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此为古老的“家规”。
生于分家者,要成为本家之人的式神。
“所以你是我的式神!”
不知到底是否理解“式神”的意思,本家的公子哥一副靠不住的样子得意宣告道。不过,自己也同样不明白“式神”的意思。因此向其询问意思后,他立马表情苦恼,大伤脑筋。
“唔……算了。总之,你要来我家。只要听从我所说的话就行了。相对的,我也会保护你。”
那约定,他确实守住了。若有人蔑视她,他必会维护她。她被欺负的话,他绝对会赶来帮忙。保护式神,是主人的责任。这么说的他安慰低声哭泣的自己,并一直与自己待在一起。一直守在身边。
很高兴。
这种快乐,她第一次知道。
自己也希望为他做点什么。想要帮他。从心底这么想。
然后那心情,最终升华为无所动摇的忠诚。通过奉献己身所有,她的“人生”获得了更进一步的光辉。
“怎么回事!?”
土御门千鹤强烈的怒火,就好像自身带有雷电之气。
但是,她的怒火基本被绝望与哀伤,以及深深的后悔所填满。
“小夏死了?别胡说八道了!这种——这种事!?”
拽住本家当家土御门泰纯的前襟,千鹤毫不留情地往上扯。泰纯也不显示抵抗,甘愿接受千鹤的怒火。
土御门鹰宽从背后将手放在千鹤的肩膀上,让妻子冷静。忽然间,拽住泰纯的千鹤的手上,力气脱落了。千鹤放开泰纯,将脸埋进丈夫的胸膛开始哭泣。
“……果然。”
哭着嚷道。
“果然,不应该把‘鸦羽’交出去。不管我们下场如何,都不该交出去……!”
千鹤的恸哭响彻胸膛,鹰宽神色严峻地搂住妻子的肩膀。
“确实吗?”
他向泰纯确认,泰纯苦着脸点了点头。
“星象消失了,不过——”
泰纯还想说些什么,但,“不”自我否定了。
“至少,我看不见。只能认为发生了什么……。不,不对。夏目的性命确实殒落了。这恐怕毫无疑问。”
痛切之声忍耐着刻身的自责。以式神身份侍奉的主人、儿时玩伴的旧友,他的痛苦也深深地传给鹰宽。但鹰宽明白,客观上那为单方面、自私的苦痛与自责。
当然,单方面自私的,并非只有泰纯。千鹤也好,鹰宽自己也罢,均为同罪。本来的话,自己等人根本没有像这样假装好人哀叹的资格。
也许泰纯打算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孽,但不会准许那种事。这终究为理应三人全体背负的罪孽。
“……夏目的事情知道了。那么,春虎他?那小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因丈夫的提问,哭泣的千鹤也如梦初醒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泰纯不隐讳地说。
“阴阳厅增加了读不了其星象的力量。恐怕是八濑童子。看来相马也完全从长期的潜伏之中脱离出来了。我们——晚了一步。”
泰纯是优秀的“读星”。然而,“读星”的力量并非看透一切未来,万能的预知能力。不如说,若是弄错处理方式,便会因不准确的印象侵蚀自己的可能性,是把双刃之剑。归根到底,决定前进道路的是于那时刻自己作出的决断。只能步步叠加。
“总而言之,去东京。两人都做好准备。”
泰纯如此指示,鹰宽则点了点头。他们逃离阴阳厅的耳目,潜伏在东京之外的都市。毕竟,本家宅邸受到袭击一事,就发生在前天的夜晚。没能预料到动向会急剧至此种地步。即便现在朝东京出发,能否天明前到达也还是未知数。
许是察觉到鹰宽的担忧,泰纯一脸严峻地说道。
“春虎那有护卫,现在只能相信它了。”
2
祓魔局的本部,处在离阴阳厅稍有段距离的地方。
祓魔局虽是阴阳厅的内部部门,但作为组织的规模庞大,占到阴阳厅全体的一半以上。而且,因其职务本身独立性高,以运输车与可动式护摩坛为首的装备物品等,也与其他部门迥然相异。为此,不单单新宿支局与目黑支局,本部也建造了与阴阳厅相别的厅舍。
一辆车驶至此祓魔局本部。
驾驶员准备掉头,但小个和服装的年长妇人却迫不及待地从后座下了车。是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
也不关上车门,下车的塾长跑近局舍。像是已有过联络,等候的局员出迎并迅速带路。
前往之地——意外的是——为聊天室。是用来休息的放松房间。据带路局员所言,“讯问”已经结束,他们正在此待命。果然,当塾长一进入聊天室,就发现在宽敞空间的角落,垂头坐于椅子上的孙女身影。
“祖母大人……!”
京子注意到祖母便站了起来。残留在哭肿表情上的,悲痛的哀叹。仅看到此,便感锥心之痛。坐在邻旁椅子上的少年,也随京子站了起来。是京子的同学天马。他的表情也被染上绝望之色。
许是因为时间已晚,或是知晓来龙去脉后离开了,除去京子与天马以外,宽敞的聊天室里只有一名女性局员。似是两人的陪伴者。仓桥家——比起这,单纯是对未成年人的关怀吧。塾长接近后,她起身行了一礼,替换地出去了。
“……京子同学,天马同学。”
已听闻了事情。涌上惭愧与悔恨、怒火与悲伤。但是,现在封住不成言语的情感,轻轻地打招呼。
京子旋即泪腺崩坏,头垂向祖母的胸口。
“小夏她……小、小夏她……”
声音错乱,如喘气般哭泣。对,是“小夏”。现在回想起来,最近孙女变得郁郁寡欢,也是自因目黑事件知晓夏目真身之后吧。听说今天久违地现出了明快的样子。也就是说,那定是两人关系跨过了困难的证据。“小夏”这听不习惯的称呼,正诉说着此项事实。
然而,那之后事情竟变成这样。
京子持续呜咽,塾长轻轻搂住孙女的肩膀,将脸朝向另一位塾生。
“对不起,天马同学。我来晚了。”
“……不。……那种事……”
“来此之前我已在一定程度上听闻了事情。不过,冬儿同学与铃鹿同学——以及春虎同学他们?没有在一起吗?”
“是……那三人仍在讯问中……”
天马大概也并非正确把握现状。毕竟,就在刚才,他自身也接受了讯问。
总之,为过于紧急、唐突且致命的事件。竟看漏变化至此种地步,难以置信。自己“读星”的能力,看来已完全罄尽。哪怕是再早些有所自觉的话,可能就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不,目前还并非是陷入简易自我批判的场合。在责备自身之前,必须先向留下来的塾生们伸出援手。
随后——
“——这边也结束了哦。”
说着出现在聊天室里的,是二十五岁之后的男子。
是种身着复古式夏威夷衫,下身破洞牛仔裤的野性风。只不过,表情一反常态的严峻,平常朝气蓬勃的态度之下,渗透出战时的锐气。在悲惨的现场,含带全身的强大灵气更显其之勇猛。
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禅次郎。他是隶属于祓魔局的独立祓魔官,也与京子等人有过照面。
然后,被他带领的冬儿与铃鹿也进入了聊天室。
望见两人,天马松了口气。京子也总算停止哭泣,抬起头来。
然而与之相对,另两人的脸色却并未放晴。冬儿一副险恶而颓废的样子,眼神发直。铃鹿则脸色苍白到似是不久就会失去意识。两人均有如拔出的薄刃,给人一种危险而脆弱的印象。
塾长望过两人,像是姑且确认到平安一事般点了点头,
“禅次朗先生……”
“仓桥塾长,劳您尊驾万分惶恐。”
对搭话的塾长,木暮恭敬地低下头。他也是阴阳塾的毕业生。毕业、成为独立祓魔官后的现在,也仍与塾长持续深交。
“能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吗?”
