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你们表现得太棒了!」
这里是都知事办公室。
我——奏手伊莉娜——身上还缠着绷带,手拄拐杖,站在房里。
室内除了我之外,只有都知事一个人。
「不仅取缔御宅族,甚至还解除了国家危机!焚书课这个组织拿出的成果已超越预期的境界了!」
「也是呢……」
数周前。……藉由我等的行动,「东方革命军」……严格来说,是计划恐怖行动的由树矢与些些神,乃至其他佣兵及激进派的成员,一个不漏地受到逮捕。基于其功劳之优异,我才受此次传唤。
对了。此次最大功臣的维刀不在现场。据闻他今天身体状况不佳,独自在家里休息。我还暗自想,晚点要去探望他。
……呃,我只是去探望部下,跟是不是异性没有关系。
话说回来。——在那之后,出动了所有警力搜索过整个东京国际展示场,炸弹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或许些些神只是虚张聱势吧。调查组亦下了同样结论。
「奏手,你怎么了?」
「啊,没事。今日承蒙您召见。」
「别这么说!我已经开始期待有机会找你们过来啦!虽然维刀不在,你也非常优秀!为了阻止御宅族的恐怖行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那个……」
不对。御宅族们并非全是坏人。
我很想如此辩驳……却办不到。倘使在此时做那番发言,我自己是无所谓,但会替一之濑室长带来困扰。我不希望给那个人找麻烦。
社会人真是苦闷啊。连一点儿真心话都不能说。
「总之你就先专心把伤治好!康复后还有劳你继续努力工作啰!」
「是……」
「接着就是全世界啦!就让我的思想拓展到国际吧。」
「……说得也是。」
「中国、欧洲、北美洲……当然得仰赖你的帮忙啰!」
开始觉得听不下去了。连开口说话都觉得累。好想赶快离开这里。
如是想着,将视线投向窗户的那一瞬间。
「爆————炸——————登——————场————————!」
窗户的玻璃随着一聱吼叫从外侧被撞破——。
一名穿得全身白的男子入侵都知事办公室!
「噗,噗呼呜!?」
入侵者的飞踢正中都知事的脸。都知事的身体在空中失速般地旋转,随后撞上房内的墙壁。
面对这等超越常识的光景,我只能愕然呆立。
然而当入侵者飞扬的白色大衣衣摆落下后,我云时理解来者身份。
「艾……艾尔迦特!?」
滋哩,玻璃碎片被踩踏,发出不快聱响。
随着音效几次响起,圣骑士,艾尔迦特昂然站在都知事办公室中央。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简直无礼!把窗户弄破!还敢踢我!?紧急逮捕!奏手!快拿下他!」
「这老头还是这么爱嚷嚷……喔!」
艾尔迦特察觉到我……朝我这边走过来。
「呃,干嘛?」
「听说你受伤了。康复状况如何?小妹妹。」
「还……还可以。再一、两个月就可以完全康复。已经开始复健了。」
「这样啊。那就好。」
简短应答后,他又转而面向都知事。
……话说,我干嘛乖乖回答啊。
「你这家伙……敢踢我,很有胆嘛!?你目的何在!?」
「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聊聊!?……你们脑中就只有动画啦、漫画啦,一堆无聊的东西!」
「什么叫做无聊的东西?」
「就不能读些更有用的东西吗!?例如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罪与罚》——」
「杀死老太婆然后自首的故事吗?『作了坏事就要据实以告』,这不是生为人应当的道理吗?」
「你、你有资格这样说吗……!?冒渎法律到这种程度的你……-」
面对都知事,他毫不见畏惧之情。反倒一派快活,脸上甚至挂着充满自信的微笑。
「就直接告诉你我来这里的理由吧。……我是来宣战的。」
「宣战!?」
「这个世界存在种族歧视、宗教歧视等各式各样的歧视状况。理应排除才是。首先,日本这等无意义的『嗜好歧视』,严格说来是『心的歧视』若未先消除——再持续个几百年,永远也导正不了歧视的心态。」
