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那天以来,已过了很久——
美月当空。
端坐宅邸廊下,他眺看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气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从宅邸之中、月光未洒落到的微暗处传来呼唤。
您的心意依然未变吗?
对于询问,他苦笑着倾过酒杯。
并以残留笑意的声音回答:
“啊啊。”
接着,这次则收敛笑意续道:
“抱歉。”
自庭院传来的虫声,淡然且柔和地舒缓两人间的沉默。
她静静地凝视月光中的主人。
然后,端正坐姿,缓缓垂下头。
总而言之,不管怎样,目前时间宝贵。
“空。拜托!”
瞪视着镜,春虎向背后跳跃。实体化后的空将狐火当作烟幕燃烧,“鸦羽”当即转而脱离。
不过。
“啊?”
镜发出危险的声音,左手提携日本刀,并随意捣出。
空张开的狐火烟幕被扎入的刀刃啵地挖剜消散。镜更将右手伸向春虎,将镶嵌数个指环的手指如钩爪般尖锐扭曲。
横砍撕裂空气,接着纵向。早九字。被注入指尖的咒力越过空间,在春虎那侧前方浮现格子纹。“咕!”春虎被咒壁弹开。
是之前反弹鵺冲撞的招数。如果没有身缠“鸦羽”,最糟情况下就算死亡也不奇怪。
镜半睁眼盯着春虎说:
“别哧溜哧溜的。要不斩落你一、两只手臂与脚也行喔。”
这是种虽说同为“十二神将”,却与木暮完全不同的——但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威压感。是处于言语不通、凶暴的肉食野兽面前的感觉。被格子纹弹开的春虎单膝抵在路上,可恨地瞪视镜。
——偏偏在这种时候!
独立祓魔官,镜伶路。被称为“鬼噬”的国家一级阴阳师。是与春虎有过数度因缘的对象。以当前时刻与之为敌来说,是最糟糕的对手。
“先前‘这家伙’受你照顾了啊。”
说完,镜把刀锋对准春虎。那刀名为“髭切”,是镜的使役式楔拔寄宿的形代。
镜所说的是上个月目黑支局一事。伴随咒搜部实行的双角会讨伐作战,镜被选为夏目的护卫,他将自己的式神楔拔安排在春虎等人的身旁。
但是,楔拔破坏了双角会成员带来的咒具,并诱发连锁灵灾。其自身也在遭受瘴气后失控,袭击了护卫对象的夏目与春虎等人。那是春虎等人首次经历的,真正意义上的死斗。
“托你的福,灵力仍旧不能完全回复,这不相当疼爱它嘛。”
“别扯鬼话!因那家伙,我与夏目几近死亡!?”
“好好上了一课吧?听说你蜕变进步颇有‘成长’喔,春虎?不过……”
镜咧嘴嘲笑道。
“‘另一人’看来没吸取教训啊。”
空比春虎更先愤慨,“你这混蛋!”倒竖耳朵与尾巴的毛发。不用说,春虎与空一样,觉得全身血液为之沸腾。但是,春虎用钢铁意志封杀了愤怒的感情。
谁会侧耳倾听疯狗的吠叫?镜的挑拨里没有任何意义。如今自己应做之事为全力从此地脱离。仅此而已。但这并不是能容易做到之事。必须让全神经集中,凭全灵着手。丝毫没有委身于愤怒的余裕。
“…………”
春虎保持凝视着镜的状态,缓缓起身。看到春虎这样的态度,镜一瞬露出了“霍”这表情。
“稍微机灵点了吗?……不对,错了。”
当然,镜已看穿春虎的决意。虽然对不回应挑拨一事给予了褒扬,但他之后的态度似是更加不爽。
“这不为独当一面地‘跃跃欲试’吗?呵呵。把楔拔当傻子,成为了天狗?还是被‘鸦羽’怂恿了?像是自己为传说的阴阳师的转生,只要有意的话,即使是‘十二神将’也能与之匹敌?”
“…………”
并非交涉能起作用的对手。也不认为可以通过会话攻其不备。只能从正面抗争。没有胜利的必要。只须能从镜手中逃走。
“这么说来,我对‘鸦羽’也并非没有兴趣。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也一样。若为仅仅嚣张的野狗,即便踹飞也没乐子……”
镜冷冷地说道,接着踏响皮靴。在此期间,春虎逐步组编战术。空也领会主人的战意,一言不发地拔刀。两者的灵压徐徐高升,渐趋近临界。
“很好,过来唷,春虎。就如之前约定那样,由我充分踹飞你。”
这成了信号。
春虎以不见其手动的快速攻击,朝镜投掷了咒符。迅速附着编好的术式,一口气注入咒力。单看那一连串的动作,镜的表情便倍增认真之色。
“急急如律令!”
投出的是护符。三枚护符同时展开咒壁,根据独自编织的术式结成一体,并半包围镜。而此时,已再进一步投掷了咒符。这次的咒符为五枚。边看着其从更外侧包围最初的咒壁,春虎边往正旁猛冲。
“…………”
飒,镜无所兴致地随意挥动“髭切”。
最初的咒壁自不用说,连之后展开的咒壁也一同被一下子斩裂。就仿佛用加热过的小刀切黄油一样。镜都不细看咒壁,他用冰冷的眼神追踪猛冲向正旁的春虎。
“什么意思?”
不止扫兴与鄙夷,镜的声音里甚至笼有轻微怒气。
不过,这才是春虎的目的。对春虎来说,是最初最大的胜机。他钻了“鬼噬”的空子。
“急急如律令!”
与裂帛的气势相合,起动咒术。起动的是混杂在第二次护符中的木行符与火行符。“什么!”在回头的镜前方,火行符因木行符的木气而引燃。
五行相生的木生火。而且大幅度加以改编的那咒术让发热的黑烟膨胀,而非火焰本身。是宛若火山喷烟,内含迸绽雷火的黑烟。
然后,以凝缩那黑烟的形式,第二次展开的咒壁向上延伸。边凭借自我修复填埋被斩裂的口子,边将镜整个覆盖入膨胀的黑烟中。
最初咒壁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隐藏五行符混在第二次投掷的护符之中这事。另一个则是通过特意显示原创式符,使人错觉第二次的护符术式与第一次为同样之物。
第一咒壁诱导思考,第二咒壁将木生火的发热黑烟、烟的膨胀引向内侧。另外,往正旁猛冲也是为了让其视线从术式上岔开。是至此程度的组合咒术。
当然,不觉得这便能打倒镜。不过,关在内侧的黑烟如空的狐火般被扩散,并再次全部凝缩压迫镜。而且,封在内侧黑烟的火气,依火克金相克“髭切”的金气。
镜的止步。是仅为了这目的而特化编组的咒术——战术。
“空,拜托!”
“是、是!”
将空留在原地,春虎靠“鸦羽”一口气滑翔过街道。在咒壁被破黑烟被散之前——在镜的视觉被封住期间,离开战场冲进狭窄的小巷。
留下空是为了在他突破黑烟之后,即便些许也好,进一步让他的追击延后。只有空的话,便能够在最后关头解开实体化后,隐形逃脱。总之,是时间宝贵的状况。而且,是纵使认真与之战斗,也胜算渺茫的强敌。于是春虎选择的,是于首击倾注所有的一击逃离法。
穿过狭窄的小巷,去向旁边的街道。刚冲出就被侧面打过来的前向灯照亮。正好靠近的轿车急忙制动。在即将接触时,春虎跳跃勉强飞跨过车顶。
飞出的街道是双向四车道的大马路。在这时间也有交通量。春虎立马拉开数米的高度,但是,只要飞得比周围建筑高,远方便能一眼识别。
——隐形!
想到此的瞬间,不待春虎构成隐形术,“鸦羽”便将它的穿着者隐了形。虽然吃惊,但更感激。这样的话——就在准备再提升高度的时候。
“这不很能干嘛。”
飞来咒力斩击。躲闪不开。即便“鸦羽”立即翩翻下摆进行防御,斩击也削去布料,弹飞了空中的春虎。
“咕!?”
横渡车道上方,与另一侧车道的引导标识猛烈撞击。虽然“鸦羽”抵销了冲击,但仍旧难以呼吸。拼命朝攻击而来的方向看去,发现刚才通过的小巷出口处,有着手提日本刀的镜的身影。
——太快了!
如何做到——这般思索之际,注意到了镜脚下的咒力痕迹。
——可恶!用灵脉!?
是禹步。
通过环绕大地的灵脉移动,超高难度的“帝国式阴阳术”。镜无视从头顶覆盖的黑烟与咒壁,经由脚下的灵脉摆脱了春虎的陷阱。
明明曾目击过镜的禹步,制定战术的时候却忘却了此事。何等粗心大意。而且,若说粗心大意,隐形也过于迟缓。要是在脱离的同时隐形,即便镜靠禹步逃离了陷阱,可能自己也不会被立马捕捉到。
因猛烈碰撞的冲击,春虎晃晃荡荡地落下。再次恰好驶过的汽车边鸣喇叭边紧急回避。蹒跚着试图移动至人行道的时候,下一斩击。虽然如打滚般躲开,但后续车辆闯进了那里。
在咒力之刃的前侧。
受到斩击的正面部分弹开发动机盖。轮胎发出悲鸣,后轮打滑。回旋。在越过中央隔离带的时候,与对向车道的车辆接触,发出了刺耳的轰响。
两车身啪嚓凹瘪,喇叭持续鸣叫。后续车辆惊慌失措地响起刹车声。在哑然瞠目的春虎面前——
下一斩击。
“混!?”
连叫喊混账一事都做不到,拼命地回避。然而,再度连续飞来的咒力之刃,却一副如同不将周围放在眼里的样子。
沥青路割碎,车身破裂。大楼的卷帘门崩塌,标识被切飞。开上人行道的车辆。翻滚的摩托。悲鸣与喇叭声与刹车声接连不断地连锁,发生新的追尾事故。
乱七八糟。
“祓魔局!开始修祓灵灾。一般人给我避难!”
镜大声警告后,悠悠地步入交通被遮断的车道。春虎怀疑起镜的理智。
“想做什么!?你……!”
“啊?什么做什么,就如你听到的那样,‘修祓灵灾’啊。那‘鸦羽’原本就是禁咒指定的咒具。因拿出了它之故,哎,多少会出现些损害。”
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镜坦然地说道。也就是说,他打算把这惨状彻底归结于“鸦羽”所为。
“真刮目相看了,春虎。刚才的陷阱是及格线,但是,若给你个建议,那就是过于侧重招数了。实战要更机灵地行动。”
——厚颜无耻地……!
