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Junction of STARs 二章 那一天的风景

1

无计可施了——自从出现这个念头后不晓得过了几天,不知不觉中二月接近尾声,离最后期限几乎没剩多少时间。

东京秋叶原的阴阳厅厅舍。

铃鹿颓丧地待在自己的研究室内。

她胡乱套上一件白袍,在沙发上抱紧膝盖,烦躁地瞪着放在桌上的桌历。最近她光是看见月历就忍不住恼怒,那里不存在姑息与纵容,只有一律平等的残酷现实。

当然,她并不是整天游手好闲。为了摸索与其他伙伴取得联络的手段,她甚至不惜牺牲睡眠时间。只可惜徒劳无功,她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是眼睁睁看着时间消逝。

「……可恶……」

铃鹿咒骂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再一次在脑中摸索所有可能的方法,不过没几分钟她就放弃思考,自暴自弃地再度倒回沙发。

这种模拟过程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过去她恐怕不曾经历像这样穷途末路的日子。

铃鹿掌握到情报是上个月的事情。

也就是天马传递讯息给其他伙伴的那一天半夜——翌日凌晨的时候。令人气恼的是,铃鹿不是靠自己的力量找到答案,而是「敌人」主动肯定她的疑惑。

即将到来的三月三日,五节之一的上已。

那一天他们打算再次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继四年前的『上已大祓』和两年前的『上已再祓』之后,进行第三次『修祓』。

而且,按照他们的说法听来,下一次才是「重头戏」,而且这不是在开玩笑。

「那些家伙……」

过去两次的灵灾恐怖攻击都是由夜光的疯狂信徒集团双角会发动,第一次的主谋是铃鹿的亲生父亲大连寺至道,第二次的主谋则是他的部下六人部千寻。灵灾恐怖攻击过后,两人同样丧失了性命。

不过,策划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的正是他们两人。

大连寺至道与六人部千寻以相马多轨子的护法,分别为夜叉丸与踟蛛丸的身分复活。不对,恐怕打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在相马的计划之中。二度扰乱首都东京灵脉的相马终于要真正完成他们的目的——达成他们的宿愿。

了解到这种地步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现状让铃鹿懊悔不己。

为了探查情报,铃鹿重返敌人所在的阴阳厅。她冒着生命危险深入敌营,就这层意义上看来,获得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也算是一大战果。只可惜,获得的情报如果不能传达出去,敲响警钟,等于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地方说是自己的研究室,但实际上是软禁室——是监狱。原本她就不能与外界联络,在掌握到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后,监禁措施变得更加彻底。比方说,过去是式神在研究室外监视,现在则换成了蜘蛛丸。为了监视铃鹿,对方甚至不惜把他调离主人多轨子的护卫岗位。

蜘蛛丸为八濑童子,是连夏目使役的龙北斗也不敌的强大式神,不是咒力受到限制的铃鹿可以孤身奋战的对手。不只打不倒他,就连突破他的看守也不可能。

既然如此,说不定可以故意引起骚动,趁机向其他职员警告目前的危机。铃鹿目前被关在阴阳厅的厅舍内,只要踏出研究室一歩,外面就是一般职员与阴阳师平常工作的场所。如果与蜘蛛丸一边交战,一边高声喊出他们的阴谋,说不定会有人听见。

只是不管铃鹿多么认真呼吁,肯定不会有人相信她的话。毕竟她有「前科」在身,而且是触犯阴阳法、行使禁咒的前科。高层虽然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但那顶多只是对外,不可能连厅内的谣言也全部封锁。在厅舍工作的人,大多都知道她过去引起的那次骚动。

她是『十二神将』之一,也是阴阳厅形象代言人『神童』。然而阴阳厅的职员对她最直接的印象,恐怕是因为年轻与才能而被纵容的麻烦人物。这样的铃鹿不管再怎么警告,他们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更重要的是……

在夜叉丸这些相马家的人物背后,是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

仓桥为名门仓桥家的当家,与铃鹿同样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于名于实皆为现今咒术界的顶尖人物。与他敌对等于与咒术界为敌,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真要说起来,仓桥不只是敌人的同伙这么简单,他也是主谋之一。也就是说,灵灾恐怖攻击其实是「阴阳厅犯下的罪行」,因此就算向阴阳厅提出警告,也不可能有人当一回事。

——天海老头也说过,真的有办法证明是那些家伙引起恐怖攻击的吗?

一般人要揪出咒术犯罪极为困难,当然这个国家的司法机关也是一样,能证明咒术犯罪的只有阴阳厅的咒术犯罪搜查部,而咒捜部的部长正是由仓桥兼任。

仓桥在咒术界独揽大权,要是违逆他又想求助咒术界的组织帮忙,不论公家机关还是民间组织恐怕都是难如登天。

——从多轨子的话里听来,相马家和政治界也有关系……

多轨子表示,现在的执政党,也就是新民党的议员佐竹益观为相马一族。不只如此,他是父亲的外甥——也就是比铃鹿年长许多的表哥。两人素未谋面,不过想到自己身上也流着相马家的血液,就让铃鹿觉得痛苦难受,忍不住打起寒颤。

太平洋战争时,相马家深入军队高层,私下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当时的手法到了现代社会似乎依然有效。

而且不只相马家与政治界的关系深厚,仓桥厅长也是一样。这几年来,他从未直接参与灵灾修祓或与咒术犯罪相关的捜查,也几乎不曾亲自坐镇指挥,而是利用这样的时间在厅外为扩展阴阳厅的权限东奔西走。在现今的政治界,他可说是人面最广的阴阳师。

面对势力如此强大的仓桥与相马一族,铃鹿和她的伙伴们到底该如何对抗?

「……现在烦恼这种事情也没有意义……」

当务之急是阻止准备在下一次上巳时进行的第三次灵灾恐怖攻击,为此铃鹿必须把手中的情报传递出去,传给真正愿意相信她情报的人,那些潜伏中的伙伴。

「就是因为做不到,我才这么苦恼啊……可恶。」

在阴阳厅的生活过了一年半以上,自言自语的习惯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严重。尽管明白蜘蛛丸守在走廊外,必须谨言慎行,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很难改棹。

——看来只有强行闯出去这一招了……

这也是她在好几天前就得到的结论。

但蜘蛛丸是式神,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饮食,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监视铃鹿,要冲出这道防守极为困难。她为了找到或是制造机会而绞尽脑汁,可惜至今依然没想到什么好主意。

——得快点才行……要是再不快点……

无意间,铃鹿的视线再次转向桌上的月历,脸上因为气愤——甚至泫然欲泣——而扭曲。

这时——

「我进来罗。」

一听见那个声音,铃鹿顿时全身僵硬,接着从沙发跳了下来。

她用意志力压抑反射性涌起的恐惧,尽可能摆出横眉竖目的脸孔,转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穿着衬衫搭配背心、长裤再系上领巾,那副模样使他看来有如古代贵族。只是他给人的印象冰冷阴郁,完全感觉不到贵族般的诚恳与高贵。那是多轨子的式神夜叉丸,也是铃鹿的父亲大连寺至道转生后的模样。

「…………」

「哈哈,用不着瞪我,我只是来关心一下进度而己。」

「……你至少敲一下门吧。」

「啊啊,抱歉抱歉,因为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办法开门了。」

夜叉丸微笑着说。

铃鹿的研究室以咒术设下了用来隔绝内外的坚固结界,原本是铃鹿自己设下的结界,现在则是由夜叉丸他们变更术式,他能轻易侵入就是这个原因。

「所以呢?」夜叉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研究进行得如何?」

「……上个星期我提出报告了吧,难道你没看吗?」

「看是看了,只是本人的想法也很重要。有些地方要是不直接与本人沟通,实在读不出背后的意思。」

夜叉丸走向沙发,铃鹿也跟着往后退,拉开距离。他完全没把女儿这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只是稍微往后倚着沙发背面,接着转身越过肩膀看向铃鹿。

