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to The DarkSky 一章 死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涡巻く伽蓝(悠)

“咒术的真髓是‘谎言’?

真是的。诚如您的风格。

不过,我并不如此认为。

‘谎言’确为咒术之花,但花由根支撑。”

“相信之心。

若无此,不管怎样的‘谎言’均不会闪光。” ——飞车丸

1

那孩子没有名字。

忌讳之子。邪灵附体。被如此蔑视,并隔离。自懂事起,即便他人不做说明,便已明白自己是这样的存在。

不受他人关注,不被人爱,仅仅“存在”于那的每天。那将会反复至自己死亡为止,毫无疑问地相信着。相信此即为自己的“人生”。

但是错了。并非如此。

因为自己的人生充满波澜,不胜于也不劣于生于同一时代的任何人。

一切始于活泼精神的声音。甩开下人闯进座敷牢,打开沉重门板,投来的少年之声。

“你是我的式神?原来如此,很奇怪嘛,你。”

那正如射入深夜黑暗中的一束光芒。

在被夜之光照亮的瞬间,她的“人生”于真正意义上开始了。

——“……‘北斗’一事……瞒着不说……骗了你,对不起……”

治愈符。

春虎缓过神来。到底在发什么呆?磨磨蹭蹭个什么劲?出血很严重。现在不立马止住血的话。快点。马上。现在马上。

——“但是。已经,知……道了吧……”

治愈符的话身上有。防备自己失控,以及警戒夏目所遭遇到的鬼与监视宿舍的阴阳师们,和其他咒符一起携带着。对,有着必要与充分的量。

——“春虎君……”

摸索腰部的咒符盒,用指尖弹开盒子扣,同时抽出咒符——但是,完成不了一直以来的动作。指尖颤抖,不听所言。旋即脑海被愤怒与焦躁所涂满,甚至都变得不能呼吸。

——“我,喜欢你。”

冷静。不对。赶紧。赶紧。无视未能顺利动弹的手指,用整个手掌强制打开咒符盒。啪嚓,将收敛其中的咒符不做选择地全部抓住。

——“……要是你死了,我就不……原谅你……”

“急急如律令!”

本应接近干涸的力量,从不知何处流了过来。如止血般,将抓住的咒符束压上伤口。

使用咒术的瞬间,笼于头脑里的雾气散去。抱在左腕的夏目,依旧闭目不动。制服的胸部至腹部处湿透。靠于手腕的重量鲜活,润湿手的滑腻之热,则暴露在外界空气后急速转冷凝固。

仅凝视夏目的身姿,心便如被挖了一块。冻结血液的恶寒。忍住冲上喉咙的吐意,挥开杂念专注于咒术。

从按压的咒符之中,“探视”治愈符注入咒力。同时配合夏目的伤口,细致地改写咒符的术式。分秒必争。将复数的治愈符一齐并列处理,效果最佳化。灵压高至界限,以烧尽术式的势头灌入咒力。

然而,仍不足够。 

用咒术治愈重伤至此之人,当然是首次。但不知为何,脑内接连浮现出应做之事与必做之事。将自身灵气添至夏目停滞的灵气上,并强制让其循环。将连环五行符增幅的咒力流向治愈符。接着式符。使用简易式暂时填补缺损的身体组织。至此程度已是外科手术级别,但目前甚至连步骤都能够理解。总之,能做的事全部做一遍。运用所有的手段,将夏目——必须将夏目取回来。

“——春——!”

感觉听到头上传来某人的叫喊声。可是,明明如此头脑清晰,却领会不了那句话的意思。

“春虎!掉——”

再度听到人声的下个瞬间,脚尖,接着双膝,砰地传来冲击。立即护住夏目的身体。倒在坚硬的沥青路上,终于明白了状况——他们落至地面,着地了。对,自己直到刚才都飞于空中——并失控——不,现在必须专注夏目的治愈。

将夏目的身体横放在水泥地上,如覆盖她般持续施展咒术。止血,塞住伤口,修复破损的内脏。血液不足。头脑里立刻浮现术式,嘴巴自顾自地咏唱起从未听过的咒文。要恢复原初。无论如何。一个伤痕也不留下。绝对。

可恶。不知不觉中,口吐恶语。可恶,可恶,畜生,溢出怨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何做这种事情。到底。

是谁。

瞬间,感到思考对侧从未有过的恐怖与绝望,春虎本能地否定一切。总之,不承认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不准有。必须取消,当没发生过。

没事的,将之拼命说给自己听。治疗很完美,夏目受伤的身体逐渐痊愈之事一目了然。再过一段时间的话,就能完好如初。

肉体将。

然而——

大声吼叫。

从络绎不绝涌上来的知识中,再搜寻下一步的咒术。让停止的心脏跳动,让萎缩着的肺部膨胀。使其苏生。再一次,将夏目。

“……虎!”

怎么能重蹈北斗的覆辙!如今的自己与那时的自已不同。北斗消失,目标当上阴阳师,跨越各种各样的经历,才有了现在的自己。应该能救到,救不了算什么。将重要的伙伴,将尊贵的主人,将无可替代的青梅竹马。

绝对救到,所以,还请,拜托了,还请……。

“春虎!”

被从后边抓住了肩膀。

全身竦缩,与此同时,视野一端的某东西快速作出反应。

黑色的某样东西,如同乌鸦的羽翼一样——

“咕!?”

手搭上肩膀的冬儿被吹飞了。

挥开冬儿的——这么做意图保护“主人”的,不是其他,正是自己身穿的黑色外衣。似披风,似大衣,又似集乌鸦羽毛织成的外衣。“鸦羽”。下摆边变形边气势汹汹地飘滚。

冬儿立刻交叉双腕抵御“鸦羽”的自主攻击。被大幅度撞飞,却也勉强着陆在沥青路上。多亏冬儿的反射神经,否则——或者,运气不好没维持着鬼化状态的话,不会如此简单就能了事。

就像夏目那时候一样。

“……!?”

春虎扭曲脸面,反射性地脱下“鸦羽”并丢开。旋即,来自“鸦羽”的灵力断绝,壮烈的憔悴感席卷全身。嘟噜嘟噜脉动的激情空转,难以耐住负荷的神经如被烧尽般发生短路。

呼,身体内部的力量剥落,春虎瘫坐在沥青路上。

虚弱地将头部转向躺在旁边的夏目。

存在于那的,并非夏目。

放置在那的,是包裹于血染制服中的,夏目的亡骸。

脱下“鸦羽”之后,土御门春虎如落去附身物般瘫倒在地。确认到此,阿刀冬儿才总算解开警戒。

冬儿也激烈混乱着,不过,勉强抑制住动摇之心,首先确认状况。

春虎着陆的地方是车道中央。虽然离烟花大会会场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但附近好像也被施以交通管制。只不过,相对于没有车辆往来,却有数位移动中的游客因“发生什么事”而停下脚步看着这边。“……再封印。”冬儿小声咏唱咒文,解开了自身的鬼化。

烟花大会的烟花仍旧持续绽放。点缀夜空的光彩漩涡。炸开消散的光源,使得周边缓缓明灭。

在稍离冬儿的场所,还有大连寺铃鹿的身影。与冬儿一起——以及,和夏目一起——追赶被“鸦羽”凭付,失控的春虎至此。虽降至地面,却还没从纸折式神上下来。一副失去血色的年幼表情,看着春虎——和躺在他面前的夏目,冻住不动。

