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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真正的白银世界。
放眼一片耸入天际的原生针叶林,黑褐色的枝干与冷硬的大地均隐藏在纯白积雪的覆盖之下。空气近乎冻结地冰冷,除了雪块偶尔从枝头坠落,没有任何一点声音动静,仿佛连时间的流动也因怯于寒冷而悄然无声。
小太郎满心愉悦地走在如此的广大森林中——即使连腰都埋进白雪里。
「等一下!等一下!」
他开怀地高声呼喊。
在他前方有只巨大的棕熊沉沉地走着。它的身高达四公尺,体重应该也不下八百公斤,以在此地域栖息的熊类来说,它的体型可说是远超于标准。
它困扰地频频回头瞧着跟来的小太郎,但只要小太郎一陷在雪里,它就会中途停住等他赶上。他们是相伴十年的朋友,十年的光阴岁月让它成为独当一面的成熊,却仍不能让它的朋友成熟。即使现在它已是这个圣域中拥有最大领域的动物,仍半推半就地与小太郎结交至今,实在是一头了不起的棕熊。
它的名宇是咆呜嗷呜大公。它这一族世代以来都被称作「武藏坊」,直到它这一代才改变了称谓。为它重新命名的不是别人,正是它娇小的友人。
他们在不见任何足迹的新雪上持续着单方面的追逐游戏。小太郎身穿毛衣、大衣,再加上毛线帽的重装备,但还是由于跌跤好几次弄得全身是雪,连鼻涕都流出来。
不过,他的笑容毫无阴霾。这两、三日内由于强劲的暴风雪窝在屋邸里,间隔许久的出外游玩让他高兴得不得了,咆呜嗷呜虽然想趁这时候增加储备的食粮,可是放下这名娇小的友人不管又太过危险,只得作罢。
再说今天也是最后一次像这样相聚。它已经从小太郎的兄长口中得知小太郎即将离开圣域,如此一想,总成为叹息来源的笑脸与笑声,最近也不知不觉令人觉得灿烂耀眼而不舍。
走了一阵子,咆呜嗷呜停下脚步。有人正站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上。
是一名拥有令人止息的楚楚可怜与高贵优雅的年幼少女。
她一头银白长发拖曳在雪地上,宛如白瓷的肌肤感觉不属于人类。她的眼皮隐隐遮覆着虚幻的双眸,眼眶里掺染丝丝水蓝的瞳孔投射出沉静的目光。
如果小太郎是令人不禁展颜微笑的开朗天使,少女就是让人不禁会对她低头祈祷的崇高天使长。她的姿态宛如宗教画一般,是不允许人类进入的神秘境地。
咆呜嗷呜走近少女身边,屈低手脚弯下身体,将脸鼻深伏在雪上证明它的恭顺。少女看起来比小太郎还小个一、两岁,然而拥有她十倍以上体格的咆呜嗷呜却像小狗一样温顺。
它是位居这一带区域势力顶点的巨兽。
不过她更是位居这一带区域势力顶点的「生物」。
「耶?公主!怎么了,为什么到这里来?」
小太郎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才发现站在咆呜嗷呜跟前的少女。
少女无语地看向小太郎。她小巧的脸孔精致端庄,却如人偶般毫无表情。
突然,她伸出手,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小太郎胸前。
那是一条围巾,形状歪斜,看起来像是手工编织的。
「咦?什么?这是——要给我的吗?」
少女以点头回答了小太郎的询问。而后,她伸手绕过小太郎的脖子将围巾圈了上去。她的手势看起来有些不灵巧,仿佛一个幼小的妹妹正在照料自己顽皮又好动的兄长一般,画面令人不禁莞尔。
「唔哇!谢谢!这……该不会是公主织的吧?」
小太郎一问,少女再度轻轻点头。将围巾全都绕上去后,她又仔细瞧看他全身,接着一副忽然察觉的样子,开始帮全身雪片的小太郎拍雪。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会弄得到处都是雪。」
小太郎这么一说,少女还是频频摇头并继续拨着他身上的雪。
终于,她的眼眶沁出珍珠般的泪。
看到这情况,小太郎与咆呜嗷呜大为惊慌。
「公…公主!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嘛!不用担心,不管是去特区还是去哪里,我都会写信回来给你的!」
经过他拼命安慰,少女才抹去眼泪,点头接受小太郎的说法。
小太郎与如坐针毡地盯着少女的咆呜嗷呜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暴风雪好不容易才停息,要是再继续下雪,不仅他们,连圣域的动物都要遭殃了。
咆呜嗷呜抬起后腿踢了小太郎一下,后者领悟地点头——
「谢…谢谢你的围巾!我会好好珍惜,也会常常想起公主!」