铃鹿回到阴阳厅后,夜叉丸交给她一份工作,那就是进行「灵魂咒术」的相关研究。原本铃鹿就是阴阳厅的研究员,专门研究土御门夜光建立的『帝国式阴阳术』。与人类灵魂相关的咒术现被指定为禁咒,不过在夜光的时代——在『帝式』当中确实存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春虎帮助夏目复活的『泰山府君祭』。

铃鹿也曾经打算利用『泰山府君祭』让死去的哥哥复活,因此对「灵魂咒术」进行过一番研究。不适,在接到夜叉丸命令,浏览过相马与仓桥隐匿的那些咒术书与资料后,她深刻体会到自己当时获得的知识不过是冰山一角。比如说,让大连寺至道和六人部千寻分别以夜叉丸与蜘蛛丸身分复活的咒术,同样也是『泰山府君祭』。当时

的铃鹿根本无法想像可以做到这种事情,『泰山府君祭』不是单指一种咒术,而是土御门夜光——正确来说是土御门家以经年累月的时间建立,用来操纵灵魂的「咒术系统」。

关于『泰山府君祭』,夜叉丸的认知似乎比铃鹿更深入。即使如此,他还是命令铃鹿进行研究,针对『泰山府君祭』的系统进行全盘分析,大概是因为他一个人应付不来吧,尤其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这样好吗?」

「嗯?什么意思?」

「你可以随便离开多轨子身边吗?现在不是蜘蛛丸,是由你负责随侍吧?」

「这件事啊,那边正好结束,没那么快醒过来。」

「……看来『特训』很顺利嘛。」

「当然,她可是继承相马家千年血脉的正统贵族,天之骄子啊。」

夜叉丸说着,不可一世地笑了起来。

他的笑中不带有敌意,也没有恶意,却让铃鹿感受到无以言喻的压力,彷佛就要将她压垮。

今年多轨子造访铃鹿研究室的频率不如以前多,或许是因为铃鹿获得了关于灵灾恐怖攻击的情报,不过她不常来访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已经进入正式「准备」阶段。

为了相马一族的宿愿,相马嫡系的巫女公主终于要发挥自己真正的价值。

「总之我想听听你的意见,铃鹿。我这边的结论是到头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所以希望至少可以尽可能深入了解『泰山府君祭』,毕竟——大战时的那一次失败了。」

夜叉丸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单片眼镜的圆形镜片底下,反射出骇人的冰冷光芒。

2

控制还是一样不够稳定,不能说是成功驾驭。

不过已经能逐渐明白「操纵方式」,虽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至少终于能掌握到那种感觉。

「嘎啊啊啊啊啊啊!」

从咽喉发出的嘶吼声宛如来自他人口中,冬儿将紧绷的精神状态集中在眼前的战斗。

第三封咒解除,化为烈焰的鬼气缠身,他化身成铠甲武士的模样力抗强敌。

场所一样是之前的训练场,与阴阳塾塾舍旧址邻接,如今已经关闭的甲级咒术练习场。担任冬儿对手的是『十二神将』之一的独立祓魔官镜伶路,他泰然自若地应付眼见就要鬼化的生灵的猛烈攻击。

尽管表现得泰然自若,但镜其实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战斗。冬儿驱使着鬼,以全力进攻,好不容易才得到一点空档,让他有余力赞叹对方的表现。如同冬儿只要稍有差池就会堕入鬼道,充当他对手的镜也是只要出一点差错就有可能丧命,然而镜只是悠然发挥自己最佳的实力。

对方既没有手下留情,也绝非游刃有余,从冬儿能了解到这一点看来,他终于也能冷静观察战况。镜单纯只是抱着可能会死的觉悟,平心静气应战。他这样的态度在战场上确实有效,只是这并非谁都模仿得来。

不只是力量,而是控制战斗本身。

——没错。

冬儿将鬼的力量发挥到极限,奠定实战的基础。他冒着鬼化的风险,总算走到了「这一歩」。虽然附加上几个危险至极又严重限制自由的条件,但他还是尽量汇集「足以应战」的力量。

下一步就是如何运用以及驱使这些准备好的力量。

重点在于战术和战斗方式,如果只是让逼近爆炸的引擎全速运转,使出前所未有的速度,那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说实话,光是维持现在的速度就已经让他卯足了全力。不过速度只是手段,或者该说只是「必要条件」。

真正的挑战现在正要开始。

「喔喔喔!」

他如野兽般啦哮、疾驰。冬儿全神贯注操控着鬼,同时拼命思考战术。令人目眩的速度中,在只要一点小差错就会粉碎的世界里,让「冬儿」而不是「鬼」的意志一点一点、一歩一步反映在战斗之中。

接着,镜的行动也逐渐出现变化。他不再只是一味闪躲,开始不时发动正面攻击。遭受攻击的冬儿一时险些控制不住鬼,好不容易才重新握紧缰绳,夺回支配权。感觉犹如驾驭一匹脱缰野马,或是骑着一辆马力强大的机车,粗暴地向前狂奔,在慌乱中控制方向,让力量爆发并且持续战斗。

面对冬儿现在的状态,能正面应战的阴阳师屈指可数。冬儿感受着强烈的冲击,贪婪地吸收宝贵的战斗经验。

不过——「……啧。」镜忽然啐了一声,解除架势。使出全力攻击的冬儿一时停不住攻势,但是镜以迅速而且毫无破绽的动作往后退开,接着说:

「冬儿,重新封印,再这么下去结界会撑不住。」

「——!」

镜这么说之后,冬儿连忙「视」向结界,这才发现镜说得没错。设置在竞技场的常设结界——当时算是全国最坚固的结界——扭曲,彷佛随时可能瓦解。

「再封印!」

大喊声一出,施在冬儿身上的封印重新作用,束缚住猛鬼。

冬儿身上的铠甲与几乎实体化的烈焰一同出现裂核后消失,宛如生气遭到连根拔除的感觉袭来,体力迅速消耗殆尽。

他不由自主一个踉跄,「——!」就在险些摔倒的时候,好不容易站稳脚步。他咬紧牙,

让身体呈现く字形,双手按住膝盖,重新取回身体平衡。

接着冬儿硬是克制住直接坐下、倒在地上的冲动,整个人气喘吁吁,如今俨然只剩尊严支撑住他的身体。

第三封咒解除后,即使重新封印也会有一段时间无法行动。可不能容许这么巨大的破绽一直存在,至少必须做到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逃走。

这时——「冬儿大人。」身穿和服的妙龄女子从训练场角落急忙赶了过来,那是负责照料冬儿他们的式神·水仙。

水仙来到冬儿身边,取出治愈符后贴在他身上。这时冬儿终于能喘口气,只是身体还是一样动弹不得。他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可是要克服这种「折磨」需要相当的毅力。

另一方面,水仙以佩服的眼神守望着自己的主人,冬儿事先命令过她不需要帮额外的忙。

水仙是冬儿的式神,但双方的契约是以提供她咒力为目的所缔结的,实际上她照料的是与他一同潜伏的另一个人。

「呵呵,这是你第一次打成平手吧,冬儿。」另一个人愉快笑说,清脆地拍响手中的扇子。

那是与水仙一同待在竞技场角落,坐在轮椅上的瘦削老人。他身穿一套笔挺的三件式西装,将一顶绅士帽斜斜戴着,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是位非常适合这种「绅士风格」装扮的老人家。年事虽高却感觉不出年纪,或许是因为他的双眸始终散发出凌厉的英气。

他是前咒搜部部长天海大善,如今咒力遭到完全封印,不管到哪里都要靠轮椅移动的他正是冬儿现在的「老大」。

冬儿低着头,在拼命调整呼吸的同时往天海看了过去。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还撑得住」的状态下结束训练,平常训练总是在冬儿到达极限时结束。

只是要说平手未免过于乐观,尽管镜确实认真对战,却没有像冬儿这样积极取胜。虽然没有手下留情,但却刻意采取正面进攻的攻击方式,如果他单纯想要「击败」冬儿,应该不愁找不到手段。