“是。……虽这么说,实际上我也刚从新宿支局赶到这里……”
木暮如此回答后,他越过肩膀转头看向跟从在后边的冬儿与铃鹿。
“我到达后虽然立即加入讯问,不过那时候已是两人把大致的事情说完之后了。这之后不管问什么,他们都默然以对,因此暂且由我这边负责他们。”
“是这样吗,那给你添了各种麻烦……”
“没什么,毕竟是这种事态……”
木暮也不由含糊其辞。他在三月“上巳之再祓”的时候,曾担任过夏目的护卫。正因为个人与她见过面,所以颇为沉痛吧。
并且,好像还另有挂心之事。
“说来……塾长,阵那家伙他?他已经知道这……”
“……不清楚。自傍晚一别就……目前联络不上。”
夏目的指导讲师大友阵,与木暮是一起进阴阳塾、阴阳厅的同辈。他们交情很深,正因如此,便也很挂心他吧。
而且,塾
长也同样挂心大友。他知道夏目的事后,将如何作想?仅想象眼前就一片黑暗。
另一方面,“这样啊……”木暮低语后,立马恢复认真的神色。
即便聊天室里并无外人,他也仍顾忌四周压低声音说:
“……塾长您已知道‘鸦羽’一事了吗?”
京子身体一震。“啊。”配合木暮,塾长也小声返答。
“我听闻‘鸦羽’凭依至春虎同学身上并失控。”
“据说大致即是如此。那么,关于带来‘鸦羽’之人?”
“那……”
到底没有掌握到此等详细的消息。对寻求答案的塾长,木暮倏得将视线转向天马。
木暮得到的消息,归根到底为恰在现场的塾生们的证言。那么,判断直接传达较好。天马虽有一瞬紧张,但被“天马同学。”塾长搭话后,一脸严峻地开了口。
“……是叫相马多轨子的女孩。昨天,来阴阳塾进行过参观学习。”
听见那名字后,不禁咬住嘴唇。正是今天、数小时之前,与大友提及的名字。
不过,“鸦羽”之前被移至土御门宗家,土御门泰纯身边。宅邸烧毁是在前天深夜。自那以来,泰纯的消息便断绝,“鸦羽”也下落不明。
那为何会落入多轨子之手?
此时——
“是、是我!”
突然之间,京子嚎啕痛哭。
“是我告诉,那女孩,烟花的事情……!”
染满呜咽的话语吐露而出。
第一次看到沉浸悲伤至此的孙女。昨天多轨子来阴阳塾参观学习的时候,塾长离开了塾舍。已听说多轨子与夏目进行过模拟赛一事,但她与京子间大概也发生过什么。
京子的哭泣声空虚地响遍宽敞的聊天室。
然而——
“……所以说那又怎样。”
冬儿粗暴地吐言。木暮、天马与铃鹿,都吃惊地转过头。
“因为你告诉她今天的集合,所以夏目死了?少开玩笑了,别给我说傻话!”
痛快舍弃般地说道。虽然做法粗暴,但那不外乎宣称不承认京子的过失。并非同情与慰藉,而是当作纯粹的事实,冬儿如此断定。
“但是……但是……”
“京子。夏目因凭付到春虎身上的‘鸦羽’的咒术而死。为了抑制春虎的失控,夏目自己献出了生命。”
像是没听说过这事,京子,以及天马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呼吸。
“春虎那笨蛋,竟说夏目是他杀的。你也这么认为?”
“………”
京子沉默地摇头。“和这一样。”冬儿说。
“夏目的死,既不是春虎的错,也不是你的错。反过来说,在一旁的我们也止不住地内疚。别一个人承担所有。”
一连串粗鲁的话里,贯通了冬儿想说的真意。正因是不做修饰确实的真意,那话语才支撑住了几近崩溃的京子。
京子呼吸依旧紊乱,且“嘶嘶”抽鼻子,但她停下了哭诉。塾长在心中感谢冬儿。以塾生为荣的同时,也对让仍是塾生身份的冬儿言至此的结果悔恨不已。
“……关于本次一事——”
硬是以事务性的口吻,木暮静静地转回话题。
“祓魔局的官方见解,据说是以夏目君遭遇灵灾事故而身亡处理。正确来说,‘鸦羽’虽是被指定的禁咒咒具,但其实体比起咒具更近于式神——实体化的灵的存在。因它失控的后果,将之视为灵灾的一种。春虎君也是被此灵灾‘凭附’进而失控——冬儿君与大连寺则试图阻止。以这样的形式。”
因淡淡诉说的“事后处理报告”,塾生们的表情眼看着僵硬起来。不过,正因是不夹杂多余感情、不留情面的语气,那话语诉诸于理性而非感情,让听者取回冷静。
木暮作为祓魔官,或许过去曾数度亲临这样的场合。让人感到叠重经验的言谈,以及凌厉感。与塾长所知的阴阳塾时代相比,何等不同。
腹部使劲用力,重整心情。
“……禅次朗先生。春虎同学的讯问,依旧持续中吗?”
“是。不过,并非在本部。”
“怎么回事?”
“虽如刚才冬儿所言……但状况为状况。因本厅——阴阳厅的指示,目前他的讯问并非在祓魔局而是在咒搜部进行。”
最先对木暮的说明有所反应的,是冬儿与铃鹿。两人瞬间交换眼色,一改至今模样,神情变得严峻。冬儿还啐了一声。
“怎么了?”木暮以这般表情回头,但两人均不与其对视。
木暮刹那间浮现惊讶的表情,但“总之。”继续说了下去。
“我到达的时候,已是他被移交给对方之后了。又是这种时候,现状将会持续讯问多久,实在是……”
“这样啊,在咒搜部……”
与年轻的两人不同,塾长慎重地掩藏内心。
因白天与大友的交谈,正好对阴阳厅内部抱有疑问。并非打算怀疑木暮个人,但他并未认知组织的一切。不能满不在乎地把春虎——特别是被“鸦羽”选择的春虎交由现在的阴阳厅。
塾长静静地将视线移向冬儿。
“冬儿同学,在一旁的你的感想就行。‘春虎同学的样子’怎样?”
木暮略微皱眉。不仅木暮,被提问的冬儿也似领会了塾长询问的意图。
“当然,就是‘春虎’。虽然失去理智……还说了些胡话。”
“什么?”
“……没什么。”
不知为何,冬儿含糊其辞。不过,暂且看来春虎并未“觉醒”。
话说如此,也不能乐观。不管怎样,“夜光的转生”具体是怎么回事,在目前阶段无人知晓。
“——禅次朗先生,接下来我将去阴阳厅厅舍。能让我与春虎会面吗?”
再怎么说,春虎也还未成年。而且,春虎的双亲处在与土御门泰纯一同联络不上的状态。那么,阴阳塾塾长的自己能借塾生代理监护人的身份,领回春虎。
不言而喻,最可靠的便是向身为阴阳厅头领的亲生儿子,仓桥源司请求。
然而,目前塾长正对自己的儿子抱有某种怀疑。相马多轨子拿来了“鸦羽”,这消息更是加强了此怀疑。
过往的太平洋战争。辅佐年轻天才阴阳师土御门夜光的,是分家家系中强有力的一族仓桥家,以及于帝国陆军中构筑一定势力的相马家这两股势力。
然后现代,无视不了围绕夜光的转生之人,两势力于暗处再次连接的可能性。在此情况下,现仓桥家当家、阴阳厅长官的儿子,与之完全无关的可能性更是低下。不如说,几近零。只要此疑问不消,对儿子就不得不慎重地采取行动。
当然,虽说自己让出了家督之位,但也为前仓桥家当家。而且,是不仅限阴阳厅,还广泛闻名于财政界的“仓桥家的读星”。就让自己最大限度活用现役时代的人际关系吧。不管局面如何,首先得将春虎夺回自己手中。
“我知道了。”
对塾长的申请,木暮点头。
“春虎君应该也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有仓桥塾长陪伴于旁,对他本人也有好处吧。我也同行。”
虽不知道他了解塾长抱持的疑虑到何种程度,但至少刚才说出口的话必是他的真心。而且,虽说管辖范围不同,但若有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助言,即便在阴阳厅内部也能够简便行动。
但是,塾长考虑简单了。
“——啊,在这里啊。”
如此招呼,一位男子走进聊天室。
是小个的中年男子。嘴边与下颚长有胡须,作为整体持有世故的氛围。一副严肃阴沉与和蔼可亲协调,不可思议的面貌。
“宫地先生?”