他露出一脸害羞讨好的笑容。少女看到他的反应又连连点头。
她与小太郎的母亲是好友——而且是往来十分长久的老友。她或许是在小太郎的身上看见了昔日好友的影子。
「话说回来公主好厉害呐,竟然会自己织围巾!会不会很辛苦?」
小太郎看着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陈述感想,少女则是频频摇头。其他人或许只看得到少女外表的冷漠,但与少女一起生活的小太郎与咆呜嗷呜则知道她只是在害羞,似乎是因为受到称赞而十分开心。
小太郎再次重复:「我会好好珍惜的!」
但他话才说完——
「哈啾!」
便马上打了一个大喷嚏。
「……啊……」
他瞪着正好抓到脸前面的东西就知道糟了。围巾已沾上湿黏的口水与鼻涕。
少女仍旧毫无表情,可是小太郎与咆呜嗷呜非常清楚她的脸已经僵了。
「不…不要紧!这只要擦一擦就干净啦!你看你看!」
他说着就扯起围巾头在围巾上擦抹,脏掉的区块想当然尔扩展开来,慌张的小太郎紧接着又拿围巾在雪上摩擦。
少女专注地盯着新织好的围巾遍布雪泥的模样。不知是否太多心,她的视线从之前的冷静逐渐变化,散溢出一股紧张的气息。
咆呜嗷呜以不符合自己庞大躯体的畏惧态度,缓步远离两人。它如果是人类,这时大概会全身冒出冷汗。
接着,无云的天空开始涌出灰浊阴沉的乌云。
BBB
裂空一闪,木刀的尖端展露出神速的动态。
与之对峙的木刀却以更凌驾于其上的速度动了起来,木制的刀刃在互相交击之后响起了清脆的敲撞声。
两名男子手持木刀短兵相接。他们都是黑发黑眼的青年,也散发相似的气息,不过一人较高,另一人个子较小。相对于前者犀利而简洁的剑术,后者的剑术则像是优雅的刀舞。
然而取得优势的人是后者。他以悠哉的表情一一闪过高个子青年费尽力气使出的斩击,虽说攻势偶尔也会逆转,但也不过是增添对战局势刺激的程度。两人的攻防呈现一进一退的样貌,无止尽地持续着。
直到两人刀锷相抵停下动作,剑舞般的战局才划下了终止符。
高个子青年的双眼闪烁光辉,小个子青年发出「唔」地一道低声沉吟。
两人同时往后一退,又同时举刀向前挥斩。此时小个子青年的剑术产生些许迷惘,至今为止的悠然自得消失了。
接着,高个子青年挥出的木刀冲破铁壁一般的防御。
刀刃抵上对方的喉头,动势乍然而止。
很好
「Cool。」
九郎举起双手表示认输。次郎深深喘息,放松全身的气力垂下了木刀。
「Very very cool!你得到我的真传了,次郎。不要忘记刚才的节奏,具体来说就是天眼的收放与时机。若遇到像我这种等级的Big-Hye raid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但如果搭配幻术施展就可能制造出空隙。重要的是你如何运用这些技巧,譬如用来当做刚才那一击的欺敌动作,当下收放的Feeling很重要,ok?」
「我知道了,九郎。其实我刚才已经抓到了不错的手感。」
「Good!理解很快嘛!次郎!这才是My sweet boy!」
「……随你高兴怎么说,不过可以克制一下你那口奇怪的英文吗?小太郎要是模仿起来会令我很困扰。」
「嗯,事实上这就是我的目的。」
九郎毫无意义地自信满满挺起胸膛。次郎的指尖按着额角,露出头痛的模样。
两人所处的地点位在圣域中心的西式宅邸,这栋屋子并非俄罗斯常见的木造屋,而是洛可可式,古色古香的屋邸。在这即使称作杳无人迹也不奇怪的原生树林中,这是一栋与自然不可思议地协调的建筑物。
宅邸的主人是一名被称为「北之黑姬」的古血。她是身为大陆系吸血鬼的始祖的大吸血鬼——真祖浑沌的直系血族中的一员。从外观看起
来虽然只是年幼的少女,事实上却是世界最古老的吸血鬼之一。
这片被称为圣域的原生树林,位于东西伯利亚南端的雅布洛诺天山脉一角。这里凭藉她的力量已隔绝于人类的世界之外有数百年之久,在散布于世界各地的吸血鬼隐居地之中,可以夸称是拥有漫长历史的领域。
「是明天出发吗?」
一滴汗都没流的九郎开口询问次郎。
他是一名装扮随性却颇有气质的青年,不经意的态度与举止均令人感到洗练的优雅。刚硬的黑发收束在脑后,搭配一身宽松的衣服,与极寒之地毫不相称的轻便装扮,却与他少年容貌的外表十分相符。他的实际年龄不详,看起来像十几岁也像三十几岁,事实上据说他在近千年前便已降生于世。身为黑姬的直系血族——浑沌第三世的古血,的确如他本人所说,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
「都已经延后出发三天了,不趁这机会逃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得了。」
