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八月十三日。
大众正急着返乡渡过中元连假。所有交通相关单位全面备战,大众交通工具的乘载率几乎都是100%。常听人说这个时节「都市里的人会消失」,实际上市区各处均只见寥寥数人。
——然而。
眼下我所在之处,叫做有明的这个地方,仿佛与世间动向几无关联。
四周充满燃烧般的炽热气氛。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好了好了。请不要奔跑~!请顺着人潮方向前进~!」
「物贩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我们先逛企业摊位区吧?」
「完全没救。ATM的现钞都没了。」
「啊~……新刊天窗了吗……」
「请不要留在原地~!停下脚步会死人的~!」
「不好意思。我的包裹还没寄到耶!」
「啥啊啊啊啊啊啊啊——!?有社团没到———!?」
「该去哪里弄吃的东西啊?」
「队伍最后尾在这里~!要买新刊的人请到这里排队~!」
阿鼻地狱、魑魅魍魉、妖魔横行乃至眼花缭乱——眼前的景象足以令人联想到好几个俗语,心绪又将随后被别的突发状况给掩盖。
Comic Market。
这个地球表面上规模最大的御宅族活动。
此活动创始于次文化受到管制之前,至今仍未衰退,保持着顶尖之地位,持续绽放耀眼火花。
我双手抱胸,眺望着眼前这道宽阔洪流。
——今年度动画作品当中角色的Cosplay。
——搭配活动用途,极具功能性的包裹搬运方式。
——双手提着几乎难以行走之大量纸袋的男人。
——以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行走」的购物机动队。
——次次多言加梗劝导行人的工作人员。
创作者、消费者、企业、Cosplay玩家。各人忠于自己的欲求,传说「单是这里人散发的热气便足以聚集成云雾」,恐怕不全是夸饰。
就是这个。Comic Market就是好玩在这儿。
蓝她们家店里常有客人说「以前只有创作跟购买两方,各自守礼而冷静」。我想那也没有不对。但我觉得Comic Market如今的魅力已非道理可以解释得清了。
这几乎是一场祭典。某种「庆贺活动」。
让人眼花缭乱,变换不停的光景,一切细节均为祭典的一部分。
我本身的御宅族生涯并不长,但是目睹眼前景象仍令我不禁产生体温升高两度一般的错觉。脚下这儿可是一年仅仅两次,能够彻底倾泄积累之压力的地方,可谓为一个「净身场所」。自开始管制之后,世道已与之前大相径庭,希望政府方可以多少容许大家在这儿稍稍放肆。
……遗憾的是,事实并不如人意。原因出在我身旁这个人。
「我头都快爆炸了……这么多的御宅族。你还真受得了啊,维刀。」
这人是奏手伊莉娜学姐。她毫不隐藏她的嫌恶之情,对着眼前光景嗤之以鼻。
才正在享受这片景象带给我的兴奋之情,马上就被她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你都不会不舒服吗?我已经又发冷又想吐了。」
「我是没什么影响……现场气氛这么热络,你却发冷?」
她并没有夸大其词。天气这么热,学姐照例穿得一身黑,仍不见她流一滴汗,甚至双手环着自己的身体,更颤抖着肩头。脸色看起来也挺差的。
「……甲村说的话也不全是瞎扯呢。」
「什么东西?」
「御宅族过敏症之类的。感觉学姐要是去作检查,大概会是阳性吧。」
学姐哼了一声,将脸转回前方。是在嘲讽我的玩笑话,还是对于自己有过敏症.一事表达肯定哩?总而言之,那张侧脸看来比平时还要更加不悦。
——这里是二楼。东展示场连接入口大厅的通路上。
来往行人的表情无一不带着焦躁与期待之情。
「……这些人的原动力是哪来的啊?管制了这么久,还是不放弃。」
学姐望着流动的人潮,这么低语。
眼前的状况或许看来极其自由惬意,然而近年来之管制行动的触手亦延伸到Comiket之上。单一社团可贩卖的册数、Cosplay的裸露程度、入场者的消费限额等等,场内所有事务均受数量上或数值上的限制。我等焚书课搜查官会来到现场,自是为了监视有无民众违反管制法。
照理来说,Comiket本应为管制政策中最优先限制的活动。然而政府着眼于其经济效益与召集力,转而保留此活动,以彻底利用其效益。除了收取出摊社团之营业额的50%为税金之外,参加者如今亦须支付高额费用始能入场。政府以管制之名,设置了吸取绝大部分利益的系统。
另外亦盘算以保留Comiket的手段达成「泄压」之效果。平时广受限制的御宅族们,仅于此活动上才能享有些许的自由。
不供给生存空间,但也不亲手扼杀——这段话便能论尽政府实行之方针。
「人人各有自己的兴趣嘛。只是这些人的兴趣刚好是动画或漫画而已。学姐就没有嗜好吗?」
「……目前没有。以前倒是有跟年幼的妹妹一起上过芭蕾教室。」
「是喔。原来学姐有妹妹啊。头一次听说。」
「咦?啊,嗯嗯。有的。」
「是怎样的女孩子?长得跟学姐像吗?」
「这、这个嘛…………————啊!那边那个男的,给我站住!你手上的数量超过规定了吧!?」
学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很快朝着一名手持大量物品的男子,冲进人群里。
……刚刚的反应是怎么回事?探问妹妹的事碰触到她的禁忌吗?但也罢了。至少这下已突破「与学姐分开行动」的最困难关卡。
「行动吧。」
再次确认学姐尚在人群之中,将思维从维刀卧人转换为圣骑士,艾尔迦特。
首先整理现况——。重头思索并罗列该处理的事项。
我等已判定「『东方革命军』以Comiket为目标」。因此第一优先便是从现场的庞大人潮里找出由树矢与些些神,阻止他们引爆核弹。
多想无益。我决定尽快采取行动。
抛弃身为焚书课员的职责、擅离重要岗位之类的根本不痛不痒。我还要把握时间去偏爱的社团摊位买同人志哩。在Comiket这么重要的日子扮演一只「看得到吃不到的狗」未免太牺牲了。我也有我应得的权利。
不,首先还是先去回收藏在会场内的「艾尔迦特的白色大衣」吧。只要有它,就算不以焚书课的身分行动也能解决。而且我也遗留有一手哩。
下定决心后,我怀着高昂的心情,走上场内移动路线。就在此时。
「嗨。」
一声招呼从旁窜出,止住我的步伐。
「最近过得如何啊?虽然好像才三个礼拜没见喔?」
熟悉的声线。于是我几乎反射性地将头转向声音来源。
映入眼帘的那张脸与预想的相同,心绪却莫名冷静;即便眼前站的正是我一直心焦等待的对象。
些些神龙。
叽叽喳喳——人群协奏出的喧哗声在耳里显得特别喧嚣。
同时陷入那些环境音宛如自远处传来的错觉。
听来有如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况。
没感觉到周围有任何敌意投来。应该可以判定为附近并无些些神的伙伴。
我们两个盾并肩站着,尽力冷静地戒备着彼此的动向。
「——既然你在这里,表示Comiket确实是你们的目标没错啰?」
「你是怎么猜到的啊~。虽然也不是没料到你会来啦。上次害我感冒了好一阵子,很难熬耶。」
「我调查过你的背景了。听说你跟你父亲一起走遍战事区,干了不少勾当哩。」
「对啊。很好玩耶。你要不要加入呀?」
「你都几岁人啦?比我大吧?跟在无良军火商屁股后面的小毛头,长到一把年纪了还巴着老爸不放。溺爱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了不起。不是吗?」
「哈哈哈哈!还真呛啊!我懂的。你就是想挑衅我嘛?」
「没的事。只是我得知事实后的诚实感想。」
「我才不管老爸怎样。只是他会替我准备能捣乱的地方,还能一起行动,我才跟他待在一起的。」
说实话,我是藏了几分挑衅的用意。然而些些神却毫不介意,背对理应为敌人的我。
「——也好啦。跟我来吧。由树矢在等你。」
「什么?……你真觉得我会乖乖跟你走?」
「啊~忘记说了。你没得选择喔。敢乱来,我马上拔枪,看到谁就宰了谁。」
语毕,些些神已径自回身踏出步伐。
原来是这样。选定此处还有这个用意啊。「只要以大量人质作为要挟,维刀卧人就会乖乖的」,这家伙已掌握这
个道理。
……也罢。此等推论亦不失为事实。我默默跟着些些种。
他打算去哪儿呢?这男人一派悠哉地走在我前面。大方向来看,正朝着会议大楼前进。继续走下去将先到达Cosplay广场——该不会那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地吧?