木暮惊讶地回头。
“怎么了?在这种时候。”
“什么怎么了这么了,就因为镜那蠢货被关禁闭,我基本上都在这过夜。”
男子一脸厌烦地耸了耸肩膀。
祓魔局灵灾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盘夫。虽然从轻快的举止上实在看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他也是统领全体祓魔官的“现场”的最高责任者。对独立祓魔官木暮来说,相当于他的直接上司。
宫地接近一行人后,“久疏问候,仓桥塾长。”低头致意。
另外,对铃鹿也快速致以有所含意的视线。宫地与铃鹿同为“十二神将”,互相认识。
“和大小姐也好久不见了啊。这回真是灾难。”
“…………”
稳当而深邃的声音,不起风浪地染进她那带刺的复杂内心。铃鹿什么话都没说地偏过脸去,但宫地却就如看待女儿般,担心地注视这样的铃鹿。
“时机正好,宫地室长。我刚从木暮独立官那听说阴阳塾的塾生正接受咒搜部的讯问。他还未成年,让我与其同席——希望至少能会面。能否通过宫地室长传话?”
宫地虽为祓魔局的人,但他是称得上阴阳厅支柱的,灵灾修祓工作的最高责任者。在老前辈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失踪的现在,事实上说他是阴阳厅的第二把手也不为过。他与木
暮,若有这两人当中介,今后的交涉便一下子变得有利起来。
然而——
“万分抱歉,仓桥塾长。不能准许与土御门春虎的会面。”
虽然表情非常复杂,但宫地以断然的措辞说道。
塾长不由说不出话来。木暮也吃了一惊,“宫地先生?”从旁插嘴。
“为什么?以状况来看,塾长的要求十分妥当。从正面交涉的话,咒搜部也应该不会说出不字。”
“就是那咒搜部先发制人,对我有所委托了。其他的塾生交给祓魔局,但土御门春虎得由咒搜部负责,这样。……再进一步说,仓桥塾长。希望您当前能专注于阴阳塾的工作。这为非官方的……一种忠告。”
“忠告?”
“啊。”
对内心激烈动摇的塾长,宫地以冷静透彻的眼神告知。
“咒搜部的见解是这样的。最近牵扯阴阳塾的事件频发。上月的‘D’——由自称芦屋道满的阴阳师对阴阳塾塾舍发起的袭击,于借用之地目黑支局的纠纷,再算上本次一事。然后,与这些事件必有‘特定的塾生’与之关连。”
“那是……”
“事到如今那原因也不用我在此陈述了吧。问题在于‘他’的监管效果被质疑这点。咒搜部——不,阴阳厅上层部判断,关于‘他’的对待问题,已经超过阴阳塾的处理能力或是‘容许量’。我认为此判断在客观上来看,才正是‘十分妥当’。”
对宫地的——阴阳厅一侧的主张,“怎么这样!”京子提出抗议。
冬儿也啧道:
“……目黑之事,比起阴阳塾难道不更算是祓魔局的疏忽?”
“唔,你就是阿刀冬儿君啊,完全如你所言。”
祓魔局干部爽快承认,冬儿不禁被挫了锐气。
“顺便一提,冬儿君。咒搜部以咒搜部的方式,承认他们的错误。‘数个判断未必妥当’,这么说呢。”
“那么——!”
“在此之上,判断已经不能仅因未成年这理由而将他完全交给阴阳塾。这才叫吸取过去的教训。”
对像是挑衅的冬儿,宫地不表现动摇之色,浅显易懂地回应道。随后,连至今一直沉默的天马也接着冬儿反驳宫地。
“根、根据木暮先生所言,春虎仅仅为受灵灾的影响而失控,并非是被问什么罪吧?目前进行的讯问,也是弄清详细的情况对吧?而刚才的说法,就好像春虎君之后将会一直被拘束在阴阳厅——”
“……不会说‘一直’,但是,‘当前’应会是如此。”
对于天马的质问,宫地也真诚地回应,并面露歉色。
“抱歉啊,虽然你们非常难过……但这已是‘决定’之事。”
“怎么这样……”
天马愕然地再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塾长锐利地看向木暮,但木暮也表情僵硬地轻轻摇头。
似乎木暮也没想到状况竟严峻至此。而且,既然宫地表现出遵从咒搜部意图的样子,那木暮能做之事即等于零。
“仓桥塾长。”
像是叮咛般,宫地继续往下说。
“这是我个人的见解——仓桥塾长被‘他’以及牵扯‘他’的诸般事情折腾,缺乏对其他学生的关怀。也许‘他’确为重要的塾生之一,但其他塾生也是相同的吧?”
“当然,我——”
“那么,把重点放在‘他’上的结果,不应更加留意其他塾生蒙受的伤害吗?值此之际容我直言,您对‘他’——不,应该称‘他们’呢。因您过于拘泥于土御门春虎与土御门夏目这两人,其他的,更多数的塾生的未来可能性失去了。对于此事,您是如何认为的?”
那是更一步的叮咛——贯穿要害的指摘。
实际上,阴阳塾在这两个月内,出现了史无前例的多数退塾者。这明显是受到道满袭击,以及目黑支局事件的影响。
忍受不了之人离塾也无妨——这说法,和再度发生的纠纷,对未成熟的塾生来说过于残酷。塾生之中,既有经历实战急速成长的人,也有一点一滴重叠每天的锻炼,而总算发挥出真正价值的人。所谓后者的资质劣于前者,绝无此事。然后,一如宫地指摘,作为培养后者才能的场所,阴阳塾的现状大概不能说是在顺利发挥着作用。
“土御门春虎是否为夜光的转生,严格来说,在现时间点上尚不确定。”
因直截了当切入核心的宫地的话语,一行人不禁身体僵硬。
“但是,仅因有那可能性,已足够成为纷争之源。而且……已经出现了死者。万分抱歉,请理解之后将不是‘教育’而为‘行政’的范畴。”
宫地的声音不严厉,神情也不险恶。
尽管如此,他的话却有着丝毫不能忽视的重量。
宛若铁一般的沉默,将一行人的反驳完全压制。塾长拼命冥思苦想,但未能找出再次抵抗的头绪。虽自感无用,但这里只能暂且退去。要有韧性地继续交涉。
并非与宫地。与阴阳厅。亦即,与阴阳厅头领,自己的儿子。
——就在塾长一言不发让步之时。
“……小夏。”
京子开了口。
被泪水打湿的眼瞳,如拽住般盯着宫地的脸,用百分之一恶意都没有的语气恳求道。
“能见见小夏吗?”
宫地的表情初次因痛苦而扭曲。
宫地勉强保持平静,“……抱歉”谢罪道。他的声音里渗出超越之前的惭愧苦痛。
“被卷入灵灾死亡之人,成为下一灵灾核心的可能性会很高。因此,在一定期间置于祓魔局的管理之下,被阴阳法附上此等义务。所以,一晚——希望你就等一晚。明天就能见到,我担责帮你安排。”
以不过是一介塾生的京子为对象,宫地用最真挚的态度许诺道。京子,以及冬儿与天马、铃鹿,此后都不再开口。
即便是宫地,也并未对塾生抱有恶意与敌意。不仅如此,甚至连厌烦与轻蔑视人的态度,都不曾显示过一次。不能再任性下去。
只不过。
“……宫地室长。塾中的讲师里有位原祓魔官,他应该了解祓魔局的规定。能否给予方便,让其代替这些孩子去见见夏目同学?”