「受不了,可千万别再发生像告诉公主要离开这里时让公主发狂的情形啦!自从『她』十年前的死亡以来,公主就不曾出现那样的情感爆发了。护卫变成你这一代以后,千年以来冷血女皇的形象都无影无踪了。」
九郎对次郎的回应还以迂回的埋怨。
吸血鬼不会老化。如果十岁时转化为吸血鬼,即使之后活了一百年也不会长成一百一十岁的模样。由于身体停止了成长,要说是以十岁的模样渡过了一百年也不为过。只有精神层面,肉体却不再成长的状态下,无法寄望其能发展出正常的成熟。这也是为什么原本应该累积了数倍于人类的经验的吸血鬼,常常只拥有与其外观相符精神年龄的原因。
不过即使如此,持续生存数百年、数千年的情况就另当别论。
吸血鬼不会成长。然而,吸血鬼经过漫长的岁月,原本人类的情绪注定磨损风化,变得鲜少流露感情。黑姬也不例外,她的心与周遭的自然同化已久,而已经没有沟通必要的她也不再使用语言。
九郎即使嘴上抱怨频频,肯定仍十分乐见目前的状况。他本身停摆已久的情绪波动也由于和次郎兄弟俩的相处而复苏,这一点让他感到很高兴。
「时间真快啊!距离你当时带着『还是婴儿』的小太郎来到这里,都已经十年了。」
「因为这里是被时间所遗忘之地。话说回来,十年的时间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吧!」
「……不,这十年不同。」
九郎如此说着,露出缅怀往昔时光的温柔微笑说道:
「『成长的时间』还是有特别的意义。看着小太郎就会想起遗忘的种种事物,种种……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忆。」
九郎如同独白般说着,次郎也同意地点头。
小太郎是吸血鬼,然而他在这十年间却与人类的孩童一样持续成长。
就吸血鬼来说是非常极端的异例,而事实上他在吸血鬼中也是极为特殊的个体。
九郎对他的爱徒——转化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徒弟——露出认真的眼神——
「小太郎再过短短几年就会『孵化』,不能至少在这里待到那时候吗?」
「够了,九郎,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吧!」
「我知道,虽然我知道……唉!可恶!我很担心啊,你这个不肖的臭徒弟!」
九郎焦躁地口不择言:
「你在外面造的孽有多麻烦连我都清楚。待在这里,我和公主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可是你们一到外面,我们就无能为力了。他们可都是摩拳擦掌做好了准备,就等你们离开圣域啊?何况你还带着小太郎,两个半吊子在外孤立无援,我留在这里当然会不安啊!」
九郎又是气愤又是固执地摆出臭脸。虽然总爱说挖苦人的话语,但是他其实十分挂心朋友,何况还是授予己身技艺的徒弟将投身于危险——真心话是他自己也想跟着离开。
次郎很感谢师傅的关怀,可是仍坚持自己的决定说道:
「这是我族血统的宿命。等小太郎孵化就太迟了,必须在那个时候到来之前让他了解外在的世界——并非自然的夜之黑暗。教导他这些事情,就是她托付给我的最后使命。」
说完,次郎的表情变得柔和:
「……十年前的那时候,我走投无路无处可去,抓住最后一线生机来到这里。我在这十年间都不曾忘记公主与你的恩情,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九郎绷着脸静静地听着徒弟说话,必须隐藏动摇的心态就是他不愉快的原因。
他很明白次郎兄弟俩的血统所背负的宿命,他们那既温柔又悲哀的宿命,即使在众多吸血鬼的血统中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目的地是……日本吧?」
「对,应该叫……特区……是类似出岛(注:日本长崎市的地名,日本锁国时代的江户幕府命令长崎商人于长崎港内建造的扇形小岛,是当时唯一开放的贸易地)的地方,据说是综合各国意见设置的,类似拥有治外法权的国际城市。看来,你还是会觉得怀念吧?」
「哼,那个国家也变了,早已不是我的故乡。」
九郎双眼的视线一瞬飘向远方。
居住在西伯利亚内地的九郎与次郎一样是日本人,实在是奇遇。只不过,九郎住在日本的时代远比次郎古老许多。他过去曾经是举国闻名的战争名将,颠簸流离的最后在北方定居下来,其间应该也有不少隐情——但他从来不曾提起。
「次郎。」
「是。」
「我刚才虽然提到Feeling一类的事,但真的碰上绝路时就忘了吧!」
「咦?」
