是太不甘心了。

不过,另一方面,镜的反应也有点意外。

镜的自言自语中,透露出了他毫无掩饰的感想。这不仅仅是确认。也不仅仅是对大友的担心口吻。这是对大友抱有某种私人的想法——不仅仅是以同为『十二神将』之一的身份,是更为复杂的感情,是可以察觉到两人之间存在某种因缘的口吻。

——怎么回事?

即使同为『十二神将』,大友也已经向阴阳厅辞职,从前线退下来了。而且,一位是秘密暗地活动的前咒搜官,一位是祓魔局所属的独立祓魔官,彼此职责应该差异很大的。但他仍然有这种反应。说不定两人之间曾经存在某种接点。

被镜镀处理过的镜片所阻挡,春虎无法看懂镜的表情。两人之间维持了短暂的沉默。

不久,

「……可以详细说说吗。」

「咦?」

「大友和『D』的咒术战的内容啊。彻彻底底地讲清楚。」

「……为、为什么?」

「……」

镜并没有回答春虎的问题,只是一直紧紧地定睛瞪着春虎。

两人之间的气氛绷得越来越紧。

即使这样,看到春虎仍然有所犹豫,

「那我就来硬的让你开口就行。」

镜以平稳而又有震慑力的声音威吓。这并不是说说而已。下一瞬间,春虎左眼的刺青发出了剧痛。

此时,一名幼小的少女出现在桌子上方,处于连接两人的直线位置上。

是空。尽管考虑到主人的立场已经慎重压抑自己的行动,但她判断眼下事态已经逾越了警戒线吧。她背对主人与镜对峙,反手握紧别在背上的『捣割』的剑柄。「住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春虎粗暴地喝止了她。

「住手,空!这是命令!」

空并没有回应春虎的指示。

不过也没有做出进一步的行动。

由于背对着自己,春虎无法确认空的表情。不过,从那娇小的后背也传达出,绝不饶恕危害主人的人,这一决死的觉悟——不如说是「理所当然会奋不顾身」的觉悟。

「——嗤」

镜突然发笑了。

他依然将双腿搁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空,一脸愉快地晃晃肩膀。

「果然将护法也带上了呢。哼哼。这不是个有模有样的式神吗,

春虎。你真是幸运啊。要是我没有展开结界,现在雪巴就要喜形于色地冲过来了。」

听镜这样一说,春虎才注意到刚才食堂的局员们反应一直很迟钝。他们知道春虎和镜在同一张桌子旁,却没察觉到这一紧迫的气氛。应该是镜展开了某种结界,将两人的互动与外界隔绝了。

「没必要太深入解读。我只是单纯想了解,『D』——那个名为芦屋道满的御灵怪物,和那位大友是怎样对战的而已。实际身临其境的你,应该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吧?看在那个小式神的份上,我就收回之前硬来的发言吧。所以你也说吧。别装模作样了。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

镜哼哼发笑地说着。

真是不可思议,至今明明都无法信任他,春虎却凭直觉感觉到他并没有说谎。春虎一脸苦涩地再沉思了片刻。然而,很遗憾的是,明显现在还是别轻易违逆镜为好。

「……空。」

首先还是解除掉空的警戒吧。

式神听从了主人的指示,一边缓缓后退,一边松开了握住匕首的手。

然后默默地坐在春虎旁边的座位上。用眼角可以瞟见,她以严峻的面容瞪着镜。不解除实体化,也是身为护法不能退让的底线吧。春虎也不勉强她,将注意力放回到镜身上。

「……毕竟只是我能理解的范围内而已。」

「行了快说。」

春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向镜描述大友和道满的咒术战。

然后,这变成一段比预想中长得多的叙述。

春虎也知道自己有点无药可救,当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并化为自己的语言表达出来时,不知不觉就会变得认真起来。明明第一次的对象是镜实在让人不快,但春虎的声线不知什么时候也变得炽热,将自己所体验到的惊讶与感动,都直率地传达出来。那场咒术战,对自己而言就有那么重要的价值。

然后——

意外的是,春虎逐渐流露出的这份情感,镜都全数接受了。

一开始只是斜躺着听,不知何时也将双腿从桌子上挪下来,然后凑近上半身竖起耳朵专心倾听。即使看着也知道镜的精神高度集中,对春虎说出的内容,连一句都不想漏过。

现在,

「——然后呢?」

似乎是要催促春虎说下去。

「笨蛋。那肯定只是牵制啦。」

实际上却是将春虎无法理解的,咒术战中细微的奥妙之处,代替春虎进行解说。

其实春虎也在之后自行调查过当时的好几道咒文。当然调查出来的东西也满是不明白的地方,镜却——虽然只是顺势——将这些疑点都补完了。

结果,

「等一下。什么?竹叶?他是咏唱了『此竹叶』吗?掏出来的也是被小片竹叶所包裹着的某种物品吧?没搞错吧?那样的话……我知道了。撒出去的是盐。八孔的竹笼……对,是『八孔荒笼镇魂之咒』吧!」

「你知道?」

「怎么可能。只有名字而已啊,混蛋。确实是在记纪……对,在古事记里出现过的,神道系的诅咒。不过就刚才听见的情况而言,几乎都是那家伙的原创吧。——然后呢?芦屋道满怎么返还诅咒?」

「不,道满也不知道返还的方法。他只是愉快地大笑着。于是——」

春虎也很诧异自己会热衷讨论到这个程度。刚才明明还不情不愿——不,现在也确实还有嫌恶感,但气氛还是热烈起来了。即使只是一部分,只是局部地,也能感觉到彼此的心意相通了。这简直就是两位少年,热衷地讨论着所憧憬的,又或者是在意却又没法坦率表达的英雄的话题。

不过……

「切。……看来你的描述在关键的地方总是不得要领啊。着眼点还不错,但说明却太渣了。你的脑袋差得让人绝望啊。」

被『十二神将』当面皱眉说出这番话,即使对方是镜,要说不觉得受伤也是骗人的。

「没、没办法啊。我本来连见鬼都不能。想要『看清』,也有个极限啊……」

「什么?你说不能见鬼?」

镜听见了极为意外的内容,惊讶得声调也提高了几度。可以察觉到他从太阳镜的内侧,瞪圆了眼睛注视着春虎。当他摆出这副表情时,给人的印象也变年轻了。春虎这才想起镜也只有二十来岁。

「……真是诡异。不过,这样也有几点能说得通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说的是你的咒力。」

镜随口一说,再次后仰刚才探出的上身,重新靠到椅背上。

「你在灵能力方面的强悍一目了然。但另一方面,灵力的使用上却极为粗劣。这也过于失衡了。就跟强行给你加上了枷锁一样。齿轮根本咬不合。马力和齿轮太不匹配了。」

毫不留情的评价,像一把把利刃劈在春虎的身上。但这些不客气的说法中,却察觉不到镜平常发言中夹带的恶意,真是不可思议。

镜在最后说,

「比起单纯的不成熟,更让人觉得是你体质上的特殊。土御门的血脉以不利的方式显现了吧。远古延续至今的血统里,经常会有这种情况。」

真的是毫无掩饰的评价。被说到这个份上反而让人神清气爽。虽然身旁的空现在仍处于一触即发耳毛倒竖的状态,春虎则轻轻地抚摸她的头,让式神冷静下来。

「反正我就是名吊车尾的差等生啦。不过,我一定会成为一位专业的阴阳师。」

这并不是向镜作出的宣言。但春虎无法克制住明确表达自己这份决意的想法。

这时,镜再次露出冷笑。

「嗬,是吗。……然后呢?」

「咦?」

「成为专业之后,又打算怎么办?」

「怎、怎么办……」

春虎慌张得吞吞吐吐起来。他完全没考虑过。镜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对这位毫无自觉的塾生嗤笑了一番。

「与其说是小鬼,不如说是小孩子呢,春虎。看你这副样子,说到底还是到阴阳厅当公务员吧?还是学大友那样,给小鬼当老师?」

「那、那样不行吗。也是正经的工作吧?」

「嗬。那样的话,你就好好说明一下你是哪个部门的哪种正当职业。成为公务员或者讲师之后,具体而言,你想干什么?」

镜面带笑意地反问后,春虎立刻语塞了。不过,这确实是春虎太天真了。

决心成为职业阴阳师后,春虎从未倦怠以此为目标的努力。不过,成为职业阴阳师之后该怎么办,至今从来没考虑过。被说成一无所知也不奇怪。

要是说起心中唯一的目标,那就是想成为夏目的支撑。

不过,

「我先说在前面,离开阴阳塾之后,你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哦?阴阳师的世界是实力主义的。有才能的人就能往上爬,没才能的人就会一直在底层徘徊。更不用谈对自己是吊车尾有自知之明的人了,前面的人群都与你不同。即使你仍然坚持这是了不起的工作,但已经走上了和有才能之人不同的道路。」