心里气得直翻腾。但是,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浅薄也感到生气。
譬如说,铭刻于心的大友与道满的咒术战。那虽说是实战,但同时也为“咒术比试”。比试彼此的技巧,两者遵守这默认的规则。
但是,这不同。必须更贪求胜利。
耳闻镜警告的人们,边发出悲鸣边逃离而去。这会让灵灾修祓部队的到达更加提前吧。春虎拼命转动脑筋。现在更重要的是下个手段。但是,被击溃最大机会的现在,状况反转,最大的危机拦着路。
——怎么办!?
“怎么,不来啊?那就由我去。”
说完,镜反手倒握“髭切”并大幅举过头顶,“喔啦!”投掷而出。
“什!”
春虎瞠目着让“鸦羽”振翅躲避至上空。但是,那时候镜已经用变得自由的双手结完了手印。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悍!”
压倒性的咒力迸溅,火焰自镜处吹起。火苗延展而上,化为火蛇。它大幅扬起镰刀形的脖子,袭向空中的春虎。
春虎初次听到的咒文。未曾见过的未知咒术。
不过——
——不动明王小咒!
不知道为何知晓。是曾在课堂上学到过?但不管怎样,知晓着。该怎么应对也一样。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战拿摩诃路洒拿·萨颇咤也·唵怛罗迦·悍漫!”
结剑印咏唱咒文。不动明王慈救咒。虽然镜瞪大双眼,但春虎没有注意的余裕。即便试图抵消,即刻打出的咒力之差也过于悬殊。边委身于“鸦羽”如舞蹈般后退,边拼命相抵追缠的火蛇。并非一次性,而是徐徐削去镜的小咒。
但是,在此期间——
“……有趣。”
镜上扬嘴角。
“这般返回啊。那么……记得是从金气开始的?五行转变——急急如律令!”
符术。被挥洒向空中的五行符,为金行符、水行符、木行符、火行符。
首先由金行符成刃袭击从火蛇那逃开的春虎。代替专注于慈救咒的春虎,“鸦羽”将之弹开。
接之,被弹开的刀刃吸收火蛇之热,其表面浮现出水滴。那水滴被拂落后,水行符发动。相生的咒力化成水流覆盖沥青路。看到此的春虎察觉,并回想起。
——这是!
这次由木行符把水行符生出的水流吸上,产出大树般的蔓草。春虎赶紧提炼咒力。虽然总算抵消了火蛇,但此时最后的火行符发动。让蔓草一瞬间燃起,诞生数倍于火蛇的炎之大蛇。
大友对道满展现的,五行相生的符术。将此内容说给镜听的,不是别人,正是春虎自身。热浪如海啸般冲过车道,搅乱了周围的大气。春虎的皮肤被大张其口的炎之大蛇嗞啦嗞啦地烤灼。
——那个混蛋!
夺去春虎心魂的指导讲师的咒术,经由镜之手袭击春虎。那时候,对此道满在空中描绘咒印,将操纵的黑风——附带金气的风相生至黑色瀑布的水气,接着相克了大友的火气。但是,春虎无论如何也无法效仿那。只能使用“鸦羽”逃往进一步的上空——
不对。
两手手指自然而然地跃动。
“将风!”
在自己也搞不明白的状态下命令“鸦羽”。“鸦羽”立马大幅展翅——生出了附带金气的黑风。紧随其后,春虎的手指和当时看到的一样,在空中描绘出道满的咒印。“鸦羽”生出的黑风变为水流,如泥石流般直击大蛇。
爆音轰鸣,水蒸气爆发。被产生的骤风吹飞,春虎哑然地看过自己的双腕。
——原来如此。
是“鸦羽”。从“鸦羽”那流来咒术的知识。这感觉。这么说来,治疗夏目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时候因忘我而没有起疑的余裕。但如今想来,那时自己不可能知道的咒术,也接二连三地浮现至脑中。
——难不成这就是?这就是由夜光!?
由夜光操使的咒术吗?
但是,春虎的惊愕立刻就中断了。
“有趣!”
镜叫喊道。贯穿烟蒙蒙弥漫的浓厚水蒸气,镜的灵气及斗志明确地传达给春虎。
“这不很带种嘛,春虎!还是说为夜光?这样的话,我也认真上了!”
镜边冲过沥青路,边再度切早九字。这次如扔甩般,格子纹袭击春虎。春虎立即用“鸦羽”防御住,但镜已趁此间隙完成移动。
镜跑近的是投出的“髭切”。利用皮靴前端让刀身浮向空中,再次反手握住刀柄,并咣地猛插刀尖入沥青路。
然后,在“髭切”的前方结根本印,并边获取它的灵力边咏唱咒文。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拿·摩诃路洒拿·欠·佉呬佉呬·萨缚·尾觐南·唵怛罗吒·憾漫!”
火界咒。将镜全身的咒力与灵刀“髭切”的灵力相乘,一口气展开了咒术。
令人惊恐。
那时于长官室窥探到的覆盖厅舍的炎海。让人觉得像是与那咒术匹敌的威力。确切凌驾“鸦羽”防御的破坏力。若是被吞噬,就随之终结。
“可恶!”
翩翻“鸦羽”的下摆,春虎拼命逃向上空。“怎么可能放你走!”镜的叫喊声。火界咒向上延展,化成闪耀发光的猛火之塔逼近“鸦羽”。像是判断逃离不了,“鸦羽”擦过火焰的前端般紧急下降,钻过火界咒的动向。大概应是被结界守护着,但春虎却被似会让人失去意识的强烈加速袭击。
镜的火界咒置攻击力为要点,相对动作些微迟钝。“鸦羽”决定用速度而非自己的防御力一决胜负。但是,即便如此也存在界限。镜的火界咒接连堵塞逃跑道路,逐渐将“鸦羽”逼至绝境。
——糟糕!?
这样下去的话很快就会被“将死”。至少一瞬也好,有必要让火界咒的动作迟缓。水克火。要投掷水之咒术。那咒术也——如今的话知道。通过“鸦羽”流来。
结龙索印。
“跢侄他·乌驮迦提婆那·堙醯堙醯·娑婆诃!”
于古代印度的吠陀神话中,水的支配者伐楼那。另外,其亦是十二天之一。水天的水天法。
清新的咒力成水滴成雨水,最后成豪雨痛打镜的火界咒。再度发生的水蒸气暴风,产出乱气流颠簸“鸦羽”。
相克火之咒术的水之咒术。
然而,抵不上。力量的话自身应该有——更已将打破自己的壳,过多到失控程度的春虎的咒力,不余点滴地注入了才对。可是,就算这样也远不及。镜的力量过于强大。
火界咒毫不动摇。
火焰上涨,袭向乱了举动的“鸦羽”。春虎的视野被火染红。避闪不开。春虎咬紧牙关——
“休想!”
火界咒的制御错乱了。“鸦羽”紧急回避。从拽住后颈的死神手中逃脱了,但……没有放心的工夫,春虎的视线飞向镜。
“空!?”
于猛插在沥青路上的“髭切”前,镜挺直站立。他的左腕被猛扑过去的空的爱刀用力砍伤。被拜托阻挡镜而留下的护法,勉强赶上了主人的危机。
不过——
因喷出的鲜血,镜表情扭曲。他的双眸里燃起的,是纯粹的怒意。是被侵袭手腕的激痛之上,对咒术战被捣乱的怒意,也是对疏忽失败的自身的怒意。
“——臭小鬼。”
也不介意伤口扩大,镜用力向外挥动被砍伤的左腕。
被大量血液挥洒到的空,在空中崩乱了姿势。
镜顺势转身,用右手拔出竖立的“髭切”。
“碍
事。”
将刀身笔直插入。空立刻在空中扭动身体。
但是,没能避开。
在瞠目的春虎面前,附带咒力的“髭切”的刀锋,贯穿了空的侧腹。
2
那是剑咒与幻咒的战斗。
夜晚的公园。正逐渐接近黎明。边庇护没有意识的京子,退避至安全的场所,天马边出神望着眼前的咒术战。
每当木暮的“天魔刀”让白刃辉耀,大友的咒符便被断成两截。另外,每当木暮的“天魔刀”一闪逼近,大友的咒符即扰乱斩击。
一进一退。可是,在那若无其事的步法、手指的动作上,闪过劈哩啪啦电流般的紧张感。感觉于呼吸的时机、视线的流向之中,能窥看到被数重叠加的深刻意图与战略。当然,天马推测不出那真正的玄妙,但那为“厉害”一事尚还明白。
然后,由两者迸发的咒力,在双方高输出的状态下形成完全均衡。
正因为木暮为刚大友为柔这一印象之差,两人的咒力,以及散发的灵气,看起来几近不相上下。不止如此,甚至现出表呈“气”之阴阳的太极图那般的,不可思议的协调。
边激烈流动边均衡调和的战斗。天马连岔开视线也无法做到,心想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光景。
于此之中。
“阵!”
木暮再次高声道。
“重新考虑下。京子君的预言与行动的正误、善恶是两回事!你当真准备让春虎君使用禁咒吗?想把自己的学生变成罪犯吗?”
“……禅次朗,这已经不是那种问题了。”
“是什么?我所说的是‘现实’问题。纵然‘泰山府君祭’成功了,事情也会变成春虎君以咒术犯罪者的身份被阴阳厅追缉。就算是夏目君也一样。即便复活了,你认为这之后她还能正常生活吗?首先——”
木暮挥刀,大友在一纸之隔处避开。
“你认为会成功吗?‘泰山府君祭’?那几率是万分之一!而且如果失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能事情会发展至无法挽回!”
“无法挽回之事的话,早已发生了。”
大友回应后切刀印,木暮张开结界阻止咒术。
“因此才让其乱来。我的学生说‘能行’,我若不相信又该如何?”
这是守护东京之夜的祓魔官木暮,与将学生们引导向未来的阴阳塾讲师大友之间,无法相容的争辩。并非各自的想法相异,而是彼此立足的场所不同。
“而且……”
大友侧眼看了天马一眼。天马受惊紧张起来。
“听到了吧?似乎凉与这状况有关。那么,成功的几率就远比万分之一高。”
听到此话的木暮涨红脸,“阵!”并吐出话来。
“你仍准备相信那家伙吗!”