「你的本领是无心之剑,无心的火之剑。当你从灵魂深处受到刺激——当你意识到这个刺激时,你就已经出刀了。你只要与它同进退就可以了。不过这并不是要你不去思考,只是思考前就已出剑乃是你的本质,而且不仅只限于剑。」
「……谨记在心。」
「啧!这种事也不用你谨记啦!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九郎似乎已整顿好心情,他再度现出阴暗的表情:
「对了,你的『爱刀』呢?会带去吧?」
「我拜托外面的旧识处理了,会从其他路线运过去。」
「是人类?」
「是的。你应该知道,特区是人类与吸血鬼共存的乌托邦。」
次郎装出一脸乐观,开玩笑地说着,九郎则不置可否地冷哼:
「在十年前的那次事件之前,香港也被认为是这种地方。」
「我从不后悔当时在香港的事。虽然导致痛苦的后果,但是回忆中并非只有痛苦。外界的事对我们来说的确会是严苛的考验,不过……我也很期待离开这里之后还会有新的邂逅。与吸血鬼相遇…还有——与人类相遇。这些正是今后对小太郎来说最为必要的经历。」
九郎苦笑地简短回应:「是吗……」他们两人都不是刚转化的初生吸血鬼,而提到所谓人类与吸血鬼之间成立友谊的可能性,他们对这种虚幻十分有心得。
即使如此——
「办得到也不错啊!跟人类……交朋友。」
这是像九郎那样拥有愈强大的力量就愈难以得到的事物。次郎静静地点头同意:
「既然这样的话还是有能力的人比较好,通晓人情世故,拥有卓越的见识,不受奇怪的偏见所左右的理性人士。另外不用多说,还得是美丽的妙龄女子。」
「少做白日梦了,那是你喜欢的类型吧?现实哪有那么美好。能有个怀着成堆的情结,既朴素又阴沉的女人就不错了。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就另当别论。」
「哎呀呀?因为没必要证明,你倒有不少无根无据的自信嘛!」
「哼哼,我可清楚呢!我的人气据说在日本依旧健在,我是不幸又孤高的英雄,既薄命又是个美男子,没有不受欢迎的道理。」
「……就只会用心收集这种情报。你不是还说什么『早已不是我的故乡』吗?还说什么薄命?你是在说谁啊?」
「次郎,别闹别扭了,这就是我的形象嘛。」
九郎得意地奸笑,但他突然张口结舌,无言地顿住视线。
次郎不由得感到疑惑,沿着九郎的目光看过去。望向九郎往窗外视线的方向之后,次郎也跟着哑然无语。
隔了三天之久的放晴天空,这时已经完全覆上一层厚重的乌云,而一侧已经变为染上白霜的狂暴风雪。
「这……难不成……小太郎又做了什么事?」
「饶了我吧!接下来又得费尽千辛万苦让公主回复好心情了……」
两人各自以不同的心态抱头烦恼。
暴风雪连续不停——整整三天。
三天后,兄弟
俩离开了圣域。
对于之后会发生的各式各样际遇——他们现在都还不得而知。
2
葛城边边子(注:日文原名为葛城ミミコ,据作者表示命名由来为吐司边「パンのみみ」,希望中译也依此命名)心情还不坏地坐在摇晃的电车里。
窗外流动着晨间的七里滨景色,能在海岸远眺江之岛的轮廓,也能看见逐波戏浪的冲浪手。银白浪涛闪耀着朝阳光辉,开启的电车窗户还传来浪潮声作为背景音乐。她搭的是复古式的江之岛电铁——简称江之电。咔哒咔哒地摇晃的放松感,让人不禁生出怀旧之情。
边边子慵懒地放松了神色,过程仿佛连续剧一般优雅。
当天都还没亮就接到去特区外出差的命令时,她曾在内心咒骂上司的无情。可是这些令人忿忿不平的琐碎小事,经过湘南清风的吹拂便都散得一干二净了。意想不到会有这一刻的喘息休憩,令她产生有点像是在度假的感觉。
「话说回来,休假时间也太少了吧!」
边边子是「公司」的年轻调停员,如其职称,她的工作是协调吸血鬼的血族内或吸血鬼与人类间的各种问题。虽然同样为「公司」的职员,与镇压部队的职务性质却是完全相反。
不过在工作这一方面,却远比镇压部队来得忙碌。毕竟吸血鬼血族中固执又难以融通的分子很多,吐苦水或抱怨的情况永远没有平息的一天,必然而然地,就连劳工最基本的休假权利也不得不被牺牲。
「而且薪水又少——」
边边子以有些自嘲的态度不满地埋怨。
她现在十七岁,鹅卵形的脸蛋上覆着微卷的黑发。生了一张大众脸,一副大众身材,是个几乎令人感觉没有特色的少女。能称得上特征之处,就是被其本人誉为具有丰富表现力,晶亮浑圆的双眼以及一张俏丽的噘嘴。说到那张噘嘴,被她质问:「这是我的魅力所在吧?」的长辈与后进都呈现微妙的反应,言词闪烁。
她穿着「公司」的制服,没化妆,也没配戴任何饰品。讲白一点就是很朴素,就连最近她本人也开始有点在意地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她正在发愤努力以修饰外表为目标,不过看来还要过一阵子才能期待效果出现吧!