最低限度的请求。
宫地虽有一瞬踌躇,但最终同意了塾长的请求。
“……我明白了。不,才刚到达……是。是,没问题。随后我将再次报告。”
切断仓桥塾长的来电,藤原重重叹了口气。
痛心的工作。祓魔官时代虽也经历过部下之死,但没想到变更职业成为讲师后,也会再次被委任到同一任务。
藤原听说过土御门夏目的事情——牵涉到土御门夜光的谣言,所以只要时间允许,便会陪同春虎他们的自主训练。正因如此,接到塾长联络的时候,动摇相当激烈。说实话,即将确认夏目遗体的现在,内心某处尚觉难以置信。就像做了恶梦之类的心绪。
熟悉的祓魔局本部。似是已打好招呼,藤原表明身份后很快就被放了进去。
灵灾的发生时间,处在昼间至夜晚——准确来说更多在日落到日出之间。因此,本部里还有多数局员,呈现与昼间并无不同的生气。对藤原来说是令人怀念的气氛,但目前那也仅为空虚。
总之,还没有忘记这种时候的应对法。抹去感情,排除多余的思考。让自己分开周围,藤原淡然地向前进。
目的地是本部的最深处。昏暗走廊的尽头,有一钉着金属牌的房间,牌上被冷冷地标着“灵安室”。藤原站在它的前面,做好心理准备后,开了门。
门的对面延伸一小段走廊,尽头是扇被施上咒性封印的门扉。深处的灵安室被围在让灵层安定的结界里。而且,进入后,在其跟前的侧旁有一小小的接待处。是在此得到许可解开门扉封印,再入室的构造。
然而,没有人。
藤原皱眉,“——有谁在?”边问边探头窥探接待处。随后发现接待处内部的地上,倒着失去意识的微胖局员。
藤原表情一变,再度“探视”封印之扉。已被解开了。某人不经许可便进入了里面。
确认手边的咒符。虽也有考虑是否应先与局员联络,但目前被安置在灵安室里的,并非其他,是阴阳塾的塾生。
“…………”
藤原提炼灵气,让全身循环咒力。表情紧绷,悄悄推开被解开了封印的门扉。
内部很宽敞。无机质且冰冷,单调的房间。深处的墙边安放有床位,只有它的上方被灯光照亮。在床位的跟前,站着一个洒满白色灯光的人影。
一看到后背朝向站立的人影,藤原心中就同时袭来安心与颤栗。
“……大友君?”
人影右脚为义足,且单手持杖站立。同僚的讲师,大友阵。是土御门夏目的导师。那特征的剪影,不会错认成他人。
尽管如此,这时候看到的后背,却让人感觉与藤原知道的大友并非同一人物。
咔——大友发出声响回过身。义足踩踏地面的干脆声音,令人生厌且刺耳地回响。
“……
藤原老师,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果然是大友。
总体来说,他的表情平稳,完全没有狂乱之处。然而,藤原的脉搏却反而加速。
大友一头白发。并非灯光的原因,是阴阳塾袭击事件中咒术战的后遗症。去探望住院的他时,已经见过一次。不协调感的真身,并非源自这种细微的变化。但是,被问到是什么也难以回答。总而言之,仅看着便静不下来。
忽然间,回想起与此感觉相似的印象。
是那时候,自己阻挡在独自袭击了阴阳塾的,芦屋道满面前的时候。不可思议地让人想起那时候体验到的感觉。
“……大、大友君,你是怎么进入这里……”
“啊啊,封印吗?不好意思,我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稍微让其挪了下位置。不要紧,结界并未损坏,外边的职员也很快就会苏醒。”
“等下,我说的是……”
“真是丢脸呢,掌握到消息的时候,说是已经全部结束了……这算怎么回事,竟死了。”
“大、大友君!”
在噎住话的藤原面前,大友浮现朦胧的苦笑。
接着再次转身朝向床位。
在床位上,一位塾生——一具遗体横躺着。黑长发的少女。并非“他”而是“她”,甚至连这事实,藤原都直到刚才得以知晓。眼睛紧闭,乍一看就像是在睡觉。平稳的遗容。
大友稍稍屈身,面向夏目,“……抱歉啊。”悄悄轻声细语。
“抱歉啊,夏目同学。实在……对不住。”
从藤原的位置,看不见此时大友的表情。不过,最初感觉到的战栗不平息反加强。那已几近与“恐怖”无异。
“大友君。总而言之,暂时先跟我走,也叫上塾长谈一下吧。”
“……非常感谢,藤原老师。”
相对于拼命呼吁的藤原,大友则边回至原来的姿势边回答。
“不过,没关系。我刚对塾长提交了辞呈。”
仍旧背向说道。
这样下去不行,本能领悟此的藤原,“等一下!”边大声发话,边试图硬来也要抓住他地向前踏出一步。与此同时,大友仍旧保持背向,哒地用手杖戳敲地面。
然后——
“——诶?”
发生了仅仅一瞬的,意识的空白。不,恐怕并非一瞬。数秒,搞不好数分钟的空白。
大友的身影,如烟般消失了。
灵灾的发生时间,多数处在昼间至夜晚。因此,本部里还有多数局员,呈现与昼间并无不同的生气。
拄拐杖拖着义足的大友,一个人安静地通过这生气之中。周围的局员,没有一人注意到他。没注意地从他面前通过、改变方向、停步的人,都为他让开道路。其中也有身穿防瘴戎衣的一群祓魔官,但当他们即将阻挡大友去路时,便自身也没有意识到地急速靠近走廊旁侧,避开大友通过。结果大友一次都未曾停步,甚至连步调都没有改变,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祓魔局本部。
出了本部后,微温的夏夜空气覆住肌肤。
大友将手伸入西服口袋中,取出手机。边走边调出某个号码,并拨了过去。
那是就在昨日拂晓,经本人之手输入的号码。
电话在第三次拨打时接通了。
“法师?”
以一如往常的语调,大友平静地开口。
“事情稍有变化。虽才过一天脸上无光,但那‘人情’,能否请您立马偿还?”
3
阴阳厅厅舍是栋古老却宽敞的建筑,而且,因与咒术相关的国政机能的大部分集中于此,屋内屋外都备有各式各样的设备。
其中之一,即是被当作仓库使用的保管室。不过,并非单纯的仓库。
封印保管室。
高危险度的咒物。受到“诅咒”,或是异样灵相的物品。被禁咒指定的咒具,将这种被认为置之不顾会很危险的物品,用坚固结界保管的房间。在部门上归开发研究部管辖,但其中的封印里,也存在直辖于历代长官的东西。
封印保管室存在于开发研究部第一研究室的深处。
然后,由灵灾修祓部队回收的“鸦羽”,被运进了那第一研究室。
被张开结界,两米的正方形台子。于此正中间,放置一黄铜制古旧鸟笼,内部有一只黑鸦。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其足为三。
阴阳道上太阳的象征,金鸟。
这金鸟正是夜光的咒具,亦为式神的“鸦羽”变化后的形态。
择金鸟之姿的“鸦羽”,如入睡般闭着眼睛,身子一动不动。然后,夜叉丸饶有兴致地看着金鸟的这般模样。
他跷腿坐在靠近台侧的椅子上。单目镜深处的眼瞳,即浮现笑意,又如剃刀般锐利。
夜叉丸注视“鸦羽”之时,背后之门被解锁,一位男子走进研究室。
绝非年轻,莫如说,肉体上的“年老”气息悄然而至。
然而另一方面,有着像是将叠加的年龄直接转变为力量般的,压倒性的威严。严肃至极的内在,仅看外表便能明白。
阴阳厅长官。是现也兼任祓魔局局长与咒搜部部长的咒术界重要人物,仓桥源司。
仓桥站在夜叉丸背后,视线瞥了下深处的封印保管室。
“……还不准备封印?”