事实上,相对于贴上治愈符还是一样站不起来的冬儿,中止训练的镜只是稍微喘了一些。他没有理会天海的话,捡起了脱下的大衣。仔细「视」的话可以发现,只有凌乱的灵气显露出激战的痕迹,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异状。老实说,冬儿觉得很不服气。

——不过总算稍微接近了一点……

原本不论怎么追赶也望不见的背影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终于能实际体会到自己与镜之间的实力差距,至少这次对战让他有这种切实的感受。

自己有战斗的能力。

冬儿怀着坚定的信念,凭着一股意志力挺直了身体。

「话说回来,这里的结界发出了哀鸣啊。原本就算一般的灵灾实体化后在里面肆虐,也不至于影响到结界的强度。」

天海钦佩地说,然而镜只是哼了一声,接着视线透过墨镜瞥向冬儿。

镜的脸上浮现瞧不起人的嘲讽之意,很有他个人的风格。

「假鬼终于表现出一点真样子,虽然说只有马力可取就是了。」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话里的内容却让冬儿和天海难掩惊讶。毕竟就算只是形式上,也很难听见镜称赞别人。

「哦?能得到独立官的认可,冬儿也挺厉害的嘛。」

「要成为我的式神,至少得要有现在这种程度的表现才像话。否则要是我心情不好,随便揍一顿就把你揍死也很麻烦。」

镜高傲地奚落着他。

成为他的式神——这是镜在答应替冬儿特训时提出的条件之一。万一冬儿在训练时堕入鬼道,自己将降伏他,收作自己的式神使役。冬儿与天海答应了这个条件,一边戒备镜耍出什么花招,不过镜一次也没有明显表现出故意让鬼失控的举动。训练内容虽然严苛而且粗暴,但镜确实是以令

人惊讶的认真态度训练着冬儿。

事实上,今天把他们叫出来的也正是镜。

镜与冬儿他们交换的条件是,由镜训练冬儿,冬儿他们负责提供目前手中有关春虎与大友的情报。换句话说,冬儿他们只有得到情报的时候会与镜联络,以交换情报为代价接受训练。

然而今天镜特地指定上班前的时间,没有要求提供情报便主动进行训练。与镜交易这一年多来,这种情形还是第一次发生。

——说不定这是他的真心话……

随随便便就死了会很麻烦,这句话或许不只适用于成为式神的情形。进行过这么多次模拟战后,冬儿也稍微摸清了镜的个性。他对咒术的态度相当严谨,认真而且真挚。今后镜与冬儿不晓得是否会站在敌对的立场,但到时候希望能「痛快地」打一场,镜肯定是这样想的。

然后……

「再说你们就要展开行动了吧?这样的话,训练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啧,少跟我装傻,臭老头。你们从上个月起不是挺兴奋的吗?也就是说状况出现变化了吧?」

听见镜指出这件事情,冬儿与天海不由得面面相觑。镜说得确实没错,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会让镜察觉。

正如同镜指出的,现在自己的心态与去年相比有极大的不同。

冬儿原本搏命的表现是基于冷静的判断,他以客观的角度审视自己,得到这种程度的拼搏是必要的结论。如果为了达成目的需要拼命,他会毫不犹豫地拼上自己这条命,这就是冬儿的个性。

不过,现在驱使冬儿的不只是冷静的算计,还有狂乱的思绪——以无法按兵不动的冲动作为根基。热情如炽火燃烧,这是那天天马透过电视转播点燃的火焰。

夏目回到东京的事实,以及天马通知众人的气概。

经过漫长的潜伏,即将有大事发生的预感在冬儿心中起了推波助澜的效果,绝不是乐昏头……

不,不对。

自己的确乐昏了头,无法否认心中确实涌起庆典来临前的雀跃,恐怕天海也是类似的心情。甚至连只是偶尔碰面的镜,都能看出两人高亢的情绪。

不过——这不是当然的吗?毕竟两人为了迎接这一刻而潜入地下,忍耐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就算真是这样,还真是感谢您的费心啊,特地帮我『结训』。」

冬儿说得有些挑衅,但是镜没有回应。他的唇边浮现残酷的冷笑,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

「……用不着客气,我也想确认『现在的状态』。」

「什么意思?」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镜说着耸耸肩,坐在轮椅上的天海盯着他,像是很在意他这样的态度。冬儿也一样露出怀疑的目光看向镜,可惜终究看不出资深阴阳师内心的想法。难耐的沉默笼罩着竞技场,水仙不安地环顾在场这些男人。

「欸,冬儿。」

短暂的沉默过后,镜亲昵唤着。

「等行动开始之后,你可别出丑,一下子就败下阵来,不然训练你一年以上的我岂不是像个笨蛋一样。」

这种事情用不着他提醒。

冬儿默不吭声,瞪了回去,然后他静静地点了下头。

「啊啊,你就擦亮眼睛等着瞧吧。」

3

真受不了。京子尽量注意不让内心的苦笑露在脸上,姿势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尽可能摆出和善的微笑。

阴阳塾塾舍的会客室里,包括京子在内共有四个人围着桌子聊天。

京子隔壁坐着一位身穿西装、体格健壮的老人家,他正是阴阳塾现任塾长。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对面的是位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的年轻女记者,她旁边则是坐着一位拿着单眼相机的摄影师,身体前倾,不时把镜头对向京子。桌上摆着四杯冷掉的绿茶,另外还有一枝小型录音笔。

她正在接受杂志探访。

「京子小姐的父亲是仓桥源司厅长对吧?也就是说,京子小姐是名门仓桥家的千金。」

女记者微笑着确认已知事项,「没错。」塾长也得意地笑着做出回应。

「仓桥厅长本身也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他的千金京子同学也继承了仓桥家优良的血统。本塾聚集了全国各地目标成为阴阳师的优秀人才,其中她的表现最是杰出……」

「不仅如此,样貌也很出众呢。京子小姐,您肯定很受异性欢迎吧?」

「不,您过奖了……」

「哈哈哈,毕竟是仓桥家的千金小姐嘛,其他男同学恐怕是不敢高攀。」

「哎呀,身为女孩子,这样不是反倒会造成烦恼吗?」

「没这回事……」

由于必须刻意陪笑的缘故,脸部肌肉差点抽筋。幸亏塾长会帮忙回答这些问题,自己用不着回应,也就不需要费心思考发言内容。虽然觉得塾长应该回答得正经点,但塾长看起来却是心满意足。

现任塾长是在祖母仓桥美代卸下阴阳塾塾长的职位后,由阴阳厅退下来的人物。他疑似是父亲的信徒,不过比起信奉什么主义,他单纯只是想讨好父亲这位权力者。就这层意义上看来,他可以说是个平和而且「规矩」的人,万一让他知道父亲是双角会的幕后黑手,说不定他会马上昏倒在地。

他大力协助父亲推动的咒术界开放路线,为改善阴阳师的排外形象,对阴阳塾进行大刀间斧的改革,像这样让一介塾生接受杂志探访,也是改革的一环。

京子瞥向桌上一角,那里放着一杯自己的绿茶,和女记者在探访前递给她的名片。

杂志的名称是『阴阳师月刊』。

名称看来冷硬,但其实并非一般所谓的专业杂志,而是一本提供社会大众关于咒术与阴阳师这些话题的杂志。类似的杂志不少,这是其中历史最久远的一本。将取得『阴阳一级』资格的国家一级阴阳师称为『十二神将』的习惯就是从这本『阴阳师月刊』开始。

京子以前就是这本杂志的忠实读者,『神童』大连寺铃鹿的特刊现在应该还收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想起那篇报导把铃鹿塑造成完美的偶像,京子差点露出与刚才不同意义的「苦笑」。

「原来是这样啊~正是所谓的才貌双全呢。老实说,上个月那场新春会,我彻底受到京子小姐的式神演舞吸引。不只美丽又优秀,京子小姐很有魅力,将来想必能成为『十二神将』,是新世代的明星呢。」