“当然,我并未“相信”那家伙。只不过那家伙极少失败。”
与激昂的木暮相对照,大友很冷静。与其说是沉着,不如说是意图性地抹杀感情的波动。看到他的样子,木暮的怒气转为苦涩的懊悔。
“不对。”
声音虽平静,却断然否定。
“就我所知,巨大的失败有一个,就是背叛了你我。”
“…………”
大友不予任何回应,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暮。木暮也不摆架势地承受住大友的视线。
此刻,在眼镜的镜片背后,大友到底露出何种眼神?从天马这看不到,也感觉不该看。
等注意到时,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了动作,在公园的中间形成对峙。
木暮缓缓地深呼吸,再以同样的速度吐出。
两手架“天魔刀”,将刀锋朝向大友。青眼架势。接着在手中回柄反刃。
现出日本刀刀背的峰打架势。本来,所谓峰打是指在刀刃即将击中时反刃。将之特意提前展现,是种逆反意义的警告。
至此为止木暮挥刃战斗。反过来说的话,是因为他无心“击中”,且不准备斩伤大友。
然而现在木暮采取了峰打架势。当然,即便是峰打根据场合也会造成致命伤……是表明已经不会再手下留情这意思吧。从那退下,并非这般命令,而是宣告用刀刃让其退开。
真是耿直啊,大友似是想这么说地略微苦笑。右手往前,“咚”,用拿着的手杖垂直戳打地面,并保持此姿势静候木暮。
“……唵·侄洒呐擘悉啰·摩拿也摩诃啰洒曳药·侄缚他拿呴缚皅帝摩吒啰颇咤呢·娑婆诃。”
向四天王之一,军神毗沙门天希求的调伏真言。木暮全身冒起威武显著的灵气,咒力渐收敛于“天魔刀”。神刀的灵压高涨,让人感觉以刀身为中心的空间开始扭曲。
天马的手脚因畏惧而颤抖。喉咙干渴,眼看就要倒下。
另一方面,大友则沉静着。用如同自高地眺望曙光的透彻眼神,凝视木暮神刀散发的灵气。面对极可能招致自身死亡的力量,他用风止湖面般的平常心,放松地摆好架势。
嘶,木暮的刀锋略微晃动。咕,大友握杖的手稍稍使劲。
然而,那瞬间并未来临。
“到此为止,双方退开。”
两者的灵气乱了。天马也吃了一惊,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霍霍。”
与奇妙的笑声相伴,纤小的少年出现在夜之公园中。因闯入者过于与现场不搭,天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但是,天马的注意力很快便移向少年的后方。看到那边,啊,不由漏出悲鸣。式神。袭击了厅舍的,道满的式神。以及,另一人。有一位借那式神的肩膀,勉强站立着的男子——极端衰弱的老人。
少年再度“霍”地一笑后。
“顺便一提,刚才的并非老朽而是这家伙的话。目前似乎说不了话,所以由老朽代言了。”
面向茫然忘我杵在原地的木暮与大友说道。
是谁,天马注视少年与老人。少年不认识。若是这么具有特征的孩子,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不过,觉得老人有些面熟。面貌变化相当之大,但在什么地方——这么想的时候。
“……天海部长。”
木暮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于是想起来了。去探望大友的时候,先拜访病房的老人。记得是大友的原上司,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
“这个老不死的……”
这么说的,是大友。他的声音不似他风格地颤抖着。
“都一把年纪了,不符老年人的鲁莽行为能适可而止吗。被留下的人难以招架啊。”
老人极其衰弱。
但是,面向木暮与大友,他却桀骜不驯地笑了。
“空!”
附带咒力的“髭切”的刀锋,贯穿了空的左侧腹。
少女的碧色双眸,似是快张裂般大大睁开。
镜抽出了“髭切”。空的表情冻结,全身被激烈的灵滞覆盖。摇晃着试图逃跑,用尽力量,噗通,掉落至路面。
全身的灵滞止不住。空的姿态失稳,对面的沥青路透明可见。
“空!?”
空没有回答。但是,感到主人与式神间的灵性联系急速变弱。头脑一片空白。试图奔跑的脚蹬挠天空。
镜并未停下攻击之手。
左腕的伤相当之重,但比起治愈,镜更优先“最后一击”。他朝空迈出脚步。自右手伸展的“髭切”的刀锋,接受火界咒仍旧残留的光芒纯白闪耀。
回应春虎无言的叫喊,“鸦羽”似箭而飞。
以从背后绕过去的轨道,冲进镜与空之间。但在镜侧眼——以如同岩浆的目光瞥了一眼的瞬间,“鸦羽”改变了路线。
“喂!?”
无视春虎的抗议,“鸦羽”敏捷地拉开距离。它判断不应该进入镜的“剑之间隔”中。
至此,“鸦羽”数度承接“髭切”飞出的咒力斩击。虽不能说是无伤,但那刀刃也并未贯穿到穿着者身上。
但是,最初镜突袭的一刀不同。“髭切”的刀身切断了“鸦羽”的下摆。也就是说,经由“髭切”刀身的直接斩击,凌驾于“鸦羽”的防御力之上。
比起穿着者的想法,优先他的安全。若是作为保护穿着者的咒具,此为理所当然的判断,但偏离了理应“绝对服从主人想法”的式神的规则。春虎悔恨地咬牙。也就是说,“鸦羽”现在也仍未将春虎认定为真正的主人。
“……春虎。你在小看人吗?”
用过于愤怒而感情麻痹的声音,镜边滴答流血边说道。
“为了式神,其主人准备自己挺身而出?适可而止喔?”
如辱骂般吐言后,俯视蹲在路面上的空。他眼里浮现的,并不是杀意。只有与斩掉敌人咒符相同的,冷静的判断。
“可恶——!?”
不可能见死不救。纵使“鸦羽”会如何判断。
——去!
春虎祈愿的“鸦羽”再次振翅。
逼向镜。镜再次如砍过来般向春虎投去视线。结果一样。“鸦羽”在“髭切”可以达到的最大范围前再度振翅,获得逃往上空的浮力。镜确认春虎修正轨道后,没感情地将“髭切”举
过头,将视线回至倒下的空身上。
这瞬间,春虎脱掉了“鸦羽”。
即将从袖口抽出胳臂之时,传来“鸦羽”的诧异气息,这不知是否为错觉。春虎下降,着陆至路面。两脚弯曲吸收冲击。在镜吃惊地回头期间,以全身弹力向前奔出。
“空!”
空虚弱地睁开眼睛。
接着,凶刃一闪。
最初感到的,是热。灼热。如同碰触烧烙过的铁一样,伴随冲击的灼热。是强制让一切思考当机的热与冲击——以及痛楚。
不过,与那热、冲击、痛楚同时感受到的,是于指尖上轻飘飘且不可靠的触感。
必须守护。
这份情感在意识与无意识的境界线上,唤起了春虎。
接着,等注意的时候。
春虎正两手抱起空地站在路上。
记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只不过,拉开五米左右的距离,与手握“髭切”摆出斜身架势的镜对峙着。
“……原来如此。”
镜说道。啪嗒,从“髭切”的刀锋处落下血滴。
“你是真正的蠢货啊。”
这话仅被耳朵勉强捕捉到,几乎没有进入脑中。如今春虎的脑里被“痛楚”所涂满。这般巨大存在感的痛楚初次体验。总而言之,疼痛。难以忍耐的痛楚一点儿也不退去。
轰鸣嗡嗡响彻。暂且没明白这是自身的血流。每次血液作响,便穿过激痛。激痛肆虐、爆发。它毫不停息地持续。
胳臂中的空转动了身体。
“……春虎大人……!?”
因她的声音中包含巨大的惊愕,春虎俯视胳臂中的式神。总觉得与平常有所不同。并非式神引起的激烈灵滞,而是眼里映照的影像本身有着明确的不协调感。
因这原因意识到了。
左眼看不见。
然后,春虎总算注意到自己的左半边脸湿润着,以及,破坏思考的激痛之源为自己的脸庞。
左眼被砍伤了。
镜挥下的“髭切”刀锋,自上往下用力砍了春虎的脸庞、左眼上方。
“你这混蛋……”
空在春虎的胳臂中,边引起灵滞边向镜转首。
“你这混蛋!”
激怒的空放出怒号。毫不顾虑自身伤口的咆哮,引起了极易抹消自己的灵滞。
但是,不消说,镜并未理会。
“……हुं。”
军荼利明王的种子字真言,将春虎主仆打垮。已经没有“鸦羽”的守护。正面遭击之后,被吹飞。天地激烈轮换,刚这么想,硬质的打击就招呼了全身。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认知到已落至沥青路上。
一切神经麻痹,在此之中,唯有激痛支配了身体。已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
——……咕……。
自己也许将死。在朦胧的意识里,春虎不隐讳地如此感到。
之所以没有现实感,是因为大脑机能低下吗。保持缺失真实感的状态,模糊的眼瞳里映照眼前的光景。
“……无聊的终幕。”
提携“髭切”的镜好似惋惜地说道。在他面前,边数度引起灵滞,空边踉跄起身。
那细小的后背,试图保护春虎地展开双臂。
“我——”
空说道。
拼上意志,拼上自身的存在意义,断然宣言。
“我并非为了被你这样的小毛孩夺走主人而等待至今!”
咚,心脏倏得跃动。
春虎睁开残留下来的右眼,用染血的左眼——
美月当空。
端坐宅邸廊下,眺看那月色。
手握酒杯。芳香酒气溶于夜色。
“夜光大人。”
从宅邸之中、月光未洒落到的微暗处传来呼唤。
“您的心意依然未变吗?”
对于询问,苦笑着倾过酒杯。啊啊,如此回答,随后,抱歉,再这般续道。
自庭院传来的虫声,淡然且柔和地舒缓两人间的沉默。
她静静地凝视着这边。然后,端正坐姿,缓缓垂下头。
“我会一直等下去。直至无穷岁月尽头。因为我——是您的
“飞车丸?”