“当然,毕竟不是才开始嘛。”
对于阴阳厅长官的询问,夜叉丸头也不回,熟不拘礼地答道。夜叉丸前身的大连寺至道,与仓桥在阴阳厅里为同辈。历经大连寺之死、复活的两人的关系,已持续数十年。
“已经听说了吧?土御门春虎还未作为夜光完全觉醒。当然,这‘鸦羽’是否为转生的关键也不清楚……但有调查与尝试的价值。”
将包于白手套中的手指抵在下颚,夜叉丸淡然地叙说。
“而且,我生前就对‘这家伙’很好奇。转生的秘术自不用说,个人认为它是迫近夜光本人秘密的最有力资料。”
“…………”
仓桥边听夜叉丸的话语,边从后方观察他的侧脸。夜叉丸几乎不放注意力在仓桥身上,一直入迷地盯着鸟笼里的金鸟。与之老交情的仓桥,能读懂他表情的含义。
贪婪的求知欲与孩子气的好奇心。
在梦寐已久的“鸦羽”面前,他好像有些兴奋。仓桥的嘴角掠过数微米似有似无的苦笑。
“……不单单如此。那‘鸦羽’应该是成为——不,是‘可能’成为证明你个人见解线索的存在。Final・Phase的呢。”
“呵呵,败露了啊。”
夜叉丸爽快承认,咯吱,他就像倚靠在椅子上一样,将脸朝向背后的仓桥。
“既然作为这国家的阴阳师而诞生,那么会想与八百万神明互感不是必然之事吗?为此,必须知道他们是谁,究竟‘如何存在’。对吧?”
“……于是?那‘鸦羽’就是你所说的‘Phase5的式神’?”
“这个嘛……”
夜叉丸含糊其辞后,失去冷静地弄响椅子,这次向前探出身体。
将双肘摆在两膝上,说:
“在这点上实在很微妙呢。这‘鸦羽’既是式神,又为咒具。这东西虽完全像是使役式,但严格来说是人造式喔?完完全全地作为‘咒具’经由夜光之手得以形成。因此,如今的这幅形态虽宛若神话中的八咫鸟,但也即是说,只是夜光将之作成这种形态而已。”
“是这样吗?”
“十之八九。话虽如此,思考至‘为何夜光会选择这形态’,便又变得难以应付……。当然,也能认为单纯是夜光的兴趣,但也应当寻求成为这东西核心的咒力来历……”
不知不觉中,夜叉丸忘记对仓桥的解说,单眼盯着金鸟嘟嘟哝哝地自言自语起来。对知晓其先前身份的仓桥来说,这也是熟悉的光景。
“好了。”
仓桥将夜叉丸从研究中唤了回来。
“‘鸦羽’的真身暂且放置一边。我想先整理下状况。”
夜叉丸一副就像是被命令中断电视游戏的孩子的表情,但立即“行”起身连同椅子转过身。
“公主她?”
“回到旅馆了哦,与蜘蛛丸一起。”
“样子怎样?”
“土御门夏目的死似是相当大的打击,听说后心慌意乱。”
“现在如何?”
“稍微强制地让其睡了。虽说感情浮沉激烈是巫女的常态,但公主的力量稍过强大。不小心被神依了就很困扰呢。本回我可能得意忘形煽动过头了,必须反省。”
以旁人眼里实在看不出是在反省的表情,夜叉丸回应仓桥。相对,仓桥的表情一如往常地纹丝不动。
只此一言。
“……不必要的牺牲。”
表情依然没变,但声音苦涩。
夜叉丸耸了耸肩。
“单方面决定牺牲者必要还是不必要的人,我认为脑子有点那啥呢。不管为了为何种目的而死,死均是平等的哦。”
仓桥看了眼夜叉丸的表情,但未再开口。
原本,他们就并不打算谈论彼此的生死观。
“夜光的转生是分家的——‘表面上’分家的儿子土御门春虎,这点没有差错吧。”
“确定,可以这么认为。因此,我实际上刚才直接去见了一面。”
“什么?”
仓桥眯起双眼,夜叉丸则咧嘴而笑,“不打紧。”将事情的经过加以说明。
听完话后,仓桥苦涩着脸低头看夜叉丸。
“……很难说构建了友好的关系。不觉拙速吗?”
“我想先确认下觉醒的状况。所谓转生,单纯是魂魄?还是继承前世的能力与记忆?如果继承,那又到何种程度?根据这些,今后的应对将会完全有所改变。对吧?”
“不管土御门夜光的转生是何种水准之人,我相对他的立场都不会改变。这与你们不同。”
“即便如此,‘优先顺序’应该也会改变。毕竟要做的事情一堆。”
“就算这样,仅从刚才你的话来看,也稍过挑衅。”
“真的?要点是只要系上锁链就行。要是让他先去往对面,就血本无归了呢。做到那种程度,况且连饵也撒了的话,这边即使不盯着,他也不会随便跑到掌心之外吧?嘛,印象是很坏,但并非难以挽回哦。再怎么说,对手还是孩子。”
以相当轻佻的语气断言,夜叉丸夸张地张开双手。
仓桥出言讽刺:
“虽说是孩子,但为夜光的转生。”
“喂喂,仓桥,你没忘了吧?即便夜光也只是个早早去世的小伙子哦。”
夜叉丸平静且不逊地说道。但是,即便为仓桥,也难将原同僚的发言视之为不逊吧。
土御门夜光活过的岁月,以及土御门春虎活过的岁月。即使两者相加,也赶不上仓桥与夜叉丸——大连寺活过的岁月。
而且,不言而喻,两人一天都没让岁月虚度。
“顺便一提,那时候一起接触到的,还有那个阿刀冬儿。而且铃鹿也在。你的女儿似没看到。”
“不错。可以的话,希望那远离此事。”
“令堂她?”
“那边也已有所准备。”
“不错。”
模仿仓桥的语气,夜叉丸咧嘴一笑。
阴阳厅长官和他原同侪程度的大人物会在意塾生之身的动向,也许在某种意义上这事颇为滑稽。但只有把握“万事”,才能创造出“状况”。
阿刀冬儿与大连寺铃鹿,以及仓桥京子等人,即便算不上威胁,也是各自依各种意图关心的对象。时刻对他们的动向保持一定的注意。当然,对仓桥塾长也一样。
“那么老人与孩子的事情没有问题,来说说其余的大人们吧。没掌握到泰纯君他们的动向吗?既然‘女儿’死了,不应该有所行动吗。即便是代替情礼。”
夜叉丸讥讽道。
他们得以意识到土御门夏目实为女孩,是靠仅仅数小时前多轨子的报告。即“土御门夏目因本家的‘家规’而女扮男装”一说。
然而,应为夜光转生的土御门泰纯的亲生子,该是“儿子”。在旧姓为若林优子,泰纯的亡妻怀有身孕之时,不是别人,正是仓桥亲自直接“探视”了那灵气。也就是说,泰纯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分家,并领养夏目当作替身。然后隐藏其性别,伪造成自己的儿子加以养育。泰纯真正的儿子,是土御门春虎。
对于夜叉丸的询问,“现时间点还没有得到新的消息。”仓桥淡然回道。夜叉丸“哼”地抱起胳膊,将坐着的椅子呼啦转了一圈。
“……难不成泰纯君还没把握到这事吧?”