「唔……」

被戳中痛处了。不,这是特意精准地戳中春虎的弱点。对镜而言,春虎的「不想被触及的问题」简直一清二楚。

「啊,还是说是那样呢。趁现在大谈友情友情向对方献媚,打着将来抱他们大腿的算盘对吧。原来如此。那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春虎。对吊车尾而言这是合理的处世之道。」

镜哼哼冷笑。真是擅长狠狠地戳痛别人逆鳞的男人。

就算春虎继续反驳,也只会被进一步揶揄而已。春虎瞪了镜一眼忍下这口气。

但最终还是无法忍耐而冒出一句。

「……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完全是小孩子吵架时说的坏话。要是冬儿在一旁,一定会看不下去而抱头叹息吧。

而镜听见这一句后,再次睁大了眼睛。然后仰起身体格格大笑。

「喂喂,春虎。你脑袋真的不行啊。你知道眼下在跟谁耍嘴皮子吗?要是我有那个想法,可以一下子就干掉你哦。」

空一脸严肃地晃了晃椅子。春虎连忙伸手制止她。镜则无视这对主从的举动,继续大笑不已。

「哼哼哼……竟然当面小看我耍嘴皮子到这种程度,你还真是第一个呢。不过放心吧。我一开始就说了,即使野狗不懂礼节,我也懒得逐一踹飞它们。因为没完没了啊。」

镜还没完全止住笑意,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看来问出了大友的详情,他已经达到目的了。

镜没表示出任何告别的言行,扬长而去。

不过没走多远后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春虎。

「呐,春虎。你干脆以祓魔官为目标吧。」

春虎没弄懂他的用意而未能回应。

「等你成为一条像模像样的『猎犬』后,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踹飞你了。直到你跪地嗷嗷求饶为止呢。……不然就毫无意义了啊。」

他的语气和视线里,混杂着愉快的侮蔑和暴力的冲动。春虎后背一阵寒意。镜哼哼地笑着走开了。

空唰地站

起身,伸手拿起桌上装盐的小瓶。然后吊着眼梢,朝着镜离开的方向念着「怨敌退散!」哗啦啦地撒起了盐。

斜眼看了看气得满脸通红的式神后,春虎像是要将全身的空气呼出来似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离开食堂后,镜的喉咙深处仍然发出阵阵低笑。

真是一群欢乐的同伴。一点点去搜捕『D』消失后的双角会成员什么的,实在太无聊了。相比起来,护卫土御门夏目则让人有率先举手自荐的价值。

看来他们自己还没察觉到,土御门夏目身边肯定混入了某些人的意图。而且不是个人,而是多人的意图正复杂地纠缠在一起。解开时会发生什么呢?。必须多加留意。

当然了,双角会那边也是,当确定『D』——芦屋道满是御灵时,和他再战的可能性就不为零了。不过按照道满袭击阴阳塾时的动向判断,必须密切关注的不是双角会。道满下次会接触的,第一候补是大友。然后第二候补毫无疑问就是那群人。

——雪巴,那边情况如何?

镜提高与式神的共感程度,直接确认让雪巴监视的夏目等人的状况。

但关键的雪巴却毫无反应。

又在闹别扭了。袭击事件发生时,镜参加了阴阳厅厅舍的防卫战,对道满放出的大群式神进行迎击。不过,那只是佯攻而已。在大群式神之中盯上的大猎物,最后还是跑掉了。那之后,雪巴的言行中的反抗气息就变得颇为浓厚。

当镜取得使用许可,让其能够回到主人身边时,雪巴就一副跃跃欲试的态势。然而镜却总是登不上能充分「活跃」的舞台,于是雪巴也积压了不少郁愤吧。尽管相当强大,但也是一名难以驾驭的式神。

道满那桩事稀里糊涂就结束了,雪巴的使用许可也一点一点地获得延长。尽管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雪巴这一状况,自己是额手称庆的,但过多地让他累积朝自己的反感也很危险。虽说式神的基本是「绝对服从」,镜却特意用力量抑制雪巴。从综合上判断,自己和雪巴之间的关系现在是最好的形式。说是这样说,风险自然也很高。必须找点适当的「敌人」才行。

尽管很麻烦,经常需要定期斟酌足以扫清雪巴心中的郁愤的敌人才行。在这层意义上,新鬼阿刀冬儿,不是效果等等方面,而是在「类型」的意义上不错的猎物。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可是那错综复杂的纠缠之中的一块拼图。如果只是为了改善雪巴的心情就耗费掉,那就太可惜了。

——算了。

只要静候,一定会有机会的。要是觉得无聊,就再戏弄戏弄那群小鬼排遣一下心情好了。自己这种鬼牌只要靠近他们,暗地里有所谋划的那群人,也有可能会做出某种反应。护卫这种工作虽然配不上自己……但也是相当刺激的位置。

——不过……天海老爷子倒是让人意外。

镜回想起昨晚的会议。

当自己提出要担任夏目的护卫工作时,最先提出反对的是木暮。木暮对镜与夏目一行的因缘一清二楚,也正是阻止双方冲突的当事人。反对镜担任护卫非常合理。

不过,天海反而推举镜担任此职。最终虽然是由仓桥长官发出许可,但身为参谋和得力助手,天海的推举可谓功不可没。

——不过嘛,也不会就此对老爷子留个特别好的印象。

阴阳厅和其他政府公厅别无二致,上层部也是一个魔窟,是各种利权与权谋术数交错纠缠的伏魔殿。天海是长年累月在那里制衡局面,让人无法为所欲为的长老角色。想看穿他的意图,对镜而言还是太困难了。

不管怎样,且不提这次的搜捕双角会行动,之后蓄势待发的阴阳法修正案,也肯定会引起一番风浪吧。

——大友。等你回来时,也许局势已经沧海桑田了哦?

现在是开始试探的阶段。镜脸上挂着无谓危险的微笑,像潜藏在水中的食人鱼一般,在支局内的走廊里行走。

不过,他所预测的风浪,比预想中到来要早得多。

2

该说是天海的执着所致么,咒搜部所盯上的「双角会嫌疑人」当中,实际上十有八九都找对了。

他们的反应分为三类。大多数当场听天由命。少数进行抵抗,甚至也有放出咒术进行攻击的,但在对周围造成损害之前,都被咒搜官制伏了。

然后,咒搜部最重视的是余下的一类。立刻察觉到咒搜部的行动,然后开始行动的那一批人。

他们并不会进行散兵游勇的抵抗,而是利用双角会的网络进行情报交换。迅速而慎重地行动。当然了,他们也会由于事前未能预计到的一举揭发,而心存动摇吧。不过,他们早已事先准备好了这种防备非常时期的指挥系统,虽然功能很弱,却实际发挥了功效。

他们首先避人耳目离开职场,其中,也有一些由于畏缩而直接逃亡,结果反而自投罗网被咒搜部逮住的人。相反,从网络中获得情报的人,会穿过咒搜部展开的包围网的细微网眼,聚集到祓魔局新宿支局——指挥系统的顶点,祓魔官牧原义隆的身边。聚集到他身边之后,会开始谋求对抗咒搜部揭发的策略。

然而,实际上,他们所钻过的「网眼」,是咒搜部故意打开的,刻意装作忽略,但同时监视起他们的网络。

然后,正当潜伏在阴阳厅内的双角会,被引诱集中到一个地方时。

咒搜部所主导的扫荡作战的第二幕,才正式拉开帷幕。

当咒搜部成员大举现身于新宿支局的那一瞬间,祓魔官牧原义隆,就觉悟到自己一方的失败了。

完全被耍了。自己一方彻底被咒搜部玩弄在股掌之中。

当时他们潜入了新宿支局的另一栋房子。应该占据此地进行固守作战,不少同志高声作出这种主张。而牧原则率先提出反对。在这种地方,就凭这种数量的势力如何固守?只会落得被轻易压制的下场而已。最重要的是未来毫无希望。所谓的固守作战,是以己方的增援或者后方的战况变化为前提才能采取的战术。在压倒性的多数面前,少数派进行固守什么的,单纯只是玉碎无存而已。