「那是当然,本塾的毕业生里面有好几位在后来成为『十二神将』,阴阳塾这块招牌可不是浪得虚名。对吧,京子同学?」

「不,您过奖了……」

京子谦虚地做出回应,疲劳逐渐累积。

照对方的话里听来,上个月透过电视直播的阴阳塾新春会在『阴阳师月刊』的读者之间,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在电视直播时发生状况,那些读者肯定觉得十分稀奇。

由于式神集团演舞时出现不在预定计划内的式神群,导致演舞表演失败。

最后终究没有查明原因,因为塾长选择保住颜面而非追查原因,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祖母辞去塾长职务的同时,过去指导京子他们的藤原老师也辞职了。这么一来,如今知道那起「事件」的「犯人」是谁的,阴阳塾内恐怕只剩下京子一个人。

想起当时发生在眼前的景象,京子的内心深处彷佛燃起了温暖的光芒。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遭到牵连。

据说『阴阳师月刊』原本打算采访关于新春会发生的意外,只是不想提及这件事的塾长自然不可能答应,于是上个月没有刊载关于新春会的报导。不过,对方似乎希望能趁话题还在延烧时推出相关报导,于是退而求其次决定探访京子——事情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女记者表示,杂志读者渴望能有人取代久未露面的『神童』,成为业界的偶像——拜托放过我吧,京子不禁在内心求饶。

——如果可以像天马那样,在接受探访的时候传递出什么讯息就好了。

可惜她是今天早上突然接到放学后要接受探访的通知,事先根本没办法做好什么准备。何况『读星』的训练还在继续,她并未得到关于春虎、夏目或是大友的新消息。在言行举止遭到监视的状况下,最好别轻举妄动,以免招来不必要的猜疑,尤其是她心中隐藏着真正的叛意。

「京子小姐,两年前『神童』大连寺铃鹿有一段时间以特等生的身分进入阴阳塾就读,你们之间有来往吗?」

「咦?啊,是。」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京子脸上的微笑瓦解,下意识地点了个头。

女记者见状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笑盈盈地说:

「两位同样是资优生,果然会有来往吧?」

「是,我们讲过几次话……小鹿——大连寺同学似乎也很仰慕我这个学姐。」

「原来如此,这就叫做物以类聚吧。」

女记者看着京子,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文字。

「大连寺小姐现在已经回到阴阳厅,在她离开阴阳塾后你们还有联络吗

?」

「没、没有,因为她也很忙……再说塾生在阴阳塾外与国家一级阴阳师来往太密切好像不太好。」

无法与铃鹿取得联络确实是事实,毕竟铃鹿和京子都是处在实质遭受监禁的状态,不只是联络对方,连与外界接触都极为困难。

正因为如此,接下来的问题让京子第一次感激起眼前的女记者。

「您有什么话要对回到阴阳厅的大连寺小姐说的吗?」

不能单刀直入,不过还是有可以在这种场合传达的事情。

「……虽然见不到面,但我会永远支持她。」

放学后开始的探访到结束总共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在塾生大多已经回家的塾舍大楼内,京子独自走向后门。京子现在的生活受到管制,必须乘车上下学,当然也禁止绕到其他地方。车子每天只是往返宅邸大门和塾舍后门,虽然是让人备感压力的环境,但久了也就习惯了。

走廊上,没有塾生向在塾里被孤立的京子搭话。京子一路默默无语,快步走向后门。

「啊啊,太好了,找到你了!」

「奇、奇怪?您是刚才的……」

京子正要走向通往后门的走廊时,忽然被人叫住。那是刚才她接受探访的『阴阳师月刊』的女记者,同行的摄影师不在旁边,现场只有她一个人。

「听说你都从后门搭车回家,所以我特地在这里等你呢。」

「噢……」

女记者朝困惑的京子露出嫣然微笑。

「抱歉忽然叫住你,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咦?又是采访吗?探访需要获得塾长的许可……」

「啊啊,不用那么大费周章,这件事和新春会没有关系。」

「可是……」

京子的视线转向后门,只要一出那道门,马上会有家里的人来把京子押上车。「过来这里吧?」不过女记者一边这么询问,一边相当强势地拉着京子的手,擅自把她带进一间空教室,而不是塾舍外面。她好歹也是媒体工作者,对未成年人采取这样的态度实在令人傻眼。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女记者恶作剧似地笑了起来。

「一出去就会被你家里的人发现吧?喏,给你。」

「……罐装咖啡?」

「来这里之前买的,大概冷掉了吧。」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记者把咖啡塞进了困惑的京子手中。

那是个应该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记者,身穿不起眼的西装裤装,看上去和一般的上班族女性没有多大分别。

不过,她那生动多变的表情仔细注意会发现很有个性,尤其那一双灵活的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充満活力,只是反过来说也容易带给人压迫感。她自己似乎也有自觉,刚才进行探访时也保持了适度的距离。

她把咖啡塞给京子后,打开了自己的罐子拉环,「对不起哦。」接着用亲昵的口吻向京子道歉。

「本来我想请你到咖啡厅喝杯咖啡,可是你好像没有那样的自由。能有这样的进展真是费了我很大的工夫呢,因为几乎没有可以和你接触的时机嘛。这种生活换作是我肯定受不了,你真能忍呢。」

「…………」

京子的眼中终于升起戒心。

对方只是对一介塾生进行探访,如果是调查仓桥家千金的背景还说得过去,但实在不可能在事前对所处环境进行这么详尽的调查。

「……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啊啊,不用担心,『阴阳师月刊』记者的这个身分不是造假,刚才的名片也是真的。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编辑部的若宫理香小姐。」

「噢,真厉害,不愧是资优生。啊,顺带解释一下,我和仓桥家的远亲若杉家没有关系,因为我不是若『杉』,是若『宫』。编辑部里碰巧也有叫仓桥的,在这个业界里工作实在很容易搞混,不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面对京子高度警觉提出的问题,女记者——若宫随和地这么说道。

若杉家确实和仓桥家有亲戚关系,更正确来说,仓桥家和若杉家同样是土御门家的分家。不过,和如今位居咒术界中枢的仓桥家不同,若杉家的知名度极低。特地搬出这种知识,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业界人士」。

尽管如此,这样依然不能让京子放下戒心。

「找我有什么事?」

京子提高警觉,又问了一次。若宫一时间像是烦恼着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不过她马上下定决心,拿着咖啡罐,用食指指向京子。

「我想知道关于你以前的同学——土御门的事情,包括春虎和夏目。进一步来说,还有阿刀冬儿,以及刚才提到的大连寺铃鹿,尤其是前年夏天——隅田川烟火大会前后发生的事情。」

京子反射性地咽了下口水,张大了双眼。

她隐隐约约猜到会是这件事情,只是没想到对方会问得这么直接。

若宫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凝视京子的双眼却很严肃。

「阴阳厅彻底封杀了关于那起事件的消息,不过现场关系者当中抱持疑问的不在少数,你在网路上看过相关的网站或是讨论区吗?」

「……没有。」

「这样啊,不过我也不推荐你去看就是了。那些几乎都是来闹的,大部分只是推测和猜想。可是从客观的角度看来,阴阳厅的发言确实有不自然的地方。而且阴阳厅勃然大怒——不惜将独立祓魔官和特别灵视官调离原本的工作岗位,持续追捕土御门春虎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为他还未成年所以没有对外公开,但阴阳厅内现在把他当成土御门夜光转世的恐怖份子。」

不过——若宫向屏住气息的京子继续说下去。

「这种事情我想不用说你也知道,因为你和土御门他们是朋友吧?」

这话比起疑问更像确认。若宫露出锐利的眼神,注意的不是京子的回答而是她的反应。京子紧抿双唇。

这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态,京子努力保持冷静,在身体僵硬的情况下让思绪运转。然而她终究想不出好主意,最后只得放弃,消沉地垂下肩膀。