「哎呀呀~真受不了!人也太多了吧!?好想马上把这些人都杀光喔。」
些些神一边喊着丢人的台词,一边穿越人潮。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窃笑。我暗自希望他们会在推特上嘲讽他「在Comiket看到一个脑筋不正常的家伙哩」。
「都怪你在这种地方找上我。早在会场外跟我招呼一声不就没事了?」
「谁要你穿的衣服那么难找啊!?那套黑衣服逊毙了!」
「不然你让我去拿那件大衣啊?就藏在会场里。……再说,你们也是违法入场的吧?肯定没付钱买票。」
「不,我们有买入场券喔。——你说这个嘛?一张竟然要五千日圆耶。」
些些神像瘘动团扇一样啪啦啪啦地甩着入场券的票根。
……为什么这种事就会老实照办啊?这男人的脑袋回路是怎么回事?真搞不懂。
「喂,怎么啦?一脸失望的样子。」
那还用说。因为我们离同人志贩卖会场越来越远啦。
「因为我被迫跟着你走啊。采购同人志的计划全毁了。」
「同人志?喔,你说那个呀?用漫画或动画角色为素材画成的色情漫画。」
「……不是全部都限制级。几个一般民众集资发行的书都总称为同人志。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治时期的文学家哩。你不是帮『东方革命军』办事吗?好歹增加点基本知识吧。」
「那些都无所谓啦。反正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对我来说很有所谓。」
「啊,刚刚那句话让你有点不爽啦?宅宅就这么禁不起嘲弄?」
完全没兴致回答。我无言抿唇,继续跟着这名无意理解其他族群的男子。
些些神沿着通路继续前进。来到入口大厅时,我朝左方望去。
西展示场。今天这里应该是同人游戏区配置的场所。
无限希望他可以往那个方向走。虽这样暗自祈祷,些些神彻底打碎我的妄想,踏进大厅中央的电梯。
「活动期间,电梯不能用喔。」
「其实是可以的。——少啰嗦,快进来吧。别以为是密室就能乱来喔!」
些些神说的没错。电梯很快发出到达的通知声,运作正常地打开门迎接我们。仔细想想,工作人员也需要使用电梯,会动才是正常的。
被推着背,首先进入电梯。些些神随后踏入。反手在背后操作按钮,门随后关上。电梯微微摇晃后开始上升。
——静默无声。我们两个人在这个移动的小空间里面对面矗立。
「总算可以两人独处了呢。」
「少说恶心话。小心我耐不住性子出手。」
但我也不想跟这家伙四目相交。于是我往面前这男人的头顶上方望去,让视线追着电梯门上方的楼层表示灯。
3。……4。……5。……………………6。
待最右边的数字「7」亮起,电梯晃了一下停住。我俩接着进入会议大楼七楼。
同一时间,站在电梯外两旁的男人们朝着些些种敬礼。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这几个男人都穿着Cosplay服装。
「真聪明呢……在Comiket活动上,Cosplay反而比较不醒目。」
为他们的思虑周全略感慨叹,我跟些些神穿过这群Cosplay男。
往年的Comiket通常利用这层楼举办现场演唱会或声优的见面会等活动。不过今年未有公开用途,而是供作员工作业区。贴在墙壁上,写着「此楼层禁止一般入场者进入」的海报亦左证了我所知之信息。
该不会……Comiket的工作人员们是…
内心怀着不祥的预感,跟着些些神穿过有士兵排排站的走廊,最后立定于国际会议厅的门口。些些神作势用下巴指向内侧。
——进去吧。脑中想象着等在里头的男子面孔,伸手推开门扉。待我独自踏进内侧,后方传来门板闭合的声响。是些些种从外面关上的吧。讲堂内的空气微寒,与楼下的热度天差地远。宽阔的会议厅内一片静寂。没见到任何一道人影。
——除了站在前方讲台上的他之外。
「我来啦。有什么事快说,我很忙的。」
「我想也是。——毕竟你得监视御宅族,还得提防我哩。」
男子并未面向这头。背对着我,口气愉悦地缓慢说着。
由树矢正。「东方革命军」总代表。
我可能没资格评断,不过我认为男人颇自以为是。像在扮演着一个唤醒国民意志,提倡并推动意识改革的领导者角色——我有这种感觉。
我慢步走到厅内中央处。
「你以为自己是导师吗?厚脸皮到这种地步,确实有几分骨气哩。……话说回来,这里不是主办单位的筹备处吗?工作人员都哪儿去了?」
「很有礼貌地把他们请走了。」
「你这家伙……该不会……」
「哈哈哈,放心吧。我没杀他们。是用『这个房里发生小型火灾』的方式让他们没办法使用而已。所以就这儿被我们包了。」
还真是爱搞小动作。
「之后就简单了。拉条绳子,标上『非请莫入』就不会有人来了。……——日本国民真的很好使唤哩。」
由树矢以靴底敲响地板,横向移动一步。
「『禁止进入』、『请勿违规』、『敬请配合』。大家都乖乖听话。一旦越线就会被视为异端份子,受到众人排挤呢。——然而,」
那张脸笑得扭曲。
「现代的御宅族就不同了。不把管制当一回事。兴致高昂地猛抓着禁制行为不放。虽可谓是顺从名为物欲的低俗本能,我依然庆幸有这样的人存在。」
「我觉得你是瞧不起他们才对吧。」
「所以我有了一个念头——不能让这族群消灭。因为他们掌握了改变这个国家,甚至改变世界的契机。」
不打算理会我说的话吗?没有比听取单方面的演讲更无聊的事了。
感觉没那么快讲完,我搓搓鼻子,坐到观众席上。决定暂时让由树矢随心所欲。
「……政府也挺会盘算的。你不觉得吗?日本国力衰退,国民中产意识普及的时代早已过去。即便如此,仍从不创造出『弱势』族群。不仅如此,更以可能让人连结到歧视为由,将越来越多的语词列为媒体禁用表现。」
这段屎都不如的演讲,我还得听多久啊?
「没错……就是弱者。有史以来,人类持续区隔出名为『歧视对象』的弱者。不论之于哪个国家,都是很方便的一个族群。想反抗也没有力量,想高呼也没有方法,只为了被其他人压榨而存在——!」
由树矢的演说唐突停止,拳头用力殴击木制演讲桌面。是怎样?出现BUG了吗?
「每一个时代都一样!政府高喊改革,把不合意的事都推给弱者!许多国家为导正是非扬言改头换面!——结果如何?宗教克服种族歧视了吗?社会主义消除贫富差距了吗?——全都是欺世盗名、妖言惑众!那些美名为主义或是主张的东西……在现代已没有一丁点的价值!」
这人感觉活得挺开心的哩。只见他沉默一会儿,迅速恢复冷静,仿佛不久前的激情是场幻觉似的。这人感觉活得挺忙碌的哩。
「说到哪儿了——。这个国家不再有弱者。没有合法的压榨对象。那该怎么办才好?……很简单。只要再创造别的弱势族群就行了。这就是政府里那些脑包打的算盘。」
「那个族群……就是我们御宅族吗?你是这个意思?」
「正是!所以我要让这个腐败的世界重生!这就是我计划的第一步!」
啊,我错了。不小心回了一句,引得由树矢兴奋大叫了。真不该开口的。
「我不会分割弱者!更不会让御宅族成为弱势族群!」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他们不该是弱者!他们是开拓新时代的关键!」
别擅自决定好吗?
「就由我来……唤醒这个国家所有的人!」
高亢喊叫响递整个讲堂。由树矢的演说随之告终。
这样应该过瘾了吧。我缓缓站起身,从怀里取出手枪。直接将枪口对准正在台上陷入放眼天堂的男人。
「讲完了吗?我可以射击了吗?」
由树矢未显动摇之情。只是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看来我的话完全没打动你呢。」
连摸都摸不到好吗。简直是扮家家酒等级。《钢弹基连》里,基连公开嘲讽夏亚的演讲都比你说的精彩多了。
「你说的东西一点道理都没有啊。听起来好像在称许御宅族的『反抗者绯特质,若真如此,为何选在Comiket设置核弹?无数的御宅族将因此送命耶?——再者,
你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搞错?我能搞错什么?」
「连这都注意不到,改变国家这等伟业,你是办不到的。」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会改变这个国家。」
「你以为你是幻兽吗?那只要叫比比放个黑魔法还是用魔石就得啦。到别的地方玩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是漫画还游戏的梗吗?」
「你不知道喔?玩过FF系列吗?」
「是Foo Fighters吗?那是用来听的不是用来玩的。」
一时还以为那是御宅族特有的双重装傻。果真如此,这个时候应该说「我已经不能继续待下去了……」或是「知性好歹胜过你!」之类的台词才是(※注4:出自哆啦A梦欲回到未来,与大雄告别时的台词/出自《JOJO》漫画第四集Foo Fighters角色台词)。
看来这男人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论是《FINAL FANTASY》系列抑或《JOJO》。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了。」
我低下枪身。
「我之前就一直很疑惑『这个男人一副自认为御宅族导师的态度,本人到底是宅哪个领域的』?」
我与由树矢在讲堂观众席的走道直线上正面对峙。
「方才那话点醒了我。你根本不是御宅族。只是因为『东方革命军』的条件正巧适合用来实现自己的理想,你才选择夺取这个组织。」
由树矢眉毛都没挑一下。不否定,亦未表达肯定。
仅仅是——继续笑着。
随后拉高音量,尖声叫道。
「哈哈哈哈哈!真是独具慧眼!没错,你猜的都对。我不是御宅族!」
「态度需要那么骄傲吗?……算了,要是用鄙夷语调反而更伤人。」
「漫画家的经历比较好利用。足以谎称为御宅族代表!」
「这么大方承认自己不是御宅族,不会有问题吗?埋伏在讲堂里的那些伙伴们听了岂不是打击挺大的?」
「喔喔,了不起。被你发现啦?」
我环视整个会场。依旧不见任何一个人影。实际上我从最早便察觉有好几个人在。他们分散包围了整个厅堂。
「这些人是『东方革命军』的激进派,加上些些神带来的佣兵。全都受过训练啰。想硬闯可没那么容易唷。」
「看来……我是没可能原谅你了。假扮御宅族策划核弹攻击?黑锅谁来背?还不是只有御宅族们会蒙冤!?」
「没问题的。我保证,不会让你们背负罪名。」
「最好是……再谈也是白搭。」
从一开始,我们的对话就没有交集。跟这男人说话实在很累。
我果断放弃,再度举起枪,朝着前方跨步。由树矢亦重新挂上那道笑容等候。
「我再问一次——圣骑士艾尔迦特,维刀卧人,加入我们的行列吧。」
「我再说一次——御宅族的假代表,由树矢正,速速交出核武。」
无聊的劝募。无意听从。
我直直朝着正前方,往讲台逼近。
「呼呵呵呵呵。果然讲不通!看来我跟你注定无法同路!」
啪。由树矢弹响手指。
霎时,四周投来的杀气一举汹涌而出。各处传来「喀锵」、「锵叽」之类的金属零件作动声。埋伏的家伙们陆续站起身,枪口全朝向我。想必方才都躲在椅背后面。
右边七人,左边八人,后方五人,前方十二人。——总计三十二人。这就是全部战力了吧。全员都穿着Cosplay服装,挺诡异的画面。
「不加入我们的话,你就是最大的阻碍!只能让你死在这里了!」
枪击毫无预警地响起。
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全方位传来枪响,子弹被击出。
我现在并非艾尔迦特,。那件长大衣不在身上。因此绝不能被任何一发子弹击中。不论被射中哪个部位,均将使机动性低落。
即便如此。我却一点也不紧张。
这种胡乱扫射的子弹,连擦伤我的机会都没有。
「没用的。」
在被击中的前一秒,往前方狂奔。
子弹划过脚下与脸颊边。没有一发成功碰到我。未停下步伐,朝着眼前的由树矢直线跑去。
「——!?」
由树矢初次露出惊吓的表情。大概是察觉到「敌人以自己为目标」吧。
但是他猜错了。我的目的并非攻击他。
奔驰。专心往正前方跑去。
方才的枪林弹雨,如今已降至数发程度。
这才是我的用意。因为我太靠近由树矢,这些家伙不敢再射我。被利用的当事人似乎也察觉到我的意图,眉毛微微抖动,一脸不悦。
到达讲台上。枪击几乎全数停歇。机动性与行动范围已不再受限。我朝讲台地面使劲一蹴,以行使三角跳跃的要领越过由树矢。
半空中回转——。天花板与地板上下颠倒。
就是这个高度。
首先解决半数。
由树矢的头顶在我斜下方,藉他呆立原地时用他当盾牌,架好枪。
紧接着,击发。
「倒立姿势且于半空中横向回旋的期间击发」,可说是没有比这更不稳定的射击状态了——。但我仍没浪费任何一发子弹。一发、两发子弹离脱枪管,仿佛被吸引过去似地,一一击中男子们的头部。
一人、两人、三人、四人,五人、六人。七人。
八人、九人、十人。十一人。
……十二人。
所有子弹全数命中目标。被我陆续瞄准的士兵,已全部失去意识,趴倒在地。剩余的人只能茫然地看着事情发生。我没放过这个好机会。双脚着地,以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补弹,越过由树矢的肩膀,把枪举在他逐渐偏过的头颅一侧。
再度连续射击。将刚补满的子弹全数用罄。
结果与第一轮时相同。只是已无法说话的士兵人数从十二人增加到二十四人。没一个是我对手。
最后只剩——八个人。理所当然地,不必再多费心迂回。
我极其冷静地更换弹匣,继续扫射仅存的敌方势力。他们无一不带着难以接受现实般的表情倒下。
击倒最后一名士兵。——会议厅内陷入寂静。
讲堂里总算名符其实地只留我与由树矢两人。我将枪口对向眼前这名呆若木鸡的男子。
「……太强了。我还以为准备这么多人对付你应该绰绰有余。」
「完全不够哩。来一百个也不够。」
「我明白了。下次我会记得带上一千人。」
「还是不够。而且不会有下次了,很遗憾地。我想你应该没打算老实跟我说核弹在哪儿吧?——你就从此不必再说话了。」
枪口指着由树矢的额头。我未有一丝慈悲意念地扣下扳机。
然而。
「叽咿————!」
只闻一道撕裂声。同一时间,眼前男子的手臂水平挥动。——霎时。
铿!