艾尔迦特勾起嘴角一笑。
「所以我要跟你对抗。跟你这个推广御宅族歧视的大手对抗。」
都知事一脸难以置信。甚至忘了说些诸如「你脑子坏掉了吧」的话反驳他。
我自己……又怎么样呢。
至今御宅族确实蒙受不小的歧视。然而透过这回的事件,我已明白他们并非全都一个样子。这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认知,今后不再有作用。
一点点也好。
想要一点一滴,不疾不徐地修正对那些人的态度。
更想替我自己带来转变。我是这么想的。
好不简单才「明白」过来,不想浪费掉这个机会——。
「那……我要回去啦。」
思绪回到现实后,发现艾尔迦特的视线已不在都知事身上。
「你、这个臭小鬼!……你以为我会平白放你走!?」
「当然啊。——那再会啰,小妹妹!」
「咦……啊,等等!维刀!」
「咦?」
「啊。」
仿佛身体瞬间被冻结。
我,还有艾尔迦特瞬时停住所有动作。
「……你刚刚,说什么?」
「啊。呃,没。」
「我听到的是人的姓氏吗?那谁啊?什么伊?滕的?」
「呃,这个。啊啊……——别、别介意!搞错了。我弄错人了。因为认识一个跟你很像的人所以一时喊错!都怪你跟他很像!给我道歉!」
「喔。是、是喔?……对不起。」
艾尔迦特老实地朝着我垂下头。
……我怎么可以这样说溜嘴。
艾尔迦特把因鞠躬而微微滑落的眼镜推回原位。很快恢复成原本自大的态度。这男人好忙啊。
「嗯……总之。等你伤好还是会继续执勤吧?我衷心期待能跟你在秋叶原再次交手唷。小妹妹。」
「……哼。是要我说几次。我不是小妹妹。我有名字的,奏手伊莉娜。」
「那么,奏手搜查官。改天是否愿意与我再次共舞呢?」
大概是在模仿贵族的礼仪吧。怪模怪样地单手放在胸前,弯身邀请。本想干脆配合对方用曲膝动作回礼,但总觉得看起来会很像糟糕的搞笑短剧,还是作罢。
真是个令人不耐的做作男人。却不知为何,此时我为这等态度感到舒畅。跟某人一起做蠢事,原来是如此愉快又有趣的事呀。
接着我察觉到……我已然露出笑容。
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我已经开始改变了。缓缓地,但比步行的速度还要快一些。竟能为了这等无聊事态而笑,不久前的我肯定想象不到自己的心境能有此变化。
我眼底的世界确实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今后希望能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哈哈哈哈……好啊!我就接受你的挑战!」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起点。
「我在此宣言!白亚圣骑士·艾尔迦特!下次在秋叶原遇上你的时候——」
用手指摆出枪的样子。
手臂水平伸直。
食指对着他。
砰。
模仿开枪的动作。针对他的邀约,给了最棒的回答。
「我定会……将你逮捕归案!」
露齿而笑。不论是我,还是艾尔迦特亦同。
于是他也照样伸出食指——轻轻地与我食指交叉。
「我很期待唷,人偶小姐。」
「再会吧。」
以这聱招呼作为结尾,艾尔迦特利落地跃下来时的窗户。
「奏、奏手!你在做什么!?别说下次,为什么不现在逮捕他啊!?」
方才一直被扔在旁边的都知事惊慌失措地跑到窗边。
我也拄着拐杖靠近窗框——看来艾尔迦特的腰上绑着钢索。只见他咻的一声迅速下降,到达地面。
「……真的是,受不了这人。……——啊哈哈哈哈哈!」
极度愚蠢的状况,引得我自言自语起来。嘴角亦自然地放松,勾勒出笑脸的形状。如此无聊的事,竟让我止不住笑。
艾尔迦特拆掉钢索,似乎在朝我挥手示意。
我没有挥手回应。
报以加倍灿烂的笑容,应已足够。
「维刀同学。早安。」
上学的路途中。
听闻后方传来的清脆声线,我回过头。
来者身穿制服。虽然某件短外套在她身上修出的性感风情,怎么看都不会腻。但眼下目睹这套等同于日常生活象征的服装,果然