“不会,泰纯是优秀的‘读星’。最好不要认为他没察觉到‘儿子’的觉醒以及‘鸦羽’的发动。”
“那么,这边却没掌握到对方的动向?”
“应该视之为或是在等候时机,或是有不能行动的理由。”
“哼哼。……土御门春虎呢?必然控制到了吧?”
“啊啊,现在拘束于咒搜部的讯问室里。”
“这么说来,泰纯君为了夺回儿子而亲自现身的可能性不为零?”
“泰纯身边有鹰宽与千鹤。特别是鹰宽,他为实力过硬的原咒搜官,应当充分考虑。但是,知道底细方面,大家彼此彼此。这里有宫地。”
仓桥为了强夺“鸦羽”下令袭击土御门本家之时,当家泰纯与分家鹰宽、千鹤这三人,反过来将派遣的咒搜官们予以击退。还压倒了担任指挥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系结姫”弓削麻里。
但是,在与弓削同行的宫地面前,他们亲自对宅邸放火,并以“鸦羽”为诱饵,才勉强逃离那地方。在咒术战的战力上,宫地的存在即是具有如此地步的决定性。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看来让宫地君暂且阻在阴阳厅而非祓魔局为好。”
“已经作出如此的指示。”
“哦,不愧是仓桥。做事麻利,佩服佩服。”
夜叉丸愉悦地笑说。但仓桥仍然不露间隙地继续说道。
“不凑巧的是,还有其他忧虑的事项。事关家母——阴阳塾,在那里有一棘手的人物。”
“嗨?谁?”
“‘黑子’。”
“诶?真的?记得他不是在我死之前隐退了吗?”
“他辞了咒搜部,但在之后被家母拉拢过去。作为土御门夏目的指导讲师。”
“……这真是。”
夜叉丸一副惊讶的样子点了点头。
通称的“黑子”,是曾为前咒搜部部长,“神扇”天海大善心腹的一流咒搜官。是获取“阴阳I种”凭证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可以说他的实力不虚。
“虽有借木暮之力,但这男人在上月道摩法师袭击阴阳塾之际,击退了法师。因那时咒术战的影响,暂时住进了医院。但在昨天隐匿了行踪,目前下落不明。”
如果蜘蛛丸也在场的话,或许会赶忙报告在多轨子与夏目模拟战的终盘大友有现身也说不定。但是,即便知道了那事实,不知目前“黑子”的行踪这事也依旧不变。
“任谁不好偏偏是‘黑子’啊……虽年轻却久经锻炼。而且,还是将所有‘暗部’独自承包之人。在此局面转为敌人将会很棘手。”
“能力方面即是如此,不过,问题更大的是完全不清楚他将‘怎样行动’这点。对我们来说,他是能成为完全异常的存在。忽视其过于危险。”
“唔……但是,终究敌不过宫地君吧?”
“当然,在战力方面能胜过那男人的咒术者怎么可能存在。但是,有必要让宫地彻底专心对付土御门一家。即便是鹰宽与千鹤两人,也必与“黑子”同为威胁。而且……阴阳厅内部也并非坚如磐石。作为整体的‘威慑力’,宫地也不可或缺。”
纵使在隶属于阴阳厅的阴阳师之中,作为咒术者而有实力之人也偏向“现场”,此为现实。而且,宫地是“现场”阴阳师们的领袖及中枢。连不过是譬如游军的“黑子”都交给他对应的话,结果整体的平衡便回轻易崩毁。
“那么,由我上算是妥当吧?蜘蛛丸的话,容易遭人暗算。”
“这也不坏,但即使让你专念于对付‘黑子’,也会相应产生诸多滞后。虽为土御门春虎的指导讲师,但他终究是不确定因素。如前所言,现时间点上,不知道他‘会如何行动’。”
就结果而言,若“黑子”无害的话——这可能性也十足——刻意派遣夜叉丸对付“黑子”就会白费一番功夫。须让夜叉丸做的事情,夜叉丸身上要多少有多少。
话虽如此,但“黑子”当真表露敌意之际,普通的咒术者不顶用。若非有相应实力之人,没有意义。
“那怎么办?你现在‘棋子不足’吧?”
夜叉丸露骨地将担心说出口。
仓桥即为阴阳厅长官,也为说成是目前咒术界最高权利者也不为过的人物。但这终究是“表面”情况,他能“私下”使唤的,像夜叉丸这样的人员绝非很多。
但是,对于夜叉丸的担心,“安心,有‘合适之人’。”仓桥缓缓地如此应道。
那来电是在日期即将改变之时打来的。
消去灯光的杂乱房间被电视亮光照得青白。看到来电对方显示后吃了一惊。仓桥源司。由那家化直接联络来看,并非普通的事情。
讶异地接通手机。确认这边的声音绝对没错,就是仓桥本人。
而且——
“解除禁闭。现在立马来厅舍。”
“……现在?”
再度确实时间。
身为祓魔官的话,深夜紧急出动并非稀奇之事。若是再次发生灵灾恐怖活动之类事情的话,即使连禁闭消掉也不奇怪。
但是,叫去阴阳厅厅舍而非祓魔局很异常。
“…………”
沉默的含义像是也传给了对方。
“是不上台面的工作。一位实力过硬的阴阳师将入侵阴阳厅,有这种可能性。想让你对付。”
“让我?”
越来越可疑。那种工作的话,属于咒搜部,而且现在仓桥还兼任咒搜部部长。再怎么不上台面,也应该能够准备
好人员。用不着刻意来向自己打招呼。
那么,余下的理由只有一个。是若非自己这般实力程度之人,便对付不了的厉害目标。
“……是谁啊?”
“‘黑子’。”
情不自禁地挺起身子,直至前一刻的倦怠感瞬间被燃尽。
玩笑话——不可能。是那个仓桥源司的密令。
仓桥重复命令。
“独立祓魔官,镜伶路。解除你的禁闭,现在立马来厅舍。”
在消去灯光的杂乱的房间内,镜如饥饿的野兽般浮现狰狞的笑容。
4
“总之,已经不早了。会让局员开车送你们,所以就请大家今天各回各家。”
宫地离开后,木暮对留下来的塾长及塾生们说道。
可是,回去,那又该怎么办?京子想要大声喊叫,却连那力气都已不剩。再次将身子埋在坐着的椅子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提不上。
回到宅邸、冲个热水澡、上床。关灯、闭眼、不再想任何事。这样的话,即使这种时候也能够睡着吗?然而,纵使能一时间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现实也仍旧一点未变地等候着。明天如此,后天如此。之后,永远。
不管等多久,夏目也已不会再回来。
——……啊……。
纵然闭上眼、遮住耳朵,不想承认的现实也通过皮肤侵蚀,夺走京子的逃避之处。痛苦。呼吸也好,思考也好,以及感受也罢,一切都好痛苦。脑袋就快要坏了,但这样铁定更轻松。
“……小京?你没事吧?”
面色相当之差吧,看不下去的天马担心地搭话。当然,不可能没事,这种事情天马也应该明白。即便如此,他也忍不住出声询问。
“……谢谢你。”
就在她好不容易细声回答之时,一中年男性飞奔进聊天室。是阴阳塾的实技讲师,藤原。
“塾长!大友君有来这里吗?”
“诶?怎么回事?”
塾长诧异,听到大友姓名的木暮也瞬时尖锐了眼神。然后,两人离开京子等人的旁边,快速接近藤原。
——什么?