尖锐的反弹声响遍四周,子弹叮隆一声,轻落在脚边。
……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被弹开了!?
纵然是橡胶弹,人类的手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高动能的物体……
为无法理解的现象而深感困惑,随后听闻入口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喔啊!——哎呀呀——。这根本,彻底被打趴了嘛。」
审视现场状况后,一派愉快的语调。来者是些些神。
「早料到会如此。……些些神。那东西就交给你了。」
「好唷。」
简短应答后,些些神回身离开讲堂。
「……你方才交代他的就是核弹吧?」
「是。」
「真是个傻家伙。在这时引爆,自己不也难逃一死吗?」
「错了。那个男人会带着佣兵离开爆破圈,在安全地点引爆。他早在附近备好小艇,可以安全离开这个东京国际展示场。」
「意思是说些些神跟手下逃离,你跟激进派成员在这里陪葬就是了?可以别拿人命大促销吗?」
「这部分我们已有共识。也不需要你多担心。」
对话还是没办法成立耶。我们俩是否根本没意愿跟对方沟通啊?
「所以你现在打算怎样?」
「很简单。你是危险的思想犯大坏人,我是英雄。所以我理应要把你打爆,然后追赶些些神。就这样。OK吗?」
我大方宣言接下来的预定行动。然而。
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这男人用低沉的思心长笑回应我。
「呼呵呵呵哈哈……!你才应该放弃吧?根本没赢面唷?」
「看见眼前这一片尸骨满地的情景,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我们可是有核弹这张王牌哩。情况仍对我们有利。你不觉得吗?」
「或许吧。但放弃不在我的选项里。」
「了不起的觉悟。……好啊
,我就陪你玩玩吧。」
语毕,由树矢脱掉身上的黑夹克。
——下一秒,他身上的服装令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同样是一片黑。异样的点在于其材质。看似织入厚重素材的上衣。相信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其不寻常。
呃……另一方面来说,世上恐怕只有我能一眼察觉这套服装的异样真相。
眼前这衣服的质地,怎么看都与艾尔迦特的大衣一模一样——。
「呼呼呵呵呵。看你吓的。」
「……刚才的子弹就是被这个反弹的吧?」
「你穿的那件白色大衣给了我灵感。你可以想成是你装备的强化版。手臂部位加织强化塑料。据信连爆炸都耐得住。」
「竟然抄袭我的东西。小心我告你。」
「那你早该申请专利才对啊。……对了,下半身也一样。全身都用同一种素材包住。大概只有头部算是防备死角。」
「那我瞄准那儿就行啦。很单纯。」
我往后飞跃,拉开与由树矢的相对距离。接着以执行过无数次的动作,举起枪。
「要上啰。我没多少时间跟你玩。」
「来吧。我不拿枪。就用这副身体击败你。——放马过来吧!」
「Got it!」
「很好!」
由树矢的这句话成了开战信号。
两人从讲台两侧起步,各自成了一道冲击波相互交错。这个男人是障碍——得尽快排除,好追赶些些神。
我重新握好枪,想着有必要替战斗装甲作升级的必要。
地图已深深刻在脑海里。
只要见过一次便记得。过目不忘。我有这等特殊能力。
靠着这股能力,我创下比谁都还要优异的成绩。成功取缔许多御宅族。
我满心自负,认为自己绝不可能迷路。
奏手伊莉娜不会失败。我以为。
——然而。
「维刀……你到底在哪儿呀?」
从嘴里吐露的话语听来极无自信。没料想到丢失的不是自己,竟是自己的同伴。不是因为我迷路了。……绝对不是。
这儿是东京国际展示场,东展示场大门前——。
我站在二楼,一道长长手扶梯口旁。从这个位置能清楚望见整个一楼,原以为这样能找到我的同事,维刀卧人……只是在这等汹涌人潮之中,我的肤浅判断全无成果。
与维刀分开已过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
这个Comic Market似乎早有「视线只要离开几秒,同行者很快会走丢」的传闻。想是可以说,眼下我已亲身经历到这等传统禁忌。
叹息。为安抚心绪,我靠上玻璃矮墙。
周围各处传来认出我身份的人所发表的「感想」。
「你看~!那人应该是国中生吧?」
少啰嗦。你脑里的质量有比我高吗?
「喔喔,真的耶。她还穿黑色套装,所以就是焚书课的那个?好萌唷~」
恶心死了。那等下流发言去讲给二次元的听啦。
「可、可、可、可、可以拍照吗?喂,让我拍…………——噗哇!」
给我闭嘴。瞄准腹部挥下几次手刀,「想拍我照片的男子」已跪地不再说话。
「……这地方是有什么毛病呀!?」
降魔殿,不,根本就是地狱。除了「痛苦」之外,我想不到其他能适当形容这个状况的语词。
呜恶——感觉超不舒服。快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到方才为止,维刀还一直在身边,还能稳住心神。如今他已不在。留我单枪匹马留在敌人大本营的Comic Market之中。思及此便足以令我脚底发寒。
没错……即便眼前光景这等热烈,全身发冷的症状仍从刚才便未有一丝停歇。
我很明白原因何在。极其简单明了。
就是我对御宅族的生理抗拒。
维刀的嘲弄没有猜错。与御宅族接触导致我身体机能运作不良。几乎可称之为疾病,身体产生了不寻常反应。而这等体质源自那个事件。
无法容忍。在我眼里,御宅族们看来全是犯罪份子。
从未有过「想改变」的念头。正是这等意念驱动着我一路爬到焚书课最年轻搜查官的位置。怎可否定自己一路走来的付出。基于这点,事到如今,要我认可这些人们,对我来说跟死没两样。我绝对不承认他们。
彻底扭曲毁灭我人生的一群人——。绝不允许。
「唉……再怎么说,一直在这儿偷懒也不是办法。」
试着振奋自己的心神。背部离开凉爽的玻璃片,为履行职务而重新开始「步行」与「探索」。
——就在此时。
前方数公尺处。出现一名眼熟的男人。
电流透过大脑突触传递而来。我的记忆区块霎时全数起动,迅速导出该名男子的身份。
「些些神,龙。」
那张脸是……在艾尔迦特所持资料里见过的人。
「东方革命军」的成员有一大半均在三周前的仓库行动里被逮捕。所有人的身份均已确定,也全都是我在酒吧所读过的清册里的名字。不过……其中就只有一名「明显与其他人不同质的对象」尚未被逮捕。
染血的刀剑,些些神龙。佣兵。由树矢的同谋。——调查组的报告是这么写的。
原来如此……Comic Market不愧是御宅族重要祭典,竟还有违法之徒在其中大摇大摆地乱晃。
变更最优先事项。为了跟踪那个男人,我走上手扶梯。
他的目的究竟为何?既为组织的一员,想必亦参与策划恐怖行动。此地可谓全国、乃至全世界御宅族共聚一堂的国际级活动。场内人数多到难以计数。想要执行牵扯最多条人命的恐怖行动,这儿确实是个好目标。
我继续保持一段距离,跟着些些神。
对方最后下到一楼,立刻往左转……走进我一直想避免涉入的东展示场。
——「东展示场。聚集成人向同人志摊位。桃色的要塞。快乐的殿堂」。
极度残酷且冷冽无情地,大脑内自动跳出目标地点的详细情报。
「……那家伙、难不成、是想、买那个、名为同人志的极度背德漫画书!?」
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那、那、那种东西,我光是听人说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要是逼近至眼前甚至看到封面图,我会变成怎样呢!?
不、不对!更重要的是,我还未成年啊!即便身具焚书课搜查官之职,还是不应该踏入仅限成人进入的区域……
啊啊……在我脑中一片混乱的期间,些些神已前进好一段距离,快要离开我的视野范围了!没有时间烦恼了。
「……神啊。请原谅我的罪过。若您愿意赦免,也请赐我力量!」
只能豁出去了!
我下定决心,拥着颤栗不停的肩头,冲进东展示场。
是了。情况紧急。我也是不得已的!
男性消防队员为了拯救需要帮忙的对象,就算是女生厕所也是得冲进去的呀!就跟那个情况一样-没有问题!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是想着,未成年的搜查官,奏手伊莉娜终于一步跨进东方园地。
「这、这是……」
随后立刻被震慑住。
闯入之前想象着「恐将因大量的色情书籍而神经毁损」,如今强烈冲击我心思的则是整个会场的惊人宽敞度与人潮之汹涌。至今埋伏过的那些大小道路全都无法比拟。巨大的空间,整个被人类塞满的景象,真正的人山人海。感觉得到场内慑人的活络气氛。
紧密并排的桌子,桌边的言语往来及队伍,身穿各式各样Cosplay服装的人们……为达成「买本」这个纯粹目的,每一个人均在场馆内纵横来去,人流未有一丝停滞。这样的光景呈现在眼前。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却未为此景产生任何嫌恶之情。
反而感觉几乎要被这股热潮给感化一般……不禁抱持这等印象。
「……糟糕。现在可没空感动。」
我重振心神,审视现况。环视附近的社团,可以发现这一带似乎不是成人向的「岛屿」。我暗自感到放心,逐一检视各列摊位。
很快地——找到了些些神。他正朝着其中某个摊位靠近。
该摊位前方标示「6003」的号码。社团名为「葡月」。
这个我懂。是取自法国史上那场葡月暴动吧。自谢为公民革命,好像很了不起似的。
他与摊位内的另一名男子说话。之后打开放在摊位上的手提箱,碰触内置物品后,再将其放回原位。
那是什么东西?武器?