「说到底,今天早上的电话实在乱来!竟然吵醒正在睡觉的人,说什么『总之先去调查海岸线一带!』哪有人会下这种指令?又不是惩罚游戏!」
根据从未如此慌张的上司说明,在昨天夜里稍晚的时候镇压部队似乎紧急出动过。虽说这次的任务可能就是事后收尾的其中一环,但是再怎么说情报也实在是太少了,要她就这样去执行工作实在是强人所难。
——啊!不行!
脑中不知不觉罗列出对工作的种种不满,边边子愕然回神。
好不容易沉浸在愉快的气氛中,还是避免去想那些无趣琐事吧!
她在湘南,是湘南啊!对不熟悉流行事物的边边子来说,湘南就是足以与涩谷并列的时髦地点。目前虽然仍困于不洗练的生活方式中,还是想着总有一天能住在这种地方。租金一定不便宜吧!但若是认真存钱,说不定哪一天也能买得起滨海的公寓,然后就能在假日到海边散步。养条狗当宠物也不错,就养吉娃娃或玩具贵宾狗一类像布娃娃一般的小型犬,然后散步途中会认识一位皮肤晒成古铜色的帅气冲浪手,开朗诚实的他与认真坚强的少女将不知不觉坠入情网。于是两人手牵手在海边漫步,一起欣赏夕阳,听着他幽默话语的同时拿起鸡尾酒杯与他乾杯,接着他突然正经起来,在她耳边细语:「你好美——」呀——!
「哼哼……哼哼哼哼……」
边边子靠在窗边,肩膀频频轻颤还一脸陶醉。清晨的电车中虽然乘客稀疏,但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随后又悄悄移开,边边子毫不在意周遭的反应,持续幸福愉快的心情,专心地沉醉在自己的梦想(说是妄想更恰当)之中。就算告诉旁人她正在前往工作的途中,应该也没有任何人会相信。
就在此时……
「嗯?」
边边子那双遥望着不存在之地点的眼睛突然用力一眨。
透过窗外看向海边,发现冲浪手们不知为什么骚动不已,纷纷伸手指向沿海处。
「嗯——?」
边边子眯起眼睛远眺。
离海岸一公里左右的地方发生了异变。
空无一物的海面正徐徐冒起白烟,而且并非受潮的烟火或香烟烟雾之流。即使从她所在之处也能清楚辨识,那是宛如狼烟一般的白烟。
「那…那是……什么?」
仔细一瞧,白烟正朝海岸逐渐接近,原先已经入海的冲浪手一个不剩地冲上岸,不过却没有就此离去,围观的人反而缓缓增加。此时就连电车的乘客们也注意到这个奇妙的现象,开始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边边子强烈地感觉到讨厌的预感。
电车内响起广播:「镰仓高校前——」边边子从江之电冲出来之后便笔直往海边奔驰,飞奔的速度连裙摆也随之扬起。
日照温暖和煦,海风徐徐吹拂。
阵阵的浪潮气息传来。
另一方面——不知何时,七里滨的海边已聚集了数十名看热闹的群众。
白烟即将接近这里——以大人来说,大约是可以踩到海底的深度。而白烟越接近,围观群众的喧哗躁动也成正比扩大,每个人都明显露出一脸疑惑与好奇,专注地盯着白烟。
然后——
随着一阵破水声,赤红帽子的顶端冒出海面。接着,当众人看见一名身穿湿淋淋红衣的男子以单手夹着小孩从海中现身时,喧闹骚动顿时转变成惊声尖叫。
男子毫不在乎群众的反应从沙滩登陆,宛如僵尸一般的虚浮脚步踏上海浪拍打的沿岸。
白烟虽在离海上岸后减弱,但仍照样持续冉冉上升,而这道白烟看来似乎也是从男子的身体冒出来的。