春虎喃道。
此刻瞬间,持续束缚她的土御门的五个封印,遵从旧时盟约开始解咒。
夕暮时分。
从宅邸深处传来的婴儿哭泣声,总算停止了。不久之后,一位男子出现在面朝庭院的“桔梗之间”里。
年龄为三十前后。着日式服装,戴金边眼镜。他那线条纤细的容貌给人一种知性——且稍稍细腻的印象。而且,宛如和年龄一同被刻琢的皱纹般,忧虑与迷惑扎着根。
他有着探视未来的力量,及读取那可能性的力量。对多数人来说,是种难以获得的力量。但是,对他而言,这力量并非福音。是不安全且不安定,却强力束缚人心的力量。仅为招致更多苦恼,不吉利的力量而已。
但是,当下他只能依靠自己的那份力量。未来极端困难,为应对其,他过于无力。
不知不觉中,他杵在“桔梗之间”里一动不动。通过敞开的障子门,眺看庭院。被落日染洒的庭院,时刻改变着它的色调。对那变化,单单看得出神。唯独此刻,他侧脸上的忧虑与迷惑,似是稍显淡薄。
不过,他能沉浸在安稳之中,也仅只转眼之间。
意识到的时候,庭院中有着人影。
廊下的对面。边双肩沐浴斜阳,边单膝着地垂着头。尽管一直注视着庭院,却没能注意到那人接近。
隐形。而且是解开实体化的隐形。是只有非人的式神才会的技能。但是,宅邸中有着数重结界,阻碍没有许可的灵性存在接近。能够穿过它,是因为她过去曾是这宅邸的居住者吧。
惊讶很快褪去,苦笑寄宿唇边。
“又相当早啊。……不,一直持续等待着吗。”
等待主人——对说至一半的话,她并非回答。因为对她而言,那是用不着特意回答,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哪边?”
“……在下飞车丸。”
“是吗。”
是让人感到清澄,且少许耿直的声音。
是以传说的式神而言,颇为谨慎的登场。话说如此,似觉得连这般安静地垂着头,都能让人察觉到她体内秘含的强大灵力。
“要求为?”
“伴于吾主身旁。”
在寡言的话语中,存在着绝不退让的钢铁意志。她像这样低着头,仅是因为他为土御门的现当家罢了。对她而言,虽然这是足以尽礼仪的立场,但不可能是绝对服从的对象。
并非家族也并非血统,她的忠诚仅奉献给唯一的魂魄。
他眯起镜片背后的眼瞳,静静注视着跪在庭院里的她。逐渐西沉的太阳,将持续伏着脸的式神染上火焰之色。
式神的星象读不了。
但是——未来极端困难,为应对其,他过于无力。
“……有条件。”
她总算抬起头。她的白皙美貌得以显露。美丽而高雅的碧色双眸,笔直地盯视他。
那“条件”,如今即将被填满。
束缚她的封印,全部为五个。第一个是被盖在其他所有封印之上,伪装封印本身的封印。是对他人也“对空”隐藏余下四个封印,以意识不到自己正被封印这事实为目的的封印。
这第一封印刚被解除,于那天夕暮落日之中,和土御门泰纯定下的盟约的记忆便复苏了。确保自己是“何人”这一自我同一性。接着,接受盟约条件、施封印于己身之时的意志与使命感被连锁解放。
此刻瞬间,她首先作为“小飞车丸”觉醒了。
飞车丸率先再确认的,是主人——春虎的状况。
左眼损伤。全身磕碰。灵性伤害也巨大。哪个都并非致命伤,但处于危险的状况。毕竟,眼前仍旧存在着“敌人”。
分秒必争,飞车丸如此判断。
飞车丸无视原本的顺序,一齐连接余下的所有封印。将那解咒过程并列处理。
但是,这时候眼前的“敌人”察觉了异常。
他磨利双眸说:
“——什么?喂?”
直觉不错的家伙。飞车丸将全神经集中在解咒过程上。强制提升处理速度。
第二与第三封印即刻被解除,被压缩的要素得以展开。
第二封印封住的是“人格”。第三封印封住的是“姿态”。第二与第三封印互相联动,原本不是能如这般一瞬解咒的东西。不过,幸运的是,第三封印“松弛”了。泰纯施在春虎身上的封印经春虎之手半毁之后,承受主人放出的过大咒力,术式出现了问题。而且,刚才“髭切”的一击将封印的力量再次弱化。飞车丸以最少的步骤拿下第三封印,因此也短时间内成功解除了第二封印。
作为飞车丸的意识增加分量,辅佐夜光的干练式神——这强韧的人格觉醒了。纯粹与专一保持原样,无垢的碧色双眸将成熟的知性、磨砺的力量与开花的才能寄宿于眼瞳内
。同时,全身的灵滞改变了至今的模样,她边闪灭边开始“成长”。
耳朵与尾巴留下,胳臂伸长,腿脚伸长,身体的体态改变,容貌逐渐成熟。就像一口气增长了十岁。逐渐取回飞车丸原本的姿态,与内在人格相符的姿态。
然后现出的,是绝世美貌。
宛若威风凛凛女武者般的纯粹锐气,与妖艳美丽、和本人资质相反的娇媚,保持着危险的均衡。似会散发香气的风韵,更衬托出她的美貌。
但是,外貌的变化并未吸引“敌人”的目光。
“——曩莫·三曼多·缚日罗赧·悍!”
镜激烈咏唱不动明王小咒,并附上“髭切”——一闪。银光划过刀身,放出的热浪痛打飞车丸。
虽然即刻张开的结界削落了热浪的威力,却没能抵挡住它。判断不行的瞬间,飞车丸将残余的力量集中至后方的春虎而非自己身上。展开保护主人的结界。紧接其后,打破最初结界的热浪吹飞飞车丸,成长途中的身体边满起灵滞边舞于天空。
解除封印的术式紊乱了。飞车丸咬牙,但其意识投向的是春虎而非自己。热浪又突破了之后展开的结界。咒力不足。春虎的身体无计可施地被吹飞,如人偶般滑过路面。抵抗的力量也好,逃跑的力量也罢,均已未残留在主人身上。他处于失去意识前夕。
飞车丸作出了决断。
余下的封印为两个。即使在这之中,第四封印封住的“灵力”,对飞车丸而言也是重要的因素。
过往,她曾舍弃身为人类的肉体,以灵性存在的身份转生了。
对现在的她而言,自身灵力无非就是与维持自己存在直相关联的力量。是为了保持灵性安定,本来需要花费整晚——至少应花费数小时阶段性解除的封印。
不过如今为了从眼前险境中救助主人,无论如何都必需那灵力。因此,飞车丸并非解除封印,而是开始强制破坏。
第五封印的解除委给术式,让其自动后退。与之相对,从术式那夺取第四封印的制御,随后凭己力击溃封印的一角。
将取回的灵力替换咒力,进一步逐渐切开封印。灵力急速膨胀而起,但缺乏安定的灵力开始从根底摇动飞车丸的存在。当下覆盖全身的激烈灵滞,有如从内部绽开的雷电一样。
但是,即便如此也赶不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对加速度般取回力量的飞车丸,镜乱击咒力之刃。虽然力量逐渐回复,但将其全部运转于结界的破坏上。极力避开消耗,看破刀法,在一纸之隔处躲闪斩击。像这样吸引“敌人”目光的期间,也全力逐步破坏第四封印。
但是,镜果然敏锐,识破飞车丸的目的是拖延时间后,“楔拔!”将手中的“髭切”扔向空中。
抓住投出“髭切”刀柄的,是实体化后的使役式楔拔。高挑细瘦的纤弱男子。虽是曾折磨过春虎他们的强力式神,但灵气还未完全回复这事似乎不假,他的表情空虚,动作也欠缺活力。
不过,镜边瞪视飞车丸边冷冷命令道。
“干掉春虎!”
飞车丸即刻中断封印的破坏,解开实体化,急赶向春虎的身旁,但是——
“别小瞧人!”
镜的早九字弹开了飞车丸。飞车丸再次边实体化边着陆至路面。不行。没有空隙。以从正面突破来说,力量尚不足够。
就算是镜的伤,应该也相当疼痛。但镜丝毫不让它表露于外,并专注于飞车丸。正试图看透她的真正价值。接着,在他背后,他的式神开始慢吞吞地接近春虎,并手提“髭切”。
这样下去的话会赶不上。她再次作出了决断。
并不是破坏封印,而是将封印束缚的部分——灵性存在的自身的一部分解体,强制让其通过破裂的间隙脱离。不用说,这样做的话不可能再构成,还会危害自身的存续。不过,尽管如此,“总体”会增加。一时的话,可以取回过往的力量。
甚至封印己身地长久等候,是为了伴随主人身旁保护主人。若是不能保护主人,那自己的力量便没有意义,自身存在的理由也将消失。主人的安全优先于一切。对护法来说,这是自明之理。
不过,遗憾的是尚未完全结束解除的第五封印。
第五、最终封印封住的是飞车丸过去的“记忆”。是与主人共同度过岁月的种种回忆。对飞车丸而言,那一个一个都是无法代替的宝物。即便失去些微,也比破坏自身的一部分来得更苦痛。
即便如此,过去的记忆也不可能优先于现在的主人。飞车丸在白皙的美貌上浮现苛烈的决意之色,随后将自身的内部解体。通过濒临毁坏的封印间隙,一口气夺取力量。
那已经连灵滞都算不上了。飞车丸全身上下迸发无数的闪电。庞大的灵力卷起漩涡发出吼声。镜哑然地凝视飞车丸。
飞车丸如砍击般宣告。
“小子,退下!”
强制取回的力量,未能立马制御。飞车丸将肆虐的灵力以狐火的形式扣向镜。
熊熊燃烧的青色火焰如雪崩般袭向镜。镜展开结界。狐火将那结界整个吞噬。
飞车丸进一步利用雪崩的灵力,利用那动态提炼咒力。伸出左手,收紧右手。拉弓架势。吐出的狐火会聚。镜神色一变,但已经迟了。
“hifumiyoimune、kotomochirorane、shikiruyuitowa、sohatamakumeka!”
咏唱蟆目神事的神言,射出咒力之箭。只不过,那莫大的咒力与其说是箭,莫如说是巨炮导弹吧。
镜瞪大眼睛之后,咒力与结界猛烈撞击,排除、贯穿了些微的抵抗。因压力过大,结界往后方爆炸。沥青路被剜掉,其碎片飞向空中。
真是一击了结,但飞车丸没有夸耀胜利的闲暇。视野一角,慢吞吞前进的楔拔站到了春虎旁侧。手中的“髭切”——贯穿自己、夺去主人左眼的刀刃,再次寄宿不祥的光辉。但是不会有第三次。飞车丸奔驰,尾巴随风飘动。如今的楔拔本身,并非威胁。只要将其扯离主人旁侧就没问题了。
赶得上。
然而。
“还没结束!”