为确认箱内物品,我偷偷接近他,当场捕获——正打算这么做时,却因他唐突的行动而讶异地停下手。
「好啦~各位请注意~!全都看向这边!」
些些神不急不缓地如是喊道,并从怀里取出手枪,指向天花板。——磅的一声。由于会场空间辽阔,枪聱显得特别响亮
。
四周瞬时陷入宁静。
——他开枪了。
这个男人,在这么多人面前开枪。
「我准备要引爆炸弹了~!我最讨厌御宅族啦。我想把你们全都杀光光!不想死的家伙就赶快躲回家里吧~!?」
「……惨、惨了!是枪耶!」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
些些神继续胡乱击发枪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呆站在几公尺外的我。从些些神的举动察觉到危险的群众一哄而散。
然而,并非现场所有人均理解到眼下的风险。
「喂!你这家伙—在搞什么!?」
貌似是出摊位的人。一名男性试图靠近些些神。
「你有什么目的!?那把枪是拟聱的玩具枪吧?别做这种无聊事——」
「给我闭嘴。」
磅。枪声再度响起。
逼近些些神的男性一脸疑惑地压着腹部……最后倒地不起。
「别人话说到一半耶!?连乖乖听完的礼貌都没有吗?砍掉重练吧。」
硝烟无情地升起。血液自倒地男子的肚子汨汨流出。
包含我在内,全场的人花了好些时间才理解现实。
不知过了几秒。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恐慌。
人潮宛如洪水溃堤一般疯狂挤压,四周的入场者一股脑冲向出口。
绊倒、趴地、踩踏、又跌倒——出口附近的「混乱」状况一发不可收拾。纵使出面诱导,势必也见不到成效。群众的恐慌如漩涡般越卷越大。
……快思考。这等情况下,我该采取什么行动?
驱动记忆以外的大脑区块,计算——。迅速得出结论后,我揪住逃到我身边的一名体格良好的男子。
「喂!你!」
「啥?什什什什么!?」
「麻烦你!把这个中枪的人带走!」
「遵、遵命!我做、我做!我很快处理,——咿呀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行动利落敏捷,仿佛搬家公司的专业员工,扛着受伤男性的身体离开东展示场。我衷心表达感激。那名男性若能得救,全是这男子的功劳。
——好啦。解决一个问题了。
下一个。做好觉悟,转向些些神的方向。
「把枪丢掉!」
我这么喊着,同时取出怀中的枪,指向他。
些些神疑惑了一会儿。意外的是,随后便将手里的枪放到地上。而且不等我开口,自己把枪踢到我脚边。
「……了不起的觉悟。」
看来他十分理解于这等状况下,最适当的应对方法。
我拾起他的枪。两人互相瞪视。我取出手铐,为逮捕他而往前迈步。
同时,他看着我——正确来说是看着我的服装,露出颇感意外的表情。
「咦?………那身打扮,难不成你是焚书课的人!?」
我使劲握紧枪枝,代表肯定回应。但是他完全没介意枪口,只是一直用像在看爬虫类的眼神对着我。
「什么啊……?喂,你这小鬼。你是焚书课的吧?不是最讨厌这些人了吗?何必保护他们?这些人渣死不足惜。」
意料外的提问引发我的苦笑。
「我也很想问呢……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反而期待这男人把御宅族全都赶跑——实际上,现下心底亦有此念头。
但是对于「单方面虐杀非武装对象」这等几乎形同无差别恐怖攻击的行为,抱持更无以言喻的强烈憎恶感。这想必来自于我自身的经历。
因此,我无法容许这个男人的举动。
与「对象是不是御宅族」无关。
若在此舍弃民众不管,我就再也没脸见妹妹了。
「你刚刚说了炸弹对吧?麻烦你停止装置。——你被逮捕了!」
「少啰嗦。像你这种垃圾,我没看在眼里。」
吐露这段难听话,些些神双手举到胸前,摆出类似拳击手的姿势。
空手。眼下的他手里没有任何道具。
纵然如此……我却威受到强大的压迫感。虽然装配的是橡胶弹,我仍握有武器。但我依旧对他心生恐惧。双手摆好架势的他,俯视我的表情也像在说着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感觉到手里的枪身开始轻微晃动。
全身都在颤抖。我确实很怕这个男人。
不愿承认,但仍是事实。「我与他的战斗力可谓天差地远」。
「……要上啰。」
毫无自信。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能坚持到何时。
但仍必须挑战。因为维刀,英雄并不在这里。
「——!」
「叽咿————————!」
地面发出火花。
被撬起的木板碎片飞向半空,再坠落。
无暇在乎这些细节。我与由树矢同时在尘雾间前进。我连续射击,他则挥舞单手挡下。
不久后,着地。
眼下,这个会议厅内已四处布满弹孔。
「……了不起,艾尔迦特。还是该尊称你一声弹雨舞者?」
「彼此彼此。」
双方均无一丝损伤。
啪、啪。我伸手拍掉沾在身上的粉尘。
我俩的战斗已持续了五分钟。
然而双方仍保持呼吸平稳。我的子弹数度命中这个男人,但由于那套装备,未能造成任何伤害。心想「既然如此就瞄准头部」,也朝头部射击了几次。然而这个男人又借着手臂上的强化塑料全数弹开。我只是一直在浪费子弹。
没辄了——。没空继续这等无意义的反复。
虽然期望尽快分出高下……
「是时候认真起来了吧?」
宛如读透我心思似地,由树矢说道。
「……那样情况会变得很糟糕唷?五感可能会少一项。」
「这样啊,那确实很严重。那就死心吧。你还年轻,未来还很长。」
「我不是说我,是说你。一个不留意,你的五感会有一个永远失效。」
我听来自信过剩的发言大概让由树矢感到很意外,只见他睁大了双眼。但那只限一瞬,他随后又发出「呼呵呵呵呵」的异样笑声。
「呵呵呵……你是想说『再没办法手下留情』的意思?」
「差不多吧。会顾不到周围的情况。而且意识全都集中在『击毙眼前敌人』之上,没心思替对方多想了。会想最优先封锁敌人的五感。」
「我无所谓——你可以试试。我早置我自己的生死于度外。」
把舍命什么的说得真简单呀。连现代的中二病男生都不会这样讲了。
一边感到无奈,一边观察眼前男子的表情。那张脸上写着……简单的「期待」两字。仿佛在推量着,当我拿出全力时会到达怎样的领域。
确实也没耐性继续跟他耗。就用三分钟解决掉吧。
「……好吧。就让你见识见识。」
叽哩,脚下的碎片受踩踏而发出声响。在这个密闭的会议厅里,连这点声音都显得特别清晰。
深呼吸。
就来吧。
一如往常地用右手执枪,实行解除安全闸的步骤。
说起来非常单纯——集中心神念出「那个字」即可。
待在美国期间,从一名菲律宾籍的退伍军官那儿学来的,类似自我催眠的精神集中法。老军官在军方单位里钻研心理学方面的研究,撰有「言语赋予之战斗力提升效益」为题的论文。这个方法亦是美国军方认证过的方法。
若是漫画情节,会怎么处理这个状况呢?鲁夫可能会转换成「二档」,鸣人或许会发动「仙人模式」,以超速度战斗地毯式扫荡吧。虽然比不上他们的高超能力,我依然醉心于他们的热血战斗。
来吧。未留一丝犹豫。
集中心神。
探入意识最深处。
进一步深入。
为解放我的深层战斗力,低声念出那个字。
「——『exceed( 超越吧)』。」
宛如一道咒语,世界随之变貌。
我的听觉、意识、视野、身体的感觉、感情、心绪……一切的一切都不再相同。
只听得见自前方传来的声音。视野变得极度狭窄,全身感觉轻盈。比平时数倍集中留心对手的反应,无闲余精神力注意其他细琐。
同时……慈悲之心消逝殆尽。
我往前冲刺。不对,是飞跃。
朝着由树矢的脸庞射出子弹。惯例似地被那个男人用手臂弹开。
——这样正好。我善用枪枝击发的后座力回转身躯。接着利用离心力朝对手腹部赏一记回旋踢。
「啥……嘎,咳!」
那装备可不具备防御撞击这等贴心功能。由树矢霎时屈起身。
绝不让你逃掉。
明白这不会是致命一招,瞄准方才踢中的腹部区域追加子弹。由树矢貌似未料到
我会朝同一部位狙击,脸上盈满诧异与苦楚。
我与这个男人的距离不过三公尺左右。我一举前冲,右手持续开枪。
就这样顺着这态势,接着以左手出拳猛殴由树矢的脸。
「咕噗呜——!?」
由树矢被打飞。身体撞上会议厅入口大门的门板。
「王、王八蛋!」
终于察觉到危机了。忧国的革命家将手伸向门把,离开会议厅。
还没完呢。怎可能让你逃走。我一瞬间来到门旁,踏出门框。
「——!」
霎时察觉到会议厅外,右边门板后方有动静。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拳头伴随吼叫自那个方向袭来。
然而我已抢先探知其动静,不难回避。再往走廊方向踏出一步,前滚翻避开。单膝跪地,回身射出的子弹全数到达由树矢的腹部。
补弹。
再度举起枪瞄准。
然而由树矢已离开照准范围,右转在走廊上奔驰。
绝不让你逃。以墙面作发射台,使劲一踹,把自己的身体击发出去。
瞬间追上由树矢。
闪过他回身挥舞的拳头。同时未拉开相对距离。紧贴着这个男人,一路往前移动。
「——!你……怎么可能这么快!?」
无须理会他的诧异之情。我顺势跃向半空,飞踢——
却在半途停住脚。
「哈啊……!哈、哈…………厉、厉害喔。不愧是摩维亚的英雄。」
我跟这个男人,都钉在走廊上,不再移动。
双方状况差别在于「我站得直直的」,而「由树矢上气不接下气地背靠墙面」。再说到我俩周围的状况。
眼下我已被会议厅外的士兵们给包围。无心去数究竟有多少人。
「难怪你想跑出来。自己说要亲手解决,发现办不到的时候就找手下支持呀?」
「你、比我预料得还夸张……抱歉了,我要趁这个机会坐电梯逃走了。」
「那很简单。在你搭上电梯之前解决掉全部的人就行了。」
「啥!?」
「我要出手啰。」
扩张意识范畴——。测知所有目标的位置。
一瞬间之后,我替周围的Cosplay士兵们送上枪林弹雨。
「嘎呀」、「好痛!」、「咕啊」、「这是!?」、「不可能」。各式各样,情绪各异的大小哀号陆续传出,士兵们也随之一一倒地。在这阵背景音乐之中,我持续寻找由树矢的身影。
——看到了。他已移动了十公尺远。
我再次切换感官,将意识集中于正前方。窜过无人阻挠的走廊,左转两次。视线前方,由树矢正要逃入电梯。
不准你逃。
绝对不让你逃。
死也不放你走。
我瞄准闭合中的电梯门边缘射击。由于子弹为橡胶制,系统「判定有障碍物阻挠关门」,门再次朝左右开启,容许我进入。
好孩子。虽为机械,仍扎实理解我的意图。
咚地一声跃入电梯内——。门在我背后缓缓关上。
与来时相同。梯厢内仅站了两个男人。
「你……非得跟得这么紧吗!?」
脸上布满焦虑。
「……你是怎样啊!?什么鬼东西!?」
奔流的汗水明白显示体力的消耗程度。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眼下的我已无慈悲之心。更无意与他沟通。脑中只剩「让这个男人闭嘴」的执着意念。缓缓下降的电梯里,由树矢仍挤出浑身力道,继续正面攻击而来。
追击。不让你逃。
以千钧一发之势避开所有招式,迅速转向下一个动作,同时开枪。这个男人理应受了不少伤害,还真能撑。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喔喔!」
「别鸡猫子喊叫好吗,这里面回音很大耶。」
于垂直移动之密室内开展的极近距离对战。
不清楚这家伙现在茌想什么,没有心思多想。但从其反应与其他行动看来,敌手实力比自己高强许多的现实似乎引发他极度的混乱。早知如此,何必多事挑衅我哩?