异常的场景使围观的群众内心七上八下。终于完全离开海水的男子怱然一个屈膝,伸手支在沙滩上。
他大概已经用尽了全身上下的精力,以那样的姿势动也不动,散溢出彷徨在死亡深渊之人特有的茫然感。他将怀抱的孩子——一名金发少年——放置在他身旁之后,便敞开手脚呈大字型晕厥了。
「喂…喂!你不要紧吧?」
一名看不下去的冲浪手跑近男子身边,大概是认为男人是为了救起溺水的孩童。事实上他的想像本身并没有错误,但是他一定料想不到男人的真实身分。
「总之,现在立刻叫救护车——」
接着他从侧面瞄向两手撑在沙滩的男子面孔。
男子回应他的呼唤而转头。
就在这当下,冲浪手脸色转白。宽大帽翼的赤红帽子下,是个喷发阵阵白烟的骷髅头。
「呀——!」
他大吃一惊,指尖碰触到帽子将其拨落。男人的脸一显露出来,惨叫声立即在周围所有的围观群众之中传开——
「怪…怪…怪物!」
「救命!快来人——!」
原本和平的早晨海岸转为一片惊慌。
此时——
「CU——T!」
哀嚎声赫然停顿。边边子把握机会,连续大喊:「CUT、CUT、CUT!」,同时推挤人墙开出一条路。
周围射来怪异的视线。她强装无视聚集在身上的视线,快步冲向男子。看到骷髅头疑惑地转向她,就连她也感到脸颊抽搐,但她还是大无畏地站在他身前,挡住围观群众的视线。
她拾起掉落的帽子戴回尚残留着黑发的男子头上——
「哎呀,你的演技实在逼真!这是化妆吗?没错没错,是化妆!好厉害的特殊化妆啊!乍看还以为是真的——!是自己做的吗?了不起的技术啊!真是吓我一跳!啊哈哈!」
她冒出一阵悲壮的做作笑声。
哪有这种圆场的方式啊……她连分心去在意想像中的上司抱头困扰模样的余地也没有。自己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她感到羞耻而无地自容,耳朵红透了半边天。
「好,快站起来,要移动到下一个摄影场地啦!那个,这个男孩……嗯嗯,还活着呐!太好了,万事顺利,没有任何问题!哎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哈哈!」
她拼尽了老命。
只要有片刻松懈就完蛋了。具体来说,因太过丢脸而开始逃避现实的后果就是再也无法与梦中的恋人热情似火地回家。边边子忠于自己的直觉,全力逼自己放弃,而她确信,抛开的东西中有一部分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啊哈哈!啊——哈哈!」地尖声大笑,一边抱起失去意识的少年,同时抓起至今仍无意动作的男子手臂强迫他站起来。幸好男
子有戴手套,但即使如此,透过布料直接浮现的骨骼触感仍让她毛骨悚然,总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好,快走吧!没时间发呆了,你的巨星之路既遥远又严苛啊——!」
什么鬼巨星之路。快来人啊!哪个人都好,快来帮忙!这不是演技,我快发疯了。
总之得尽快前往没人的地方。边边子上演着发飙的狂态,扯着男子的手走出人群。
男子顺从地跟着她——不过却在瞬间抽回手腕,停下了脚步。
——啊!真是的!