火焰咒术从正旁阻挡了去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脚踏空。是镜。怎么可能,这么心想后,方才空的记忆苏醒了。
禹步。又一次——但是,没想到能在那时刻瞬间行使这般高难度的咒术。果然这男人也确为当代屈指可数的阴阳师。飞车丸悔恨地咬牙,着手下一咒术,但是——
同一时刻,楔拔将“髭切”举过头顶。
心脏被猛地一攥。
边放出狐火,边朝向楔拔的身旁。但镜并未好说话到可以容许此。一步一步都过于遥远。全身逐渐被恐怖贯穿。“可恨!”飞车丸舍弃防御疾驰。可是,即便能够无视镜的咒术造成的伤害,被削掉的速度也无法挽回。
赶得上。
不——赶不上。
楔拔挥下了“髭切”。飞车丸发出悲鸣的那一刻——
“这样,人情,便成二。”
嘭,在隔着春虎的另一侧,厚重的某物着落了。
男子。是身高将近两米——不,甚至有目前进一步膨胀印象,肌肉隆起的魁梧男子。男子在着地的同时伸出右手,用手掌轻易握停了被挥下的“髭切”的刀身。
短金发有如王冠闪耀,轮廓分明的面容之中,细眯的双眸放射强烈的目光。身着无领带的西服。平常会让人感到洗练精干的那服装,只有此刻看起来如雄赳赳的战斗装束。无厚度的夹克左袖,被男子的鬼气吹动,优雅翩翻。
“角行鬼!?”
“哟,飞车丸。看你相当棘手啊,变钝了?”
男子——角行鬼不客气地咧嘴而笑,咕,并用右手把“髭切”的刀刃压回上方。隔着横躺的春虎与他对峙的楔拔,粗暴褪去至今空虚的表情,如野兽般显露敌意发出咆哮。在因缘之鬼面前,战意喷涌而出。
角行鬼哼了一声。
“不象话,去重新来过。”
接着,抡起握住的刀刃,将“髭切”连同楔拔砰地扔飞。
被扔投的楔拔落至镜的附近,并顺势解开实体化。哐嘡,唯独“髭切”倒在沥青路上。角行鬼眺视镜,“想怎样”,如此询问般地略挑起半边眉毛。
“……!?”
镜咬紧牙关。
将春虎庇护在脚下,角行鬼仅凭他的鬼气压倒周边。飞车丸也用明显浮现杀意的眼神,瞪视将主人逼至绝境的镜。
若对手仅为飞车丸,这傲慢的阴阳师可能会彻底与之相斗。
但是,亦将赶来的角行鬼置于对手位置互相交锋——还未愚蠢与傲慢至这般思考的地步吧。
“碍眼。”
点燃狐火。镜即刻拾起“髭切”,回避巨大的火球。之后踩踏复杂的步法,消去身影。禹步。他撤退了。
可以追击,也能弄乱灵脉。但,现在以春虎为优先。
跑近春虎,全力附上治愈咒符。“布!”头也不会地大声喊道。
角行鬼哎呀哎呀地
耸耸肩,扯掉夹克的左袖。对被救出困境一事,连一句谢辞也没有。不如说,如果要求道谢,必定会反过来“至今为止一直在干什么”这般严厉地开始说教。对自身满是灵滞,将布料铺在春虎左眼上的飞车丸,角行鬼浮现苦笑。
知道她专注于主人,决不入耳其余之事,他却仍说:
“真是的。你这家伙忠心耿耿啊。”
接着,通过飞车丸的咒术被灌入生气的春虎,“……咕。”呻吟着扭动了身体。飞车丸机敏地添手扶起春虎的上半身。
春虎被飞车丸支撑瘫坐在路上,又一次发出呻吟。之后微微睁开剩下的右眼,静静地将视线转向眼前的式神与鬼。
从飞车丸的碧色眼瞳中,溢出澄澈泪水。在近瞧便将会停止呼吸般的美貌上,那泪水有如宝石夺目。
“……飞车丸。”
春虎说道。飞车丸感激地泛红面颊后,略微退身,跪地垂首。
随之,了解到邻旁气息没有动作,“喂!”当真发怒地扬声。
角行鬼俯视春虎后,“转眼就这样喔”如同想这么说地故意耸肩示人。不过,他接着咧嘴一笑,退至飞车丸邻旁单膝着地,摆出同样的姿势。
交通被遮断,荒凉的车道。
在坐于沥青路上的春虎面前,往昔夜光的双翼,为与往昔主人的再会而深深奉上拜礼。
传说的式神,飞车丸与角行鬼。
以及,传说的阴阳师,土御门夜光。
啪飒,发出振翅的声响,金鸟舞落至春虎的肩膀。对事到如今才出现的不忠者,飞车丸再次投以锐利危险的眼神。
不过。
“算了,飞车丸。它就是这样的家伙。”
因这话,飞车丸全身震颤。
“如何……”
并用发抖的声音确认。
“如何称呼您为好?”
不用说,飞车丸也存有空的记忆。不管主人选择哪个,她的忠义也不会有一丝阴霾——尽管如此,也仍旧紧张。
对此,春虎冷淡地回道。
“随你喜欢。”
之后,春虎四肢用力,准备起身。先于慌忙试图帮忙的飞车丸,角行鬼自然地配合呼吸,托起春虎的身体,让其站立。当然有注意到飞车丸不甘心地瞪视,但角行鬼不予理会。因为会没完没了。
“……于是?”
自身也站起,角行鬼边低头看春虎边询问。
“这之后将?”
春虎快速仰视了角行鬼一眼,随后将视线移向飞车丸。
以镇静的声音道:
“执行‘泰山府君祭’的仪式,将土御门夏目唤回此世。”
3
仓桥等人未立即杀害天海,当然也有着相应的缘由。因为警戒着诅咒。
若是成为如天海这等的咒术者,预备好一旦自己被杀的时候,便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品组于复仇诅咒中——至少在天海及仓桥世代的感觉上——此为理所当然之事。结果这种应对方法成为了担保,保证咒术者自身的性命至最大限度之处。他们即是在这种时代中活下来的人们。
因此,仓桥在挑明隐藏的真实,明白到不能获取天海协助的时间点上,并未立即杀害他。决定花费时间徐徐削落天海的灵力与生命力。为了纵然等到诅咒发动,也能弱化那威力。这也是仓桥等人的世代理所当然的应对之法,事实上,这般“处理”在阴阳厅不能公开的记录上也存在数个先例。
只不过,即使“暂且让其活着”,当然也不能就那样置之不顾。与施在镜伶路与大连寺铃鹿身上相同的“抑制咒力的封印”,使之并非“限制”,而是“归零”——不能操使一切咒力、甚至连感受灵气的见鬼之才也被封印,施至这般程度。更为了封锁咒文咏唱而用咒术烧灼喉咙,并切断双手的肌腱使其不能结印。再夺去意识锁进地下牢狱中,并施展了花费十日使之死亡的古老禁咒。在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是比“单纯杀死”更不顾人尊严的无情处置。
被严密封杀至这种程度,本来的话,天海理应连些许的逆转机会都没有。而且,仓桥也并不会容许此。
可是……。
也有无法同意仓桥这般处置的人存在。是宫地。虽说没能请求到协助,却要夺去天海的性命,他对此事有所踌躇。为此,他之后独断地将杀害天海的禁咒解咒,并替换地施展了“冻结”对象之人的另一禁咒。考虑经过数月,或是数年之后也行,在一切障碍消失后让天海复苏,使其以一位老人的身份,而非作为咒术者地度过余生。
但是,宫地并不知晓。
戒备地下牢狱的结界,只是以关进内侧为目的的东西,对于来自外侧的接触难以说是万全这事。
以及,得知仓桥等人的真身,知晓自己命运至头的天海,就像追寻蜘蛛丝般,立刻留下了一把扇子这事。
那扇子的名字是胧。是天海倾注心血造就的高等机甲式。力量绝非强大,但拥有模仿主人的人格——让其高水准近似到天海万一出事之际,可作为他的代理作出同等判断的人格。
在主人的意识中断,且了解到其仍旧健在之后,胧便全力尝试与主人接触。然后,即便未能达到解除主人身上禁咒的地步,却也隔着结界成功与主人的意识接触了。
不消说,牢狱的结界坚固,即使天海取回了意识,也不可能从他一侧推动胧。不过胧向主人提示数个选择项,由自身一方推测主人会选择哪个,以此总算获得了主人的指示。
另外,如果代替天海作为头脑活跃的是胧,那么代替天海作为眼与指活跃的,便是他以前觉得有趣而购买,解放至厅舍内的人造式“诡蛛”。
“诡蛛”的优点有二。其一为理论上可半永久性采取自律行动。其二为只要完成最初的设定,并非见鬼的普通人——当然,连见鬼之才都被封锁的阴阳师——也能够操作。自不用说,在天海把“诡蛛”放进厅舍里的时间点上,已结束了那设定。
半成为死人却取回意识的天海,以胧为中介操作“诡蛛”,拼命且专心致志地探寻反击的端口。等待意外的奇迹,等待偶然的重叠,为“那时刻”而张网。这是意志,也是执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绝非夸张,得到回报的可能性为天文学几率。
不过,那门扉被打开了。经由春虎。经由大友。经由冬儿与京子与铃鹿。以及,经由天马。
而且,最后是道满。大友出了厅舍后,道满不情愿地结束与宫地的咒术战,撤退了。不过,之后看到式神带来的天海时,他哈哈大笑。
不消说,这仍未是天海的胜利。天海不过是才从地狱中爬回来而已。战斗从现在开始。然后,比起这次的生还,赢得这战斗的几率应该更加低下。
但是,似乎“运势”尚未凋零。天海这么自我评价到。
“哎,详细的情况不清楚,不过这家伙确实被锁在底下牢狱喔。之后……看到‘这种模样’的话,便大致能想象得到。”
说完,道满往后仰视,看向凭靠式神的天海。
天海处在活着就很不可思议的状态。式神胧被破坏的现在,连将自己的意思编织至话语都做不到。刻于额上的巨大十字伤——X印封印,连象样的治疗都没给予,正化脓溃烂。若不是施于身的“冻结”诅咒维持着对象之人的生命,即使仅这就成为致命伤也不足为怪。
然后,在这样的天满面前,木暮不再挥剑。在目击到的阴阳厅的黑暗——其之一端面前,失去了理应说的话语。
离远注视的天马,因大人间的交谈而屏住呼吸。即便理解不了过程的全部,那深刻度与壮绝度也在无意中传达给他吧。
库库库,道满坏心眼地笑说:
“——那么?想怎样唷,大友。”
“撤退。”
大友即答。“行。”许是到底也满足了,道满没有抱怨地顺从。
木暮依然手持剑,表情严肃地看向大友。
“……阵。你……今后打算怎么做?”