接着,一位因情绪高涨而满脸通红的同志,声嘶力竭地高喊。

「若知悉我等的义举,北辰王必然会苏醒的!然后就会为拯救我等而降临!现在正是我们,对蔑视王的阴阳厅,揭竿而起的时机!」

赞同的声音超过了半数。牧原无言以对——不,是绝望了。

双角会是夜光信徒们组成的秘密结社。北辰王是他们称呼夜光时使用的称号。这是将夜光,也就是「夜之光」,比喻为阴阳道的北辰——北极星而使用的尊称。称颂夜光的这一尊称,对双角会的人们而言,是一个道标,也是一个依靠。当北辰王之名脱口而出之时,他们就会产生自己聚集在夜光身旁的强烈连带感。

然而,实际上这并不意味着,双角会组成成员之间,在现实中也拥有紧密的联系。特别是在可称为根据地的御灵部被封锁之后,他们彼此为了避开咒搜部的耳目,只能采取极为有限的手段进行联络。作为一个集团的统一意志,又或者成熟的「气氛」,这些都没有建立起来。

牧原是夜光的热烈崇拜者。同为阴阳师的底层一员,他对夜光的功绩报以敬意,并为夜光的才能而着迷。他相信土御门夜光才是足以跟安倍晴明并称的,咒术史上的伟人。正因为如此,他对将夜光视为发动灵灾的罪魁祸首而安上恶名的世间舆论,以及对此一味地默认,而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夜光一个人身上的阴阳厅的行事方式,抱有强烈的义愤。自己会成为双角会的成员,也是因为这份想法而已。

而且,他对整个咒术界也有强烈的不满。现代的阴阳师,除了祓魔官修禊灵灾之外,是不受世人关注的职业。就算是祓魔官也日趋人员不足,现场劳动情况也一味的恶化。整个咒术界正变得闭塞与凋敝。

但是,本来阴阳术——根据夜光所留下的成果而发展起来的「现代阴阳术」,是更为深奥,更为多样的。它能被转用到广阔的领域上,即使只谈修禊灵灾,也能运用得远比现状更有效率。阴阳术的未来,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停滞和衰退。现在正是咒术界回顾夜光所留下的功绩,学习夜光的才能的时候。

双角会的理念肯定没错。

但是……

现在,牧原眼前却是在呼吁发动「圣战」的同志们。他们与自己之间的「隔阂」,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牧原现在才重新端详起他们的面容。

外人也许会想象,夜光信徒只是一群抱着怀旧主义的老人们。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组成成员多数都是年轻人。牧原自己也不过三十五六,其他人几乎都是二十来岁的阴阳师们。

阴阳师大多如此,特别是现在年轻的阴阳师们,在懂事时——在被发掘出见鬼才能之时,就已经沉浸在咒术的世界之中。优秀的人们都是这样。他们不了解外界,不了解「世界」。正因为不了解才会将这些事情打包在一起,统一定论。

说起来,牧原以前也曾经产生过和现在类似的不协调感。在第二次灵灾恐怖袭击

时,牧原当时认为实在别无他法,为了敲响这个世界的警钟,抱着苦涩的念头而旁观了大家的决定。那场灵灾恐怖袭击,被年轻的同志们当成双角会大快人心的举动,伴以喝彩予以热烈的欢迎。表面上他们扮演出诧异与愤怒,甚至在牧原面前都采取了肃然的态度。但牧原还是好几次目击到,年轻同伴内部愉快欢笑的场面。

阴阳师在世上是不受关注的职业。即使是修禊灵灾,当时会有人感谢他们的活跃,但除此以外,也会被着问责产生的损失,遭受批判,有时还会受到无理的责难。这对每个职业都是一样的,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年轻的阴阳师当中,也有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

眼下在面前高声呼喊的年轻人们就是。

他们对夜光的盲信,也许只是一种「希望得到认同」的表现而已。

认同土御门夜光这一巨大存在。认同他创造出的阴阳术这种力量。然后,认同运用这份力量的,自己这些阴阳师们。

为了争一口气,让无视自己的这个无能的「世界」看看。

然后——

牧原无意地挤出了苦笑。

看来在紧迫的想要找些办法这点上,自己也是同样。他们彼此拥有各自的经历,也本该抱有各自的思想。将不了解的事情打包、统一下定论的人不正是现在的自己么?首先,现在必须集中处理更切实的问题。即使会感受到了隔阂,也是自己一人将这些年轻人们领到这种地方。

「……我明白了。看来大家都毫无投降的念头呢。不过,我们仍然比起固守,更应选择逃脱。很遗憾,现在进行组织性的抵抗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们各散东西逃离此地,然后潜伏静待时机再起。」

「怎么可以!你打算分散战力吗!」

「竟然只让我们逃跑!?那我们就无颜再见北辰王了!」

牧原忍耐着面前蜂拥而至的反对声浪。

「要是考虑到面对北辰王的颜面,此时我们就该保全自己,为了成为王的助力而行动。我们应该谨防这份傲慢。尽管王已经展示了其实力的片鳞,但仍未回忆起自己的使命。现在我们留在这里,只会一事无成而被打败而已。真正希望成为王的臣下的人们,一时逃亡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现在我们要潜伏下来,静待王的觉醒。」

这些由来已久的说辞,在自己口中说出时只能感觉到其苦涩。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会向同志们进行这种煞有其事的演说呢。自己这些人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化为了这种集团呢。

回想起来,今年春天,身为主要干部的六人部千寻倒下之时,也许双角会就气数已尽了。不,本来在御灵部暴走时,双角会就已经走上歧途了。

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正是深切了解到这一点的基础上,牧原现在清楚地领悟到了,

自己当年即使违背『导师』的想法,也应该阻止发动恐怖袭击的。

「……牧原祓魔官!就算你让我们逃脱,周围已经被包围了。要是我们分散行动是不可能逃掉的!」

其中一名同志述说道。牧原点头认同他的意见。

「只是逃跑确实如此。……不过不用担心。之后我们会在新宿支局内部释放好几个灵灾。然后再趁混乱之际逃跑。」

牧原的发言在他们当中引起一阵骚动。

「是跟『再祓』时一样,通过操纵灵脉来实现吗?不过,那需要大费周章地准备——」

「没问题。其实,存在简化了那个术式的咒具。那位六人部先生,考虑到自己牺牲之后而留下了那件咒具。……似乎是道摩法师所制造的咒具。」

牧原说出道摩法师——芦屋道满的名号时,同志们的脸上都亮起了一线希望。在这里没有人直接见过道满。不过,他曾多次协助双角会的事实,已经好几次在同伴之中私下流传过。

「很不巧,这件咒具并没托付给我,于是不在此地。」

「什么!为、为什么?」

「因为那位不是双角会的成员。」

这句话让同志们睁大了眼睛。牧原再次点头平淡地说下去。

「正因为如此,他并没被咒搜部盯上,所以才能接受咒具的托付。不过,他与我等拥有相同的志向。我现在就去邀请他发动咒具。距离灵灾发动还需要一些时间。到那时为止,诸君请按照提案时那样,假装要固守而进行抵抗。不过,这终究只是伪装。我们最终是要乘咒搜部之不备,然后蛰伏以待东山再起。明白了吗?」

牧原决定好方针后,立刻向同志们下达指示。此时,咒搜部已经开始攻入别栋了。

须臾之间,咒术战已经开始了。咒力在楼下爆炸,使别栋发生了细微的振动。牧原一边在后方继续指挥,一边通过手机向某位人物取得联系。

对方看来已经预期到这一事态。

『已经准备好了。尽管这样说,我也无法理解这个术式。无法保证能顺利发动,就算能顺利发动,也无法保证你们不会被卷入灵灾之中。』

「这些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而且……」

『……?』

「要是在支局的范围内的话,至少不会造成民众的伤亡。毕竟……这里可聚集着大量的优秀祓魔官啊。」

『……』

是对牧原的台词感到讽刺呢,还是从中感觉到什么别的意思呢,手机对面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贸然地挂断了。

还是一如既往缺乏感情、态度严厉的应对呢。不过,到现在回想一下,正因为他是这样的男人,也许六人部才会将咒具托付给他。尽管并不广为人知,三人曾经是阴阳厅的同期。明明都到这种关头了,却让人怀念起入厅当初,大家热情地畅谈未来的时代。

不过,牧原的委托很大可能会落空。委托刚结束后,按照牧原的指示所张开的防卫线——障碍物已经被咒搜官们突破了。

「……不行吗!?」

果然实力差距太大了。对方是对人咒术的专门集团。而且还是在万全的准备之下,聚集了比这边多一倍以上的人数。明知毫无取胜的要素,抵抗以争取时间本身,也是一个无谋的尝试吧。