想必脑内一片空白吧。这么说的冬儿也无法置身事外。近似狂气的破坏冲动,就站在冬儿的正背后,窥伺这边的空隙。

但是,持续面对鬼的冬儿,学会了应对自暴自弃的方法。

半放弃思考,抹去感情,接近春虎。

春虎以魂不守舍的表情,瘫坐在水泥地上。

直至方才的失控,让他的灵力几近枯涸。原本自在目黑支局与楔拔决战以来,春虎就缺乏灵性安定。今日白天也曾失控,被“单臂之鬼”抑止。因被“鸦羽”凭依,一口气爆发了出来。

但是,现在的春虎就像夏目作出最后决断时那样,从让人感到生命危险的界线处,稍回复了些。冬儿单单确认此事实后,决定不考虑其余的一切,将视线移离春虎。

然后,夏目。

静静接近,诊断脉搏,确认有无呼吸。

从少女的身体上,仍能感到灵气。然而,作为知识冬儿学习过,此为被称作“泛式”的残留灵体。残存在夏目身上的灵气,与看惯的夏目灵气并无差异。即便如此,那也已经不是夏目了。

没有脉搏,亦无呼吸。

夏目,已经死了。

就要避远的冲动,再度开始向冬儿露出獠牙。委于这份冲动的话,莫如说很轻松吧。但是,冬儿彻底保持冷静。在此场面,自己有着不得不保持冷静的义务。

“……春虎。”

冬儿唤道,春虎没有反应,但他明白,与刚才不同,那话有传达到朋友那里。

可是,不知

道这之后该续接什么话才好。负担过于沉重。冬儿如此抹杀感情便已竭尽全力。这种时刻,即便硬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也毫无意义。冬儿微微咬紧牙关,起身返向铃鹿。

“铃鹿。”

“…………”

“铃鹿!”

铃鹿一抖,转过脸来。

“帮我张开驱人结界,能做到吧?”

“……唔、嗯。”

铃鹿表情僵硬,点了点头。但比铃鹿张开结界更快,从上空降下影子。

“雪风……”

是追赶春虎之际,夏目骑乘的白马式神,雪风。

侍奉土御门家的古昔式神,看似已把握了状况。和夏目与春虎拉开一段距离降落站立后,悔恨地垂下头部。冬儿离开春虎靠近雪风,啵,将手置于脖颈。

然后,现身的并非只有雪风。

“啊,都在!大家!”

因冷不防传来的声音,至今保住冷静的冬儿,也不由身体发僵。

降落站立的雪风对面。跑过车道朝向这边的,是同班的百枝天马,以及仓桥京子。春虎失控之时,夏目骑雪风、冬儿与铃鹿乘铃鹿的式神,立马飞向夜空。被留下的天马与京子,看来也跑着追赶伙伴们而来。身着浴衣的京子,脱掉木屐穿着足袋奔跑。

看着跑至跟前的两人,冬儿被逃离此地的冲动驱使,但他斥退那欲望,以迎接两人的形式走向前去。

想必跑了相当一段距离,天马与京子均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也一脸拼命地靠近冬儿的旁侧。

“春、春虎君他?找到了吗?”

对于天马的疑问,冬儿暂隔了段时间才点头。稍感疑惑后,天马的视线被引导向坐在路上的春虎。一瞬,眼镜背后的眼瞳熠熠生辉,但当注意到“另一人”时,愕然瞠开。

落后一步赶上的京子,难受地弯下腰,将手抵在膝盖处。然后,抬头仰望冬儿,看过天马,目光转向他的视线前方。

“……诶?”

荒乱呼吸的间隙,漏出愣神的声音。

以几近呆然的表情问:

“……小夏?”

从反射性浮笑的脸上,笑容滑落。接着,骤然发青。

“在干什么?”

天马发话。然后就像因自己的话而返过神来般,扯住冬儿的袖子。

“在干什么!赶紧叫救护车!”

声音和膝盖在颤抖。“快点!”对求助般说话的天马,冬儿一脸沉痛,无所行动。领悟到那意思——比起这,恐怕是微微察觉到了,天马变得哑口无言。

另一方面, “……小夏?”京子以即将消散的声音重复问道。

“骗人。……在骗人吧?你们给我适可而止。这不可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京子的声音里开始逐渐含有歇斯底里的音色。

远远围观的游客们也喧闹起来。冬儿内心再次被难以抑制的焦躁所侵蚀。想要大声乱吼,想要全力横冲直撞。但是,做那也无济于事。冷静,冬儿拼命握紧拳头。

“……天马。‘那女人’她?”

那是指谁,天马似也立马察觉了。

“……大概,还在刚才的地方……我们拼命地追赶大家。”

看起来天马要比京子冷静点,或者,只是还未对面前的现实有所实感。“是吗。”冬儿稍稍点头,再次朝铃鹿喊:

“铃鹿!将结界!”

被指示的铃鹿,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想要立即行使咒术,但极不顺利。看那样子,无论如何也不认为是“十二神将”。

接着——

“……对了。”

突然间,春虎喃喃自语。冬儿与铃鹿,以及天马和京子,都不由惊讶地看向春虎。

“去拜托老爹,即使我不行,老爹的话……老爹的话,一定能够医治夏目的伤。”

那是明明逼真,却奏出空虚声响的话语。冬儿的内部压力,不容分说地高扬起来。

“春虎……”

冬儿沉声道。随之,依旧瘫坐在地的春虎,将脸朝向冬儿。

是被打垮,即将快压坏,却在最后关头站稳的表情。是边把一切袒露在外,边倚靠最后稻草的表情。在当下也如将崩坏的双眸面前,冬儿束手无策。

“因为,对吧?老爹是职业阴阳医喔?冬儿,你的鬼不也被封印住了吗?”

“春虎,够了。”

“虽然平常插科打诨,但手腕确实一流。老爹的话,总能做到。老爹的话,一定。” 

“春虎。”

“一定能帮到,夏目的事情也一样。毕竟是职业的阴阳医,与我这种人不同,是真正的阴阳师!只要有意的话,即便是死人也——”

“春虎!”

到极限了。因冬儿的一喝,春虎表情崩落。另外,于冬儿体内打旋的东西,也随着怒声一起被吐了出来。感到胸腔深处开了个洞,以及超越疼痛的麻痹感。

“……春虎。”

冬儿再度重新搭话。

然后,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后,续道。

“不管怎样的阴阳师,都做不到将死去的人类复活一事。”

淡然地,就像说服自己一样。

冬儿仅仅是理所当然地说出理所当然的事实。

不知何时,烟花的发射也结束了。

沉重苦闷的沉默,压上在场的所有人。仿佛被那重量按压,冬儿低下头。

这是“现实”的重量与苦涩。逃离与拒绝均做不到。只能接受,忍耐。

只不过——

那沉默里存在些许“别扭”。浸于沉默,冬儿忽然意识到了别扭。

扬起脸。发现直至方才都看着这边的春虎,改变了头的方向。

被逼至绝境,削去一切多余之物,毫无掩饰的侧脸。只有那双眼睛含带异样的光芒。

春虎凝视的,是铃鹿。

立即看向铃鹿。她也注意到春虎的视线,从正面返望。是稚气未脱,胆怯的表情,但潜在底部的,是与之前不同的别种恐怖。

冬儿背部闪过一阵冰冷的电流。

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宛若雾霭般于脑海中复苏。形成思考前的预感——因令人不快,不祥的预感,他禁不住寒毛四竖。

“……喂。”

赶忙出声。

“春虎,你……”