被询问的大友转过脸。两人的视线交会。
“唔,暂且让我逃离段日子。”
“……阴阳厅会追捕你喔?如有命令,我也会追捕。”
“……确实呢。”
“觉得总会撑过去吗?”
“不。……但是,认为必须撑过去。”
大友这么回答后,耸肩浮现悠闲的微笑。木暮注视了大友一阵后,不让严肃神情凌乱地率先岔开视线。
是大友与木暮,两人道路诀别的瞬间。
木暮哗地震了下爱刀,以符合剑士的姿势,向借靠式神肩膀的天海转过身体。
“天海部长。我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念在您的面子上,放走你们。不过,让我仅说这一点。阴阳厅是必需的。大量的人们认为必需。只要人们需要着阴阳厅,我的剑就会为了人们而挥动。”
就算是木暮,也绝不可能认为同时以大友与道满为对手后还能获胜。然而,之所以还硬是如此放话,是因为此是木暮的矜持吧。
“——不错。这也是种道路唷。”
代替天海,道满以深邃的阴郁
笑容应道。
“阴阳师,木暮禅次郎。也希冀与尔再次比试彼此之技。”
木暮不回应道满,不发一言地将爱刀归鞘。
然后,目光决不再朝向大友地离开了公园。
4
土御门夜光持护法。
成辅佐其之双璧。
带着过往曾被如此称赞的“双璧”,春虎秘密侵入了祓魔局本部。
就算堂堂进入,大概也能够达成目的。但是,多余的纷争会浪费时间。再度身缠“鸦羽”的春虎,以及飞车丸与角行鬼,各自施展隐形入侵本部内侧。没被任何人注意,进入了存在于最深处的灵安室。
无机质、冰冷且单调的宽敞房间。深处的墙边安放有床位,仅它的上方被灯光照亮。
然后——在其跟前,有着先到的客人。
“……总算来了呢。”
如此反应的,是被仓桥命令,提前赶赴夏目身边的夜叉丸——否。
是多轨子。
她的两侧存在苦着脸却一半以上笼有屈服看开之感的夜叉丸,以及现出紧张之色的蜘蛛丸。
置两体八濑童子于后方,多轨子稍稍向前一步。
多轨子注意到卷在春虎左眼上的布料后,表情倏地一僵。之后虽对上了他余下的右眼,但做不到持续注视,便将视线往下落。
接着。
“……事情听说了,春虎……还是说现在叫夜光较好?”
“随你喜欢。”
和刚才一样,春虎冷淡地说道。看到他的态度,霍,虽然夜叉丸在单目镜背后浮起了兴趣,但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那么……春虎?我(boku)……我不会向你谢罪。夏目那事并非我本意。不过,对你而言,这不具有任何意义吧?”
“——确实。”
春虎彻底淡淡地回应。听到春虎答复的瞬间,多轨子有如内心被戳刺般扭曲了表情——立马凭借意志的力量将之消去。
仔细瞧的话,多轨子的眼角正泛红浮肿。是哭肿之后,以及,些许也好,试图将它隐藏之后。
多轨子鼓起勇气,再次上扬视线,紧紧注视春虎。
春虎以冷漠的右眼,回看这样的多轨子。
多轨子想要传达的事情,似能明白。事已至此,春虎仍未对她本人持有厌恶感。她那率直与原本的活泼、真挚且正直的本性,以及由本人的不成熟与稚嫩造成的思虑不周也包含在内,均不令人生厌。莫如说,甚至还感觉喜欢。
只不过“无法信任”。
空的——飞车丸的忠告,事到如今又逼迫内心。无法信任一事,“并非”为妥协的恰当之事。多数场合,此为决定性的事情。
安置死者的灵安室中,横亘生者们的沉默。
将之打破的,是单臂之鬼。
“……于是?”
角行鬼挖苦般地重复了一遍稍前自己的话。
“这之后将?”
有如淌过微弱的电流,灵安室的空气紧绷。
将飞车丸与角行鬼带在左右的春虎。
以及,将夜叉丸与蜘蛛丸带在左右的多轨子。
飞车丸的眼里寄宿决不姑息的杀意,角行鬼的眼里则有着享受过程的豪放。与之相对,夜叉丸的眼里点有鉴定春虎的锐利光亮,蜘蛛丸的眼里则充满紧张、觉悟以及无所屈服的斗志。
过去曾经携手的,土御门与相马。
在收纳夏目亡骸的灵安室中,目前这两阵营安静地四散火花。如果此时两者的对立崩乱均衡,战斗帷幕被揭开的话——祓魔厅本部定会遭受到厅舍都不值一提的毁灭性打击。
但是,两位主人同时制止了一触即发的式神们。彼此面对面地各自举起单臂,抑制候在背后的式神们。
“春虎。”
多轨子加以确认。
“你准备让夏目复活吧?凭借‘泰山府君祭’?”
对于多轨子的询问,春虎没有回答。但在此场合,没有回答这事便已是答案。
“夏目交给你。”
多轨子缓慢地宣言。在春虎的旁侧,飞车丸露出意外的表情。
另一方面,夜叉丸始终保持平静地模样说:
“……公主?”
“等着。”
多轨子头也不回地冷淡说道。夜叉丸回转眼球仰望天花板后,不再开口废话。
“……当然,并未觉得这就能补偿。但是……”
多轨子说着欲言又止,咽下了后续的言词。
紧咬双唇,抬头挺胸。就这样大胆地向前进发。蜘蛛丸慌忙追赶,夜叉丸也跟随而上。
多轨子与春虎间的距离缩短。春虎一动不动,角行鬼也依然架势泰然,只有飞车丸缓缓眯起双眸,“如若举止不轨当下反击”,毫不隐瞒这般威胁的气息。
多轨子等人的足音反响在灵安室中。两者靠近,接触——
就这样擦身而过。
“……春虎。改日,再见……”
多轨子留下这话后,带着夜叉丸与蜘蛛丸离开了灵安室。
飞车丸一副略不能接受的样子,瞪视走出灵安室的多轨子等人的方向。
“……这样可好?”
询问的声音里,充满着只要一句命令便会欢喜地对多轨子等人挑起战斗的气息。
但是春虎他——
“可以。”
这般回应,并以那种事怎样都好的步伐,翻动“鸦羽”的下摆。
就像和多轨子等人轮替般,朝向灵安室的深处。
被安置在灯光正下方的床位。在那里,横躺着一位少女。
春虎在青梅竹马的上方屈下身体,以没有比这更柔和的声音呼唤她。
“抱歉。让你久等了啊,夏目。”
然后,以恭敬的手势伸出双臂,将横躺着的夏目轻轻抱起。
漆黑的夏之夜空,一点一点地增加光亮,淡薄起颜色。
同时,星星的光辉融入天空,迅速开始隐形。
只能在夜晚的黑暗中知晓其存在的星星。但是,即便天已破晓,它们也并未消失。在太阳支配的天空中,它们毫无变化地存在着。在那一直等候下一夜幕的来临。
昼间被太阳光持续烘烤的沥青路的热气,也并未传达到屋顶。反过来,因毫无停息吹刮的风,体温被夺走了。
早乙女轻轻坐在石头舞台的边缘,缩紧身体颤抖地仰望天空。
石舞台的周围,立着四个鸟居。北侧鸟居为黑。东为青。南为朱。然后,西为白。
存在于阴阳塾塾舍屋顶的天坛——为“泰山府君祭”准备的祭坛。早乙女在天马家那边伏击他,将他作为式神向阴阳厅打出术式之后,为了见证那结果而于此等待。
塾舍屋顶的视野良好。徐徐向天明移动的满天之夜,几能一览无余。天空一点一点地迎来破晓。虽是每日重复的光景,但即便如此,重新看后,仍被那份广阔所压倒。
不管自己思考什么,许愿什么,推敲怎样的计谋,终究渺小。另外,即便数年数十年地持续努力,策动大量之人,做各种各样的事情,世界也与此完全没有关系,仅肃穆地持续回转。
再过不久即将天明。这星球的自转才为“时”。承载于其上面生存的所有之物,从昼至夜,自夜向昼,持续回转的“时间”。何等强力且绝对的运动。
但是——存在着。极端稀少地存在着。存在飞跃理应为绝对性“时”的运行之人。存在脱离它的桎梏之人。
譬如说……。
嘎嚓,传来门扉打开的声音。仰望天空的早乙女,转动身体落下视线。
发出声响的,是低一层的管道部的方向。是为自屋内进出屋顶而设的门扉。接着,嘎嚓,嘎嚓,铺装在管道部底下的金属丝网被不知何人所踩踏。
早乙女提腰起身至祭坛前方。
风扬起。
祭坛所在的高台部与管道部之间的高低差,大约为三米。将之大幅飞跃的,是展开巨大羽翼的暗鸦。
飞翔的“鸦羽”优雅拍打漆黑的下摆,播撒黄金色的光之粉末。将主人之脚降至高台后,仿佛闭合翅膀般轻轻放下下摆。之后承接吹刮于屋顶上的风,任意地随之飘动。
跟随主人之后,两体式神也现出身影。
一体是绝世美女。宛若野兽般持有一对耳朵以及木叶型优美尾巴的,“狐灵附体”。据说因其血统,还有人称其为“返祖”。与清廉忠贞的气质相反,她的美貌洋溢着非人的妖艳。
另一体是鬼。古老真切的鬼,左腕自肘部上端被切断的,“单臂之鬼”。据说过去还曾以“罗生门之鬼”,或者“茨木童子”闻名于世。传说中也有说成是白发鬼女,确实,是在满溢勇猛野性味的另一面,持有让见者之人因与恐怖似是而非的感情而内心悸动的,危险魅力的鬼。
以及,身缠“鸦羽”带领两体式神的,阴阳师。
在他的左眼上,撕开的布料有如绷带卷缠着。不过,那布料,以及左半脸、脖颈与肩膀,都被相当量的鲜血润湿着。是重伤。但是,余下的右眼中,寄宿有让人感不到此的强烈光辉。
他用
双臂抱怀着少女。
横躺在胳臂里的少女,也用鲜血染湿了胸口。黑长发流泻至脚底,与“鸦羽”一同因吹拂屋顶的风而飘动。
早乙女顶着感情淡薄的表情,将眼前的光景深烙脑海。