牧原声嘶力竭地命令同志们逃跑。

将带来的发烟筒一个不漏地点上火,然后在烟雾掩护下分散行动。当然了,别栋的出入口估计已经被控制了。在没有退路的别栋里,只是一个一个毫无目的地来回绕圈。简直就像是在玩抓鬼游戏。

窝囊的垂死挣扎。但只要灵灾产生,出现混乱,就还有让少数人逃跑的可能性。所以不管被逼入何种困境,都要尽可能的挣扎。

别栋内回响着悲鸣、怒吼,还有好些咒文的咏唱。其中还夹杂着枪声。简直就是战场。牧原未曾经历过的,人与人的战场。牧原一次又一次重新施下隐形咒文,在走廊里狂奔。

这时突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是来电。霎时之间还以为是他的来电,但来电号码却是未知号码。牧原突然有了头绪,就掏出了手机。

『——我是联络人。』

传来了经过电子处理过的声音。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牧原忍不住粗暴地大喊。

「之前你都到哪里去了!事前什么先兆都没有么!?」

电话的另一侧,是外号「联络人」、双角会联络网中的重要成员。

两年前的灵灾恐怖袭击之后,双角会大体分裂成两个群体。一个是牧原一行的,阴阳厅内部的夜光支持者。另一个是以六人部为首的,从咒搜部的追捕中逃脱的前御灵部部员们。前者瞒过旁人的眼光,在表面上隐藏自己的立场,后者与民间的夜光信徒们合流,潜伏在咒术界里侧。然后,负责这两个群体联络的,就是外号『联络人』的这号人物。

而且,『联络人』并没有单纯停留在联络工作上,他还以独自的情报途径支援着双角会。虽然六人部曾解释他是「前御灵部的相关人士」,牧原本身却没有直接跟他见过面。

「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全灭的。现在开始也行,将咒搜部的动向告诉我们!」

『联络人』的身份不明。但是,根据至今他所泄露的情报质量、精度来考虑,肯定是一位详细了解阴阳厅上层,又跟咒搜部有密切联系的人物。现在开始必须冒死的实行逃脱计划。情报再多也不够。

不过,与牧原拼上性命的口吻相反,『联络人』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冷淡。

『先报告一下那边的状况。』

「不是说了吗!?马上就要全灭了!现在正尝试逃离现场,但说实话毫无头绪。」

『你们打算逃脱吗?突破咒搜部的包围网?』

「对啊!我们要使用那个机关。六人部留下的,道摩法师的那个咒具!」

这一瞬间,手机中的声音变得尖锐,反问一句『道摩法师?』。

『那是怎么一回事。是六人部先生留下的?』

「你没听说过吗?是能人工诱发灵灾的咒具。利用那个,在支局内引发灵灾,然后我们趁乱逃跑!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

『……也就是说,现在开始阻止也不可能了吧。』

「对啊!咒搜部也应该不知道

这个咒具的存在的。凭借这个,即使一、两个人能逃脱也好——」

「太好了。」

这个声音,并未经过电子处理。而且也不是从手机中传出来的。

牧原跑到了走廊的拐角。对面走来一个人影。隐形被解除了——同时,传来隆隆的轰鸣声,一记剧烈的冲击贯穿了牧原的胸膛。

当他察觉到时,自己已经摔倒在地。由于冲击导致全身麻痹无法活动——正当他才产生这种印象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痉挛,伴随着剧痛开始咳嗽。

是血的味道。口中吐出了红色的泡沫。可以看见胸口处血如泉涌。横躺的身体下面,血泊正在逐渐扩大。

人影朝自己走近,左手里还握着正在通话的手机。右手握着的手枪,仍然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牧原。

「……我还不知道六人部先生留下了这样的遗策。要是现在遭受到灵灾的袭击,咒搜部的指挥确实会崩溃。靠你们的能力,也许能够突破包围网的。果然直接来下手是正确的。」

「……」

牧原已经连转头都办不到了。只能以震颤的眼球仰视来人。

是一位年轻的青年,俯视的面容上别说恶意,连一丝敌意也没有。不仅如此,那祥和的眼神,简直就是凭吊死者的牧师或神父的眼神。

「对不起,牧原先生。」

青年似乎以由衷的歉意向牧原搭话。

「你对夜光的崇拜和其他人不一样,是极为真挚的、让我深表共鸣的想法。不过,要是让不了解『真实』的你继续逃亡下去,就会有许多不方便之处。当然了,要是你落入咒搜部手中,就更头痛了。尽管让人痛心,『现存』的双角会,已经完成了使命。之后请——交给我们吧。」

然后,青年徐徐咏唱起咒文。

痛楚渐渐从牧原的身上消失了。相对地,所有的感觉被替换成一片空白。

仍未了解情况的牧原,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但也许是错觉吧,他死去时的表情里,让人感到一份安详。

青年献上了短暂的默哀。然后收起手枪,快速再次拨下别的号码。

「——是我。这边也结束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不久支局内部就会发生灵灾……对。看来是芦屋道满准备的机关残留下来了……好的。现场恐怕难免会发生混乱。不过,应该不至于造成外部的受害。」

青年以极为平淡的语气,简洁地报告事件的梗概。

最后,

「总之,这样厅内的双角会就覆灭了。于是,镜也……对。他那边只要那个男人还在,就很难忍耐得住。」

正当他一脸苦涩地诉说时。

「……那个电话,接下来给我听行吗,比良多?」

青年——比良多反射性地挂掉了电话,再次掏出了枪,指向声音的来源。

站在那里的是天海。

他以无法读懂的表情,一直注视着比良多。

隔着倒在走廊里的牧原尸体,上司和部下平静地对峙着。

比良多以有点困扰的表情苦笑。

「果然还是被看穿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啪嚓,天海手上合起的折扇发出了响声。

「不好意思呢,比良多。」

天海半睁着眼盯住部下,慢悠悠地宣言道。

「现在开始,只能由我单方面进行质问。」

3

下午的课程开始了一段时间之后,咒搜官才出现在了目黑支局。

然而,在目黑支局的搜查,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激烈的取缔行动。这样看来,目黑支局中应该原本就没有双角会的成员潜伏其中。

「也,也对呢?不然的话,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让阴阳塾的课程像往常一样进行下去嘛」

咒搜官们离开支局以后,天马松了一口气,如此说道。

根据听到的一些风声,咒搜部的真正目标好像是新宿支局,但话虽如此,实际情况,塾生们还是不清楚。因为讲师那边什么也没说,有关这次的事情,他们应该也完全不知情吧。

可以确定的是,咒搜官们离开目黑支局后,仍然还是雪巴负责护卫,一直监视着夏目。

——镜也回到了支局。

刚才午休的时候,刚和镜谈完话的春虎回到了夏目他们身边,专心开始吃起了已经被泡烂了的乌冬面。话虽如此,也多亏了这个,春虎只需要和夏目他们说「被镜叫去谈了个话」就行了。

不想让夏目他们知道自己和镜谈话的内容——倒也不是这个原因。要说为什么不想被他们问起,到不如说是因为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理解那次谈话吧。一想到还与铃鹿、冬儿和京子有关,心中深处就开始烦躁,尽想一些不好的事情。就好像被施加了乙种咒术,中了隐形的毒。也难怪对春虎他们来说,镜这个男人如此忌讳。

但即便春虎心中或是支局内弥漫着种种不安,阴阳塾下午的课程还是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一放学,

「好长的一天啊」

冬儿话语中透露着几分疲惫。

春虎虽然打从心中同意他的发言,

「很遗憾,我的事情还没完呢」

夏目带着讽刺的口吻嘟哝道,偷偷向房间的一角瞟了一眼。只见蹲坐在地板上的雪巴正用空虚的眼神朝夏目这边看来。

「……不会吧,我还以为不会跟来宿舍这里呢……」

「开玩笑吧,课都已经结束了,和镜说一声,让他带回去吧」

「等一下,春虎,课虽然结束了,但双角会的狩猎有没有结束还说不准啊,话说今天内就会结束吗?」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说是在保护夏目,但具体的事项还是什么都没说明,「哎,真是的,饶了我吧」春虎愁眉苦脸地念叨道。

「到头来,还是只能找镜独立官来确定啊」

「……是啊,说实话,我可不想再和这个扯上关系了」

话虽如此,就算想让镜把雪巴带走,春虎他们也无从得知他在支局里的何处。该去问谁呢——想到这个问题时,春虎有了一个好办法。

「对了!去镜那里问事情的时候,也把藤原老师一起带去吧。这样一来心里不就有底了嘛」

「怎么能这样……,这样就太对不起老师了」

「这个,虽然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啦,不过反正问谁都不知道镜在哪里,还不如问藤原老师,顺便拜托他看看」

