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巴士上摇晃着眺望窗外。和往常一样的风景。空旷的山道上延伸着一条单行的车道。巴士今天也在离学校最近的车站把我放下，然后继续开向下一站。
虽然已经3月了，但风还是带着凉意。隐约能闻到青草的香味。春天已经来了吧。森林里有些树上已经长出了新芽。
来这所学校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意过树木的四季变化。我就像平常一样，从巴士站旁的小道走向学校。
结界边的樱花树还是含苞待放的样子。
今天是毕业典礼。
水月镜花的毕业典礼。
＊＊＊
——我不习惯典礼。
因为不知为何气氛总会非常严肃。
毕业典礼是召集了所有学生来举行的。
因为位于森林中的体育馆很冷，所以各处都准备了石油暖炉——准确地说，是我们教师在典礼前准备的。
虽然典礼中学生们要在指定位置列队，但是仪式开始前，大家都围在石油暖炉边自由取暖。
正在考虑要不要加入她们的时候，早乙女老师向我搭话道。
“人间老师，差不多该开始典礼了。让学生们列队吧。”
“啊、好的。我知道了。”
也许是要参加典礼的原因，今天早乙女老师把平时在尾部绑起来垂下的头发在上面扎成了团子……这就是反差萌吧。
我走向高级班的学生们呆的地方，催促她们列队。高级班的位置在体育馆入口看来的最左边——水月已经不在其中了。
水月一直笔直地站在校长身边。
初级班和中级班的学生们也慢慢开始列队。初级班的学生中似乎有受不了寒冷而无法离开暖炉边的学生，于是星野老师又拿了一台备用的暖炉来。
——好了，毕业典礼要开始了。
＊＊＊
在相当长的校长致辞结束后，担任主持的早乙女老师朗读了理事长的祝词。
毕业典礼顺利进行着。
说起来，结果这一年来我都没有见过理事长。
毕业典礼上她也没有出席——大概理事长真的很忙吧？
理事长……实际上是国家的大人物吗？感觉有点恐怖。或者说，根本不存在，之类的……不，怎么会呢……
“授予毕业证书。”
早乙女老师清澈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彻在体育馆里。
“毕业生，水月镜花。”
“在！”
水月响亮地回答，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台上走去。
是不是很紧张呢？
那简直就像是在攀登梦想舞台的阶梯。
她很开朗，一直都很积极，也有百折不挠的坚强。
——而且，也学会了在需要的时候依赖他人。
水月在台上面对校长。
“水月镜花同学，Congra~tulation。”
“校长老师，这三年来受您照顾了。”
校长将毕业证书交给水月。
明年开始水月就不在这个班了。
从学校离开，到我们人类的世界去生活。
水月坚定地用双脚“站立”着。
＊＊＊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一如既往的教室。
但是这里没有水月的身影。
“啊——毕业典礼辛苦了。水月似乎有各种各样的手续要办，再过一会就会回教室了。”
——水月在确定毕业之后就相当忙。
高级班的去向手续，是在各自的时间完成的。水月好像从这个春天开始，就要去专业的舞蹈学校了。此外，因为生活能力达到了“毕业”的水平，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安排住处、家具和其他生活用品等诸多事情让她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校长正在和水月进行最终确认，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传达。
“嗯——下个学年是从4月8日开始。刚才发下去的文件上写了更详细内容，先看看那个。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问我或者其他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有。明年会有新升到高级班的人吗？”
“啊——我也很好奇，还没听说过。就作为下一学年的期待之一吧——还有别的问题吗？”
……谁也没有回答。尾尾守似乎在快速浏览文件，羽根田还是一如既往一副无聊的表情。
“好，那，就这样吧。下个学年也请多关照。”
正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教室的门打开了。