然而,事态并未等待冬儿投出那“疑问”。

突然之间,候在冬儿旁边的雪风,就像唤起注意一样尖锐地嘶鸣。紧接着,之前混于烟花声音里的警笛声,忽然挤进车道。

出现的是与轿车相异,具有黑色粗犷印象的大型车辆。因眼熟的车种,冬儿不由摆好架势。连印在车体上的文字“阴阳厅”都用不着看。是灵灾修祓部队使用的运输车。

从急停的运输车里,接二连三地吐出身着黑衣的阴阳师们。是祓魔官。虽然翩翻防瘴戎衣意图组成阵形,但那动作突然紊乱了。领头男子看到冬儿他们,“竟是孩子?”睁圆双目。

冬儿不由啐了一声。

春虎失控,是在烟花大会热闹一带的正中心。既发生操使甲种咒术的竞赛,也有为了阻止失控的春虎,甚至召唤龙之北斗搞出的空中战斗。目击者要多少有多少。

正确而言,失控的并非春虎而是“鸦羽”。而且,“鸦羽”并非单纯的咒具,是“式神”。失控的“鸦羽”,正为动灵灾、Phase 3其物本身,若那灵气被祓魔局发觉并被视为灵灾,祓魔官——灵灾修祓部队突然赶到这里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

从运输车上下来的灵灾修祓部队,尽管对状况感到困惑,也仍然包围冬儿他们。另外,看到倒于地面,浑身是血的夏目后,脸色一敛。

祓魔官是灵灾修祓的专家,对咒术战本为外行,但从训练有序的阵形上,丝毫感受不到此事实。是职业阴阳师散发的,毫不动摇的压力。

“怎么办”,雪风像是这样询问般凑过鼻尖。冬儿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再度咂嘴的冲动。

总之,当下再没有自己一行人所能做之事,相反,将现场交接给大人们有益处。老实说,因相马多轨子一事,对阴阳厅的信赖大幅度摇晃。她曾说过,袭击夏目老家、土御门本家宅邸的即为阴阳厅。然后,她拿着本应留在宅邸的“鸦羽”,现身于春虎他们面前。既然如此,不得不判断多轨子与阴阳厅有所联系,并将两者均视为“黑”。

但是,比起阴阳厅,祓魔局还好。即便终究为一丘之貉,但至少有一人,心中明白似能依赖。“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与冬儿他们的指导讲师同辈,且听说和春虎、夏目,以及京子都认识。顺利和其接触的话,说不定他能认真理会这边的说明。

最重要的是,祓魔局的——能委于“法”之手的话,应该可以与方才感到的不祥预感保持距离。

冬儿缓缓吐息,手放到雪风的脸上。

“……铃鹿。”

他边出声,边以示没有抵抗意志,率先举起双手。

看到冬儿的态度,铃鹿也老实地——不如说,一副比他更松了口气的样子,举起双手。旁侧的祓魔官一脸惊

讶,怕是知晓“神童”吧。

京子依旧呆然,看了她现在的样子,绝不会判断她为危险。天马虽没举起双手,但垂着头,没有抵抗的举动。

只不过,春虎不同。

至今瘫坐在路面上的春虎,对围在周边的祓魔官们作出反应,激烈地扭动身体。死命摇头,庇护夏目,然后紧紧搂住夏目。

“春虎!”

冬儿大喝一声。但是,春虎充耳不闻。布满血丝的眼睛瞪视着祓魔官们。

终于,祓魔官中的一位,逼近至一步之前。

“……我等为隶属阴阳厅祓魔局的灵灾修祓部队。将要拘捕你们。若你们顺从,我们不会作出粗暴行为。”

自报家名的同时宣告道。春虎的呼吸加速,脸部浮现凶恶之相。

春虎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经由动摇混乱,陷入恐慌状态一般。但是,错了。那不过为表面,冬儿敏锐地看穿了这点。不如说,与失魂落魄前不同,现在春虎的心中萌生出坚定的意志。

危险的意志。

“春虎!老实点!”

冬儿忍不住叫道。但就结果而言,那成了契机。

春虎投身地面,快速伸出手。他抓到的,是本应脱去扔开的“鸦羽”。啪,如旗帜般大幅飘翻,漆黑的外衣宛若生物一样跃动而起。漆黑的布料之上,划过涟漪模样的黄金之光。春虎身缠“鸦羽”,双手抱起夏目的身体。

冬儿再次呼喊春虎的名字。

与此同时,祓魔官们展开结界。

“不准动!”

飞来祓魔官的警告。“鸦羽”下摆有如羽翼,大幅振翅。

轰,风吼。“鸦羽”的振翅卷起如龙卷风般的咒力漩涡。随后,与振翅同时面向全方位放出的,是如箭的黑色羽毛。那羽毛将祓魔官张开的结界切得七零八落。

被强制打破的咒术,进一步向周边散撒咒力。冬儿等塾生们自不用说,祓魔官们也即刻俯身,让路给狂暴的咒力。趁此空隙,黑色之影向夜空飞翔而去。

春虎如鸟振翅,他的手腕中有着夏目。

“那个笨蛋……!?”

在咬牙的冬儿身旁,祓魔官们连续不断朝夜空放出咒术。其中大部分为符术,或为简略的不动金缚。不过,身缠“鸦羽”的春虎,将那些全部回避,或者拂落。作为整体的动作,尚显僵硬,但“鸦羽”的自主防御完美地发挥着作用。

“鸦羽”的剪影被吸入夜空之中,不消一会儿,春虎连同夏目便逐渐远去。冬儿瞬间被激烈的纠葛所袭击。

“……可恶!”

够了,考虑这考虑那的放到后面。冬儿迅速拉起雪风的缰绳。

“铃鹿!过来!”

边喊边踏马镫,翻身上马。

骑乘雪风为第二次。领会骑手意思的老练式神,连缰绳都不用挥动,便跃向夜空。“冬儿君!”是天马的声音,同时还飞来祓魔官的怒吼与咒术,但白色的马匹随意闪避。

铃鹿不如冬儿般果断行动,还未跟上状况。即便如此,到最后也紧闭双眼,让依旧乘坐着的自身式神浮起,并生成大量全新式神,一齐解放搅乱现场。是烟幕的替代品。“真不愧是她”,在内心感谢铃鹿,冬儿将意识投向先行一步的春虎。

“雪风,拜托了!”

说完,使劲挥动缰绳。

2

飞升到天空后,立即有风呼啸而至。取下头巾的,冬儿的头发蓬乱不堪。另一方面,雪风不畏夜风地驰骋于空中。紧跟在后的,是铃鹿乘坐的式神。如同追踪剧的再开演。

只是,这次的追踪从最初就被染上了绝望。

“你准备做什么!”

“阻止春虎!”

“用什么方法!?”

“不知道!”

风压很强。边嘶哑双方的嗓子,冬儿与铃鹿边交谈。

究竟该做什么,连冬儿也不清楚。只不过,仅有原地不动这事做不到。

前方是夜之黑暗,以及,被眼底的街道灯光隐约照亮的,巨大翅膀的剪影。异形的暗鸦。只不过,那飞行依然很僵硬。想是滑翔的时候,噶当落下。杂乱无章地振翅,忽然间扭过角度,像绊了一下般弹跳。简直就如直接表现主人心情,不安定而歪曲的轨道。

但是,同时也如负伤狂暴的野兽般。

“可恶。那个……”

——蠢货混蛋……!

总之试着接近。幸运的是,虽然动作僵硬,但看起来“鸦羽”目前处于春虎的控制之下。那么,只要春虎不下令,就不会随便展开攻击吧。当然,“反击”一方不能保证。

“雪风!”

挥动缰绳,雪风再次提速。

并不清楚“鸦羽”原本的速度到底为何种程度,不过,相对蛇行的“鸦羽”,雪风不断地缩短距离。与预想一致,没有来自对面的攻击,但能感到“鸦羽”而非春虎,有在警戒着这边的气息。

“春虎!”