身缠漆黑“鸦羽”,怀抱少女亡骸的土御门春虎。
伴随他左右的护法,飞车丸与角行鬼。
于如今正要迎来黎明的世界,跨越时间的人们聚集在眼前。
取回明亮的天空之下,崭新黑夜拉开帷幕。
“……等候多时了。”
包含百感之念,早乙女静静说道。
往昔,据传阴阳师安倍晴明为延三井寺僧人智兴性命,行“泰山府君之法”,将智兴之命与其弟子证空之命加以交换。
5
拂晓前夕。
隶属于祓魔局情报科灵视系的灵视官们,察觉到都内的灵相发生了急剧异变。
场所是涉谷。异变中心为阴阳塾塾舍的附近一带。即刻下达了出动目黑支局灵灾修祓部队的要求,但在他们即将出动时,就和开始之际一样,灵相的紊乱突然停息了。
那晚,因阴阳厅厅舍的骚乱,大量灵灾修祓部队全部出动。必须戒备灵灾的发生,待机部队几近没有。
因此,接到异变停息报告的修祓司令室,取消了之前出动部队的要求。为了能够应对万一发生的灵灾,就这样让部队回到待机状态。离开修祓司令室的宫地室长,以及祓魔局局长仓桥接到这报告,是在拂晓过后的时候。
接到报告之际,仓桥已从夜叉丸那听闻了多轨子将夏目移交给春虎一事。
“是吗——”
他仅返回这么一句话,并不准备特别下达新的指示。
但是……。
挂断电话后,平常会立即回到工作中的他,仅此刻默然不动,陷入沉思。
接受报告是在长官室。坐于办公桌前的仓桥,无言地注视着房间中央。
“——即便如此。”
仓桥就像和谁攀谈般喃道。
“即便如此,阴阳之道也不能断绝——”
这是相对短短数小时前站在那里的少年的话语,亦是相对存在少年那侧,生养他的人们的话语。
没人回答仓桥的话语。
仓桥独自一人坐在长官室的办公桌前,持续注视着虚空。
既然木暮离去了,那就不会有祓魔官到访公园。这么判断的大友,用短信拜托仓桥塾长回收学生们和天海。
天海在那之后很快失去了意识。大友让仍未醒来的京子与失去意识的天海躺至长椅,用咒术分别对其施展了可能范围内的治愈术。
接着,他托付给天马数个口信,“下次见。”并留下这话后,带着道满离开了那地方。现在正乘坐着道满的黑色小型汽车背离东京。驾驶席上是道满作的驾驶专用的简易式。大友坐于副驾驶席,道满则坐在后侧座席上。
一如木暮所言,阴阳厅大概会通缉大友。虽然目前有必要潜藏在地下,但大友并不介意。毕竟,那里是他过去的“职场”。
如今比起这——
“……法师?”
越过挡风玻璃一直注视前方,大友询问背后的道满。
“您是否知晓‘泰山府君祭’是怎么一回事?”
“遗憾的是不清楚结果。不过,片刻前灵相动了。至少,大概是泰山府君被召唤的证据。”
道满回头看了来路——东京的方位一眼,这么说道。
春虎借早乙女之力,实行了“泰山府君祭”。魂之咒术。实行了阴阳厅禁止的禁咒。自己只是计划夺回春虎而已。并未想象到那会变成这般结果。
也许错了,但,这是自己的选择。
大友对试图阻止春虎的木暮这么说道,并挡住了他。那判断当真错了吗?从现在起,自己必须弄清楚它。然后,若是错了——自己接着又会作出怎样的判断?
“……法师。”
“何事?”
“今晚万分感谢。”
“霍霍。不用致谢。老朽说过吧,这不过是还尔‘人情’罢了。”
“……关于那‘人情’。”
大友稍微起身,越过肩膀看向后侧座席。
“是指我‘胜了’法师对吧?”
因包含此确认的毫不客气的音色,道满察觉到了。
“不错……”
边回答边越过墨镜投出刺探的视线。
“老朽在由老朽挑起的‘咒术比试’中,被尔超越,败北了。本来的话,是处在即便被除祓得无影无踪也不能说怨言的立场。”
“如此的话,说到用本次一事偿还‘人情’……”
“……哼,对呢,稍显不足吧。”
边刺探大友的真意,道满的嘴角边若隐若现愉快——且不祥的微笑。
“……行。”
大友不掺杂感情地应道。
“那么,法师。值此之际,就将余下的‘人情’整合偿还。请成为我的式神。是呢,从现在起一年……不,两年就行。”
道满暂且一段时间无言地凝视大友。
然后,那年幼的容貌满堆笑意。
但那里丝毫未有天真烂漫感。不如说,外表上的稚嫩被撤去,从深处现出衰老不堪的丑陋老脸。就像非人的“魔”之气息、数百年的时之业悄然浮上般。
“这突然又是夸张的一出啊。尔明白自己所言之事为何种事情吗?”
道满对大友谈及人情交易,是为了用“咒”束缚他。大友越依赖道满的力量,他就越会“依存”这荒御魂,并接受道满的魔爪。瞄准此点,道满欠了大友“人情”。大友也了解这事。
然后,本回虽止于“联合斗争”,但这成为“式神契约”的话,对彼此的影响力将天差地别。
“尔……会被老朽吞噬喔?”
对这可能性十分之高一事,大友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换言之,是与恶魔的契约。
但是,以阴阳厅为敌的现在,自己必须潜藏至地下。而且并非单单潜伏,必须先于阴阳厅,单独地追踪春虎的下落。
“要是我被法师吞噬的话……是呢,用另一只脚获得宽恕吗……或者再次于‘咒术比试’中取得胜利,让我取回自由。”
大友坦然说道,道满则愉快地笑了。
“不错,不错,尔这种出卖己身的做法。虽然近来显著减少,但所谓咒术者,原本就是这样的存在。”
“回答是?”
“接受了。从现在起,阴阳师大友阵即为吾主。”
道满爽快地欣然承诺。“多谢。”大友也简单说道,随后将视线回至挡风玻璃的对面。
乘坐阴阳师与荒御魂的黑色小型汽车驶于车道。
映照在挡风玻璃上的远方天空开始急速泛白,另一方面,车内的黑暗则有如在逐步增长它的深邃感。
到访庭院的,是骚乱之夜如若谎言、和平且平凡的黎明。
东方的天空发白,夏天清晨的清爽生机开始混杂于周围的空气之中。天马胸怀复杂的情感。仅仅一晚,什么事情都发生了改变,但出现在眼前的早晨,却看起来与平常完全没有变化。
天马目前身处仓桥家在目白的别墅。是小巧的旧洋馆,且采用和洋合璧的外形,总感觉有种大正时代建筑般的复古氛围。庭园亦是一般大小,虽不华美却似有在打理。
天马坐在庭园里的长椅上。前方是围住用地的黑漆铁栅栏。身坐长椅上,天马眺看铁栅栏的对面。
大友带着道满离开之后,接到联络的塾长于短短数分钟之内赶到了公园。然后,让失去意识的京子与天海乘上汽车,和天马一齐进入了这栋别墅。现在她正在寝室进行天海的治疗。
这时——
“——天马。”
“小京,你醒了啊?”
“嗯,就在刚才。”
来到庭园的是京子。脸色仍旧欠佳,但看起来已取回了冷静。
“天马的话,我已经从祖母大人那听说了。”
说完,京子接近了长椅。天马起身让座,但京子却笑着摇了摇头。
所谓天马说过的话,即是夜间发生了什么的报告。当然,是天马所知范围内的说明,但即便如此也为十分震惊的内容。虽然塾长什么话都没说,但避难至这别墅而非本家宅邸,也定是为了避开仓桥长官的耳目。至少,有必要隐藏天海。恐怕,可能很快也会转移出这别墅。
关于她的父亲,不知道塾长对京子说至何种地步。不过,迟早都得直接面对,或者她早已察觉了也说不定。
今后京子将会作出怎样的决断?
“大友老师也走了呢。”
“嗯,他说向大家问好。”
对,不仅是京子,大友也业已作出决断。不用说,春虎也一样。
接着,冬儿、铃鹿,就算是天马本身,今后也必将会被迫使作出决断。不管各自将选择怎样的道路,也已回不到最初。已经无法回到一无所知的塾生。
“……春虎那边没来联络吗?”
对京子的询问,天马无言地点头。
天已破晓。春
虎恐怕在昨晚期间执行了“泰山府君祭”。
然而没有联络是为何?该不会是仪式失败了吧。正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一个劲地越发不安。即便这边试图联络,目前春虎与夏目也应该没有携带着手机。
“啊,不过呢,刚才有短信——”
天马这么说至一半的时候,京子突然瞪圆了双眼。他惊讶地往背后回首。
随之,手搭在围住别墅用地的铁栅栏上的人说:
“……哟,我来迟了。”
“冬儿君!小铃!”
天马与京子跑近铁栅栏。冬儿淡淡微笑,铃鹿则看到京子没事的样子后,闪过些微的安心之色。就在刚才冬儿发来联络,天马也告知了别墅的位置。天马来到庭园,就是为了等待冬儿他们。
然而,天马与京子的喜悦并未发展至满面笑容。冬儿与铃鹿一方也同样如此。
“……春虎君并没有在一起呢。”
“啊啊。……也就是说,果然连你们也没有接到联络啊。”
冬儿叹息之后,暂且先移动到正门。与铃鹿一齐进入别墅的用地,重新向京子与天马说明和春虎别离的经过。
结果,冬儿与铃鹿成为诱饵让春虎逃跑后,直至黎明前夕都被灵灾部队追赶着。之后,抓住机会也把自己和简易式相替换,总算摆脱了追踪。
“嘛,自鸦天狗撤退后,就不再那么费事。多亏了铃鹿。”
冬儿边回头边道谢,但铃鹿的表情完全没有放晴。
她不与任何人对视地瞪着脚底。
“……因为说好了。”
“诶?”