“——打扰各位谈话了。我回来了！”
“水月，正好刚刚说完了。”
今天的主角，手里拿着一大堆文件回到了教室。
周围的气氛什么的都变了。一定比我想象中还要忙的多吧。
“镜花同学！欢迎回来……！”
“去了好久呢——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镜花！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呢！”
刚才还在台上的水月一回到教室，就被高级班的学生们围住了。
“镜花，打算什么时候去人类世界？”
“后天开始。”
“今后要住在哪里？房租什么的怎么办？”
“在专业学校附近的家里。钱是用理事长老师给的奖学金付的！”
“是舞蹈专业学校吧，很辛苦吗？”
“课程内容相当忙碌呢——但是我一定会完成的！”
对于连珠炮般飞来的问题，水月流利地回答着。
她的表情就像真正的女子高中生一样快乐地不断变化着。
“——虽然不会觉得寂寞，但是今年还挺不错的。”
“嗯嗯，右左美——镜花不在的话会寂寞的嘛。因为镜花是明快气氛的制造者啊。”
“镜花同学！这是、另一个我——一咲同学给你的信！”
“大家……真的非常感谢……！托了大家的福，我觉得之后也能坚持下去！”
水月被这一年里在高级班共同学习的同学们围住，十分幸福的样子。
“——水月。”
“老师！”
被我喊到的水月露出微笑转过身来。
“人间老师，这一年来受您照顾了。”
“彼此彼此。我想之后会很辛苦，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跟学校联络。”
“非常感谢您。”
接着水月向我低下头。
“——老师。最终课题的时候，您把自己的不完整教给我，真的非常感谢……我一直以完美自居。因为我活到现在，一直是被要求着完美——但是这是错的。人类是不完整的存在，我也其实是不完整的……多亏了其他人的帮助，我才能笔直地站着。”
我的最终课题一定就是这个意思，水月小声这么补充道。
“——所以，人间老师！非常感谢您教我怎么成为人类！”
“彼此彼此，我也很感谢你能把我当作老师。”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我也通过学生们再一次成为了老师。
水月又露出微笑，回到其他学生那边去了。
“呜哇，镜花同学！不要忘了我们啊！”
“一咲同学……没事的。我不会忘记的。”
“镜花，那个小箱子，是最终试验那时候的箱子啊。”
右左美发现了几乎被淹没在资料里的小箱子。
“啊，是的。这是戒指——跟老师一样的理事长老师的宝玉戒指。”
水月双手环抱着小箱子。
“变成人类的话，在学校的记忆和来学校前的记忆不是会被改写成别的记忆吗？但是，如果戴着这枚戒指，就可以全部想起来——这是只有毕业生可以拿到的毕业纪念品！有了这个的话，就可以再回到这所学校的结界里了哟！”
原来如此，和我的待遇差不多啊。
“——镜花同学！各位！机会难得，今天在宿舍开个女子会吧……！我，想再和镜花同学说说话！”
尾尾守难得地主动提出了建议。尾尾守也变了啊。
“太棒了！务必！”
“没办法啊就陪陪你们吧。”
“好了好了，毕业之后就不能随便取得联系了嘛~最后就坦率一点吧~？右左美~？”
“呣！帷你有点烦！”
“哼哼，右左美同学，我可是知道的哟？右左美同学这是在掩饰自己的害羞！”
“唔！镜花也有点烦！”
“那么，一致同意的话，今天就到我的房间来开女子会吧！——啊，老师也……要来参加吗？”
“不，那就不是女子会了吧！？……而且，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进宿舍啊。”
虽然好像能在尾尾守头上看到一个“？”，总之最后让她们接受了我的说法之后，我只收到了一句“是吗，那太遗憾了。”的回答。
水月后天开始就要离开这所学校作为人类生活了。
看着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女子会的计划，我暗自希望着这段和朋友一起度过的时间，能成为水月一生的回忆就好了。
＊＊＊
毕业典礼当晚
。
这所学校似乎每年一次会在学校的会议室开饮酒会。
虽然说是饮酒会，但其实也就是个轻松的派对而已。各自带着酒，和其他老师一起品尝女舍管寮子小姐做的料理。仅此而已。
我多久没参加酒会了呢？在职场几乎没被邀请过，说不定是上一次是学生时代打工的时候参加的饮酒会也说不定呢。
我不擅长喝酒，所以只是适当喝了一点。
“人间老师，杯子空了呢，要不要再来一杯？”