还是打从心底产生了「我真的还活着呢」的感慨。
「枣同学。早安。久违了。」
「事后处理费了不少工夫啊。昨天才好不容易结束。」
前次与她说话已睽违几个礼拜——自「东京展示场恐怖行动事件」之后。
世间如今仍在讨论着那个事件。嚷嚷着「加强管制」抑或「御宅族果然是不值得一提的族群」云云。甚至觉得风气比以往更加严厉。
然而有件事实世间并不知情。
那就是「核子武器」这个语词。
我成功阻止了核弹爆发。理应有报导提及「核武恐怖行动被迫中止」才是。然而却从未在新闻上见到这个词。
原因在于,那天稍晚,枣同学已将核弹带走。
事件结束后。——她将受伤的学姐交给医护队,再度回到东展示场。据信她诉请核武出处的俄罗斯当局负起责任回收并处分那个炸弹。枣同学自早便与俄罗斯那边有联系,事先找他们谈好负责处理核弹。听来十分唐突的情节,但着实帮了大忙。倘使世间得知那个有那个核弹,御宅族的迫害情况恐将加剧。很想亲自向他们道谢。顺道加上一顿「别再让核弹外流了,蠢蛋」的说教。
「那个……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枣同学微低下头窥探我的表情。
「请说。」
「我从俄罗斯的情报官那儿听来的……那个炸弹的引爆装置是你解除的对吧?剪断红或绿线其中一条。」
「是呢。……对了,到最后啊……」
「你选择割断红色的线。」
我点点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选了红色?」
「因为些些神说是『红色』。」
「你、你信他!?」
「是啊。——在那场面下,我希望些些神是说真话。」
「……」
啊。她无言了。
看来有必要仔细说明。
「当然是有理由的。」
「什、什么理由?」
「那家伙一直期待能再跟我对战。花了两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有机会遇上我。……然而却被我打得体无完肤。」
不同一个次元。我忆起些些神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大概很不甘心吧。明白『自己的力量没有影响力』。但那家伙可是找了我两年呢,肯定会想再雪耻的。」
「难、难不成你是觉得『这家伙还想挑战我,所以会希望我活下来,自然会说真话』,然后就信了他!?」
「是的。之后本人也是这么说的。还说当场启动装置也只是想尝尝『最后报上一箭之仇』的滋味。他的行动全都基于认定我会照他所说割断红线呀。」
「……无可救药的男人。」
「『我已经按下核弹的开关,也无力逃脱。……但是,若是装置真的被停掉,我就有了与这家伙再次交手的机会。再者这家伙除了相信我,没有其他路可走。说到底,赢的还是逼他听从所言的我』。——些些神如此期望。甚至可谓已有确信,才特地告诉我答案。」
待我切断红线之后,些些神便愉悦似地开口。
——「谢谢你相信我」,他是这么说的。虽然随后加了一句「这回是我赢了。我一定会再找到你,把你干掉的」……。
「你给我的『东方革命军』名册里会出现些些种的数据也是出于一样的心境。他希望我注意到『他打算来对付我』。」
「……都快像是跟踪狂了。」
「最后的关键理由,来自由树矢的发言。」
「我哥哥的?」
「没错。我跟你哥哥在会议大楼的七楼相互对峙的时候,他说了『些些神会带着佣兵离开爆破圈,在安全地点引爆。他早在附近备好小艇以便脱离』。」
「这些话又怎么了?」
「你不明白吗?这表示些些神对自己的性命极度执着。」
「喔。咦咦……?」
「由树矢与其下的组织成员都已做好奉献生命的觉悟。然而些些神并没有。他还作了逃离会场的准备。如此周到地备好逃脱手段的男人,会轻易舍弃性命吗?不可能。应该想尽办法逃跑求生才是——。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断定『些些神为了活下来而说真话』。」
「……剥夺别人性命时眼睛都不眨一下,轮到自己就这么拼喔。」