叮。
电梯鸣声显得不符场合。电梯微微抖动一下后停住。听见门在我背后滑开。
同一时间,由树矢未有停歇,再度试图从正面施展体技。
——恰恰好。我将双手叠在胸前,抵挡由树矢的直拳。
故意让他打中的。我的身体因此朝后方滑行好几公尺,自然已离开电梯。
视线前方,由树矢则悠然地踏上楼面。
他已浑身是伤。模仿我的大衣所制造的装备早已损耗殆尽。即便我用的是橡胶子弹,在承受这么大量的动力之后,装备损坏、失去原有机能是可预想的结果。由树矢喘息着,肩头大幅上下。稍早不可一世的态度业已烟消云散。
「应该够了吧」——我心想。
并不是要原谅由树矢。只是在想我是否可以不再使用集中战斗模式。长时间催眠,对肉体与精神都是很大的负担。再者,这个男人……装备也都破破烂烂的了。
已足够了。不需要了。
我下此判断,松开意识,重新设置好安全闸。
「……呼。」
轻叹一口气。重度疲惫霎时涌现。
恢复正常状态。
同一瞬间,周围的景物化为正常的信息,准确传入我脑中。
与去程相同。这里是二楼。大概是这个男人按的吧。
环视四周……只见到大量的Comiket参加者。
「……喂,你看那个人。」
「啊,那家伙穿的不是焚书课的制服吗?是哪一区的Cosplay活动吗?」
「可是刚刚有听到枪声耶!?不、不太对劲吧……喂…………」
现在不论男性、女性,乃至着臂章的工作人员,无一不满眼疑惑,且远远观望着我们两个人。是听到电梯里传出的枪声吗?抑或在七楼走廊时的超速战斗的声响呢?
而说到由树矢的状态——
「……哈、哈啊…………哈啊。」
止不住的喘息。因为方才被我逼得受了不少伤,消耗过多体力。
「……你的、样子…………恢复正常了哩……。是手下留情吗?」
「没耶。只是觉得再打下去也没意义。那个状态在各方面的负担也挺大的呀。」
「我、我真是被小看啦……。……啊,不对……先小看人的,是我才对。」
由树矢如是自问,貌似半回顾,半反省。
「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没料到,竟是这么地……强大、惊人的战力……」
「你能明白是我的光荣。作个了断吧,由树矢。」
换上新的弹匣,补弹。枪口指向这个男人。
这等行动令现场的骚动更加沸腾。但我不在乎。
我扣下扳机。
瞄准唯一无二的部位——由树矢的左眼!
「……——呜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一如预想。由树矢挤出仅存的力道,挥动手臂打下子弹。
然而——那能撑到何时呢?
手臂处的强化塑料已挡下各式攻击,数不清的次数。
但是着装这道防御的由树矢的手臂本体如何呢?经历激烈运动的肩膀承受的压力又如何?
至此,由树矢接连不断地用手挡掉瞄准头部的子弹。数量恐怕有数十,乃至数百发。肩膀应该已来到界限。再者,理应已无多少体力能再强挥手臂,抑或用眼睛确认子弹才是——。
我会中止战斗模式正是因为这点。
由树矢疲乏至极,我甚至不必出全力。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连续击出橡胶弹。
由树矢竭尽全力排除子弹,气势却已大不如稍早。
……最后,大概射了八发左右吧。由树矢总算放弃挡弹,双臂凑在脸前,做出类似拳击手的防御姿势。
很好。我就是在等这个。
由树矢左右下臂靠在一起,两腕之间产生空隙。我一举将枪口塞进那个缝隙—
朝着脸部极近距离开枪。
嗒——…。
喀啦。
枪声,弹壳落到地面的声音。两道都很响亮。
「喔……啊、啊…………!」
随后听闻由树矢的呻吟,声调宛如出自地狱。
革命家的左眼不断流血。因为我的子弹击中他的眼皮。看来有如流出血泪一般。
到最后我还是心软了。所以他还能发出呻吟。但因为子弹打上眼皮,其下的眼球似乎亦受到些许冲击。
「已经结束了。」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
分不清前后,眼里一片蒙眬——。明明已陷入此等状态,由树矢仍不愿放弃。发出宛如地狱使者般的吼声,朝我挥拳。
只是无力命中。连擦都没
擦到。这个男人已彻底失去距离感。
趁由树矢滑过我身边时,扫过他脚踝,让他失去平衡。
由树矢横躺在地。已无必要用枪对付了。
「投降吧。再继续斗也没意义。」
一句在创作世界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台词。
然而,诚如故事里使用这句话时的桥段……由树矢还是不肯投降。反而挤出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子,尝试靠近这头。
宛如活尸般的行动。干脆夺取他的意识吧。我这么想着,取出枪。
——同一瞬间。我的视野突然像是盖过一道原色的布幕。
是红色。穿得全身红的她,将由树矢压到地上,再利落地挺直身子。
「枣……枣同学!?」
枣椰子。她唐突地参与了这场惨事。
「抱歉我来晚了。……我好像老是在道歉呢。」
她苦笑着偏过头。
「请别介意。已经结束大半了。你果然也到这儿来啦?」
「是的。调查比预想的费工夫,拖延了一些时间。」
「调查?」
「就这个。——你以为那时我什么都没做吗?」
这么说着,枣一边取出手机。她在屏幕上操作几下,将画面转向我。照片里出现港口区的那座仓库,埋伏其中的佣兵,还有激进派成员们的身影。看来应该是仓库里的某台隐藏式摄影机录下的画面。
「你偷偷在仓库里装了摄影机?我完全没注意到。」
「我假扮成Comiket的工作人员,到刚刚为止一直拿着这张照片,绕遍会场,寻找组织成员。」
「原来如此。还有这一招呀。」
「话说回来,你跑哪儿去了?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到你手机……」
「被这男人诱拐到会议大楼七楼去了。」
「结果哥哥还是彻底失败了呢。……以知晓哥哥实力的我来看,这等状态确实给人不小的打击呢。」
她俯视由树矢的视线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脸上怀着一言难尽的复杂情绪。那双湿润的眼底,看见了什么呢?
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了。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对、对了!维刀!有件重要的事忘了跟你说!我就是为了调查这个情报才晚到的!」
「什么情报?」
「核弹呀!核弹的放置场所!」
喔!终、终于查出来了吗!?
无法从由树矢那儿得到答案,方才都放弃了哩。这真是最棒的消息!
「在、在哪里?到底放在哪儿!?」
「东展示场的某个地方!那边是同人志区,而『东方革命军』申请了一个摊位作掩饰,混在场内!……但是他们没有转告其他人社团名称,实在是查不出来。抱歉。」
「已经很够了!但你到底是从哪儿查到的?」
「『东方革命军』的成员呀。我守在出入口,一发现照片里的脸,就把对方抓起来!」
「然后就从他身上套出位置是吗。这么短的时间,真亏你能让他听话。」
「很简单呀。折断一根手指,就一边哭一边全招了!连我没问的事都说了!」
「这……这样啊。」
枣的行动有时候实在很叛逆庞克风。
「这么一来,最好的作法就是……『赶快前往东展示场,请所有社团人员帮忙确认各摊位的物品』啰。」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届时略过核子的部分,大喊『有炸弹』就行了。」
「好。东展示场……是那个方向吧!」
「走吧!」
呼呵呵呵。呼呵呵呵呵呵呵。
由树矢的恶心笑声透过地板震动传来。
「呵呵呵……我赢了。」
「哥、哥哥!?」
「结束了,椰子。这样就成功了。我本来就只把自己设作『牺牲打』。只是过程进展的速度比我预想得要快了点。然而……结果仍如我预定。」
「如你预定……?你在说什么?」
「我刚说啦,我只是牺牲打。我若有想击败你,早就用枪了。」
牺牲打?无法理解他说的话。
这个男人确实曾数度扬言「自己的命」不足惜……但是眼下这状况,何来的胜利宣言?听来又不像是不认输的气话。
一边介怀着时间,我们仍继续倾听由树矢的说明。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Comiket当目标吗?」
我跟枣均未回应。因为我们都拿不出答案。
「我应该跟你们俩都说过。『御宅族不可沦为弱者』、『不应成为歧视对象』。……但是你们看看。这世道,御宅族们无一例外地受到歧视。还被塑造成弱者。」
「嗯嗯。这点没错。」
「你们再想想看,此时若有一个男人高喊『御宅族太恶心了应该死』,然后在这活动上杀害大量御宅族……舆论会怎么说?」
「……难不成你……」
我感觉背脊一阵寒意。
因为我似乎窥见了这个男人真实目的之一角。
「世间会开始这么想吧:『御宅族受到过度压迫』、『不想跟为压迫御宅族而使用核武的人归在同一类』、『太可怜了』之类,观感整个颠覆。……丝毫不觉羞愧。」
「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吗!?」
「没错……御宅族所处立场将彻底逆转!」
由树矢露齿而笑。
这就像是「讨论区里的顺水推舟」。混入不赞同的那一方主张之下,刻意实行各种脱轨行为,就能轻易拉低该方的评价。只是把「不赞同的那一方」置换成「迫害御宅族的一方」。
也就是说。他的计划就是混入「迫害御宅族的激进派」这方,捣乱以达成目标。
夺走无数人命的迫害者。任谁都不想跟这样的人站同一边。就结果来说,向心力将大幅下降。
「世间转而认为『御宅族并非歧视对象,而是值得怜悯的对象』。这就是我的革命。」
「——你、你别胡闹了!」
枣压抑不住怒气似地大喊。
「为了不让人变成歧视对象而杀害歧视对象?为了如此无聊的目的,你打算杀多少人!?」
「二十一万人……左右吧?去年的单日入场人数差不多是这个数字。」
「我不是在问你数字—大举虐杀,然后自己逃走,有够差劲!」
「所以我也会在这个会场里结束生命。」
「……你打算留在这里等核弹引爆?」
「没错。会场将被核爆吞噬,我则与活祭品们一同赴死。」
「这、这不就是自杀式恐怖行动吗!?……哥哥,你疯了!」
「我极度正常。我只是履行生为人的职责——赎罪。我也会以我的生命报偿我即将夺走的生命。」
果然如此,这个男人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这不是闹着玩的。就为了这个,用恐怖行动残杀御宅族?」
深表同感。傻眼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简单来说,这家伙的目标就是「自导自演以期抹去世间对御宅族的歧视」。他本身并不鄙视御宅族。然而他却忽视了一个重点。
会有非常多人丧命。如此单纯,理应极力避免的重点。
「……枣同学,我们一定要阻止核弹引爆。不能让这家伙称心如意。」
「无法同意你更多。听他说话简直浪费时间。让人火大。」
「呼呵呵……这样啊。——最后来场『意识改革』好了。」
由树矢……抬起满是血的头颅,缓缓站直身。接着转向围在一旁的入场民众。
「那、那是……在干嘛?他想怎样?」
「可能是在模仿某个角色吧?」
「好逊喔。」
对于周围投来的侮蔑视线,由树矢貌似毫不介怀。径自张开双臂,仿佛从丹田发声一般,声音洪亮地喊话。
「起身吧!你们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
由树矢高声喊叫。我不禁可怜起他来。我等御宅族的心境与由树矢完全无法交集。
而这个男人,迟迟无法理解这个现实。——致命的失误令人无限遗憾。
「起身吧!抬头挺胸!就是现在——」
「不,不必起身了,哥哥。睡一觉吧。」
即兴演讲唐突告终。
枣揪住由树矢的头部,毫不客气地拿他的后脑勺使劲敲击地板。碰!响亮的撞击声响遍四周,革命家这回真的陷入沉默了。
「快走吧。」
枣举步奔驰,朝着东馆而去。
「……也是呢。该走了。是时候祭出准备对付些些神而藏起来的大衣跟最后底牌。得以最大战斗力对付那家伙才行。」
我遵循她的动作,跑步追随其后。
然而——我突然停下脚步。
接着撇过头,望向躺在后方地上的革命家。
「——由树矢。你搞错了。」
没有回应。只有我单方面发言。
「你在期待『现代御宅族有反骨精神』对吧?——那只是你的妄想。不过是将你自己
的理想强压到御宅族身上罢了。」
依旧没有回应。
「我们从没期望过那种事。什么『改变世界』、『御宅族文化受到认同』、还是『希望世人怜悯我们』都一样。」
转回正面,我再度迈出脚步。
随后起跑。
「我们的希望只有一个。放任我们。仅此而已。」
「咕哈。」
我的喉咙吐出带血的嘶哑咳嗽。
我没有一丝战斗的才能。这点我很清楚。
然而,我很有自信,自己的运动神经与反射神经之优秀,一般成人无法比拟。实际上我在训练时的成绩总在平均值以上。履行搜查官职务并无困难,原本一直如此认定的。
我太天真了——这一秒我彻底醒悟。
「喂,怎么啦~?焚书课的人就这点程度啊?别在那边装弱啊!」
「呜、咕……!」
眼前这名男子凌驾我的常识之上。
每一发子弹都打不中。即便使用体技亦被抢先反制,连他的手臂都抓不到。而且他一滴汗都没流。
更引人恐惧的是……这个男人才只向我使了三招。
第一击,拐脚。我彻底被踢中,失去平衡。
第二击,膝盖踢击。命中下巴,一阵晕眩。
第三击,前踢。腹部受击。方才咳血便是源自这招。
至此已很明白,他只用脚攻击。这男人认定我不是对手,故意只用脚对付我。
「……手下留情还把我打成这样。」
我的呼吸已然紊乱。倘使他拿出真本事,我会变成怎样呢?