冬儿挺身叫喊。

“冷静下来!先降落!春虎!”

“…………”

虽然大声搭话,但春虎没有给出回答。雪风再次加速,与“鸦羽”并列。随后在冬儿与春虎并排的反对侧,铃鹿的式神也绕了过来。以将“鸦羽”夹在中间的形式,铃鹿厉声道:“笨蛋虎!”

但是春虎没有停下。

就在此时,“鸦羽”突然急速旋转,几乎同一时刻,雪风也向反侧降低马身。挺身的冬儿,慌慌张张地攥紧缰绳。紧接着,掠过急速旋转的“鸦羽”,细小之影撕开夜晚的空气。

苍色的燕子。是“WA1型・燕鞭(Swallow Whip)”。而且,并非一体。接着二体,三体。等冬儿重整紧急回避的雪风的姿势时,合计十体的“燕鞭”正以“鸦羽”为中心狂舞。“什么!?”冬儿不禁俯视眼底。

“有咒搜官?在哪!?”

即便在人造式中,“燕鞭”也是被称为捕缚式,归于特殊范畴的式神。它主要的用途是捕缚咒术犯罪者,是为咒术犯罪搜查官设计的人造式。在绝大部分的场合,视使役其的术者为咒搜官也未有差错。

“小心!”

铃鹿慌张地发出警告。

“这些是改制品!基本算是不同的东西!”

“燕鞭”是由魔女术(witchcraft)社制造的市贩人造式。而在咒捜官使用此的场合,各个经过人手附加细微的调整并不算稀奇。

但是,铃鹿好像推测到当下于眼前高速移动的“燕鞭”,术式曾被大幅改造过。确实,冬儿至今为止也看过几次这种捕缚式,但目前这里的“燕鞭”让人感觉与过去看到的东西不同。机动性,最重要的是,十体整体的气息不同。

“难不成……!?”

——操纵者为一个人?

就像回应此疑问,十体“燕鞭”有机联动,如同双手般包围住“鸦羽”。

相对重复不规则轨道的“鸦羽”,它们紧紧维持一定的距离,一丝不乱地持续包围。全体机动性好似整个生物般。

十只围住巨大乌鸦的苍色燕子。

而且,正恰如狩猎一头野兽的鬣狗群。虽不会直接攻击,但死缠不放。即便“鸦羽”意图抖落他们大幅飘翻下摆,也能如委身于那风压般轻飘飘地闪躲,连触碰都做不到。对那巧妙的动作,铃鹿睁圆双眼。

“怎么回事?不是自主回避。远程操作?在这上空?怎么办到的?”

“铃鹿!能从咒力追溯术者吗?”

“我、我试试看!?”

不清楚是谁的操纵式神令人不舒服。正常考虑的话,大致为咒搜部的人,但如何探听到这的?不对,这么说的话,在男子宿舍的时间点,春虎他们即受到不明人士的监视。暂时取消了监视——作出如此判断是错误的吗?

——可恶。怎么办!?

想要制止春虎,但既然目前不明了操纵“燕鞭”的术者的目的,那就不能草率行动。铃鹿将想办法“探视”搜寻术者的所在地,但逆向探知术者需要高超的技术,且现在她因封印而被限制了力量。虽对外围集中精神,但追溯咒力得费一番功夫。

然后,在冬儿他们束手的期间,率先动手的是“鸦羽”——春虎。

“——碍事!”

啪嚓一声,“鸦羽”的下摆如爆炸般大幅展开,紧急制动。被攻其不备的雪风与铃鹿的式神,超越春虎急忙回转。燕子们也消不去惯性,乱了包围圈,但它们以最小的轨道修正,旋即追缠“鸦羽”。不过比重塑包围更快,“鸦羽”拍打展开的下摆,上升到更高一层的上空。

重复复杂的回旋,边旋转下降边描绘弧线的“鸦羽”。正确跟踪那动作,敏捷地追随其后的十体“燕鞭”。后者还好,前者的动作实在不觉得是怀抱两位人类的动作。每当“鸦羽”的下摆如羽翼般飘扬,夜空里就飞舞起似星屑般的光之粉末。

但是相对,燕子们也不逊色。全体并不采取相同的动作,而是边细致替换阵型边稳当地迫近“鸦羽”。同样,“鸦羽”也没有让其从侧面攻入的漏洞。“畜生”,冬儿抑住急躁的心情。

着这次轮到“燕鞭”动手。

两体同时张开双翼,“伸展”飞羽。如其名,化为数条鞭子的翅膀,覆盖住“鸦羽”。根据式神本来的用途,实行“捕缚”。与之相对,“鸦羽”将其视为“攻击”。用一瞬的回击钻过两体捕缚式伸展的鞭子,并在交错之时一闪其下摆。瞬间改变形状的“鸦羽”羽翼将前端化作利刃,一刀两断“燕鞭”的飞羽。

然而,“燕鞭”——操纵式神群的术者,对式神的损伤毫不在意。以最初的两体为首,残留下来的个体也接二连三地开始捕缚“鸦羽”。

苍色燕子展开鞭子迫近。“鸦羽”尽情飞舞,将其全部斩裂。复杂、有机,且精密。在旁观者眼中,看起来都像是某种武戏。

被斩到的“燕鞭”闪过灵滞,停下动作。

只不过。

——怎么回事?这很奇怪?

“鸦羽”持续反击,但是敌人的数量并未减少。被斩的“燕鞭”在停滞过后,立即再度振翅回到阵型中。而且,加入下一波攻击之际,被斩的地方已经恢复。当然,是通常的“燕鞭”不可能拥有的性能。

攻击的手段,也渐渐加强。从两体到三体、四体同时伸展鞭子。是没有间隙的波状攻击。伴随此,“鸦羽”的对应则始现滞后。

然后,在一体终于缠上的瞬间,余下的九体一齐扑往立马上升准备逃避的“鸦羽”。虽然“鸦羽”击退了其中两体,但其他的燕子全部将其形态变成鞭子,将“鸦羽”连同春虎,以及夏目束缚住。

“春虎!?”

“鸦羽”如落在网上的鸟般失去了飞翔能力,描绘着抛物线开始自由落体。冬儿与铃鹿急忙追在后头。不知从何时起,眼底逐步从住宅街向大楼林立的街道变化。面向其中的大楼墙面,“鸦羽”撞击而去。冬儿拼命挥动缰绳,但到底已来不及。

激烈冲撞。

在如此认为的瞬间。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春虎的咒文。是火界咒。同时,“鸦羽”被火焰包裹,拘束住翅膀的“燕鞭”们燃烧起来。

“咕!?”

热浪涌来,冬儿眯起双眼。铭刻在夜空上的火焰,一瞬将式神尽数烧灭消散。为了排开余波,“鸦羽”的下摆拍动。横向翻滚,于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与大楼的冲撞。但是,那动作比起交战前更加举止诡异。颤巍巍地一个劲降低高度。

冬儿驾驭雪风,一口气跑近“鸦羽”。“春虎!”大声叫喊,窥探他的样子。

春虎边滑翔边拼命盯着前方。其侧脸上没有从容。虽然打算对他说先降落,但照此情况来看,不慎重降落的话,极有可能导致坠落。

这时——

“头巾!那!”

从斜后方接近的铃鹿,伸长胳膊大喊道。仔细一瞧,近前方有栋建设中的大楼。最上层没有外壁,钢筋外露。

高度正好,这么考虑的瞬间,冬儿强硬驱使雪风。

于滑翔的“鸦羽”的前进去路上,让马匹滑入。春虎睁大双眼,“住手”,制止反射性意图出手的“鸦羽”,并改变轨道。然后,冲入迫近正侧方,修建途中的大楼。

“!?”