——只能这么做了。

这不是自己的错,说起来就像意外。京子轻叹一口气,接着神情变得严厉,没有拿着咖啡罐的左手结成剑印,若宫吓得睁大双眼,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不过,京子没有使出咒术的意思。她稍微提升咒力,然后转身朝背后挥出手臂。

她手一挥,在略高过她头顶的位置上,有个东西对她施出的咒力产生反应,空无一物的空间出现裂核。

「——咦?怎、怎么回事?」

「那是式神。」

「式神?你的吗?」

「不是。」

京子放弃先前的演技,唇边堆起嘲讽般的苦笑。

「这是父亲用来监视我的式神,也就是说你刚才那些问题全部泄漏出去了。」

虽然它没有隐形,可以视见灵气,但由于没有实体化,要是没有见鬼的才能就没办法发现这个式神。在确认裂核反应,听见京子的解释后,若宫似乎终于察觉是怎么一回事,马上惊讶地变了脸色。

面对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的女记者,京子苦笑说了声对不起。

「可是我也无能为力,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个式神的事情,这样够用来付这罐咖啡的钱吗?」

京子一口气把话说完,接着耸了声肩。

实际上和刚才想的一样,这属于不可抗力。到头来,对于京子的监视可能会再度强化,而『阴阳师月刊』或许会收到来自阴阳厅的警告,若宫也会遭受某种程度的处分。不过,这种事情无法避免,只能接受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若宫一时间默不吭声,只是默默盯着出现裂核的空间。接着,她把视线转回京子身上,「谢谢,你很好心呢。」微笑着向京子道谢。

她的口气平静又沉稳,而且露出比刚才更自然的笑容。

「老实说……我早就料到了。」

「……咦?」

「在调查你的时候,我发现你遭受彻底监视……也得到了一些相关情报,所以我早就做好事情曝光的觉悟。之前我不知道被主编训了多少次,尤其是关于这件事情。」

她说着双手一摊,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她的态度轻浮,眼神还是一样严肃。京子再一次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为什么你要……」

「我的个性就是这样。」

「……和工作没有关系吗?」

「当然和工作也脱不了关系。这社会上有为了讨生活赚钱的工作,也有不是这样的工作。真要说起来,工作其实包括了两种层面,该怎么说呢,就像完成自己的使命那种感觉?等你哪天出社会工作后自然就会懂了。」

若宫的态度落落大方,说得若无其事,反而让京子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而且说实话,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个人因素。」

「……个人因素?什么个人因素?」

「其实我的姐姐是阴

阳师,不过她工作的地方不在阴阳厅,而是在这里。」

「这里……难不成是阴阳塾吗?」

「对,她担任这里的讲师,虽然好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听见对方过世,京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不过,说出这件事的若宫身上没有散发出阴郁的气氛,倒是因为吐露出自己的心声,神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姐姐的死和你在追查的事件有关系吗?」

「没有直接关联,应该吧。只是打从姐姐死后,我心里一直对阴阳厅抱持怀疑,而且在从事这份工作之后,我发现同样不相信阴阳厅的人不只是我而已。我认为追查这世上所有可疑的事件是我的使命,虽然主编怒骂说我要做这种事情还早了十年。」

最后她苦着脸加上这么一句话后,喝起了手中的咖啡。她一口气喝下半罐咖啡,然后吁了口气,重新转向京子。

「我也不想给你带来太多麻烦,总之今天就到这里先撤退了。抱歉今天打扰你了,不过希望你记住,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之后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由于有式神监视,听见这种话的京子也不能老实答应对方。若宫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说了声「再见。」并稍微挥了下手,打算先行走出教室。

不过——「对了。」她在走到门前时停了下来。

「京子小姐,我姑且问一下,如果是同学以外的情报就能说了吗?」

「……你想知道谁的情报?」

「你们以前的导师大友阵,他也在那起事件发生后失去下落了吧?」

她口中冒出令人意外的名字,果然是调查得相当仔细。只是京子也不知道大友的行踪,反倒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相关的情报。

京子沉默不语,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吗?」若宫微微一笑,感觉不出她有多么失落。

「……大友老师怎么了?」

「嗯,既然你这么问了,我就告诉你吧。刚才我提到的『个人因素』和你们没有关系,其实是和他有关。」

刹那间——

——!

意识瞬间浮起,出现视野变得开间的奇妙感受。

眼前的光景与无限宽广的宇宙重叠,可以看见微弱的星光点起美丽的灯火。

这是读星的征兆。京子为最近终于习惯的感觉感到慌乱,同时立即投入状况。她让自己随波逐流,并且把持住自己的意识,轻轻地让意识往上飘浮——接着着地。

事情发生在转瞬之间,实际上若宫完全没有察觉异状。她浑然不觉,以和之前相同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在大友阵还是阴阳塾塾生的时候,姐姐是他班上的导师。除了他之外,还有后来成为『十二神将』的木暮禅次朗以及另一个人……总之姐姐在家里常抱怨『那三只黑鸦又~』,当然那是她生前的事情了。」

若宫说得落寞,神情有些感伤。

京子的心脏此时终于惊觉异状,开始激烈跳动。

4

民间咒具公司的先驱者威契夫公司的新地址位于日本桥,自创立后使用的旧址则是位于早稻田。

旧公司如今用于咒具的开发研究,名称也改为开发研究中心,公司员工之间习惯将这地方称为「工厂」。这里原本是买下改装汽机车的工厂后改建的建筑物,现在仍可以从外观和部分的内部装潢找到当时的影子。

开发研究中心只是栋小建筑物,规模完全比不上全新的公司大楼,不过天马比较熟悉的还是旧公司。孩提时——父母还在世的时候,他常黏着两人到这地方玩耍。

双亲后来在一场意外中丧命,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造访这个地方。不过,最近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一次。

「噢,天马你来啦,快进来。」

「您好,鹤叔叔,打扰了。」

特地到户外迎接天马的是一位身穿工作服的男性,年近四十,身材高大,结实的身体不见一点多余的赘肉。他的肌肤在这个季节依然是晒得一身黝黑,而且发型居然是飞机头。那副模样一点也不像个阴阳师,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他其实是这个研究中心的主任。

他的名字是鹤田龟雄,这个名字听起来像在开玩笑,但确实是他的本名。另外还有一件听起来像是玩笑的事情,公司当初决定录用他,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听起来很吉利,而以这种理由雇用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天马的双亲。他是威契夫公司其中一位创业元老,也是天马双亲的直属部下。

鹤田将天马带进工厂,接着直接往最里面走去。

途中遇见的社员们看见天马,纷纷喊着「哟」、「嗨」随和地向他打招呼,这大概是受到直率的职场上司,也就是鹤田这位主任的影响。而且因为他常来这里,大家都已经认识他了,其中说不定也有人听说过天马的事情。天马一一应和,一路跟随鹤田沿着走廊前进。

鹤田把天马带进自己位于二楼的主任办公室。虽然说是主任办公室,但实际上是用工作桌取代车辆的车库,工具和咒具随处散落,里面也有一台电脑,不过疑似是自己组装的,主机外壳一直没有装上。

天马在多年后到访时简直是大吃一惊,这地方的气氛和父母当年使用的时候几乎没有改变。

鹤田先让天马在椅子上坐下。

「要来杯咖啡吗?可是砂糖刚好用完了。」

「好,谢谢。」

「要奶精吗?」

「这样就好。」

「哈哈,你可以喝黒咖啡啦……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喝了杯黑咖啡,结果吐得乱七八糟。」

「这么久以前的事早就记不得了。」

「居然不记得,亏我还帮你清理,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鹤田笑着拿起一个塑胶杯,从咖啡机倒入咖啡。「给你。」天马道谢后,接下递到眼前的咖啡。起先天马表现得彬彬有礼,后来发现太见外反而会让鹤田伤心,态度也就不再那么拘谨。