藤原是原祓魔官,而且还是个长者。回想一下实技考试的时候,藤原应该也觉得镜很难应付吧。但对春虎他们来说,只要藤原在身边,就能轻松很多。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眼下为了阴阳塾的学生,只能委屈他作为讲师抽到这张下下签了。

「决定了的话,就快去找藤原老师吧」

按照春虎的提议,夏目和冬儿、京子、天马一共五人开始分头寻找藤原。

无视陆续回家的塾生们,春虎小跑着走遍了支局内,路上一遇到讲师就向他们询问藤原在哪儿,四处都打听遍了。

然而,

——还真是越急着找人,就越见不到呢……

基本上,春虎的运气就很差,这种时候想要一下子完成任务基本上没可能。整个支局的一楼都被他转遍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中庭。

照射到中庭的阳光,已经微微变红了,再过一会太阳就要下山。包围了支局一整天的紧张与不安的气氛,也在这柔和的阳光下渐渐散去,气氛变得稍稍缓和了一些。

春虎收回了仰望的视线,碰巧看到了京子的身影。

「喂,京子!找到藤原老师了吗?」

京子身处面向中庭的一楼回廊,一边走一边好像还在思考什么问题。春虎打着招呼往京子那边走去,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微笑着答应道「啊,春虎」。

在洒下来的宁静阳光中,京子转过身来的身姿不可思议地铭刻在了视野里。

不过,

「不好意思,还没」

她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苦笑如此回答道,有点不像她原本的风格,缺乏朝气。

「这样啊,另外三人也没发来联系,不会已经回家了吧」

「嗯,谁知道呢」

京子答应着春虎,声音显得有些空疏。

春虎稍微显露出担心的表情。忽然,他想起了之前午休时候的那个话题,

「……我说啊,京子」

说着,便改变了话题,

「你啊,最近,是不是累了?」

「诶?怎,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啊,之前也提起过——总觉得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啊?」

「是,是吗?我好像没这感觉啊」

京子回答的时候带着笑容,但总觉得这笑容中带着阴影,像是努力装出来的笑容。看着京子这样的表现,春虎重新开始暗中观察起她来。

「不过,总有这样的感觉呢,铃鹿他们啊,说这儿说那儿的,都觉得你没什么精神……啊,难道说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吗?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哦,不过能不能帮到你就另当别论了」

从铃鹿加入了春虎他们之后,京子就一直像他们之间气氛调节剂一样,帮助铃鹿融入了他们之中。对此春虎虽然没有正式地表达出来,但内心还是非常感谢京子的。

被春虎这么问道,京子一开始显现出了不太冷静的样子,但最后好像放弃了一样,「……哎」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在回避春虎的追问似的,京子稍稍把身体转回去了一些,开始用柔软纤细的手指,搅动起了她梳着halfup发型的栗色头发。

然后带着腼腆的表情,向春虎瞥了一眼,

「……我,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

「算是吧,说实话,这段时间都有这样的感觉」

「这样啊……嗯—,也对呢。稍微有些低沉呢,肯定」

「要说低沉……也对。至少,和合宿的时候说个不停的你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呢」

春虎开玩笑地说着,听到这话的京子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那,那是,因为你实在太不像样了」

「可能吧,不过还真是帮大忙了呢。从结果上来看的话,还真多亏了这个契机,才能和铃鹿和睦相处,真是多亏了你。」

「我,才没有……做过这么厉害的事呢」

见京子说着,身体还扭扭捏捏了起来,春虎便笑了出来,说道「才没呢回事呢」

「话说,我当真很感谢你和天马呢,即便知道了夏目和冬儿的事情,还能够一如既往的相处」

「那,那是因为,我们都是同班同学……又是,朋友嘛」

「我的意思是说,仅凭这样的理由,就能和我们交往啊。而且之前还和我们一起战斗……真的是非常感谢。班级里,能有你和天马在,真是太好了。平时虽然想不起来,但这对我来说,实在是超幸运的呢」

春虎直率地如此说道,京子的脸变得更红了。

「真,真是的,这种事情,不要若无其事地当着人家的面说出来啊!」

「喂喂,没必要生气吧,不就是夸一夸,感谢一下嘛」

「都说了啊,你这话说的人家怪不好意思的!还真是蠢虎啊,你这家伙」

京子红着脸,犀利地瞪了春虎一眼。

不过马上,嘴边就又现出了笑容。而这个笑容,和之前的略有不同,感觉好像变回了一直以来的京子。

——『现在的局长,也难怪会被这小姑娘黏上啊』

春虎的脑中浮现出了镜的这句话,但现在,他已经能够最这样的指责嗤之以鼻了。

估计即便让镜看到现在的京子,估计他也会嘲笑这不过是友情游戏罢了。他是不会明白,自己鄙视的「友情游戏」有多么的有趣美好,又有多么的无可替代。

但自己却不同。如果连眼下在自己面前笑着的京子都无法信任的话,还不如被镜或是双角会给打得落花流水呢。

「话说回来,自那之后就没有和你两个人这样聊天过啊」

「是呢,自从合宿那次说过话之后,基本都和大家尽量一起行动了呢」

「说来也多亏了这么做,效果也还是有的嘛。正因为在一起,上个月的袭击事件中,大家才能齐心协力的战斗嘛。多多少少学会了一些协作,还真是了不起呢,咱们这一群人」

「嗯……」

听着春虎说的话,京子却突然移开了注意力,最近经常能看见她这样的反应。即便是在对话中,她也好像被其他事情分了心一样……

「……我说啊,京子,你是在那次的袭击之后,变得没什么精神的吧」

春虎向她确认道,京子虽然看着别处,但脖子还是稍稍僵硬了一下。

果然如此,春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说道,

「我也是啊,自那以后,时不时地就会想起那时候的情形。虽然之前也和大家说过,大友老师,好厉害啊。但是……」

春虎也不想把这件事刨根问底,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京子的话,好像和我所在意的事情不太一样呢。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别的让你在意的事情?」

「…………」

京子没有转向春虎,只是闭着嘴唇,似看非看地望着开在中庭里的栀子花。在不断西下的阳光中,她那清秀的侧脸流露出了似发怒似哭泣般的表情。

这时,

「——我说,春虎」

突然,京子回过头来,说话的声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烫成波浪的头发飘动了起来,

「虽然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你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

京子的态度很开朗,但总觉得有问题。「约定?」春虎反问道。

「你和冬儿刚转到阴阳塾的时候,不是把夜光信者的咒搜官给收拾了嘛?那之后,我不是和你有个约定吗?作为帮助你的回报,你要协助我和夏目君交往——这个约定」

「啊」

春虎张着嘴,非常标准的“啊”的表情。看着这个完全像绘画一样的稀里糊涂的表情,京子颤了颤肩膀。

「果然忘记了」

「那啥,你看……这是你自己单方面的!?」

「什么嘛,明明是约好的嘛,事到如今还想蒙混过关?」

「哪,哪里会想要蒙混过关……」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机提起这么久之前的事情——而且还这么不合时宜——实在没想到。春虎焦头烂额,一下子就不知所措了起来。

——话说这家伙,是喜欢夏目来着啊。

由于大家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最近她也不再积极的示好,所以完全忘记还有这么一回事。

京子一直向上翻着眼珠看着就像咬到了苦虫一样不高兴的春虎。漂亮的卷翘睫毛下,她通透的双眸中,映出了春虎的样子。春虎表情僵硬,一言不发,保持着立正的姿势。

京子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蠢虎」

低声说着捉弄着他。

「……我说春虎啊,你什么事情都轻易答应,结果却经常失约呢」

从京子那女性特有的平柔的语调中听不出这话中到底有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这让春虎进退两难。

要有多复杂的情感才能制造出这种奇妙的语调呢,春虎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中,同时嘴里只能含糊地用嗯、啊这样的话语来回应。

「那么,那么,你是很在意夏目吗?但为什么这么突然……」

没错,轮到春虎的提问时间了。

「啊,春虎!还有仓桥同学,你们在这里啊」

在这绝妙的时机,夏目从局舍中出现,发现了春虎和京子,于是便从回廊里小跑着靠近过来。

「藤原老师的最后一节课好像是在别的地方上的。说是已经回去了。」

夏目一边露出可惜的表情缩了缩脖子,一边向两人报告着。之后,立刻就注意到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呆呆地歪起了头。

「咦?你们两个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哦,哦哦,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虽然表情态度稍稍有些僵硬,但春虎还是姑且糊弄了过去。

话虽如此,但内心还是松了口气。幸好结束了话题,不然一会儿就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但京子好像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夏目突然出现的时候流露出了不想说下去的表情,但之后,反而想要一吐为快了。