春虎双手抱怀夏目。同时,“鸦羽”将下摆投向前边吸收冲击。通过钢筋骨架间的缝隙,顺势坠身到楼面上。

被黑衣包裹的春虎,抱着夏目滑过楼面。雪风也紧接其后,着陆在楼面上,并踏响马蹄减消速度。

被包在“鸦羽”里的春虎与夏目,边撞开旁置的建筑材料边滑行,在楼层的中央附近才总算得以停止。接着精疲力尽地倒向一旁。冬儿大大吸了口气,轻拍雪风的脖颈,落足至楼面,并接近春虎。

春虎踉踉跄跄地抬起上半身,即便如此,也仍试图再次庇护一动不动的夏目,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虽然看上去身心疲惫,但暂时并没有明显外伤。

对小一岁的朋友,冬儿用斥责的口吻严肃说道:

“春虎。”

春虎垂着头,反复激烈的呼吸。

“春虎!”

“…………”

呯,夜晚的空气震动,像是受其惊吓般,春虎蜷着身子,但依然不打算抬起头,也不准备回应冬儿。

嘶,于两人旁侧,铃鹿乘坐的式神滑了进来。铃鹿看了看垂首的春虎与瞪着他的冬儿,一言不发地下了式神。

冬儿侧眼瞧了下铃鹿。

“……术者?”

“对不起……”

看来到最后也没发现操纵“燕鞭”之人。冬儿没有责备铃鹿,“是吗”,仅这么小声低语了一句。

接着,像是因那交谈注意到了铃鹿的存在,垂首的春虎突然猛地扭过头。

将力气打入颤抖的膝盖,一副鬼气逼人的表情站了起来。然后,扑向不由胆怯的铃鹿,双手抓住她那纤细的肩膀。

“铃鹿。”

春虎直盯铃鹿的眼睛。

随后,将那句话说出了口。

“铃鹿。‘泰山府君祭’,若是‘泰山府君祭’,就能够复活夏目。只要像你曾想做的那样,实行‘泰山府君祭’的话……”

粘稠般的语调。

那是被自焚己身的妄执所侵犯,丑恶——却为灵魂的呐喊。

“给我差不多一点,春虎!”

冬儿怒吼道,但春虎充耳不闻,仅一直盯着铃鹿。握住铃鹿双肩的双手颤抖不停,但绝不会让其逃跑。

“拜托。”

“不要。”

铃鹿即答。

如悲鸣般迸出的声音,一反其表观得怯弱。

“铃鹿。”

“不要!不要开玩笑……不要开玩笑了!在说什么鬼话!”

“才不是玩笑话,我是认真的。”

“住口!你、你忘了那时候是怎么对我说的!?”

铃鹿如甩开般说道,眼角闪现泪珠的光芒。恐怕,根据春虎从祓魔官那逃离时的样子,便已预想到此展开了吧。

然而,铃鹿自身也还未从夏目之死的冲击中缓过来。从口中零落的话语因动摇而颤抖,拼命叫喊的声音令人心痛。

“在我那时候一副了不起的神情,像是理所当然般地阻止了我!当轮到自己了,就打算轻易翻脸?那算什么!算什么!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你个,卑鄙小人!”

到最后基本已成泣声。对抽噎的铃鹿,春虎并无放手之意。

铃鹿用湿润的眼眸狠瞪春虎。

“首先……首先,代价为?祭祀的代价你准备怎么办!代替夏目亲,到底用谁的命……!”

最后的质问,因早已知道答案而布满恐怖。

相隔些许的沉默,春虎明确回答道。

“由我死。”

“别说鬼话!”

“没说鬼话。夏目……是我使她死亡的,理所当然的补偿。”

根本用不着看他的眼睛。是在完全认真地说。

“铃鹿,拜托。这是我的请求。”

两手用力,春虎从心底恳求。铃鹿双眸大睁,开始扑簌扑簌地流泪。哭着左右摇头。拒绝……即便如此,也挣脱不了春虎的手。

再也看不下去了。

冬儿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放在春虎的胳膊上。“鸦羽”没有反应,但春虎攥着铃鹿的肩膀,并不打算退开。

冬儿似是喃喃自语地说:

“……把夏目扔在那种地方不管行吗?”

能感到“鸦羽”的布料之下,春虎在颤抖。力气褪落。冬儿把春虎的手从铃鹿的肩膀上慢慢挪开。

右手离开后,左手自然离开肩膀。铃鹿站在原地,嘶地小吸了下鼻子。

下一个瞬间。

停止活动的“鸦羽”,突然飘动。就像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般,将下摆指向楼层的角落。

“——呀,繁忙之中多有叨扰。”

响起声音。冬儿、铃鹿、春虎三人,吃惊地转过头。

于微暗之中,一位年轻男子缓缓现出身影。

衬衫配马甲、西装裤打扮的潇洒青年。不,与其说是青年莫如说为少年。外表岁数看起来与冬儿他们相差无几。只是,凭直觉领悟到并非“人”。大半是式神。而且,那存在感并非人造式,是使役式。

细心打理的黑发,以及与晒黑无缘的白色肌肤。系蝉形阔领带,戴白色手套。宛如古时贵族的打扮,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嵌在右眼上的圆形镜片。大概为单目镜。

然后,看到那单目镜的瞬间,铃鹿冻住了。

“……骗人。”

发出的声音,就像玩笑般沙哑。

冬儿与春虎立即采取架势,与出现在面前的男子对峙。但是男子毫无在意,悠悠靠近,并停下脚步。

一脸沉着,男子清爽地微笑说:

“那边的两位是初次见面呢,我叫夜叉丸,还请多多指教。”

3

时代错乱的单目镜。

不过铃鹿对那单目镜有所印象。是想忘也忘不掉的东西。

不仅仅是单目镜。那服装,声音,以及面容。明明年纪完全不同,却过分地相似。甚至连身缠的灵气都一样。这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因为,已经死了。死了。在两年以上之前。

但是,不顾虚弱否定的理性,本能尖锐地断定。

“……父亲……”

春虎与冬儿的反应,有一瞬的空隙。是过于不合时宜,且不似其风格的话语。理解未能立刻跟上。

暂先不论回过头两人的表情,原本,看起来就不像是理解了铃鹿话中的“意思”。理所当然。因为她自身也不理解这是什么情况。

自称夜叉丸的男子,微微一笑。

“铃鹿。”

用极其自然,理所当然的口吻打招呼。

“这不很精神嘛,虽想在再会时多费些心思,但也许这样也有这样的戏剧性。”

“…………”

讲话方式也完全一致。一模一样。即便返老还童至此种地步,核心的个性也未有变化。

“不过,‘父亲’可不能接受呢。即使吃惊这事无可奈何,你也已是独当一面的咒术师。不管何时、何样之刻,都有必要正确解读事象。最重要的是,不该如此轻易地对自己施‘咒’。虽想严厉地说两句,但你应对乙种咒术的方法还很拙劣呢。留神点。”

因他高兴且柔和的教诲态度,铃鹿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

汗水缓缓浮现,自身的意志萎缩。恰如被蛇盯住的青蛙。拒绝、逃避、恐怖,却连抵抗都做不到。因为服从一事已被刻在魂魄之上。

“……铃鹿?这是怎么回事?”

注视着夜叉丸,冬儿问道。但是,回答不了。冬儿唰地瞥了眼铃鹿的样子。明白到她并非处于能够认真作出应答的状态后,立即将注意力返至前方。

“……夜叉丸,呢。”

低语之声里,混有讽刺之上的紧张音色。

“我说?所谓‘父亲’,是你的绰号还是其他?”