“说会带着夏目亲好好地回来……”
“小铃……”
天马无法再出声。京子默默靠近,紧搂铃鹿的小小双肩。铃鹿则不如往常那样试图抵抗。
被朝阳照亮的庭园之中,四人默然不语地杵在原地。
就在此时。嗡嗡,响起微弱的震动声,四人立即转动身体。
手机的来电声。是天马的手机。
天马慌忙确认对象,显示的是刚加入的名字。
“早乙女小姐!?”
听到此,其他三人也紧张起来。早乙女应该与春虎一起实行了“泰山府君祭”。
赶忙接起电话。
“——Good morning,天马君,起床了?”
一如既往没有起伏的语调,但毫无疑问是她。“早乙女小姐!”天马气势十足地握紧手机。
“春虎君他?小夏怎么了?‘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吗?”
“姑且。”
天马看着三人脸上放光。三人似是也听到了通话,冬儿握拳摆出胜利姿势,京子于胸前两手交叉,铃鹿则一扫方才为止的忧郁。
但是。
“总而言之,天马君你也辛苦了。估计暂时不能见面,但不需担心这边,你那也要加油。”
她干脆地说出了不能置若罔闻的事情。而且,是种马上就将挂断电话的势头。
三人脸色再次一变,“请等一下!?”天马也慌忙叫道。
“暂时不能见面是怎么回事?‘泰山府君祭’成功了吧?小夏复活了吧?难不成春虎代替——!? ”
“没问题,哪个都活着。暂且。”
“暂、暂且是什么意思?还有,不能见面是怎么回事!”
“有很多缘由。”
“别开玩笑!请说明下!”
真的不是玩笑。而且早乙女的场合,并非玩笑而是认真说的可能性,高到都成不了笑话。天马拼命地缠住不放。
但是,自那以后早乙女的声音便远去了。“早乙女小姐!”天马反复呼喊。
一段时间之后。
“来自春虎君的传话,他说‘谢谢’。真好呢。”
“一点也不好!春虎君也在那里吧?请让他转接!”
“不好意思,时间不是很多。必须走了。”
“请适可而止!?拜托了——”
这时,冬儿突然从旁插话:
“天马,扬声器。”
“诶?啊——”
他很快领会,并将通话切换成手机的扬声器模式。紧随其后,冬儿对着手机大声怒吼。
“春虎!能听到吧?给我回应!”
通过切换至扬声器模式的手机,“呀!”传来学姐的悲鸣。大概慌忙将手机从耳边拿开了,话筒拾起切开风般的声音,并传达过来。其他还能听到来自远离此地之处的引擎声。远方点起红绿灯的声音。微弱的复数脚步声。以及——
忽然溢出的,笑声。
是春虎的声音。
“春虎!”
“春虎君!”
“春虎!?”
“笨蛋虎!”
冬儿,以及天马、京子、铃鹿,各自对着手机呼喊。
四人的呼唤声被吸进手机中,再生于并非此地的某处。
短短的些微间隔。
然而,电话就这样切断了。
天马愕然,接着匆忙回电给来电的对方。但是,连接不上。持续坚持拨打后,有一瞬接通,又立马被挂断了。再次回拨,但依然连接不上。然后,这次数度拨打之后,流出留言电话的提示音。
“……怎么回事?”
天马不明所以地说道。恐怕,其他三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吧。
刚才的笑声,毫无疑问是春虎。春虎在那里。
可是,为何不试图做任何说明?
“该不会……”
京子脸色发青地喃道。
“该不会春虎他……成为了夜光……”
天马与铃鹿愕然冻结。春虎作为夜光觉醒了。这是十分可能的事情。而且,令人信服。若春虎仍是春虎,那绝不可能如这般单方面地中断联络。
天马等人一直盯着手机,失去了言语。这是天马等人无法处理的,过于巨大的变化。即便厌恶那变化,也无法想象该怎么办才好。
但是。
“……那就去问本人吧。”
冬儿说道。
冬儿表情僵硬,他也感觉京子所言的可能性具有说服力。不过,冬儿朝着不由转过脸的三人,展现出不逊的笑容。纵使为做作的笑容,这笑容里也含着冬儿的气概。
“要千方百计把他搜寻出来询问,问‘你是谁’。……顺便确认,你是否已忘了我们,这样。”
就如同京子读星所说的预言那般,冬儿的话瞬间冲进天马、京子及铃鹿的内心,并扎根而下。“——是呢。”京子不假思索地应道。天马与冬儿对视后颔首,铃鹿则紧咬双唇。
“如果说是夜光之类……我就会使劲揍他。”
“……嗯,我也不会阻止。直到春虎君说对不起。”
“……哈,两人都好温和。在那之前,应该是下跪吧。谁叫他彻底——狠狠地折腾了别人。”
三人到最后都已半是哽泣。尽管如此,“好。”冬儿也仍在伙伴们的面前,伸出牢牢握住的拳头。
接着——
“今后我们大概会散开,已不能像至今为止一样待在一起。”
唐突之语。不过,亦是与此时此地言谈相符的话语。
冬儿严峻的话,在天马等人的内心里产生不小的痛楚。然而,无人辩驳。
天马刚才已有所预感,京子与铃鹿也明白着。
自己等人今后必须作出各自的决断。
已经无法回到一无所知的塾生。
“自此我们大概会变得七零八落。但是,即便这样也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将春虎——以及夏目找到,并教训他们。要教那笨蛋们什么叫礼仪。”
此为纽带。
维系四人的,誓约咒术。
在冬儿伸出的拳头上方,天马放上拳头,再上面京子放上拳头,最后由铃鹿放上拳头。
四拳变成一体,牢牢地将情感捆成一束。
朝向不知何日将被解放的一天。
此为雏鸟们的,离巢时刻。
6
能听到某人的声音。啊,是春虎君。是春虎君在叫我。仅仅如此,就变得好幸福。
春虎君在叫我。夏目,这么唤着。不由感到安心,心中暖暖的。
春虎君在叫我。
然后——
倏得,夏目醒了过来。
长久——感觉曾处于极其长久的假寐之中。头脑模模糊糊,无意识地环视四周。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就在忽然感到害怕的时候,非常熟悉的温暖声音唤了过来。
“夏目。”
夏目恍惚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床铺旁侧的枕边,坐着青梅竹马的少年。夏目的表情自然绽放,并“春虎君”,甜甜地这么细语。
“醒来了啊,感觉怎样?”
怎样呢?总觉得脑袋朦朦胧胧,就像被裹在云中浮于天上。那是种令人稍稍不安的感觉,不过,有春虎在身旁的话,就不打紧。完全没问题。一点也不在意。
嗯,夏目回道。以坦率的心情,朝他微笑。随之,春虎也温柔地回以微笑,并微微且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忽然注意到了。春虎的左眼被布料覆盖着。
怎么了?如此询问后,“稍微发生了点事”,他苦笑道。
受伤了吗?感到担心,自然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春虎笑着握住那手,说:
“不要紧。”
并重叠上自己的手掌。
春虎的体温经由夏目的手传了过来。柔软的感触,舒适而令人安心。
但是,与春虎握着手——如此意识的瞬间,便急速害羞起来。脸颊烧红,想要缩回手。不过,春虎笑着不放开,反而用力攥紧。
脸庞发热。春虎君?困惑地喃道。
“笨蛋夏目。”
春虎笑言。
“你啊,为什么以北斗的身份来见我啊。那时候我一直认为被你避开了喔?”
突然,且超急速,更是正中央的直球。幸运的是,头脑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转动。沉浸于依旧持续的假寐里,夏目在不得自由的云中慌慌张张地挥舞手脚。
不必看镜子就明白,自己满脸通红,眼眸也铁定湿润。终于暴露了。一直缄默的秘密,胸中秘藏之事。
而且——而且那个烟花之夜。自己说了,边哭边告诉了他。
将难以抑制的思念。
将存于自身最中的,恋心。
春、春虎君。这么说完,便再也讲不出其他话来,夏目将脸一半埋隐进被子中。接着,一直注视着春虎的脸。像是捉弄这样的夏目般,青梅竹马故意似地咧嘴一笑。
夏目觉得这很狡猾,只有自己被如此捉弄,不公平。
因此,鼓起了全部勇气。盯着春虎的眼睛,努力颤声道。
春虎君……。因夏目的那副样子,春虎也现出认真的表情。虽然遽然害怕起来,但是即便如此,也停止不了。
我,喜欢你……。
饱含思慕之情与心愿,传达话语。
然后,寻求确认。
春虎君呢?
春虎脸上重返笑容。是混杂眼泪,害羞的笑容。
接着,春虎保持握住夏目手的状态,静静将脸靠近。夏目感到自己心脏飞跳,甚至颤抖战栗。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准备逃开。边小鹿乱撞——边闭上眼。
触于嘴唇,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那一定是世上最美好的咒术。
是捕缚魂魄的咒术。
然而——
“……抱歉。”
放开嘴唇,春虎如此说道。诶?夏目微微睁开双眸。
“抱歉,夏目。但是,总有一天……一定,会再次相逢……”
这之后接续的话语,未能被听取而消散于空中。春虎君?夏目低声细语,在朦胧的视野之内,拼命地凝眸——
“……春虎君?”
睁开眼的时候,那里并没有春虎的身影。咦?夏目睡眼惺忪地环视四周。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铺。陌生的枕头。陌生的被子。但是,并非初次。是直到刚才为止,自己及春虎所在的场所。
“……春虎、君?”
再一次恍神地低喃。
是做梦了吗?不明白。头脑模模糊糊未能很好转动。假寐将夏目整个覆盖,一切含糊不清,做不出正常的判断。
但是——
夏目轻轻地用手指触摸嘴唇。残留于那的感触,不可思议的新鲜、明确,且真实。夏目胀红脸,再度将脸埋进被子里。
这么做后,假寐立即重整旗鼓,将夏目的意识拉入暖和的黑暗中。夏目再度阖上眼睑。阖上的眼睑内侧,浮上爱怜少年的面容。
春虎君——她像是说梦话般喃道。因幸福的心情,夏目再次回到刚才做的梦中。
床铺旁侧的窗户上,窗帘布被朝阳明亮地照射着。但是,夏目丝毫不在意,继续享受再一会儿的假寐。
再一会儿。
只要再一会儿……。
为了孕育醒来后,一个人飞往深邃黑暗夜空的——
那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