嗖的一下,她来到了夏目的跟前,正面和他视线相对。

「夏目君」

「嗯?什么事?」

夏目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本正经的京子。啊的一声,春虎的表情僵硬了起来。

——不妙。

见京子的表情好像已经下了决心,春虎突然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不过还没真的进入慌乱状态的时候,气氛却已经变了。

表情紧张的京子和不清楚情况、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的夏目。春虎急得焦头烂额,脑子却完全转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在边上看着他们。

不过,

「你们在干嘛?」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三个人都把头转了过去一看,那个人的面孔似曾相识,正是上周提议模拟战的第十三小队的小队长,

「啊啊,那个……江藤先生」

可能之后还有训练吧,江藤身上穿的还是防瘴戎衣,一侧的肩膀上还背着常用的登山包。

说难对付也算个难对付的对手,不过这个时候,能有他这样闯进来打破僵局的人,还真是谢天谢地。于是夏目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起来,京子也把刚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总之,算是避免了春虎所预感的「不好的发展」。

而且,他也应该知道镜在那里吧。

「来得正好,其实我们正在找镜独立官呢。虽然他应该是在支局里,但具体在哪还希望你能——」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无视了春虎的提问,江藤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他机械般的眼神不是冲着春虎,而是盯着夏目,脸上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话虽如此,还是和模拟战的时候有一些——微妙的——氛围上的变化。给人

一种好像全身心都疲惫了,干涸了的感觉。

不对,应该说首先,态度就有些奇怪。

江藤一直盯着夏目,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刚才,你的仰慕者们,好像在拼命啊?但是,你本人在这种地方,到底在干什么?」

江藤的语气没有抑扬顿挫,让人感觉不到其中的感情。但是口气中好像包含了一点点豁达——或者说类似于自暴自弃的自嘲。而夏目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你,指的是什么事?」

夏目如此反问道,从他的话里能听出带有一些警戒心。不仅春虎是这么觉得的,恐怕京子也是如此吧。

——什么啊……?

果然和模拟战的时候不太一样,如此沉着的——如同磐石般的男人,现在竟然有些莫名的不安。就像是把拴在岸边的又细又旧的绳子被解开后,小舟无依无靠地飘荡在水面上的感觉一样……

「我是在问你啊,你不过去帮忙吗」

江藤的口气,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带有一些温柔。

「还是说,对你来说,这些白痴信者,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在意?都是根本就不值一看的、渺小的、没有意义的……告诉我啊,你到底怎么想的——北辰王?」

4

「从现在开始,只有我单方面地提问。……所以,要先告诉你一件事。让镜照看在目黑支局的土御门夏目,是我的决定」

新宿支局的别栋内正在进行着咒术战。咒文的咏唱声和人们的叫声从四周传来,只有路上的一处由于人为设置了结界,得以从骚乱中剥离出去。

比良多至始自终表情平静,双眸中透着冷静而透彻的目光,把枪口对准了天海。

而相对的,天海手上拿着用惯了的扇子,一点防备的意思都没有,毫不造作地站在那里。

「该怎么说才能顺利地把他骗过去,我也想了不少。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主动请缨,真是做梦也会笑了」

说着,天海夸张地摊开双手,用扇子发出了啪嘁一下的声音。

比良多对于天海这种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的态度没有做出反应。

过了一会,

「……那是,为什么?」

「明摆着的嘛,这次的作战,说到底只不过是想让双角会的夜光信者去新宿罢了。不过,有你这个能尽数掌握咒搜部的情报的家伙在,到最后关头不是还能逃来目黑支局么?虽说为了束缚你的行动已经在你的周围安排了人手,不过要24小时连续监视也不是一件易事。所以嘛,就在行动开始前把镜安排进了目黑支局,只不过是想摧毁双角会逃来这里的可能性。那个家伙啊,虽说哪边都觉得他讨厌,但从调动他人的角度来说,他还是起到作用了。在『防双角会』这一点上正合适」

噗,天海轻声地笑了起来。

随后,用扇子咚咚地敲起了肩膀,摆出一副对待亲密部下的态度,把话挑明了继续说道,

「说实话啊,我个人对你会在什么阶段行动很有兴趣,想瞧瞧你有几分本事。虽然你这个人平时就处事冷静,但作战已经开始时,你仍然积极的为咒搜部工作,不禁让我怀疑自己的直觉是不是出了问题……其实在不久前,我还在头疼该怎么对你道歉呢,没想到——」

说着,天海的视线看向了地上。

看着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牧原,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份悲悯。

「像这样轻易就抛弃掉了呢」

语气虽平淡,其中却饱含情感。但这感情到底是愤怒还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感情,谁也说不准。比良多一言不发,仍然将枪口对准天海。

「嘛,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没想到』呢。毕竟,你能有今天,也都是一步一步地靠着利用之后丢弃走过来的吧,利用双角会这个组织。我也是到了现在才了解了其中的缘由。原来如此,作为双角会的负责人,应该立下一些瞩目的功绩。虽说只要把利用完了的同伴逮捕起来就行了,不过应该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吧」

天海将双手抵在腰上感叹道,冷不防地抬起头,瞪起了比良多。

态度一如既往的轻松,

但眼神中却透露出阵阵寒光,

「……只是因工作跟夜光信者扯上关系的话,我还勉强也能理解。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渣在啊,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自己还是多么的幼稚。而且,如果连你都只是个跑腿的,双角会的根就太深了。本来还想把这次行动当作最后的警告……看来我的半退隐计划也要延后了。」

盯着比良多的双眼的深处,透露出的长年积累起来的杀气。虽有些苍老却不能大意……他仿佛以自己所经历的修罗场数、所渡过的绝处逢生的岁月作为食粮而诞生的巨大怪兽,正在缓缓地苏醒。

比良多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身体还是没有忍住,有了反应。肩膀震了一震,好像是在强调自己还拿着枪,再次向前伸出了手枪。

然而,天海的视线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把这种俗气的东西收起来吧,比良多」

天海反而像是在聊天一样沉着地说道。

「…………」

比良多无言地回盯着天海。

虽说已经把枪对准了毫无防备的天海,但既然他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优势在他的手中。比多良失去了主动权,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再蒙混过关,即使错手杀掉天海逃跑,也会失去如今的地位。天海在这时的出现对比良多来说——在大局上——已经败北了。

于是,

「……要怎么处理你,说实话很难决定。所以只能先束缚你的自由了」

听比良多这么认真地一说,天海顿感四肢无力,

「喂喂,你是说真的吗?一般来说的话,这时不是应该只有逃跑这一条路了吗?要是你珍惜自己如今的地位,不是应该把我杀了——虽说也挺困难的,把我带到牧原的身边吗?」

「这哪里是『挺困难』,分明就是『不可能』,这一点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所以才想束缚我的自由?想要把我抓起来然后也洗脑成夜光信者吗?」

「我没说让你成为夜光信者,但是……」

比良多顿了顿,声音饱含热情地接着说道,

「迎接你成为同伴,有排除万难的价值。」

以极为认真的口气。

天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手中的扇子发出了啪噙一下的声音。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比良多的真意——或者更应该说是在测算他的「人品」。

「……真是荣幸」

天海的反应好像事不关己。

「嘛,不管如何,你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是我来逮捕你,看看你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天海理所当然地说道,同时,又用扇子发出了啪噙的声音。

「——愚蠢」

嘟哝声中带有剃刀般的锐意。

「我再说一遍哦,比良多。……把这种俗气的东西收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比良多松开了右手,手枪掉在了地上。

比良多的双眼睁得老大,猛地向后退去——但即便是这个后退的动作,也在中途停止了下来。

「什!?」

脚上的动作变得迟钝,身体也不再灵活,全身好像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缠住了一样,失去了自由。

「急急如律令!」

比良多拼命地的挣扎,用处于半麻痹状态的手撒出护符。应该是某种咒术,总之先试着切断咒力。

不过,

「放弃吧,放弃吧」

天海笑着说道,刚说完,天海的咒力没什么变化,反倒是比良多的咒力产生了微动,致使自己的咒术崩坏。术式没有进行完全就召唤出来的护法放出了一瞬间的光芒后,燃烧殆尽飘落在了地上。

天海很沉着,

「你觉得我为什么郑重其事的费了那么多话……话说先下手的可是我。」

「!?是甲种言灵吗?但是——!?」

所谓甲种言灵,正如其名,是归类于甲种咒术的言灵,属于『帝式』,指的是直接把咒注入对手的精神中,拥有强制力的言词。

但是通常来说,甲种言灵应该都会包含强力的咒力才对,而且这种咒力还应该带着「入侵」的意志,而听到这包含在咒力里的声音的一方,瞬间会产生防御本能。在下意识里就能形成灵气防壁阻止异物的侵入。