暂时停止行动。我紧握着枪,确认周围状况。
东展示场二楼的御宅族没有全数逃离。尚有许多人未避难,聚在远处遥望这头的发展。
想看热闹吗?真令人不愉快。这个男人非常危险,衷心希望他们快点离开。
——此时,些些神终于有了动作。
「喂,我要上啰!」
「!」
来了。他一脚踹向地面,朝我冲来。
大概是懒得再跟我多搅和了吧。可恶。就没人能克住这男人吗?我可不是维刀。我没有足以与这男人相抗衡的战力呀。
是的,我并不是维刀。——既然如此。
「那么我就……让你见识『维刀办不到的战术』吧。」
压低下身,摆出冲撞的架势。双眼睁到最大。
在这一面倒的战况下,我慢慢导出「某个战术」。为求扎实执行,我朝着些些神冲刺前进。
「唉唉~。根本就没用啊。为~什么小鬼就是不懂哩?」
「有没有用,我们走着瞧!」
集中。我的两颗眼球紧迫着些些神,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动作。
启动吧。
脑细胞全数上阵。记忆区块开始追迹全方位的动静。
—右脚往后放。上身扭转的角度很小。重心脚并未承受所有体重。半侧身转向后方。右手的摆放方向亦同。脖子扭转角度约72度。视线落在……我的脚。这是方才见过的景象。已刻划在记忆里。我绝不可能记错。
记忆区块瞬间导出最佳解答——扫腿!
「我看穿你了!些些神!」
我吼叫着,在撞上的前一秒跳到半空、开枪。击发的橡胶弹朝着些些神前进——
但没有命中。只擦过他的脸颊。
「——!……可恶,失手了!」
为不够精确的瞄准技术而心有不甘,站回地面。双方陷入沉默。
窥探些些神的表情。至不久前为止的怠情态度已不复见。
扯起嘴角。他笑得仿佛打从心底感到愉悦。
「哈哈……哎唷,怎么啦?怎么突然变了个样啦?小鬼。」
我投以充满敌意的眼神代替回答。
——我所具备的优势。那就是「连续目睹了些些神之攻势」的事实。于此基础上,再善用我的记忆能力,定能轻松闪过已见过的招式。「见到这个操作表示他想施行那招」;我的大脑里已建构出可谓「些些神应对教战手册」的资料。
无法保证此战术一定会奏效。然而经历方才的交手,已几乎能确定。
我仍有实力与些些神相抗衡。
「已经看出我的习惯动作了吗?想看穿对手的习惯,一般需要不少时间吧?才几分钟根本不够,即便明白了,身体也不一定追得上。但你还挺厉害的嘛。给你个赞。」
些些神以颇具优越感之语调笑道。
「你这算称赞吗?很抱歉,我完全不觉得开心。」
「不识相的小鬼。……话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某个地方见过你的数据。虽然只瞄到一眼。」
「这样就能记住脸跟名字?」
「我的记忆力异于常人。」
「原来是这样……所以刚刚也是靠这个?『对手出现攻击征兆时,立刻与记忆对照、迅速应对』——我在这行混得也算久,倒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做到这个程度哩。很有趣。我有点兴致了。」
「都说了我不会感到开心。」
「就老实感动一下嘛。……哼,看在你表现良好的份上,我就多施点力吧。」
语毕,咻咻咻!的一阵响声。
些些神以快到无法用肉眼掌握的速度连续跳跃,来到半空。
「接下来是第二回战啰。我要用上双手。」
全身因紧张而僵直。只因听闻对手宣告将放出方才两倍之力道。
「别退缩唷?一个不留神就会丢掉小命的。努力跟上我吧。」
「我会的。不能再让你增加伤者……-」
「那我要提升武力啰。」
「放马过来!」
我的这句话成为信号。
些些神直直朝我冲刺而来,气势之猛烈让人怀疑稍早一战根本没耗到他的体力。
诚如他所宣告,第一招便使出微微上勾的挥拳。我无从闪避,只好凑起双臂防御,随后听见下臂骨头发出的怪聱。威力十分惊人。几无停顿地,立刻连续承受包含踢击的好几波攻势。
该如何应对?是否该马上出招以取得先机?
——不,还不是时候。时机尚未成熟。
留意时机,同时陆续从记忆里存取这个男人的攻击动作,神经全数集中于承接。
一旦有所掌握,即刻率先用嘴道出其招式。
「………………右脚,回避。下勾拳,防御。后退回旋踢,回避。头部直拳……防御!再次脸颊直拳,防御。出拳击腹,防御。前踢,防御!…:左勾拳,防御。右勾拳,防御。左勾拳,回避。右勾拳,回避。…………直拳,回避!回旋踢,回避!……直拳,回避!」
不见止歇之兆的猛烈攻势,我则如念咒语一般,细数对方攻势与我的应对行动。
同时初次为自身能力之精准而感到讶异。
至不久前为止,些些神只用下肢攻击。如今他提升攻击规模,开始使用拳头,我才开始能观察到手的动向。由于尚无关于「些些神出拳」的记忆,我只能用防御来应对。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只要我防御过一次的招式,下回便能漂亮闪避。将动作化为言语,很快理解到「防御过便能闪避」之事实。因此眼下连防御时听闻的骨头受击聱响都宛如天籁。紊乱的呼吸反使人心情舒畅。
自身具备的瞬间记忆能力。思及其应用与扩张的可能性、乃至发展性,连我都忍不住要亢奋到颤栗。这个男人的行动已全数被我「藉瞬间记忆之预测」给掌握住了。
我的能力已然进化。
我办得到。
这家伙,就由我来……亲手逮捕!
「喂,怎么啦?小鬼,你好像快喘不过气了耶?是不是快不行啦!?」
「呜。哼!」
我很明白,不劳你提醒!
汗水自额上冒出。稍早以来持续的防御及回避的反复行动在体内累积起不少疲劳。
即便战斗意志如此高昂,身体却跟不上。只有这点令人极度不甘心。
得尽早取得胜利之机。
哪里有隙可趁?