边边子在内心抱怨着,搔了搔头说道:
「——请不要抵抗,你是吸血鬼吧?我不会害你,请相信我。」
她依然面向前方,轻声但坚决地低语。
明明只剩下了骨头吧?然而男子的惊讶与迷惘透过手套传来。
边边子已稍微冷静下来,态度也更为慎重。男子一定是吸血鬼没错,而且是第一次碰面的吸血鬼,还是在特区外。无论他出现哪种反应都不奇怪,毕竟对人类不怀敌意的吸血鬼只有少数,不听取敌视对象的说法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男子的犹豫仅有那一瞬间——
「……去……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咦?」
想不到骷髅居然会说话。边边子转头看向帽子下方的脸孔。
她不敢相信眼中所见,吸血鬼脸上的皮肤已开始再生了。虽说他已经离开海水,但这样的再生能力还是超乎寻常。
而且再生的模样比骷髅更令人反胃,斑白的头盖骨上黏着一层正在再生的皮肤。别说一般人,就算是调停员与镇压部队的人,会别过头不看这副景象也不奇怪。
但边边子并没有别过头。
她察觉他已愿意遵从自己的指示。以男子的立场来看,这是等同交付生命的决定。
「交给我吧!」
边边子简要地回应。
在边边子盯着他时,男子的一只眼睛也再生了。空荡荡的空洞眼眶中钻出一颗重生的眼球,接着眼皮在上方出现,眨了一下便睁开眼睛。
出现了一枚漆黑清澄的瞳孔。
一点也不像吸血鬼的——直率澄澈的眼睛。
——啊!
边边子不自觉地停顿脚步,沉迷地盯着这只眼睛,紧接着又慌张地转回前方,拉起男子的手迈步向前。大多数吸血鬼能以视线施以催眠,像那样子凝视对方根本是自杀的行为。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干这种事。
边边子再度开启虚伪的白痴笑容模式,快步离开海边。整张脸仍然是红通通的,不过她并没有发现自己脸红的理由与之前已有些许不同。
「……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
留在原地的围观群众一时间搞不懂状况,只能盯着边边子等人离开的方向。
BBB
地点转换到位于缣仓的茶铺。
进到内部隔间的边边子手里还捧着热带水果白玉蜜豆,人已趴在桌上大哭。
「没救了啦——!」
她哭天抢地的号泣:
「结束了,是呀,都结束了!梦幻的湘南生活真的如一场梦般结束了啦!再也无法堂堂地走上那片海滩了!今年夏天,湘南一带铁定会流传『骷髅男与大笑女』的都市传说,比起鬼故事,这更像个笑话。啊啊,海边的公寓!古铜色的冲浪手!我憧憬的生活!」
在那之后,边边子总算徒步移动到缣仓,逃进相较之下较为寂静的茶铺。虽然没有确实根据,但那场骚动应该不会被公开,她这么想。即使地方新闻媒体闻风而至,「公司」的势力应该也能一手遮天。可视为她已经避开危机,身为调停员的工作已经成功了。
但是……她遭受的伤害非常之大,尤其是她的少女心已经香消玉坠了!
「啊啊!如果与那些人中的某人在特区碰巧相遇怎么办!说不定哪一天会在路上被指着说:『啊,是那个时候的大笑女!』……啊啊啊!真受不了!怎么受得了嘛!好丢脸!丢脸丢到死了!现在回想起来……啊啊啊啊!我好想死!干脆让我死了吧!」
她伏在桌面闷着头呜呜啜泣。面对这副模样的她——
「……我想,至少该跟你道个谢,谢谢你的照顾。」
一道似乎饱受惊吓的声音说道。
边边子忽然仰起趴下的脸——
「听起来真没诚意。呃……」
「望月次郎。」
「对了,次郎。真是个好记的名字。」
「既然如此,就请你好好记住。」
「记住了啦!那边的小个子是小太郎吧?」
坐在边边子眼前的是刚才上岸的红衣男子——次郎。由于离开了流动的水并移动到没有日照的室内场所,他总算恢复成人模人样。
话虽如此,现在仍是烈日当空。似乎是因为残留的伤口使得脸色相当难看,仿佛病入膏肓的重症病人般毫无生气。再加上从头到脚仍是浸泡过海水的半干惨状,品味怪异的帽翼也仍滴滴答答地将水滴在榻榻米上。
另一方面,横躺在他身旁的小太郎虽然还没醒,却发出健康的熟睡呼声,难以相信他刚才还在海中溺水。虽这么说,他也跟落水老鼠的次郎一样,一头美丽的金发变得惨不忍睹。
边边子回想起当她硬要闯进包厢时店员的眼睛,那是充满疑虑且困扰到不能再困扰的眼神。居然没有被拒绝入内实在很不可思议,该不会现在正在暗中通报吧?