经常使用咒力的阴阳师的反应会更为显著。因此,如果想要成功施放甲种言灵,就必须要突破他们本能产生的防壁。虽说能够使用甲种言灵的人很少,但反过来,要防御甲种言灵对阴阳师来说并不困难。总之,想要在实战中让甲种言灵发挥作用,首先必须要在瞬间就能使出可以让对方的防御无效化的强力咒力,而且还要尽可能地出乎对方的意料——这样才能乘虚而入。

而刚才天海所做的不符合两个条件的任意一条。

「……说起甲种言灵,记得应该是镜独立官的拿手本领……这个是!?」

比良多倒是见过几次镜的甲种言灵。镜的甲种言灵可以称得

上是范本,威力强大并且立即生效,要是中了那个的话,现在手脚应该已经完全被夺取了自由才对。

但是,天海所施放的甲种言灵的类型与此不同。威力较弱——就像沉到泥中的感觉——身体多少还有一些自由。

然而,完全察觉不到术式发动的瞬间。让比良多放开手枪的时候也是,包含在声音中的微弱咒力再怎么说也算不上甲种。

对着咬紧牙关的比良多,

「镜的言灵?哈,别提了」

天海没什么好感地微微笑了笑,如此说道。

「正宗的『言灵』啊,应该是更加优雅纤细一些——可是个精细活儿」

说着,还啪的一下打开扇子,挡到了嘴前。这一瞬间,比良多也突然察觉到了。

天海一直不离手的扇子,每次打开的瞬间,都会飘出细微的灵气。原来那把扇子是咒具。估计在作为扇面的和纸的内侧,应该写有咒文。天海是通过这把扇子施放甲种言灵的。

但是,要只是如此,应该很难确定咒术的指向。天海刚才为什么会提到费尽唇舌呢。也就是说,在他一开始的独白中,就已经不知不觉地注入了咒力。但这股咒力的力量非常微小,即便是已经处于警戒状态中的专业咒搜官都无法察觉。就好像是仅有几滴无色透明却毒性强烈的毒液滴落一般。

「接下来」

天海从西服的内袋里,取出了两枚式符。嗖地一下投出之后,这两枚式符就变成了有着蓝色硕大身体的猫的轮廓。

WitchCraft社制造的捕缚式「modelWA2•catbandage」。与捕缚式的常规制造商『swallowwhip』主要针对室外使用不同,这种捕缚式是针对室内使用开发的。

两只蓝色的猫轻盈地踩在地上,其中一只跳到了比良多的面前,另一只绕到了他的身后。完全无法动弹的比良多被式神前后包围,无计可施。

「嘛,我说什么来着,落得这种下场,赶紧抓住你吧。」

天海用清醒的表情和声音,事务性地宣告道。

说着,两个式神便在同一时刻,分别从前后夹击了比良多。

比良多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好像是彻底放弃了一样。

然后,

「——抱歉,拜托了」

唰地一下,比良多周围的空间传出了噪音。

灵滞,随后,跳向比多良的两只猫面前,出现了两个全身显现着灵滞的人影。

是式神。两个式神分别站在比良多的前后,像仁王一样伫立着守护着他,伸出右掌。

灵气形成涡卷,把两只猫吹飞了出去,撞进了墙壁和地板,一下子变回了式符。仅仅一击,就彻底打散了带有的咒力。

「竟然是护法?」

天海吃了一惊,一下子拉开了距离,不过,视线还是盯着式神。

把天海的『catbandage』弹回来的两尊式神,步伐沉重的向前迈了一步。仅仅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周围的灵气就变得不稳定起来。天海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

两尊式神都式神很奇怪,成年男性的模样,但不知为何灵力的噪音很厉害。式神的外形简而言之就像是流浪武士,其中一尊的头发蓬乱地像鬃毛,另一尊是秃头。两尊的体格都很魁梧,都穿着破破烂烂的盔甲,腰间挎着陈旧的太刀。

然而,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侵袭全身的灵滞完全没有消失,灵不稳定,实体化似乎随时都可能解除。

但即便如此,式神身上带有的灵气量也是普通式神无法比拟的。

「——使役式?等等,不会吧,难道这家伙是……!?」

仔细地观察了式神的天海,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惊讶地发出了呻吟声。

「是八濑童子吗!?怎么可能!比良多,你这家伙,到底……!?」

「…………」

比良多的表情也并不轻松,因为召唤这两尊式神——八濑童子,并非他的本意。

「……既然把这两位都给招来了,就不能再打持久战。天海部长,抱歉了,要稍微对你动粗了」

说着,比良多横向挥动手腕,与此同时,咔噌一下,八濑童子们的盔甲发出响声,朝天海冲了过去。

天海收起了惊讶的表情,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散落吧!」

天海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了咒符,

水行符。

「onbirobakishanagyashibataeisowaka」

天海放出水行符的同时还咏咒结印,结的手印是广目天印。

守护西方的四天王之一广目天即是诸龙王——也就是水神的首领。施放的水行符化作奔腾狂暴的水流,以一股要将整个通道淹没的气势涌向了两尊式神。

武士模样的八濑童子受到激流的袭击,产生强烈的灵力噪音。看样子,好像连维持外形都有些困难。

但即便如此,式神们毫不退怯。

秃头的那一尊式神挡在了比良多面前,挺起身子阻挡住了水流,成为了比良多的护盾。另一尊蓬头的式神,动作虽然被灵滞所打乱,但还是把涌过来的激流劈开——通过拔刀。

拔出太刀的瞬间,一股巨大的灵力迸发而出。斩击先使得天海的水流一分为二,之后连咒术本身都被吹飞。「什么!?」就连天海也对这过于巨大的威力感到瞠目结舌。

拔刀的那尊八濑童子,顺势又向天海逼近了一步。

「切,——金士,银次!」

顺应天海的召唤,分别装饰着黄金和白银华丽外表的两尊『仁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相比原版,这两尊的外观还要再大一圈,是天海的订制的。

天海用自己的两尊『仁王』来应付对方的式神,随后又从怀中迅速拿出咒符,扔出去之后向后退去。接着专心的咏唱。

准备施放的法术是诅咒。对方的式神实力强大,所以需要采用以施术者为目标的战术。而且同时施放三个。念完咒文之后再一次拿出咒符,做好施展符术的准备。然后放低重心蹲下来,指尖在地板上滑动。通过指尖的滑动,与咒文不同另外提炼出的咒力形成的咒纹从地上升了起来。

与此同时,命令强化过的两尊『仁王』攻击。天海的护法们,带着一股要碾碎敌人的气势,一左一右冲了过去。

然而,看到眼前情景的天海,惊讶地中断了咒文。

两尊重量级护法式神的突进,竟然被八濑童子原地挡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南无八幡大菩萨——

八濑童子短暂地吟唱后,咚的一声踩响了地面的瞬间,灵力伴随着地震般的振动爆发了出来。由此产生的暴风终止了『仁王』的进攻。

虽说的确存在能够自己施放法术的使役式,

但即便如此,这种程度的威力还是太夸张了。

接着,八濑童子趁着『仁王』的无法动作的空隙冲了过来,开始了反击。本以为它会切入金色的式神——金士的怀里,但光凭没有拿太刀的左手,就把『仁王』的巨大身体像放了魔法一样扔飞了出去。这步法,以及重心下沉的姿势,完全像是武道达人。

金士巨大的躯体嵌进了墙壁,剩下的银次不服输,向八濑童子攻了过去,只听吭的一声,出鞘的太刀刀尖,就轻易地贯穿了『仁王』的装甲。受到攻击的是踏前的右脚,一股电击般的灵滞传遍了银次的身体,银次的行动便被强行停止了。

「……哎呀呀,这金闪闪的外形,完全就是个摆设嘛……」

看到骄傲的护法被轻而易举的干掉,天海不经意的抱怨起来。

但是,天海的咒术也已经完成了。对付式神的事稍后再说,总之,现在要优先解决主人。

同时释放了三个诅咒

「一、二、三——急急如律令!」

咒符、手印、还有脚下画的咒纹,绕过了正面的八濑童子,朝着另一尊八濑童子和他守护者的比良多急速飞去。

然而,

「……没用的。」

比良多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守护主人的秃头八濑童子也行动了起来。

口中轻声念起了咒文,

嗙,

双手重重地击掌合十。

随即又发生了一次灵力爆发,把天海的三个诅咒攻击一齐打消,和刚才的踩地攻击一样。比用咒力生成的咒术更加基本,单凭通过灵气产生的灵力和灵压就直接把诅咒给弹开了。

但是,

「——四!」

天海切出了刀印,与此同时,第四个诅咒从比良多的正后方向他袭去。

在准备前三个诅咒之前,召唤出『仁王』,自己向后退开的时候,就已经设置了这个符术。将咒符本身制成简易式,然后向其施加了隐形术后诱导至敌人的后方。前三个诅咒只是佯攻,彻底造成了八濑童子的空隙。