威契夫是天马双亲创立的公司,当时年纪还小的天马只有一部分模糊的印象,但对两人昵称为「鹤龟」,并且疼爱有加的青年,他的印象非常深刻,而且鹤田好像也记得他。去年夏天,鹤田主动打了通电话到百枝家,问他有没有兴趣进入威契夫工作。

天马的双亲亡逝后,鹤田似乎一直惦记着孤身留在世上的天马。他知道天马的目标是成为专业阴阳师,因此进入阴阳塾就读,于是他一直在等待适合与天马联络的时机。

「你的父母对我来说是恩重如山。」

面对多年未见的天马,鹤田这么说。

「公司虽然变了很多,但如果你能在这里工作,相信你的双亲也会感到欣慰。」

老实说,天马一开始很困惑,不过喜悦的心情更胜于困惑。他没想到除了自己,如今还有其他人仰慕自己的父母。旧公司也很让他怀念,在睽违许久再度造访的时候,他忍不住热泪盈眶。后来,天马接受鹤田的好意,常假借「求职」的名义到双亲留下的「工厂」露面。

「状况如何?『阴阳二级』的考试没问题吧?」

「嗯,其实我没什么把握。」

「欸欸,太悠哉了吧,考试不是下个月吗?」

「那是个大难关,本来就没那么简单可以考过。」

「振作点啊,就算有我帮忙推荐,但公司不可能录用没有考取资格的家伙。」

鹤田泡着自己那一杯咖啡,豪爽地笑着天马的胆怯。

对于鹤田邀请自己进威契夫公司的邀约,天马还没有给予明确的回覆。他现在在百枝家与外祖父母同住,那两人与他母亲的关系恶劣,几乎是断绝亲子关系的状态。

母亲的娘家百枝家为自江戸时代起延续至今的阴阳师家系,身为独生女的母亲原本应该招赘继承百枝家家业,然而母亲拒絶,与父亲私奔离开家里。个性自由奔放的母亲无法接受百枝家传统的家风,后来直到意外丧命之前,她一次也没回过娘家。

双亲死后,外祖父母决定扶养无家可归的天马。在与他们一同生活的日子里,天马慢慢能体会外祖父母对母亲的心情。两人并不气恼或是憎恨背叛百枝家的母亲,只是为了母亲的行为惊讶、受伤,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在永远失去和解机会的现在,外祖父母对母亲的思念无法痊愈,就这么断绝在过去。

威契夫说起来是母亲背叛外祖父母创立的公司,天马实在无法下定决心进入这样的公司。鹤田似乎也了解这方面的情形,因此没有催促天马尽快做出决定。

——而且……

比起是不是能顺利考取资格,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今后会遇上什么状况。搞不好——不对,是有很高的机率可能遭到阴阳厅追捕,要是在这里工作,恐怕只会带给公司和鹤田麻烦。

——其实已经算拖累他们了……

上个月,天马收到疑似回到东京的夏目来信,于是他趁阴阳塾举办新春会时的式神集团演舞节目,让大量式神混进里面并且实体化,在遭到咒搜部监控的状况下,向其他伙伴秘密告知夏目归来的消息。

当时使用的式神是青蓝燕子外型

,由威契夫公司制造的『WA1·燕鞭』,因为『燕鞭』最符合天马试图传达的讯息内容。

不过,人造式的式符价格昂贵,原本不是天马可以轻易购买数十张的东西。再说,『燕鞭』属于捕缚式,威契夫公司主要供应的客户是阴阳厅咒搜部,除此以外鲜少对外贩售,因此购买本身就有困难。

而天马之所以能够取得这种式神的式符,其实正是鹤田给他的。他收下开发研究中心作为实验使用的式符,或是预定废弃的中古式符,一个一个亲自维修术式。他辩称这么做是为了学习,其实正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

幸亏没人深入追究那场骚动,只当成是某人的恶作剧。不过,万一有人怀疑来历不明的『燕鞭』而着手展开调查,非常有可能牵累鹤田。那个时候因为时间紧迫,没空细想,后来想到这一点,天马不禁深刻反省自己的思虑不够周到。

只是……

虽然知道这么做不对,但他自问如果在实行的前一刻注意到「使用『燕鞭』或许会害到鹤田」,难道自己会因此中止计划吗……答案是不会。无论是什么情形,天马都会以自己的目的为优先,即使这样会给照顾自己的人惹上麻烦。

——真是不好的倾向啊。

说穿了,这种想法和恐怖份子也没什么分别。尤其在「为了目的」这个前提底下,最后推动的还是「乐得轻松」的心态。所以他一边拖拖拉拉地被拉着走,一边害怕要是迟迟不划清界线,有一天自己将不再是自己。

——话虽然这么说,结果我还是来这里叨扰了一杯咖啡,真不要脸啊。

不论怎么说,他很高兴能和鹤田见面。「工厂」可以让他回忆起与双亲相处的欢乐时光,以及当时的气氛,让他觉得很自在。

「对了,天马。我这里还有几张不用的式符,你要带回去吗?」

由于天马正在反省自己将别人卷入麻烦的行为,心头不由得一惊。

他脸上浮现有些僵硬的笑容。

「谢、谢谢,不过已经不需要了。」

「什么嘛,不用跟我客气啦。」

「之前拿到的还没用完……而且您也知道,现在我还得忙着准备考试,拿回去也没时间研究。」

天马胆战心惊,坚持拒絶。鹤田听了之后摆出疑惑的表情,「这样啊。」豪迈笑说。

——这么说来……

天马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想问问鹤田知不知道新春会直播的那件事。在这个业界,尤其是像鹤田这种立场的人,在寻找优秀的新人时,首先关注的就是阴阳塾。事实上,阴阳塾的毕业生也有不少进入威契夫公司。

假设鹤田不知道,但「工厂」里工作的员工应该至少有人知道新春会的那场骚动。这么一来,那场骚动就算在职场里引起讨论也不奇怪,应该说机率非常高。

万一鹤田知道那件事,他肯定能马上察觉真相,毕竟那使用的是他亲手交给天马的式符。不过在天马面前,鹤田完全没提及关于新春会的话题。

他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如果是后者,为什么鹤田绝口不提这件事?

天马不愿意思考对方背地里与咒捜部勾结的可能性,不过现在的他不得不考虑任何可能的因素。至于相不相信,只能靠自己的判断力。

保持距离应该是最「轻松」的,但是天马越是在现在这样的状况下,越是希望能得到相信他人好意的力量。

「算了,不要我也不勉强,况且比起使用其他人的式神,我倒比较想看你自己制作式神。」

「在威契夫吗?」

「能进来我们这里当然是最好的,不过场所在哪里不重要,我单纯只是想看看你亲手打造的式神。」

「我的才能没有父母那么优异哦。」

「你以为只有优秀的人才可以制作出有意思的式神吗?这种想法太天真罗,天马。有时候笨蛋意外可以做出厉害的式神,说起来你的母亲还算优秀,但你的父亲可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了。」

「是吗?」天马觉得意外,忍不住回问。「没错。」鹤田也兴高采烈地点了下头。

「否则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啊啊,没事。」

鹤田正得意地说到一半,忽然慌慌张张地敷衍过去。

天马的母亲在这个业界相当有名,过去为威契夫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表现相当活跃,公司的代表作品『燕鞭』等式神皆为她的杰作。

不过,她留下最大的功绩是制作出「用于特定的用途,因此能在不受个人力量左右的情形下发挥性能」的式神。人造式如今有泛用式或捕缚式等分类,像这样以用途作为分类的方式,是从她开发出各种类型的式神之后才开始的,简直是有足以放入日本咒术史教科书般伟大贡献的人物。

只是在母亲的光环背后,父亲的工作成果鲜为人知,连天马也不清楚。

天马记得他的职称为首席工程师,常在「工厂」与机械为伍。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可能是在制作机甲式的形代。不过比起开发者,父亲给人「创立公司的经营者」印象更加强烈。