「照理来说,佣兵的工作就是卖命才是……不,正因为把性命当商品卖,更想平安归来,证明自己是优秀的『商品』。大概是这样吧。」
「超出我能理解的范围。」
「完全同意你。无论如何,若不是那男人的一句真话,核弹大概当场爆发了吧。虽然很不想承认。」
「总觉得……听来有点火大。」
枣同学忿然不平的样子。这也难怪。我也不赞同那家伙的想法。可以的话,不想再跟那类人有所牵扯。
此时,才发现附近越来越多同样准备上学的学生们。
太多目击者不是好事。,被人看到我跟理应互相敌对的人走在一起,难保不引人联想到我的地下身份。
「枣同学。我们就此分别吧。」
「咦?……啊,喔喔,嗯。也是呢。人变多了。」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之情……随后朝着我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被人看到我们俩一起上学,受人谣传很丢脸……对吧?」
「身为千金小姐的你来说这话,特别有说服力呢。——虽然在好莱坞电影里,此时应该以一个亲吻画面作结的说。」
「喔喔,要接吻吗?你想接吻吗?来接吻吧?」
「我、我开玩笑的!这么清爽的早晨,麻烦把淑女帕尔姆的性格藏起来好吗!?」
「呵呵呵!……——那再会啦。改天到蓝的酒吧再见!」
她玩笑似地说道,挥挥手,率先前往校舍。
可以听到周围的人目睹我跟枣同学的一来一往而发出的感想。那两个人是……之前曾在教室避开我的野濑与大山田。
「枣同学怎么会跟那家伙说话啊?」
「难道他们在交往?」
「呃,那不可能吧……可恶,那家伙哪里好了!?」
「你有听说吗?『东方革命军』起义事件。」
「喔喔,大闹Comiket的那些家伙嘛?整票人都没救啦。那事件又怎样了?」
「听说那个事件是焚书课镇压的耶。」
「当真吗?……——意思就是,维刀也有份?」
盯——两人瞪了我好一会儿。
「……我看不会吧!」
「也是喔~!」
态度一转,加快脚步。两人恢复开朗表情继续朝学校前进。
看来这两个人对我的印象,已不再是只会跟毛毛虫说话的人了。
「挺好的嘛。大家看你的眼神有变温柔一点了。」
后方传来说话声。
回过身对上青梅竹马的蓝。我与枣同学说话的样子似乎都被她看在眼里。
「蓝。早安。」
「嗯。……世界就是从身边的一点小事开始改变的呢。急也没用。想改变社会也得一步一步来呢。」
「是呀。这回看由树矢的作法,我也有同样感想。」
——我对些些神放话道「没有幸福结局的故事只是二流」。
那么我现在的状况又如何呢?
世界的情况几乎没有改变,反而更加恶化。即便我周围的环境略有转变,但跟社会这片汪洋相较起来,不足一提。
这样称不上什么幸福结局。
也就是说,我的人生是「二流的故事」。
但我想,这样又何妨。
故事与人都一样。花时间努力,慢慢转成一流就行了。
持续前进。偶尔驻足。
「可是!察觉『这是绝佳机会!』的时候,千万不能退缩唷!」
蓝高声说着,并拍拍我肩头。我难得做了一个漂亮的结论。这家伙搞什么啊?
「……会痛耶。」
「所以呀!趁着这股气势,要不要来试试专属于你的『人气上升推广活动』哩?」
「喔!有什么具体办法吗?」
「嗯!我认为在课堂上漏便,应该还不错!」
「喔喔,原来如此啊~。这是为什么?」
「你看嘛,你『冷漠无情的焚书课搜查官』的形象很强烈啊。所以若是在课堂上脱粪,就可以展现你人性的一面。我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是喔~。要试试吗?那你先示范给我参考一下啊。」
「我才不要哩。干我何事?你竟然想要纯洁无垢的甜心女孩,小蓝做出脱粪这种事!?难道是你想看吗?你没事吧?喜爱排泄物Play的青梅竹马什么的……彻底没救啦。」
「你开口闭口就是大便也没好到哪里去。」
让我陷入初恋时的蓝还不是这个样子呢。
遥想着随着时光流逝而移转的许多事物。
我跟这位颇吵闹的同行者一起走向通往学校的路途。
不疾不徐。
亦无须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