发现不妙的比良多回头,此时咒符已经在他的眼前启动了。已经不可能防御或是回避,完美的偷袭。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

「……喂喂」

出现了第三尊八濑童子,与前两尊不同,这一尊是好像是女性,虽然仍然被灵滞包裹着无法辨认细节,但应该是一尊古代巫女装束的式神。

静静伸出的手掌宛如抚摸着墙壁,把已经启动并且正在展开的符咒,连同术式一起冻结了。就在天海的诅咒被尽数破解的下个瞬间,打倒了金士和银次的蓬头八濑童子,就照着天海的头顶,笔直的挥下了太刀——

「——住手!」

比良多一声令下,太刀戛然而止。但由太刀挥动所产生的灵压,就已经把天海给压垮到了地上。

天海单手撑着地面,摆出屈膝的姿势。,八濑童子出鞘的刀刃在头顶上闪着不祥的光辉,刀虽未动但发出的灵压已经封住了天海的动作。

「……咕!?」

天海紧咬牙关,抬起头瞪着比良多。

即便被封住了行动,如炬的目光仍能让人感到惊人的力量。倒不如说,对峙中的比良多,看起来反倒已经大禁失色。

「……我输了,作为『十二神将』真是丢尽脸面……」

「……你是地道的咒搜官,要论对人咒术的话,是无人能与你匹敌的。但是……你选错对手了」

对于部下的这番奚落,天海骂了一声「切」。

「虽然恨得牙痒痒但也只能认同你的观点了。这些怪物是什么来头?难道是货真价实的八濑童子?」

「……没错,不过和常说的八濑童子在来历上稍微有些区别」

比良多如此回答道,同时他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之后,对着守护自己的男女八濑童子点头示意了一下。

两尊式神的身体上,出现了比他们的体型大上一圈的灵滞。接着,巫女装束的式神和秃头的式神消失了。比良多只留下了控制住天海行动的一尊式神,慢慢地朝他走去。

天海忿忿地嘀咕道,

「来历,啊……看来对你们来说,双角会什么的,不过是一个伪装的身份罢了。或者,只是一个方便的棋子?……比良多啊,你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不是普通夜光信徒吧」

「……不对,我就是夜光信徒,是夜光遗志的继承者」

比良多明确地宣布道。

话语中,能明显看出他的骄傲与自负。天海对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稍稍皱起了眉头。

「……搞不明白啊,你是想说你和双角会的那群人有所区别吗?」

天海如此询问道,而比良多则是露出厌恶的表情,说了一句「这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那群人只不过是无谓地将夜光神格化,然后单方面地去信奉他、崇拜他而已。只是通过这个方式,来说明好像只有自己才是夜光的理解者。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够唤醒转生的夜光,他们的付出就有了回报——却不曾真心相信将在夜光的带领下重返过去的荣耀。最终,对于无法实现自己信仰这一点还百般苛责,把错都怪在夜光的身上。那群……不知羞耻的家伙」

「……本来,所谓双角会,不就是这么一个组织嘛」

「不是!」

对于天海的讽刺,比良多的反应激烈过头了。

「所谓的双角会,原本是接受了夜光教诲的信徒们为了继承夜光的遗志结成的组织,绝不是假借师傅的高名!正因如此,采取名为『双角会』而不是『夜光会』。那些无知愚昧的夜光的狂热信徒是最不配进入双角会的人!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双角会竟忘却了自己的使命,把自己给作贱了」

「……所以,你才会抛弃曾经的同志吗?」

比良多甩了甩头发,表情认真地开始了热情的演讲。对于低声说了这句话的天海,投去了犀利的眼光。

然后,一反刚才的激昂慷慨,

「没错,正是这样」

肯定了天海的提问。

「如果他们也是双角会的一员,当然早有为这原本的意义牺牲的觉悟吧。况且,如果把夜光神格化,为实现其遗志增砖添瓦正是他们的愿望。不是吗?」

比良多言之凿凿,也确实能看出他的眼神中蕴藏的信念。然而这种信念不同于狂热的信徒,反倒是饱含钢铁般的意志与热情,类似求道者一般。他完全理解自己的言行,并且在理解的基础践行。

天海被他的气场所镇摄,说不出话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比良多。

此时,比良多的表情,稍稍变得温和了些。

「……当然,我们也并非完美。就比如这次牧原的牺牲,并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而我也将背负此罪度过余生。但是——天海部长,我还是要问您,我希望迎接您成为同志,这并非妄言。本来,我就打算通过种种形式来与身居要职的您进行接触。虽然最终变成了这种不在我预想中的形式——但这种程度的偏差,完全可以修正,这取决于我们以及您的努力」

比良多滔滔不绝说话的样子,并没有让人感到他是想要笼络敌人。倒不如说,完全是在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彻底展露给天海。那是因为,他的态度并非出自拉扰天海的算计,而是由衷的请求。

比良多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心希望迎接天海成为「同伴」。

「……你让我这么跪着,想做同伴也做不了啊」

天海苦笑着说道。

不过,这苦笑中一半以上更像是自嘲。声音没有了往常的劲头,不知何时,眼神中的力量也被磨灭了。

「双角会,吗……」

天海轻声地低语道,

「……比良多啊,所谓双角会,到底是什么?是接受了这么古老的……夜光的教诲的家伙们建立起来的结社吗?」

天海如此问道,比良多点了点头。

「其实夜光遗志的继承者们,后来分成了两派,这点您知道吗?」

「……不知道」

「其中一派就是双角会,另一派,则是阴阳塾」

天海震惊了,比良多用认真的口吻继续说道,

「部长应该知道吧?阴阳塾是在夜光的私塾基础上发展而来的组织。但是,从夜光塾发展出来的并不仅仅只有阴阳塾。正如阴阳塾继承了夜光『培育新的阴阳师』的遗志一样,双角会继承的是夜光的『另一个遗志』。换句话说,我们其实都是夜光的塾生」

「…………」

天海细细领会着比良多的说明,默默思忖了一段时间后,最终发出了「原来如此」这一简短的感想。

然后,就像是在向比良多请教问题一般仰视着他,问道。

「但……我还是不明白。既然如此,夜光的另一个遗志,究竟是什么?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于天海刨根问底的提问,比良多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他的这一笑,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神父或是牧师,他的包容力令人印象深刻。

比良多在天海面前,单膝下跪,与他的视线高度保持一致,

「天海部长,不介意吧——」

说着,便满怀真挚的热情,打算娓娓道来。

但是——

违和感,

察觉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想和天海说话呢。在这个双角会讨伐作战的战场上,把本应作为秘密的真想暴露给他,况且这个人直到刚才还一直是咒术战的敌人。

本来,对如何处置身为咒搜部部长的天海,就需要非常复杂的政治评判。所以自己才会宣言「总之先束缚你的自由」这样的话不是吗?但结果,自己到底是在想什么……

「……比良多?」

感到奇怪的天海召呼道,比良多听到后回过神儿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

身体僵直,呼吸停止,反倒只有心跳急剧加速。

天海也盯着比良多,

「怎么了?拜托,告诉我吧……」

别无他意地请求。

这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

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别无他意地询问。

这种事情,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咒搜部的部长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如此耿直。因为在他的立场上不允许有天真的想法。

脑子转回来之后,比良多才想起了自己到底滔滔不绝地说了些什么,顿时愕然,一阵冷汗。「喂」又听到了天海发出的声音,「到底怎么了」「说话呀」天海的话在脑中回响。

「——糟糕了」

咔哒一声,比良多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退离开了天海的身边,「拘束!」说着又再一次命令太刀尚未落下的八濑童子。

然而,式神没有行动,连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比良多惊讶地睁大眼睛。

「……哎呀呀,到此为止了吗?」

天海手抵着膝盖,好像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站了起来。

「虽然对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有信心的……但是要我演戏的话就不怎么拿手了。……啊啊,命令这个式神也没用了。这家伙现在已经对你『视』而不『见』了。无论你说什么,理论都是不会改变的,面对麻烦的式神时,只能找施术者下手」

「什,什么时候!?不对,我到底,怎么会——!?」

「算了算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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