移动到聊天室的角落后,以像是不让这边听见的声音开始匆忙交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们的神色极其认真。
这时——
“……喂,这边也有事商量,听我说。”
远远瞟着密谈的大人们,冬儿用悄然却锐利的口吻说道。天马与铃鹿疑惑地回过头,京子也抬起脸。
“我在这之后,将入侵阴阳厅。”
一片哑然。
在其余三人想说什么之前,“听好了——”冬儿单方面地推进话题。
冬儿的话是将最近数日——正好是阴阳塾再度开放后发生的事情,极端简洁整合的内容。时间不多所以说话速度很快,但内容条理分明。然后,这信息的大部分,是为了自阴阳塾再度开放后没有共同行动的京子。
关于土御门本家烧毁,以及,关于相马多轨子。据说她称本家的烧毁是阴阳厅所为。既然她拿着“鸦羽”现身,那么其证言的可靠性很高,冬儿如此断言。还有,关于春虎的不稳定。据说他的失控在被“鸦羽”凭依之前,就已经有所征兆。而且,今天昼间就曾一度失控,并被“单臂之鬼”阻止。那时候,鬼对相遇的夏目留下有关“鸦羽”与早乙女凉的话后离去了。这事情好像不止京子,连天马与铃鹿也不知道,两人都愕然地瞪大双眼。
“春虎失控,是在他发现监视宿舍的咒术者并进行追踪的时候。结果虽然让他们逃掉了,但根据这状况来看,那些咒术者们是来自阴阳厅的监视者这暗线浓厚。”
“……怎、怎么回事?”
“也就是说,阴阳厅从最初开始就‘准备让夜光复活’。所以又监视春虎他们,又袭击本家夺走‘鸦羽’。多轨子说本家的直接并非夏目而是春虎……恐怕一如她言吧。土御门家注意到阴阳厅的意图——或是看穿了这种可能性。因此,将本家之子春虎,‘夜光的转生’托付给分家,让其作为分家之子成长。另一方面,让夏目女扮男装,伪造成本家之子。为了将阴阳厅的目光向着夏目而非春虎。”
“这种事……”
天马嘴唇发颤。一副比起无法相信,莫如说不想相信的样子摇头。京子也是同样的心境。
可是,冬儿的说法合乎道理。
事实上,“鸦羽”凭依的是春虎,并非夏目。
——春虎是……土御门夜光的……。
而且阴阳厅意图复活夜光。这方面的说法,在一时之间也难以相信。毕竟,阴阳厅的头领是仓桥源司——京子的父亲。虽说不是普通家庭那样不拘束的亲子关系,但即便是京子,也对父亲怀有尊敬之意。
——……然而。
京子也微微察觉到了。最近,祖母与父亲之间,感情比以前僵硬。特别是祖母的态度。而且……回过头看的话,父亲对待祖母的态度,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变得极其稀薄了吗。祖母以及京子,难道不是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映在父亲的眼里了吗。
然后,冬儿再将另一件事,春虎从祓魔官那逃离以后的事情也言及了。
“这件事在刚才的讯问中也没有说出——”
以此为铺垫后,他看向铃鹿。铃鹿也点了点头。看来是两人隐瞒的信息。
关于自称夜叉丸的多轨子的式神。
以及他的真身是铃鹿的父亲,大连寺至道的转生这事。
京子——大概天马也一样——几乎赶不上理解。不明所以。只不过,旁边铃鹿的表情,具有说服力地诉说着那份深刻。
然而,真正重大的,并非夜叉丸本身,而是夜叉丸扔给春虎的提案,关于“泰山府君祭”的可能性吧。
听闻此言的瞬间,京子不禁即将猛扑而上。
——将小夏……!?
也许能够复活夏目?
“别说笑了。”
如此吐言的是铃鹿。
“因为靠‘泰山府君祭’让死者复活需要代价……代、代替夏目亲,笨蛋虎去死有何意义!”
“……根据他的口气,好像还有别的选择项。”
“怎么能够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铃鹿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浮现憎恶——以及恐怖。
大连寺至道既是双角会的指导者,又为两年前灵灾恐怖袭击的主谋。就像铃鹿所说,不可能信任这样的人。
可是。
即便如此……。
——“泰山府君祭”……。
信息的漩涡与失控的感情。在接二连三出现、摆在眼前的数个选项前,京子感到窒息。身心俱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一松懈便将目眩。至今为止没有体验过的感觉。紧张与压力。
世界歪斜。
“总之,状况是这种感觉。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可以将阴阳厅看作‘敌人’的巢穴。不能把春虎一个人丢在那种场所里。”
“……所以入侵阴阳厅,将那笨蛋带回来?”
“啊啊。”
“笨蛋没传染吧?”
“或许。”
“怎么可能做到……!”
“…………”
对拼命抑制激动的铃鹿,冬儿态度达观地戏谑微笑。
不做丝毫辩解,是因为冬儿自身也充分明白那有多无谋且不自量力。因此冬儿在最初以“我”单方面地宣告了。即“我在这之后,将入侵阴阳厅”。
这就宛如遗言。
“冬儿君。”
天马苦着脸说道。
“你的心情我明白,但就如小铃所说,不管怎样也太胡来了。冬儿君你自己也明白,所以才不邀请我们的吧?就算潜入阴阳厅,也连春虎君在哪都不清楚。还必有监视的人。见面绝对困难。”
“确实。”
“那么不可以。明知失败却还要胡来,那只是‘逃避’。”
冬儿反射性地瞪视天马。但是,天马不岔开目光。正面承受冬儿的怒气,并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刚才的话,也私下让木暮先生听一下,并向塾长请教吧。就算是藤原老师也行。总而言之,探寻即使些微,也存在着可能性的道路。纵然走远路也好,并非这种草率的做法——”
突然之间,冬儿全身的力气脱落。
冬儿以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说:
“……对不住,天马。但是啊,那个叫夜叉丸的说了。说夏目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死了。即使能用‘泰山府君祭’复活,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天马的脸倏得扭曲,京子也总算理解不像冬儿风格的乱来的含义。
现在,没有留给春虎的时间了。直至“决断”的时间。
“如你所言,可能性大致为零。但是,即便如此也要瞄准的话,便是现在。只有今晚了。夜叉丸干脆地退场,是为了给我们考虑的时间。那么,他们计划给的‘考虑的时间’,也许能成为万一的‘空隙’也说不定。现在我‘赌’的,便是这段时间。”
冬儿诚挚地说道。那一言一语,染进京子的内心。
“我不知道
春虎将选择什么。说实话,感觉即便牺牲自己,他也会选择让夏目复活。那么这也无可奈何。我觉得这样也可以。但是,在那之前,在春虎决定之前,不管怎样也要再见一面。见证那家伙的决断。”
“……冬儿君……”
天马这么低语后,将抓着的冬儿的手腕无力地,放开了。
冬儿特意作出正如其风格,冷酷而目中无人的微笑。
“唯一能说的事情就是,我没有回到宿舍睡到天明这选项——只有这个绝对没有。所以行动,即使胡来……也要行动。”
——!?
听到这话的瞬间,难以言喻的情感就像放开堤坝般奔涌而上。
自己亦然。回到宅邸、冲个热水澡、上床。关灯、闭眼、不再想任何事。然后,一时间失去意识……迎来夏目与春虎都不在的“明天”。
办不到。
不仅仅是冬儿,自己也办不到。
那么,这不就没办法了吗?
“我也去。”
天马与铃鹿,甚至连冬儿,都惊讶地看着京子。
“我也……要去。”
用因泪水而扭曲的视野,一直注视着三人。
冬儿一改表情,用认真的态度轻轻点头。天马咬唇,铃鹿则偏头啐了一声。
“……脑袋,太蠢了……”
说完,铃鹿定眼而视虚空。不久后使劲摇头,无意义地骂了句。
之后,始终背着脸说:
“……计划是?”
“铃鹿。”
抱歉,冬儿用火热的声音说道。
边快速确认塾长他们边,
“在这败露了就会被怀疑。先被送回各自的家后,再返回至阴阳厅。”
“……行,京子也可以?”