挡下如雪崩般的连续暴行,持续探寻最有力的时机。
——此时。那一瞬间意外地很快到访。些些神将上半身往后推。
这个动作既存于我的记忆里。我的脑中已映照出「停顿数秒后放出脚背踢」的未来光景。同时亦是这个男人的上半身将全无防备的光景——
机会稍纵即逝。我下定决心,一脚用力踹向地面。
「就是现在。」
宛如捕杀猎物的猛禽恶兽。我冲进些些神的怀里。
我所展开的不是能滑翔高空的翅膀,而是从头部垂下的两条细长双翼,也就是我自己的头发。我将分为两把的其中一边马尾当作绳索,缠上些些神的颈部。
——抓到了。
彻底地。
「抓到你了。我抓到你啰。……你无处可逃。——『再会了(Adieu)』!」
这么一来,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行动只剩下一择,那就是「沉默」。
力道未缓,绕到些些神背后。将所有体重同时放到自己的头部及揪住成把发丝的手上。藉由头发放出夹颈过背摔。
我的体重非常轻。然而,即便是这么战力高强的男人,同样抵抗不了「急遽后拉的力量」。我已利用这个出人意表的妙招解决过无数个御宅族。
这回亦无例外;些些神的后脑撞上水泥地,随即失去意识,
——照理应是如此。
「…………怎么……!?」
感觉东展示场内的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动不了。
宛如石像一般,没有移动一厘米。
些些神仍直立于原处。身边则是一脸狰狞地试图将些些神甩飞的我。
纵然继续增加劲道,改用两手拉,都未能改变现状。
「怎……么、会?」
充斥脑内的念头只剩混乱、混沌、浑噩——以及困惑。
为什么……我明明一如往常,不,比平时用上更多力道,扎实执行了束缚招式呀。
这个战术没道理失败的。因为我脑中已推测出清楚的未来发展。能够率先看透战况,出其意表的一击理应能造成决定性的结果才是——
「……啊。」
突然导出一个极度单纯的结论。不禁松开紧抓发束的力道。
「喂。」
些些种放出的威势带着压倒性的杀气,仿佛将空气染成与方才完全不同的颜色。
我终于察觉到自己所犯下之「致命性的错误」。
呜啊。完了。
失手了。
至回避为止的流程太过顺利,反而未能注意到。
我所推测并掌握的「仅限」于些些神的攻击。
即便熟知对手的攻击模式,不代表自己的攻势能奏效。
「你这是在干嘛?」
「呃、啊。……——呜!」
些些神五官扭曲,貌似打从心底感到不悦,并攫住我的马尾。由于身高较矮,我被扯到半空,双脚离地。
「你少瞧不起我。这种招式也想拿来对付我?还用头发,是在搞笑吗?」
「咕,啊。」
「回答啊。」
头侧发根处感受到更强烈的拉扯,传出一阵剧痛。
打从心底理解到现实;「我与这个男人不在同一等级」。
好可怕。而且被揪住头发。逃不了。
「我在问你,这是哪来的胡乱招式?」
感觉自己全身颤栗。
「你有没有心跟我作战啊?」
些些神把脸孔凑近。
眼下被用头发吊着的激烈痛楚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全身僵直。些些神的声音已无方才的轻浮语调,让我好生恐惧。
「我应该说过啦。别做无谓的抵抗。」
「啊。」
「喂!」
「啊,呜。」
「嘿!」
「咦,啊,啊。」
「啊,原来如此。你果然瞧不起我哩。」
「……啊。住、住手。」
「该惩罚你了。」
「咦?」
啵叽——
啊,折断了。
我有此直觉。
我吃下一道踢击的右脚发出的声响简直血淋淋。
未能预知这招。无法用视线追踪些些神的动作。待我警觉到时,粗壮的腿已撞上我的膝盖。
关节不该扭曲。不,眼下不该扭曲的部位业已变形。
随着不寻常的剧痛,我被摔到地上。
「呃,啊!……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哇~抱歉喔。我刚才有点火大。你还好吗~?哈哈哈!」
松手放开我马尾的些些神,一脸得意地大笑。
站不住了。我像身体融化一般瘫在地面。
眼底只见水泥地像在摇晃的光景。眼泪……是泪珠扭曲了我的视野。身体的颤抖仍未停歇。
「哎呀。这样就哭了,我们怎么玩下去呀?」
我抬起头,视线对上满面笑容的些些神。
「咿!?」
即便发出恐惧的尖叫,也阻挡不了些些神的行动。
有如足球的射门动作。未有一丝犹疑,些些神猛力从腹部把我踹飞。
身体飞上空中。随后动作瘫软如橡胶球似地撞上社团摊位排桌。
碰啷碰啷。随着惊人的响亮撞击聱,桌子一张接着一张倒下。待被撞倒的桌子来到第十张时,我的身体总算停止位移——
有如一条破抹布一般,瘫倒在地。
「咳哼。…………嘎、嘎噗……」
嘴里吐出暗红色的血液。无法大口呼吸。强烈的痛楚不断逼出眼泪。
我的思绪已彻底被恐惧感占领。最早「与这个男人相抗衡」的念头早已消逝无踪。虽然拼了命地想从这座桌子山里逃脱……不行了。身体动不了。感觉全身四分五裂,不听使唤。
这是骗人的吧?我不要。
我怎能死在这种地方呀。
好痛。好讨厌。好痛。痛死我了。
「呜啊…………啊,啊啊,呃啊……!」
「怎么啦?你该不会是在哭吧?」
「救、救命啊,谁来……!」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当真啊?刚才是谁那么嚣张地攻击我?现在竟然哭着求饶?别闹了~这样岂不像是我在欺负你吗!?」
只剩止不住的恐慌。从未受暴力蹂躏至这等程度。假装大人语调,说得头头是道,然而说到底我仍只是个孩子。
好可怕。
好恐怖。
可怕恐惧恐慌畏惧害怕快住手求求你住手好可怕好恐怖。
「不、不要。」
我不要。
我不想被杀。
我不想死。
我必须活着。
我的生命不只是我一个人的——
「就解决掉你吧。实在太吵了。」
我从倾斜的桌脚之间窥见些些神的脚。
一只脚抬起,看得出影子落在我头上。——我会被踩。
「!」
然而,就在此时。听到「磅」的一道脸部受击的声响。
「……啥啊?你谁啊?」
些些神的聱调听来不太开心。我的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将眼球往上转。
眼前站着一名陌生男子。
「你、你够了吧!」
疑似是一般入场者的他,聱线不稳。是他揍了些些神一拳。
「喔喔喔?怎样?你这是在干嘛?为什么打我?」
「你、你给我退下……离开那个女孩子!」
「啥?喂喂喂喂……你们不是御宅族吗?不是最喜欢看这种场面吗?怎么说来着……啊,是了,『施虐性高潮』,对吧?在旁边乖乖欣赏就好啦。」
「你、你少瞧不起人!看到这种事在现实里发生,怎么可能愉快!」
「怎么这么麻烦呀~。这个小鬼可是你们的天敌耶?」
「那是两码子事!她说了『救命』。是人就应该挺身而出!」
周围发出对他表示支持的骚动聱。
「喔喔喔,很好。没错,你说得很棒!」
「你这个粗鄙人!怎么可以这样踢女孩子!精力过剩不会去海边冲浪喔!?」
「臭家伙。有枪就了不起喔!」
……我一时跟不上状况。
他们在掩护我。
他们明明都清楚我的身份。我总是无情追讨他们的罪状。我用枪攻击他们无数次。我还大聱宣告他们没有人权——
「喔……是喔。我懂了。那你就先死吧。」
咻——。——啵叽啵叽啵叽啵叽啵叽啵叽!
头顶上方传来让人不舒服的聱音。
拼命挤出一丝力气,将头抬高一看……些些神的拳头深深嵌进挺身抗议的男子腹部。想必打断了好几根肋骨。说不定还刺进了内脏。
咻碰。
些些神收回手,男子立刻滑落地面。
「好了~垃圾处理完毕。……不错喔。接着换谁来呀?」
方才出聱批判的人一个个往后退了一步。有没有配枪都不影响这男人的强大,众人亦为此感到畏惧。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喊了「救命」,他才会栽在这男人手下。
「……拜托,住手……」
「啊?」
「住手……别再来……!我不会再喊『救命』了!」
我一生所为,如跑马灯般迅速闪过我眼前。
用手枪破坏美少女模型的那些日子。
高聱断然扬言「你们是社会败类」的那些日子。
还有,见到他们就无条件认定是罪犯的那些日子。
「……——对、不起……」
「啥啊?你是在干嘛?终于想求我原谅了吗?嘎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我道歉的对象死也不会是些些神。
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挺身掩护我的人们。
我一直以为御宅族是我的敌人。认为他们不可原谅。几近盲目地判定他们都是罪犯。深信是正
确的事,而持续法办他们。
而他们却不循私地帮助我……面对他们,我只有满心的谢罪之情。
「可惜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啦!……嗯?」
些些神停住话语,望向我……露出诧异的表情。
视线落在我胸前的识别证。
「『奏手』……?啊,对了!我知道在哪儿见过这姓氏了!『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被杀的人是你亲戚吧。」
「!」
「啊啊啊,我终于懂了!你憎恨这些御宅族,所以进到焚书课!一定是这样吧!?怎样?我说中了吧?嗯?喂?」
别再说了。求求你别逼我回想。
「真是的。不管你怎么努力~死掉的人是回不来的唷?」
到方才为止,确实还这么想。
但是眼下状况己不再相同。
「所以就取缔这些家伙发泄吗?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啦~。只不过挺小家子气的哩。不觉得空虚吗?没意义的事就该忘记呀。」
现在已经不那样觉得了。
本来已不再被那份心思给束缚的。
好不容易开始了解他们。
为什么要这样践踏我的感情?
我讨厌这样。好难得才更接近他们,感觉自己能够改变。才刚这么想。
「咦、咦……?那个有名的事件?」
「……真、真的假的呀!?」
四周的喧嚷聱无情地刺向我。
没错。全都说中了。这男人说的都是事实。「星期五的模仿犯」事件让我失去了妹妹。御宅族愉快杀人犯夺走了我妹妹的性命。我异常的嫌恶感就来自这事。
我真蠢。怎会用一部分人的罪行去判定整个群体呢。
可是……现在察觉到又能如何?
「反正不重要。」
没兴趣,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些些神的语调传达出这些讯息,再放出两脚踢击。
第一脚,踢开压在我身上的桌子。
第二脚,瞄准我的脸。
「咕噗。」
眼冒金星,头部遭受强烈冲击。感觉颈部上下仿佛都要分家了。
原本趴着的身体被踢成仰躺姿势。
东展示场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些些神的脸也在视线角落。不过——整片景象蒙眬不清。由于脸部受创,视觉系统无法正常运作。
但还能勉强确认些些神的近距离行动。
他执枪指着我。看来他还有另一把枪。
这样啊……。这个男人,只要愿意,早就能随时取我性命。
「我好失望喔。你竟然打算用那种搞笑的捕缚术解决我。」
手枪装了实弹。不是橡胶弹。
被打中必死无疑。枪口现正对着腹部。
「……我不要。」
我不要。我不想死呀。
从小学时期起,没有一天忘记妹妹的事,一路努力走来。
我在妹妹过世那天发过誓,「要连她的份一起活下去」。
连对她的承诺都无法遵守。——我不甘愿。还是说「我跟妹妹,两个人加起来,注定只能活这点时间」?我们本就宿命如此吗?
在这种心理状态之下,不管思考什么,都得不出正面的结论。
「来吧~!第一发~!」
——砰!