“啊、早乙女老师……！非常感谢！”
本来只打算喝一杯的，但是难得被早乙女老师劝酒了，我决定再喝一杯。
早乙女老师拿着瓶子，慢慢地往我的杯子里倒啤酒。我小声道了谢，喝了一口啤酒。
啊——早乙女老师倒的酒真好喝。
“人间老师，好像挺能喝的嘛？”
星野老师好像不太擅长喝酒，脸颊都泛红了。我诚实地回答。
“嗯，虽然也不算不能喝，但是也没有那么擅长。”
“啊呀！是这样吗！对不起！我好像向人间老师劝太多酒了！人间老师，如果不能喝的话请直说喔！”
看着慌慌张张向我道歉的早乙女老师，星野老师无奈地说。
“雪老师喝太多了。”
“啊——！星野老师好过分！我只是喜欢日本酒而已——！”
哇，早乙女老师喜欢日本酒啊。那，我也稍微学习一下日本酒吧。什么的，我用因为喝了酒而没法顺利运转的脑袋思考着。说不定这样可以搞好关系——
“不是你看，你都喝了几瓶了。”
听到星野老师的质问，早乙女老师移开视线，战战兢兢地拿出喝空了的四合瓶。（译注：即720mL的酒瓶。）
4瓶。
——4瓶！？
“……那、那个…”
早乙女老师用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神窥视着星野老师的脸色。星野老师一言不发，似乎有点生气。
“说了不要在外面喝太多的吧？”
“呜哇！！对不起！因为！是一年一次的庆功会嘛！一时高兴就喝下去了！”
“不要这样将错就错！”
早乙女老师……酒量真好啊……感觉有点意外……
似乎注意到了我不可思议的视线，早乙女老师慌慌张张地打起圆场。
“啊！人间老师！不、不是的！那个、其实我是原・雪女！对！所以！因为一直住在寒冷的地方，所以很擅长喝酒！所以，我绝对不是！经常喝酒的糟糕人类什么的……！所以人间老师~！拜托了！不要嫌弃我！”
我不可思议的视线好像被理解成了嫌弃的视线。
不、我只是因为早乙女老师是个酒豪而有点意外而已——4瓶四合瓶啊……嗯。
等下、咦？感觉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
“……早乙女老师是原・雪女吗！？”
“诶？是喔？我没说过吗？”
“第一次听说……星野老师知道吗？”
“诶、这个嘛当然、嗯。”
星野老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真的吗。嗯？等会，那——
“那、难道说星野老师也……？”
是原・非人吗——？
“不、我一直是普通的人类。”
“啊、是这样啊。”
怎么说呢，稍微觉得有点失望。
虽然早乙女老师突然公开情报让人有点吃惊，但是看到早乙女老师超凡脱俗的美貌和晶莹剔透的肌肤，说是原・雪女也能够接受。
“说起来，和星野老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喝酒呢。”
“在雪山遇难，看到一个穿和服的女人拿着酒瓶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死了呢。”
“好过分！——但是，那也是我一见钟情的瞬间……嘿嘿、有点怀念啊…”
——诶？
“在那之后追着我来到美国真是吓到我了。那时候。”
——嗯？
这是什么气氛。早乙女老师的双颊砰地一下变得通红。
“那个、难道、你们两位是……？”
“是夫妻…”
“夫妻喔。”
“夫妻！？”
虽然在之前的“手帕事件”里知道了星野老师是已婚者，但是没想到对方是早乙女老师……！
那么、那条手帕就是早乙女老师的礼物，我……
啊、原来如此……
醉意一下子上涌，我啪地一下倒向星野老师的方向。
“人间老师？人间老师—！……啊哇哇，没问题吗？”
“……总之先让他喝点水吧？”
＊＊＊
——我在这一年里也成长了吧。
我在被醉意和睡意入侵的脑袋里，轻飘飘地思考着。
作为教师。
作为人类。
说实话，没什么实感。
但是，我感觉比起来到这所学校之前，对和他人交流的抗拒减少了。
难道说，是因为学生不是人类吗？
还是说——
——下个学年所有人都能毕业就好了。
——那些家伙的梦想能全都实现就好了。
什么的。
啊——真不像我。
我可不是那么好的家伙啊。
现在、只是、稍微在毕业式之后放松下来了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一定是这样。
沉浸在感伤里就到此为止。
从今以后也要继续我的日常生活。
轻飘飘地浮现出来的、不合身份的愿望、
就放在心底的角落吧。
好、回去之后，消化一下囤积下来的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