点了点头。之后,京子将视线投向天马。
天马仍旧神色严肃地沉思着。在场的,恐怕只有天马很“正经”。拼命开动脑筋,试图把同伴们从愚蠢的行为中解救出来。
但是——
“…………”
最终他阖上眼垂下头。是全员作出同一决断的瞬间。或者说,这许是迈向破灭的一步。确定的是,完全未知有什么等在前方。京子等人之后将要踏入深邃的黑暗之中。
就在此时。
——诶?
忽然间视野摇晃。是先前也体验到的,初次的感觉。那突然化为巨大波涛,将京子吞噬。吞噬、冲击——大幅往上压。
世界歪曲。内心从现实中乖离而出。
然后,看到了。杵着不动的天马的对面,有着些微的光芒。
——……诶?
那正如刹那之间。等回过神的时候,眼前三人存在于与刚才相同的时间之流中。没有注意到京子的异变。
“……你呢,眼镜?准备怎么办?”
铃鹿粗鲁地询问。低着头的天马没有立即作答。
但是,在隔了一段时间后。
“……嗯。”
点了头。
——什么?……什么?刚才的?
全身寒毛四竖。京子情不自禁地自己抱住自己。自己体内的“异变”,极其可怕。
“——!头巾。”
“啊啊。”
铃鹿小声地提醒,冬儿暗中回道。大人们结束交谈回来这里了。他们也一副深刻的表情。一切都一齐崩坏,任何人都紧迫焦躁。
我们……。
今后将变成怎样?
未来就在眼前,却连黎明都看不到。漫长的黑夜没有尽头地延续。
于此之中,只有刚才看见的光芒,刹那之间看到的些微光芒,现在也仍旧深深铭刻在脑海里。以黯淡的光辉,试图照亮京子的去路。
到这里就行了。说着,天马下了局员开的车。
天马的老家处在古老街道与细窄巷子的交汇处,复杂的区域里。因此,除了居民以外,用车进出很困难。看着送自己回家的车离去后,天马走进昏暗的巷子里。
发生的事情过于繁多,内心已一半麻痹。以身处睡梦中的心情,天马踩着靠不住的步伐向家走去。
这之后是先回一次家,再带上全部咒符去往阴阳厅的流程。几乎没有充裕的时间。然而,涌不上实感。当变成一个人后,与大家在一起之时还有的现实感,便扩散、四散而去。
大概,现在自己正站在岔道口。站在彻底改变至今人生,巨大的选择面前。
头脑理解了这事,但感情却完全没跟上。这是“糟糕”的状况吗。还是说,所谓人生选择的瞬间,意外地是这种东西。
——不是……。
不对。仔细想的话,自己一直被周围推动地活到至今。这次也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天马凭借顺大流撑过了双亲过早的死。自那以后,这便成为自己生活方式的“倾向”。从大局来看,结果是自己选择了这种生活方式。
只不过,幸福与后悔均无。
恐怕,对于这次的“选择”,自己也不会后悔。仅仅这点,有所自信。即便被周围推动地活到至今,也有确实地选择“流向”。以自己的方式。
“……就是这样。没有错。”
说出口的瞬间,消散的现实感归来。
入侵阴阳厅,带回春虎。连自己都吓一大跳的大胆尝试。
但是,这次天马用力咬紧要干此事的现实。说实话,结果未知。虽然未知,但是,要干。实在意外,天马却率直地接受了自己的那份决意。也许会受尽折磨,后悔到想死……即便如此,也不后悔。纵然会后悔,也绝不后悔。
因此,向前进发吧。
“……嗯。”
略微加快步伐。为了回到大家的身边,急赶返家路途。
在转过街角的地方,看见了家。内心噌地闪过痛楚。
点着灯。
祖父与祖母仍还未睡。急速的脚步,钉在原地。
——爷爷……奶奶……。
辅导教育了自己的祓魔局,或许联络了亲人。他们可能担心,并等着自己。内心涌上万分抱歉的心情。但是自己必须背负那份歉意,并回到大家的身边。即便背叛两人的温柔。
“…………”
下定决心,再次起步。
就在此时。
“太慢了。”
感觉心脏都停了。
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天马家的跟前,围住土地的树篱处,蹲着娇小的身影。看到天马注意到其后,哎呀哎呀地站起身。即使站着,也远矮于天马。
因家里点着灯,树篱之外化为阴影。从那阴影之中,缺乏感情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天马。随着眼睛适应,辨别出了人脸。认识且意外的面容。
“……那、那时候的……!?”
是大友住院之时,去探望途中相遇的少女。偶尔春虎会提及的“那个”学姐。名字记得叫——凉。
“晚上好,眼镜君。”
“晚、晚上好……诶诶!?在、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笨蛋?”
“哈?”
“看了还不明白?”
“那、那个……不明白。”
“我在等你。”
“诶?等我?为什么……话、话说怎么知道我家……”
“我聪明伶俐,所以无所不知。”
少女始终无表情,淡然且好似理所当然地说道。完全不清楚是什么状况。就好像正被狐狸或狸猫所诓骗。
原本就只是在路上与她见过一面,连一句话也没说过。仅离了段距离看过她与春虎交谈。个人层面上可以说基本为初次见面。就算是对方,先前也仅单单称呼自己为“眼镜”。
然而,为什么?
对哑口无言、杵在原地的天马,少女唉地叹了口气。
“靠不住呢。”
“即、即使你这么说……”
“那么,准备怎么做?”
“诶?”
“闯进阴阳厅?”
愕然。天马激烈地瞪大即将撑破眼眶的双目。
“……为、为什么……”
“啊,果然。阿刀冬儿不像是会按兵不动的主,仓桥京子也一样。”
“……不……”
“大连寺铃鹿则稍感意外。她有反抗父亲的胆量吗。”
“什!?”
已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
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就在刚才仅伙伴们决定的选择,仅在伙伴们间公开的信息。她不可能知道。绝对不可能。然而……。
这少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像读取天马内心般,“我聪明伶俐,所以无所不知。”少女若无其事地堂堂说道。
接着——
“聪明伶俐的我告诉你。不成。这样下去,你们会理所当然地失败。”
“…………”
胜不过。
不知道这少女是谁打算做什么,但确定的是,她是自己竭尽全力也敌不过的对手。装傻与抵抗都没有意义。不若说是浪费时间。
正因如此,只能这么问。
“……你想让
我做什么?”
几近毫不客气的问题。
但是少女,“哎呀,很好的问题。”眼神意外,赞扬似地颔首。
然后,缓缓说道。
“我的名字,是早乙女凉。”
“——!”
瞬间——领会了。并非道理而是直觉。直到方才为止都沾满谜团一点也无法理解的少女,在听到她姓名的刹那——
——原来如此。
这么觉得。
早乙女凉。“鸦羽”的研究者。大友的原同辈。虽然实在看不出她与大友与木暮处在同年代,但也不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反而信服了。
毕竟,是被那个大友评价为“难以应付”的人物。
而且,她还是被冬儿话中“单臂之鬼”列举出名字的人物。
最后关头去“投靠”她——这样说过。
在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期间,表情似是改变了。少女——早乙女凉看了天马的脸后,“好”,这般点了点头。
接着——
“听好了。阿刀冬儿、仓桥京子、大连寺铃鹿。这三人早已被标记。理所当然地。与大连寺至道为同类的生成,咒术界名门仓桥家的女儿,以及‘十二神将’的‘神童’。这般‘有来头’的三人存在土御门夏目与土御门春虎身旁的话,不可能不受注目。那三人做不到将编排至此的状况整个翻覆。然后大友阵也好,土御门家也好,我也罢,都一样。连我都正被标记。”
“因此”,早乙女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不表现出任何感情——但是,编织由强大意志组成的话语。
“因此——百枝天马。你就是关键。我几乎已经无计可施,大概这即为最后。我……‘赌’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