「……父亲也有制作式神吗?」

「当然罗,数量上可是比你母亲的还要多上一倍,只是成功的不到你母亲的一半……应该没这么夸张。毕竟大部分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东西。」

鹤田笑说。

「你想看吗?这里还留着一些测试品。」

「好,麻烦您。」

天马答应后,鹤田拿出来的那些形代果然都是些无聊又莫名其妙的东西。里面有引人发噱的东西,也有些让人忍不住错愕,不过没有一个不是精心制作的形代。父亲亲手打造的形代充满了玩兴,而且每一个都制造得相当精密。

「……真亏这些东西能留到现在,没有丢棹。」

「嗯?公司在这方面的管理很松散,要说管理不周也可以——不过这就是公司的风格,毕竟这是你父母创立的公司啊,对吧?」

鹤田开心说着,听不出有几分是开玩笑。

像这样观赏父亲的作品后,不知不觉时光飞逝,注意到外面就要日落的天马急忙告别「エ厂」。

「谢谢,今天非常开心。」

「噢,不过可别这样就满足罗,改天再让你见识见识你父亲的精心杰作。」

「比今天看到的还要夸张吗?」

「保证让你的嘴巴合不起来。」

看见鹤田自信十足的样子,天马回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啊啊,对了。不好意思,天马,麻烦你在回家路上帮忙把这袋东西丢棹。」鹤田说着拿出一个纸袋,天马接过后打开一看,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是式符。

「鹤、鹤田叔叔……」

「没关系,就『丢』了吧。这些在文件上已经『报销』了,谁叫我们这里的风格这么松散嘛。」

鹤田若无其事地说着。天马虽然犹豫,但老实说这次他实在「拗不过」对方,所以他尽可能坦然笑着,干脆地点头应了声:「好。」

5

不知不觉已经是日落西山,专心整理咒符的鹰宽走到客厅,发现没有人在后,他接着走进厨房。

「夏目和秋乃到哪里去了?」他问着正在准备晩饭的妻子。

「她们刚才出去了,说是要到车站那附近练习隐形术。」千鹤咚咚切着砧板上的葱,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她们两个吗?」

「有小夏在不需要担心啦,那孩子的实力早就能独当一面了,一般咒捜官也应付得来,再说小秋逃跑的速度也很快呢。」

虽然没有在本人面前提起过,但千鹤对两人的评价相当高,而且对她们有高评价的人不只千鹤。听见妻子说得轻松,鹰宽尽管神情凝重,却也没有反驳。

事实上,两人的实力大幅超越了她们这年纪应有的程度。虽然因为年轻,行事还有些惊险的地方,但要消除这种不安最好的方式是不依赖大人,靠自己的实力累积经验,正如同两人现在的行为。

「可是就算没被抓住,要是让人发现行踪就糟糕了。」

「到时候再搬到别的地方不就得了,替孩子们着想太周到可不是好教育哦。」

「……你知道准备一个住的地方很辛苦吗?」

「这就是大人发挥实力的时候啦,对吧,老公?」

与体格高大的鹰宽相比,千鹤是位身材娇小,仍残留着少女气息的女性。不过,成人间的实力高低和体格大小没有关系,男女之间更是如此。

「……今天的菜色是什么?」

「火锅。」

「期待你的手艺哦,老婆。」

「敬请期待罗,老公。」

鹰宽没有再对嫣然微笑的妻子多说什么,就这么走回客厅。

他走出檐廊,进入庭院。孩子们——尤其是秋乃不在,显得格外安静。真要说起来,平常的生活实在热闹得不像逃亡。

「……这样的生活也过了很久啊。」

鹰宽喃喃说着,从狭窄的庭院仰望夜空。天色幽微,一轮朦胧的明月如幻影,以让人感觉不到质量的模样浮现在东方天空。

前年夏天,土御门本家的宅邸烧毁,鹰宽与千鹤和泰纯因此过起潜伏的生活。后来他们一度进入东京,接回因为禁咒复活的夏目。接着他们立刻离开东京,之后便在各地辗转,逃避阴阳厅的追捕。

泰纯、鹰宽、千鹤和夏目,这四个人再加上自星宿寺那起骚动后加入的秋乃,则是在去年初冬时发生的事。今年初,他们再度回到东京,简直是一趟颠沛流离的旅程。

如果只有自己这些人也就算了,不管是生于土御门家,还是嫁进土御门家,早有觉悟会遇上考验与动乱。就他个人的感想,其实内心深处反而高兴能有这个机会大显身手,坚决与权力作对的生存方式也不坏。他也不是对乡下阴阳医的生活不满,只是自从春虎离开后,生活一时间顿失重心也是事实。

不过考虑到夏目和秋乃,鹰宽也不能当个任性的大人。尤其是秋乃,她甚至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教育。虽然在星宿寺接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但考量到她的将来,这样绝非长久之计。

可以的话就算只有秋乃也好,希望能趁现在交给其他可以信赖的人,鹰宽心里这么盘算。不过秋乃是所谓的生灵,最好可以托付给与咒术相关的人士。然而,现今咒术界几乎完全在阴阳厅的掌控之中,也就是受到仓桥以及相马的操控,而且秋乃不只是生灵,还与相马家有血缘关系。

——真是奇妙的因縁。

太平洋战争时,相马家为实现一族的宿愿而集聚,与以夜光为当家的土御门家携手合作。战败后,相马家分崩离析,远离中央权力。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秋乃家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离开了相马一族。

之后,秋乃不知道为什么被托付到了星宿寺,只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相马家的中枢——相马多轨子身边的人想必也没有掌握到秋乃那一支家系的情形。

——就这层意义看来,幸好秋乃进到了星宿寺……不对,难不成是秋乃的双亲为了不让相马本家知道秋乃的存在,故意把还是婴儿的她送进星宿寺?

这种情形非常有可能。无论如何,这么做确实是明智之举,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里面,秋乃应该不可能被其他相马家的人盯上。

但是……

——兔子生灵实在太稀奇了,要是拜托别人照顾,难保这消息不会走漏传到阴阳厅。

而且要是知道这个生灵是「相马家」的人,潜藏在阴阳厅的相马本家必定会前往与秋乃接触。总而言之,交给受到阴阳厅监控的「正派」阴阳师,风险实在太高。

话虽如此,又不能把秋乃交给地下社会的阴阳师。

——托付对象最好是乡下地方的阴阳师……可是我们现在潜入的地方又是东京。

实在是令人苦恼的难题,不过最让人伤脑筋的还是秋乃本人的意愿。

共同生活的这几个月以来,秋乃与鹰宽他们相处融洽,尤其和夏目简直像是真正的姐妹一样亲密。如果把她单独托付到别人家里,她肯定会大受打击,再说她也不可能轻易接受这种单方面的决定。

当然,如果真的有这个必要,他将不惜采取强硬的手段,只是不论千鹤还是夏目,明显都会和秋乃站在同一阵线。泰纯大概不会过问,只是就算他赞成鹰宽的意见,老实说也帮不上什么忙。要是鹰宽孤军奋战,与三个女人为敌——他没有什么自信能战胜对方,而且其实他自己也不想把秋乃交给别人照顾。

「真让人头痛啊。」

虽然希望可以让泰纯读秋乃的星相,只可惜生灵的星相难以解读,没办法运用咒术得到答案,而且他也找不到其他对象商量这件事。到头来,他只能帮忙训练,让秋乃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另一方面他心里也明白,秋乃越有自信,越是会紧紧跟随自己这一群人。

——这种想法……太天真了吗?