“哈哈哈,那想法很愉快。但是,答案为NO。不起劲真是抱歉,但就是字面意思哦。”

“哼。这样的话很奇怪啊。即使你多么善于打扮得年轻,看上去也不像是铃鹿父亲的年龄。而且在这之前,你不是人是式神吧?再进一步说,就我所知,铃鹿的父亲仅有一位,而那家伙应该已经死了。

就像推算与对手之间的间隔,冬儿慎重地堆叠问题。对此,“是呢。”夜叉丸以直爽且无所隐瞒的态度首肯道。

“也就是说,到底怎么回事?”

“和刚才提醒的一样,她的发言是不正确的。再次自我介绍下,我的名字是夜叉丸。生前之名为大连寺至道。虽然死于两年前,但作为式神复活了。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夜叉丸干脆地说道。冬儿与春虎,以及铃鹿,都瞠目结舌忘了呼吸。

大连寺至道。被称为“导师”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十二神将”的一员。

即是“神童”大连寺铃鹿的亲生父亲,又为被关闭的宫内厅御灵部的部长,还曾为双角会的干部。以及,是两年前灵灾恐怖袭击“上巳之大祓”的主谋者。

大连寺至道于恐怖袭击之际,被卷进由自己引起的灵灾而死亡。一如刚才“本人”承认所言。

但是……。

“……复活了?……式神?”

铃鹿愕然地呻吟。

夜叉丸将戴有白手套的双手摆在腰部,轻快地说:

“厉害吧?”

没有紧张感,某地方像是在瞎扯的态度,与对峙的三人极端对照。

果然没变。没有发生改变。并非特别什么地方,而是正渗出着。时常附带的随意性与胡乱性。不认真不诚实的氛围染至灵魂。

但是铃鹿知道,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明白。

自懂事起,父亲即是“绝对者”。缠着此氛围,他若无其事地将自己与哥哥当作试验台,反复进行咒术的研究。就幼时的铃鹿来看,他摆出“一半出于趣味”的态度,满不在乎地行使了数个禁咒。铃鹿以自己的眼睛观察到了这些。

这男人的“随意性”与他所持有的“危险性”直接关联。在放荡不羁贵族的氛围底部,沉有冷静透彻的残酷。与智慧和知识,身为咒术者的强大“力量”一起。

“无论如何,总之‘现在的我’自称夜叉丸而并非大连寺至道。严格来说,就是另一个人哦——虽然这么说也很奇怪呢。因为并非‘人类’。”

“…………”

铃鹿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一种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大脑却被摇晃般的不快感。而且耳朵深处鸣鸣作响。平衡感消失,错觉脚下崩落一样。不能顺利呼吸。

——明明死了……明明死了……。死了……然后……。

复活了?那种荒唐事——否。就在方才,连己方都言及到了那可能性。

“泰山府君祭”。

大连寺至道——父亲是旧御灵部的最高责任人。而御灵部是为了研究被称为荒御魂及和御魂的“御魂”而被设立的部门。

在将宗教性概念极力排除才得以成立的“泛式阴阳术”里,“御魂”单指“灵灾化的魂魄”。现在,与魂魄相关的咒术被指定为禁咒,但御灵部是踏进禁忌最深的部门。然后,所谓“泰山府君祭”,即恰为“操纵魂魄的咒术”。

更何况,父亲曾是夜光信徒们的秘密结社,双角会的干部。关于夜光编进他自己的咒术体系,并让其崭新再生的“泰山府君祭”,可以说父亲处在比谁都清楚的立场上。

暂先不论铃鹿过去实际想尝试的“泰山府君祭”,其步骤确为御灵部进行的研究。不,正确来说,是其中一部分。御灵部的研究结果,因灵灾恐怖袭击佚失大半。御灵部——父亲生前迫近夜光的“泰山府君祭”到“何种地步”,连铃鹿都不清楚。死后作为式神复活,对于这种荒唐事,无法断言不可能。

“……大连寺至道……是真货吗……”

冬儿低语的声音发颤。倏得,铃鹿回想起来了。

冬儿体内的鬼。那是被卷进父亲引起的灵灾,“凭依到”的东西。对冬儿来说,父亲是扭曲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随之——

“对。”

夜叉丸浮现冰冷的微笑,始终高兴地看向冬儿。

“因此事实上,也很期待与你的会面,阿刀冬儿君。你的事情我有听说,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呢。”

“…………”

“哈哈,好啦,别瞪我了。我对你体内的‘鬼’大有兴趣,毕竟我们好像不约而同地成为了同种眷属呢。”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获得‘同一加护’一事啦。”

夜叉丸咧嘴一笑,用抱着胳臂的食指,轻轻指向冬儿。

“话先说在前面,那个,可是相当贵重之物哦?非亲非故的人类偶然间匹配可算是奇迹性的事例。说实话,我认为‘没理由放着不管’。你也很在意吧?”

“…………”

对夜叉丸挑拨性的措辞,冬儿慎重地避开回答。一反常态地警戒,也许是切肤感受夜叉丸“危险性”的证据。

不如说,没有漏听的是铃鹿一方。刚才的话。父亲知道凭依在冬儿身上的鬼。而且根据他刚才的说法,像是冬儿的鬼并非单纯的灵灾一样。同种眷属?同一加护?是怎么回事?父亲,父亲到底……。

“然后——”

无视铃鹿的动摇,夜叉丸随心所欲地说了下去。解开抱住胳臂的姿势后,右手抵住胸口,从正面朝春虎的方向转过身去。

“——不必多言,也非常期待与你相会呢。不过正确来说,是‘现在的你’。恕我直言,之前并不怎么注意‘土御门春虎’君一方。直至数小时前为止呢。”

说完,夜叉丸扬起微笑。

秀丽且蛊惑的笑容。正因深处怀有深邃黑暗才显其夺目,梅菲斯特的微笑。

“那么,该如何称呼此伟大阴阳师的魂魄为好?仅从刚才的样子来看,还未是‘北辰王’那块料吧?坦率地称‘夜光阁下’较好?”

现场的空气嗖地变冷。就像铃鹿与冬儿硬是避开考虑的事实,化成看不见的冰块出现,将周围的空气冷却一样。

由相马多轨子告知及经“鸦羽”证明的,事实。

土御门夜光的转生。

从铃鹿的位置上,看不见春虎的表情。听到夜叉丸之言的春虎的后背上,现在也仍被“鸦羽”——一般认为那个土御门夜光所常用的衣物——覆盖着。许是此原因,如今面前的春虎,

就像与铃鹿知道的春虎并非同一人。

——笨蛋虎……!

喉咙干燥不已。铃鹿用力握住拳头,注视春虎的后背。

当事人春虎的后背,缓缓地微动了下。

“——我的名字是春虎,土御门春虎。”

听到那话的瞬间,铃鹿心中的紧张得到缓和。冬儿的嘴角也闪过微微的笑意。

相对——

“……哼。”

夜叉丸仅略变表情。

但立马就回到原本的态度。

“知道了。那么重新拜过,土御门春虎君,很高兴见到你。请谅解如此缺少礼数的问候,我怎么也耐不住呢。毕竟生

前的我可谓是夜光的最高权威,睡着也好,醒着也罢,都考虑着他的事情呢。”

以平稳的神情注视着春虎,夜叉丸饶舌地诉说。那态度绅士且圆滑,绝非为虚与委蛇的虚伪之物,但不过是父亲本质的一部分——表层而已。

“而且,向你伸出手的时刻尚在之后。因此,其实是计划再静观一段时间的……不过如此这般也形成不坏的状况就是了。那么,就是这样,试着独断行动了。”

铃鹿听闻此后,立即理解了父亲的意图。全身唰地竖起寒毛。

几近本能地叫道。

“……笨、笨蛋虎!”