些些神毫不留情地朝我开枪。
没有感觉。不知道子弹射中哪个部位。听说「内脏没有痛觉」,或许子弹正在我的内脏里咻咻地钻洞哩。我如是想。
然而,事实跟我想的完全不同。
「……啊?」
些些神听来十分愕然。他死命瞪着落在他脚边的弹壳。
有弹壳落下,表示「些些神肯定有成功击发,但是子弹却没打中我」。
些些神转过头,望向东展示场的出入口。
我亦将模糊不清的视野转向那头。门边有一道男人的身影,手里握的枪对着这里。
「………………!你……!你做了什么!?」
硝烟冉冉升起。
「他」手里的枪还冒着热气。
「马上从学姐身边退开。——否则我会忍不住宰了你。」
如今在我眼前的这等光景。
与任一届的Comiket相比均异常非凡。
社团摊位边一个人影都没有。每年的这个时段,总是东展示场最人潮汹涌的时候。如今一眼望去未见一道排队的队伍。我们周围还有不少人围着,我猜他们也觉得很遗憾吧。一年只有两次的重要活动,竟被无聊的恐怖行动给搞成这个样子。
从结论说起,我超级光火。
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些些神龙。没可能谅解他。虽然有配枪,学姐仍只是个女中学生。而他面对实力差距如此明显的对象,竟攻击到这等地步。这事实最令我无法接受。
——没错,我确实气炸了。然而内心却冷静到连我自己都深感讶异。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摩维亚那时候还脑中一片空白哩。
或许这两年我真的成长不少。当时那般一发怒便失去自我、记忆消失的毛病,别说是士兵,以一个人来说也不是很正常。
极其冷静地放下枪。
接着小跑步,目标是倒地的学姐身边。
「喂,你这家伙……。你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些些神瞪着我。
「我确实开枪了。为什么没打中这个小鬼?」
无视。我越过这个男人身边,靠近学姐。
「学姐。」
「维、维刀……是你、吗?」
「……学姐,对不起。都怪我太晚到。」
「哈哈……是、是我太小看那家伙。……——我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学姐的眼神虚无,眼光失去焦点。
我已然穿上圣骑士的大衣。到这里的路上顺便取回的。
学姐没有察觉。因为视线不清而没发现我作着艾尔迦特的打扮。
衣服破破烂烂的。嘴角与头部都在流血。散乱失去光彩的金色马尾。还有又红又肿的眼皮——。状况之惨烈让人不忍卒睹。
「好……过份。」
饱受惊吓的声调从背后传来。是枣。
「有必要把一个小孩子弄成这样吗?这、这男人……根本有病!」
「没错。但我会让他偿还好几十倍。现在,马上。」
我搂起学姐的上半身,握住她的右手。学姐将脸凑到我右耳,以轻如蚊吟的音量告诉我「一个三位数字」。
「维……刀。」
「你先别说话。」
「不。不要紧。你听我说。」
学姐自嘲似地勾起嘴角。
「我觉得自己很丢脸。」
「丢脸?」
「一直以为自己走的是正确的路。太执着于生存意义。」
「……」
「但是……些些神说的没错。我只是为了泄忿,才欺瞒自己,要自己相信。不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面对我内心早已扭曲的事实,一直在逃避。」
「那也是一种了不起的生存方式。」
「但是在『领悟』之后,那些全失去了意义呀。——到现在才……察觉到。」
「我不问他对你说了什么。……重要的是学姐今后想怎么做。」
「我只想……活下去。若有明天,我想试试不同的人生。我想要每天有新的体验。……——但是,我无能阻止那个男人。我阻止不了……呜!」
声线逐渐转为呜咽。
学姐在哭。
我握着的手也在发抖。
引发这些反应的是恐惧感?还是愤恨之情?
无论如何,我想对学姐说的话只有一句。
「学姐。请下令。」
「……这是请托。——……请你阻止,些些神……!维刀!」
听闻这道命令,我默默点头。
随后作好觉悟,回答。
「I Got It。」
学姐露出无力的苦笑,身体离开我的臂膀……就此失去意识。
首先确认她的状态。脚、腹部、以及头部均受重伤。推测内脏亦有损伤,需要尽快急救。出血量多到连我身上的大衣都沾染了她的血。
我转过身,用眼神向红衣少女示意。
「枣同学。她就拜托你了。」
「嗯,好的!……你、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处理这个男的。」
脚跟一踏,发出喀的一声。半身转向些些神,使劲瞪视。眼前这男人的脸上已无平时的轻浮态度。
「你该不会是……把我子弹打下来了?」
些些神一脸不可置信似地问道。
稍早,我赶在些些神打算开枪时到达现场。当下他的手指已靠到扳机上。狙击他也来不及。——因此,
我选择「瞄准些些神击发的子弹」。
「……呼嘻嘻呵呵呵呵。用子弹击落子弹!?你真不是普通人啊哈哈哈!」
些些神愉悦似地说完,瞬时举枪对着我。
双方距离五公尺。我也架起手枪,枪口对准这个男人——
击发。
砰、砰、砰、砰——……些些神连续扣下扳机。
我亦跟上。——他手上枪枝对准我的角度,扣下扳机的时机,手腕的动作,加上其他与射击有关的要素,仔细观察一切,让我的子弹配合他射出的子弹。
双方枪声几乎完美重叠。整体听起来或许会像是一道紧密接连的长响。
子弹与子弹在弹道上冲撞。双方子弹反弹开来,各自打向地面与天花板。即便橡胶弹的弹头被撞得粉碎,后方的铅制部位仍能成功阻挡。
——待双方均射出六发子弹后。
我与些些神,乃至围在四周的男子们均未发一语。只闻弹壳跳落在地的声音。
他的子弹被我全数打落。
些些神的表情因愉悦而扭曲,我则手握枪枝,凝视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厉害!你太有意思了!真的全都打掉了!那不是橡胶弹吗!?哪门子的玩笑!?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太天真了。怪我没更早解决由树矢,才让学姐伤成那样。」
「咦?不会啦。你表现得挺好的呀。毕竟啊,刚才,我是真的打算……干掉那个臭小鬼的呀!嘎哈哈哈哈哈!」
「枣同学。快把学姐带走。」
「好、好的!」
我无视些些神的挑衅,催促枣加快行动。她手脚利落地作好紧急包扎,把学姐背到背上。
「这里就交给你啰!」
说完随后离开东展示场。些些种一脸不满意。
「喂喂喂喂喂!你很多事喔!让那小鬼死在这里,才是故事的高潮啊!」
「你听说过吗?我以前读过一本论故事架构的书。里面说『用杀人来建构故事高潮的只是二流作品』唷。」
「……是喔?这样的话,只要有我这个角色出现的作品,就肯定是二流的啦?因为我等下就要死了。包括你跟这些家伙,还有那个小鬼也都会死。」
「就算没人丧命也还是二流。让学姐伤成那样,不管理由为何,都是狗屎不如的故事:不过呀,现在还来得及创作快乐结局。」
「啥?」
「阻止核爆,没有人死掉的结局。故事必须以幸福作结。以这个目标来说,你就碍事了。」
「你以为能怎样?杀了我,停止核弹,然后一切万万岁吗?」
「是啊。所以没有人会死。」
说完立刻回头望向我身后的人墙。
「——你们快逃。所有人立刻离开。这男人不是讲过了?这里有炸弹。」
「啊,是,好的。……那、那个炸弹,一直有人在找,可是……」
「不用管了。我会想办法。」
有个可行方法。我一个人就能办到。
众人虽感疑惑,仍缓缓离开原地,陆续朝着出口走去。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打了一顿的男性则由其他参加者们协力扶走。
望着朝外流动的人群,些些种低声说道。
「天真。你想太美啦。你以为可以不波及到他们?」
「因为会妨碍我跟你的战斗,才叫他们走的。——再者。」
我卸掉空弹匣。
接着从怀里取出……装填实弹的弹匣。
这是为了对付些些神,向蓝的爸爸要来的,仅此一个。我将它卡到枪身下方,拉动滑套,将真弹送进枪管。
「我不会再手下留情啰。」
这一刻,这把枪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杀人兵器。
打到头部立刻死亡。命中心脏同样瞬死。残酷且毫不留情,足以取人性命的武器——
装上实弹的同时,枪身的发光条自动从平时的「紫色」变成「红色」。
这是对持枪者的警示。等于在提醒道「你现在有可能杀死人」。
「喔!令人开心!终于可以来真格的啰?这样才能分出高下嘛!」
将意识集中到前方,些些神还在笑着。
「谁比较高明?」
「那还用说,等我杀了你,就证明我比较高明啦!对吧?」
「……我们俩想的事还真像。」
些些神似乎为这句突然冒出的玩笑话感到困惑,说完「啥?」之后,摆着思考的手势,思索了一会儿。
「嗯……确实没错。要说像是蛮像的啦。你跟我小时候都在国外搞些有的没的嘛。虽然做的事是相反的。」
「是呢。你专门引发纷争,我则努力阻止。背道而驰哩。——而且你只有一个人。践踏无数人的心,活到现在。」
但是,我补充说道。
「我不是一个人。我靠着许多人的意念支持,一路走来。」
「那又怎样?」
「你没办法到达我的领域。」
些些神的眉角抖了一下,我没漏看。
「……口气挺大的嘛。看我怎么捏碎你的宣言,弹雨舞者!」
「你知道那称号怎么来的吗?」
「啥?」
「我是指——我会被称作弹雨舞者的理由。」
「不就是……会像跳舞一般连续射击吗?」
「不对喔。」
我握好制式手枪·华氏9999。
周围没有人影。所有人均已避难完成。此时的东展示场只剩下我跟些些神。
这样我就能无后顾之忧地全力战斗。没有需要挂心的对象。更无须调整战法。
我的最强密技也能尽情发挥。
「我现在就给你机会欣赏。弹雨舞者的战斗是什么样子。」
再度使劲握紧枪托。
「些些神……就十秒。」
「啥?」
「我十秒内就会定胜负。」
「什么啊?……哈哈哈。你别胡扯了。还十秒哩。无聊的笑话。你以为我等了多少年才——……」
这不是玩笑话。
我将用十秒钟彻底解决这个男人。
怒气来到顶点。他把学姐伤成那样,不必同情他。
集中。潜入意识最深处。进一步往下。
我唱诵那句话。
「『Exceed』!」
视野变得狭隘,集中力提升至极限。
「——我要上了。别停住,看清楚了,连眼皮都别眨,最好停止呼吸。要想对付我,这是最基本条件。之后就自己想办法吧。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有胆就放马过来啦啊啊啊啊喝啊啊啊——————!」
「Got It!」
最终战役,开始。
双方以同样动作踹过地面,开始射击。
「喔啊啊啊啊——————!」
一发,两发。些些神瞄准我的头部跟脚开枪。我维持压低的姿势跃起回避。没有抬头便回击。
听见「锵!」的弹射音。没射中。
双方距离很近。
判断这情况下不利射击,将意识切换为近身战斗。
「怎么不来啦?啊——!?」
「放心吧。再几秒就结束了。」
「你说啥啊——————!?少瞧不起人!看我的啦啊啊啊——————!」
啪叽。我与些些神,彼此的拳头相撞并反弹。两人同时后退,迅速执行下一波攻势。只是我的反应快了好几拍。
我重新执起手枪。
就在这招决定胜负吧。
「最终曲的时间到了。——跳舞吧,些些神!」
有种仿佛什么都办得到的感受。
仿佛能飞上天空。甚至能停住时间。
仿佛一把枪便能改变世界。
诚如两年前,摩维亚的改变——!
「来吧。」
撕裂时间。
「受我这枪。」
划过空间。
「这已是,」
击碎万象。
「终幕。」
连观念亦告幻灭。
所有神经集中在枪口。
我将准星……拉离些些神。
朝着我斜上方的天花板扣下扳机!
释放!
「——『弹跳吧』!」
反复,再反复。
连续射击。尖锐的弹射音不断响起。
不止是天花板。我用准星指定各个方向。墙壁,社团摊位的桌子,水泥地板加高处的直角,柱子——。一一打向这些地方。
一颗颗子弹不断弹射,弹射,弹射,再弹射。
最后终于聚集到同一个标的物。
「啥!?这、是……!」
些些神龙。
我所击发的子弹结束弹跳的旅程后,回到他身上——
子弹一齐杀到!
「————————!」
舞动。
些些神舞动般地扭着身子。
子弹跳跃着贯穿全身,再反弹,血液不断喷出。
但我没有瞄准致命部位。子弹全都在一瞬间经过计算才朝那些地方击发的,绝对不会失准。
直接瞄准他没有用。傻傻地正面开枪,这个男人势必能全数闪避掉。因此我得出「利用弹射瞄准死角为上」的结论。将剩余的一般民众赶出去就是为了这个计划。可不能让他们中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