万一有一天这样天真的想法反过来害了秋乃,鹰宽肯定原谅不了自己。

不过,现在的鹰宽确实想不到其他方法。深思熟虑后,他不得不判断最好是维持现状,视接下来的情况变化临机应变。他叹了口气——接着微微苦笑说:

「带小孩真辛苦。」

这么看来,春虎倒是不怎么让他操心。当然春虎也不是完全没有让人担心的地方,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相信「春虎一定不会有问题」。也许是因为了解春虎的个性,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从春虎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就看着他一路成长。

这么说来,很久没见到春虎了。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夜空中不知何时除了月亮,也点亮了繁星的光芒。

鹰宽打了个喷嚏。因为穿着家居服,冻着了身体,于是他稍微擤了下鼻子,从庭院回到客厅。

正巧在这个时候,泰纯激动地踏响楼梯,从二楼走下来。

那是个身穿和服,戴着眼镜,经常保持神情阴郁的男人。不过在走进客厅时,他的脸色异常严峻。

鹰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事了?」

「鹰宽,我们得马上换地方。」

「什么?要离开这里了吗?」

「对。」

泰纯似乎是认真的,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会开玩笑的男人。

也许是察觉客厅的气氛,千鹤暂时放下厨房的事情,用围裙一边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走了过来。看见两人的模样,她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

「星相吗?」

「对。」

「是之前看见的那个变动吗?」

「不,应该不是,恐怕是那个的前兆——只是危机已经逼近了。」

鹰宽他们会潜入东京,是因为泰纯读星,察觉东京在不久的将来将会出现变动。像这样潜伏在这个地方,主要也是为了等待变动发生。

不过,泰纯现在提到的似乎不是之前看见的变动。鹰宽沉思了数秒。

「前兆……也就是并非完全无关罗?」

「恐怕是。」

「什么时候要离开?」

「不知道,只是越快越好。」

「泰纯,该不会是出现奇怪的星相吧?」

「没有明确的征兆,如果有,至少可以更准确地预测时期……」

泰纯为优秀的『占星术士』,只是他并非能预知所有未来的事。读星只是大致读出未来命运走向的感应能力,要如何解释只能仰赖个人的感受与经验。

「现在读到的星相配置相当不妙,好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危险的流向正在逼近,最好是小心谨慎为上。」

不消说,他其实不怎么有把握。传达读星结果的泰纯本人看起来也很烦恼、痛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清楚。

不过,听见泰纯的话,看见他的态度后——「我明白了。」鹰宽没有继续追问,果断地点了下头。

「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千鹤,快去做好准备,马上叫夏目和秋乃回来。」

面对丈夫的决定,千鹤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

从以前就是这样,泰纯的读星和鹰宽的判断过去曾多次帮助土御门一家度过危机,只可惜——

这次迟了一步。

「真是敏锐的直觉。」

三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檐廊的另一头。

先前鹰宽所在的庭院里站着一名青年,他身穿衬衫与背心,脖子上系着领巾,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插在长裤口袋。青年看着他们的双阵冰冷,右眼戴着的圆形镜片——单片眼镜散发着光芒。

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位青年,不对,在他生前其实有过几面之缘。

他们从春虎托付夏目时留下的信里得知他的存在,只是一时间没办法判断出那个人就是「他」。

前国家一级阴阳师,『导师』大连寺至道,如今已经关闭的宫内厅御灵部部长,双角会的首领。四年前,引起史上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已大祓』,自己也化为灵灾,是位恶名昭彰的阴阳师。

后来他以八濑童子夜叉丸的身分复活,如今是相马多轨子的护法。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鸦羽』那件事已经过了一年半啦,还真是难找到你们……不过只要露出一点马脚,要找到你们就容易多了。」

他咯咯笑着,反方向——从玄关的方向也有个隐形的式神显露出自己的气息。

那是和眼前的青年夜叉丸类似的气息,是另一位八濑童子。

遇上对方的突袭、夹攻,鹰宽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脑中掌握事态的速度慢得有如在泥土中爬行。

「劝你们别做无谓的抵抗。」

夜叉丸以冷冽的语气告知,接着把双手从长裤口袋抽了出来。

「——其实这才叫无谓的劝告吗?总之这就开始吧。」

约一个小时前,夏目察觉到气氛不太寻常。

吉祥寺车站附近不存在与咒术相关的公司或设施,然而今天这里的阴阳师特别多。虽然不是一大群人聚集在一起,但由于过去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形,更让她不由得在意。

那些阴阳师大多为西装打扮,其中也有人穿着不同的服装,不过都一样是不起眼的装扮。要不是夏目在潜伏生活

中培养出无意识观视灵气的习惯,不可能察觉这些阴阳师的存在。

——难不成是咒捜官吗?

虽然不想这么认为,但又否定不了这样的可能性,因为他们的气息和夏目认知里的咒搜官有些相似。

「夏、夏目……」

「……不要紧,继续隐形。」

夏目一边安抚不安的秋乃,一边继续在车站附近徘徊。

她一方面留心别因为过度的反应引起对方注意,不过要是置之不理,恐怕又会招来致命的危机。幸好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她早一步发现了对方的踪迹。既然如此,不如活用这份幸运,在回到鹰宽他们那里之前尽可能收集情报。夏目慎重地与对方保持距离,观察这些来历不明的阴阳师动向。

后来在某个时间点,这些阴阳师忽然有了动静。他们变得慌慌张张,除了少数几个人留在原地,其他人全移动到别的地方。他们彼此装作不认识,不过动作明显看得出关联。这时夏目终于察觉,他们全用围巾或是帽子掩饰疑似无线通讯器材的东西。

——那些人果然是咒搜官。

这时,夏目传了封简讯告知鹰宽目前的状况。接着她更慎重地提高警觉,观察车站附近的情形。

留在原地的阴阳师不时从耳机接受指示,恐怕是在与其他移动到别处的阴阳师取得联络。之后,他们没有明显的动静,只是持续在原地待命。

难不成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夏目衷心期盼这一切只是自己白忙一场。

「…………」

稍微确认过附近状况没有变化后,夏目决定先回到潜伏处。她会这么判断是考虑到如果出现进一歩的状况,带着秋乃同行过于危险。而且接下来如果要采取行动,也需要仰赖鹰宽他们的判断。

夏目谨慎地抑制住气息,与秋乃一起离开车站。离开车站后她才惊觉,刚才传出的简讯没有收到回覆。

「奇怪?」

她自认将状况描述得十分紧急,难不成是还没看见简讯吗?不对,也有可能是因为报告的内容过于危急,造成对方犹疑,不敢贸然回信。突然的来电可能会扰乱隐形,昨天一起到街上时鹰宽才提醒过这件事情。如果是这样,说不定鹰宽现在正直接过来这个地方找寻夏目她们。

为了解释刚才的情形是误会一场,夏目急忙拨打电话到鹰宽的手机,可是打不通,似乎是没有开机,这么看来他果然是出来找夏目她们。夏目暗叫不妙,怀着过意不去的心情拨打千鹤的手机。

无人接听。

「……奇怪?」

这个时间千鹤应该在准备晩饭,尤其夏目她们晚归,晩饭应该早就准备好了。难不成千鹤也和鹰宽一起出来找夏目她们吗?可是两人的手机都没电,这不会太奇怪了吗?

「…………」

她想起刚才那些慌忙移动的阴阳师——

莫名的不安在心头乱窜。

——父亲应该会接。

泰纯一定会留在家里,夏目再一次按下养父的电话号码。

可是——「夏目!你、你看那里!」秋乃忽然拉住夏目的衣袖,发出轻细的惨叫声,伸长了手臂。眼镜底下的双眸睁得老大,脸色惨白。

秋乃指向马路对面的电器行,一楼橱窗陈列着小型液晶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节目。夏目把手机贴在耳边,凝视着电视萤幕。

在路人穿梭来去的另一头,隐约可以看见熟悉的风景。那是夏目原本准备回去的双层楼老旧民宅,门前有警察阻挡媒体记者继续接近,画面底下可以看见字幕打出「吉祥寺」、「土御门」等字眼。

以及「逮捕」。

电话无人接听,父亲没有接电话。

「……骗人。」

电视上播出鹰宽等三人遭到逮捕的新闻。

告知电话无人接听的语音系统犹如说着异国语言,从手机传了出来。夏目茫然自失地杵在原地,愣愣望着陈列在橱窗里的絶望情景。

众多星辰正要同步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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