于父亲面前,牵制父亲意图的勇气。从前的自己绝对做不到吧。

但是。

“不要上他当!这、这家伙可是双角会的头领!煽动夜光信徒发起恐怖袭击的,就是这家伙!”

拼命喊叫。恐惧得、恐惧得无以复加,但如今若不说便会来访的“展开”更加可怕,难以忍受。

然后,扯开嗓子喊完的瞬间,感觉至今为止捆绑住自己的父亲的束缚,稍稍松弛。对,自己已经与过去的自己不同了。并非“导师”的实验动物,而是“神童”大连寺铃鹿。

夜叉丸苦笑着说:

“喂喂,铃鹿,你与春虎君的感情不挺好嘛?想要在一起的话,不如说该邀请至这边。”

对父亲的话,铃鹿倏得火冒三丈。什么叫“这边”。在父亲心中,铃鹿现在也仍在父亲一侧——不,父亲的“底下”吧。那理所当然将铃鹿归于同一阵营考虑的口吻,不可饶恕。

“……别说胡话!”

将怒气与仇恨压缩吐出。虽然声音仍含怯意,但不能让内心也屈折。竭尽心力瞪视浮现不痛快神色的父亲。

此时——

“……首先有两点想确认。”

如此唐突地从旁插嘴的是冬儿。夜叉丸爽快地回问:

“是什么?”

冬儿敛去表情说:

“刚才的式神,是你吧?”

“嗨,从断定开始切入,是我喜好的说话技巧呢。是说‘WAl’?对,是我干的。”

说完,夜叉丸慢慢将食指与中指伸入马甲的口袋里。就像戏弄尖锐警戒的冬儿,以缓慢的举止抽出折叠的咒符。

是式符。指尖一弹,一体枭即被召唤。

是巫女术社制的“WI2型・枭眼(owl-eye)”。是被称为检知式型的式神,原本为与术者共享五感之一,被使用在远距离调查等情况的人造式。但是,与之前的“燕鞭”相同,这“枭眼”也被大幅改造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羽毛——体表呈现黑色。

与无机质、拥有如机械般形体的阴阳厅制式神相异,巫女术社的式神以忠实于现实中动物外表的式神居多。为此,以明确化是式神一事的理由,将体表青色化。此色调是被阴阳厅下令的义务化事项,也是成为与被记录在式符上,术式的根本相关联的标准。既然在此动手脚进行变更,夜叉丸召唤的“枭眼”,可以说已经与市贩品属于不同种的式神。

然后,看到黑枭的瞬间,“啊”,铃鹿懊悔地喊了一声。因为明白了夜叉丸操纵“燕鞭”群的技巧。大概父亲让这黑色的“枭眼”潜藏在夜空中,观察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燕鞭”的操作,也定是经由检知式的介入得以完成。

夜叉丸举起右腕,黑色的“枭眼”拍了一、两次翅膀后,停在主人的胳膊上。于微暗中闪耀的枭之圆眼,总感觉会联想起单目镜的镜片。

“……目的是?”

冬儿问。

“哈哈,说出这感觉会被讨厌所以不是太想说,但最大的理由是‘想要多管闲事’吧。”

夜叉丸像是道歉般笑说。恐怕是真心话。

但是,另一方面,只要没有值得行动的算计便绝不会出动,这也是父亲的作风。

“露面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最初忍耐住了,但恰好变成祓魔局顾不上的状况……无论如何也想试试看呢。实际上,确有收获。原本,只要你身着‘鸦羽’,轻微改装过的市贩人造式即便成群,也应完全敌不过你才是。那还算有效一事,即为春虎君还未取回‘本来’力量的证明。本来的力量……以及记忆呢。嘛,因此像这样厚脸皮地露面——这也无法否认就是了。”

始终为胡乱的说话方式。

这时——

“本来的?”

许是对此不能置若罔闻,春虎挺身而出。从铃鹿的角度上,依旧窥探不了春虎的表情,但他的声音与态度,浓密地飘散着无处宣泄的焦躁。

“你没听到啊?我是——”

“明白了。下个问题。”

制止咬牙切齿的春虎,冬儿强硬续道。

春虎一反常态的攻击性态度,证明现在的他果然并非处于平常的状态。相反,冬儿有种“驾轻就熟”之感。即便作为咒术者远不如铃鹿成熟,但论气魄与头脑灵光度,她或许比不上他。

“你是式神吧?也就是说,你有主人吧?”

因这问题,铃鹿恍然,她没有思至这一步。

另一方面,“必然。”被问的夜叉丸干脆地答道。

冬儿咧嘴——险恶地笑了。

“原来如此,那顺往下问。事实上就在刚才,我们才与名叫蜘蛛丸的式神的主人有过一番争执。而你颇能让人联想到那叫蜘蛛丸的式神,难道说是关系者?”

因冬儿的询问,春虎身体僵硬,铃鹿则差点惊呼。

结果,夜叉丸佩服似地颔首。

“直觉不错。或许确为捡到宝了。——诚然。我与蜘蛛丸,为敬仰同一主人者。我的主人是相马多轨子,相马氏族的直系公——”

主——比他言尽更早,冬儿动了。

“第一封咒,解除!”

叫喊,并一口气鬼化,逼近距离。

“什!?”

在铃鹿瞪圆眼睛之前,猛扑过去的冬儿的身体被闪灭的武者铠甲所覆盖。冬儿表露敌意,扑打向夜叉丸。

由己方提起交涉,再将之单方面截断的奇袭。铃鹿完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夜叉丸依然满面微笑,也不闪躲,就从正面接招。

哐,冲击传过楼面。用单臂防住冬儿攻击的夜叉丸,顺势挥甩防御的胳膊。“啧!”冬儿被弹飞,边蹬空边重整体势。铃鹿哑然——但春虎不同。即刻附和搭档的奇袭。

“急急如律令!”

跑向旁边,并将咒符——依旧残留的咒符由后向上投掷。当木行符正在形成蔓草之际,他已结手印转向后续的不动金缚。不用说,“鸦羽”也进入战斗态势,提防夜叉丸的一切攻击。

“哎呀哎呀。”

夜叉丸愉快地笑了。

“考虑虽不周全,但为果断之辈。真年轻呢。——好。”

夜叉丸的身影消去。

下一瞬间,武者姿态的冬儿被伸得笔直的踢腿踹飞了。

脊背剧烈碰撞外露的铁架子。“咔!?”裹住冬儿的铠甲发生灵滞——这时夜叉丸迅速翻身,朝春虎跳跃。迎击的春虎的不动金缚。夜叉丸不闪避,也不解开实体化。从正面硬接住之后,将束缚全身的咒术之锁强制扯碎。

“鸦羽”的下摆跃起,给予空中的夜叉丸数刃斩击。然而式神用手掌将之尽数架开,并唰地在春虎面前落地。在此顷刻前,“鸦羽”强制让主人后退。

“——嗯,看来果然并非处于原本状态。”

但夜叉丸以游刃有余的神情评价道,并起身用轻快步调悠悠缩短间隔。

“咕!?”

春虎再向后方大幅后退。就像掩护其行动,冬儿把堆积的水泥袋扔向夜叉丸。但夜叉丸瞬间解开实体化,出现在春虎背后。

“鸦羽”用全力挥开他砰地搭在肩膀上的手。夜叉丸故意哈哈发笑,并用后仰躲闪回避再次飘翻的“鸦羽”的一刀。

“㘗。”

尖锐地口吐气息,猛击出右直拳。

如鞭子般柔软的一击,让周围夜晚的空气啪嚓震动。与即刻防御的“鸦羽”一起,春虎如同纸片飞往空中。

“鸦羽”伸展下摆缠住铁架,春虎勉强着地。替换突入的冬儿大吼迫近,但夜叉丸“哒哒”踩踏地面,以似跳的步法忽左忽右,华丽地躲避生成陆续放出的攻击。

“即便这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颇具水准的哦?”

冷笑着轻轻举起双拳,夜叉丸摆出拳击架势。

但是,很快就解开拳头。

“不用说,如今是这边呢。——唵・伎利切・娑婆诃。”

以被塞进白手套的手指,结罗刹印。黑色喷雾刚吹起,便缠上冬儿让其动作失速。“咕!?”于咬牙的冬儿面前,他惹人生厌地耸肩。

“——म——”

种子字。将毒,将魔啃食,孔雀明王的种子字真言。此言痛打动作迟钝的冬儿,并将其再次吹飞。

春虎间不容发地放出符术。

“唔,粗糙。”

因此一言,术式很快即被夺取并无效化。无视哑然的春

虎,在自动进入防御的“鸦羽”采取行动之前。

“唵・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娑婆诃。”

不动金缚。

是似仅为绕口令般缺乏干劲的咏唱,但被注入的咒力却为破天荒的力量。

不动金缚将“鸦羽”连同春虎一起绑住。春虎被打倒在地,另一方面,被种子字真言正面击打的冬儿,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只不过,覆盖身体的铠甲遭受激烈的灵滞,不断闪灭。之后的战斗不用再说,处于必须立刻解开鬼化的危险状态。

胜负已分。

在此期间,铃鹿只能睁大双眼从旁观看。

“……如何?”

啪,啪,一脸从容不迫地给身体拂灰,夜叉丸依然温和微笑。

“虽说这样也有这样的乐趣,但是,稍显空虚。公主的——关于吾主相马多轨子的得意忘形,请容我诚心诚意地表达歉意。不过,一码归一码哦?与我们一同行走阴阳之道这事,你们不试着认真考虑一次吗?”

极其认真地说道。再度,让人难以置信。

“当然,谢罪会附上相应的代价。对寻常的交涉万分恐惶,但譬如说,‘泰山府君祭’。这么说可能有些那什么,不过以‘泰山府君祭’为首,在魂之咒术方面,即便在这业界我也算权威。我自身便是那证据。春虎君,我不会说让你抵命这不解风情的话。虽然多少会有些‘附加条件’,但定会漂亮地让那女孩——成为你替身的土御门夏目苏醒。”

面向一动不动的春虎,夜叉丸和颜悦色地说道。

铃鹿紧咬双唇。刚才那提议被列给春虎一事,极端令她不甘心。懊悔得无以复加。

而且,夜叉丸还对冬儿告知。

“你也一样,冬儿君。你的那份力量,只有在我们的指导之下,才会在真正意义上开花。希望务必‘拜托’我们。另外,如果说无论如何都怒火填膺的话……没办法,就帮你回收那鬼吧。虽然被折腾了两年多,但你原本是与这世界无缘的人。现在也不迟,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取回正经的人生就行。一切由你决定。”

冬儿之所以以阴阳师为目标,是为了应对体内的鬼。夜叉丸的提议,关系到冬儿的夙愿。

然后——

夜叉丸不向铃鹿搭话。

对于父亲来说,铃鹿的去留从开端就已决定了。

夜叉丸仅说完这些,便解开了春虎的不动金缚。春虎边粗乱呼吸边起身,但没采取这之上的行动。

扑棱扑棱地振翅,“枭眼”在头上飞舞。战斗开始后,似乎暂时退到了大楼外。黑枭重返主人身边,飞落至主人的肩膀上。

以那枭振翅为最后,沉闷、充满绝望的沉默弥漫而开。

春虎、冬儿,以及铃鹿,均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夜叉丸浮现冷冰冰的微笑,注视一行人。

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之间,修建中的大楼整体被结界所覆盖。不顾慌张的铃鹿等人,夜叉丸平静且形式上地点了点头。

“看来先前的灵灾修祓部队总算追上来了。正好,今宵就让我在此退散吧。”

出人意料之话。不过,在惊讶的铃鹿等人面前,夜叉丸噗哧一笑。

“可能是从人变成式神的影响吧,我变得不如生前那般急于结论了呢。嘛,希望你们再次探讨下我的提议。你们……特别是春虎君。你会得出怎样的结论,令人期待。”

不过,夜叉丸恶作剧般地续道。

“本次一事属于异常。土御门夏目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死了。希望你们记在心上,即使准备实行‘泰山府君祭’,期限也被限定得很紧,没有迷惘的闲暇哦。明白了?”

以此话为最后,夜叉丸不等待铃鹿等人的回答与反应,挺胸伸直后背。

优雅地摆臂,屈身行了一礼。倏得——无声消去了身影。

解开了实体化。而且,是只有式神才能做到,接近完美的隐形术。虽然这大楼应该已被祓魔官们用结界封锁,但那好像并不构成任何问题。余下的“枭眼”拍打了一次翅膀后返至式符,啵地起燃成灰。如此夜叉丸的痕迹便化为零。

数秒后,从旁打来的探照灯照亮了铃鹿、春虎与冬儿。

“这里是祓魔局第五小队!土御门春虎,以及阿刀冬儿、大连寺铃鹿。老实投降!若抵抗便绝不姑息!”

将皮鞋踩得铿铿作响,灵灾修祓部队往上跑向铃鹿等人所在的楼层。如夜叉丸所言,是先前的祓魔官们。从刻意宣告名字来看,应该已控制留在那地方的京子与天马,并得到了信息。草率抵抗的话,连两人的立场都将会恶化。

“……!”

哐,冬儿殴打地面。夸张的裂痕传过水泥地。

但之后,冬儿就像把全身的气息吐出来一样,“……再封印。”口言咒文。

铃鹿一下子瘫坐在地。春虎低着头,蹒跚起步。祓魔官有所制止,但他并未听从。

朝向的前方……是夏目。

“……夏目。”

呻吟之声被泪水打湿。

夏目的亡骸一动不动,仅静静躺卧着。

之后,祓魔局第五小队将土御门春虎、阿刀冬儿、大连寺铃鹿三人拘捕。

以及,回收了土御门夏目的遗体。

建设途中的大楼四周被祓魔局封锁,周围则聚集围观者,为何事而骚动。

离开那些围观者,道路的相反一侧。

“……对单手鬼有所期待的我真是个蠢货。”

从暗处偷偷窥视现场的,是一位非常小个的少女。看起来至多为女初中生,是在这时间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很容易会被辅导教育的外表。

虽然——阴阳厅暂且不论——警视厅中没有能“注意”到她的人吧。少女现在也极其谨慎地隐形着。尽管如此,还进一步藏在隐蔽处,这是因为她所警戒的,并非巡逻中的警官,而是更加棘手的对象。

知晓“他”可怕之处的,并非只有大连寺铃鹿。对将这般深谋远虑视为座右铭的她来说,没有好好准备就接近至这里,本身就已算相当的冒险。

然而,仅这回,即便担风险,也有必要见证事情的发展。

“……无可奈何,行动吗。”

虽然很麻烦——就像说给自己听一样,少女小声低语。与人偶般的面无表情相反,口中之言含有确实的觉悟。

但,问题是如何行动。恐怕剩余的时间几近于无,少女的力量过于不足。能做的事,绝非很多。

“…………”

少女深深地认真思索,并碎步快走地离开了此地。

时间为晚上十点刚过。

延后的时间不多,但离天明,却尚无止境得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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