「……总之……」
次郎冒出既阴沉又抑郁的声音:
「我们到这里的原因就跟刚才说的一样。话说回来,这都是由于被卷进你的同事所引起的纷争才会发生这种事,我们兄弟是被害者。」
「我知道了啦!害你们安祥的渡轮之旅风云变色,我谨代表『公司』向你们致上十二万分的歉意,抱歉喔。」
「真是没诚意。呃……」
「葛城边边子。」
「边边子啊,真独特的名字,也很幽默。」
「……既然如此就请你好好记住。请务必把握这个机会。」
「不劳费心,我已经记住了。」
吸血鬼青年与人类少女无语相对了一阵子,大眼瞪小眼地呈现出一副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的画面。到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互相别开了视线。
——受不了……
边边子忍住想咋舌的冲动。
真是别扭的家伙!刚才在海滨看他第一眼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更加率直——有着仿佛少年般眼神的人,她还以为自己有看吸血鬼的眼光。
「……唉,算了。望月,我们『公司』与吸血鬼接触的基本态度就如刚才所说,幸好我已经知道你对人类并没有抱着非必要的恶意。听你说你搭的船是航向特区,那么至少也让我带你去特区,可以吗?」
「那么,你打算直接将我带去送给『公司』的镇压部队吗?」
「……我说你呀!以我的立场而言,不可能在这里丢下你转身回家嘛,这是工作。」
「我很明白『公司』的员工都很热衷于工作,昨天晚上我真是观赏到厌烦了。」
明明一副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却还能用如此挖苦的口吻大吐讽刺的话语,真是让边边子烦透了。大多数吸血鬼都对人类心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虽然就现实状况来说是职务上既知的事实,但她有时候还是会感到不悦。
「望月次郎,我要趁现在说清楚,虽然同样都是『公司』的职员,但我是调停员。虽然我无意否定镇压部队的工作内容,但我与他们的立场与思考方式完全不同。我们的态度是以你们『Black Blood』与我们『Red Blood』共存为第一考量。我不会说什么『请你相信我』一类的话,但是至少请冷静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与我同行对你们没有坏处吧?有错吗?」
边边子搬出不少忍耐力,咬着牙说道。带着一脸嘲讽的态度面不改色地倾听的次郎,在她讲话途中一度扬起眉毛——
「……Red Blood?」
「哎呀,你不知道吗?这个名词隐含我们两个种族身为生命体,一切尽皆平等的意义,称你们为Black Blood时。同时也称自己为Red Blood。说穿了不过是单纯在称呼上有所差异罢了,不过我很喜欢这样的称呼方式。」
边边子对自己身为调停员的知识加以说明。宣称自己喜欢这种说法并不是谎言,在她的认知下这两个种族其实是不同的生物,但同时却能够互相沟通彼此的意念。既然同样都会欢笑…会悲伤…有时还会愤怒,她相信两个种族的根源是来自相同的存在。
「漆黑血族以及赤红血族——是这个意思
吗?」
次郎微笑地呢喃。他的笑容虽略嫌冰冷,却不令人感到不悦。
此时,小太郎不停发出的规律呼声停了下来。
他缓缓坐起身,睡眼惺忪地眨一眨,接着皱起一张脸:
「呣啊——!嘴巴好咸!」
啊!起来了——边边子不禁提高戒备。再怎么小也是个吸血鬼,就算不会动用暴力,也难以保证会是个表示友好态度的对象,再多一点谨慎也不过分。
不过,丝毫不理会一旁保持警戒的边边子,次郎看向了小太郎——露出与对待边边子的态度完全不同的柔和眼光。
「早安,小太郎。」
「啊,哥哥!早安!!」
「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觉得嘴里有盐的咸味——怎么……耶?哥哥,怎么了?你怎么全身湿嗒嗒?」
「你没有立场说别人吧?」
「咦?啊!真的耶,为什么……啊——对了,我从船上掉下去了!是哥哥救我的吗?」
「唔,算是。」
次郎点头。小太郎也一脸「原来如此」的理解模样拼命点头。
接着他露出满脸笑容——
「谢谢哥哥!」
次郎也微微一笑回应他。
边边子将这股感人的气氛抛在一旁,入神地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
清醒的少年一头金发被海水弄得一团乱,却依然是光辉闪耀的美少年。实在让人无法认为他是吸血鬼,他一脸无邪的微笑反而像天使一般。
可是更令人惊讶的是次郎。他朝少年看去的眼神溢出令人讶异的柔和,这正是边边子在海边的瞬间捕捉到的清澄眼睛。
——什么嘛!
边边子在无意识间心有所感。
——果然还是能露出那种眼神嘛!
不知为何感到奇妙的安心。更怪的是,她也不在意对次郎不快的感觉了。
这时……
「『谢谢』——只有这两个字吗?小太郎?」
「咦?」
小太郎一脸笑容地歪着头。
次郎「哼」地一声,一脸痛心似地闭上了眼,只有单边的嘴角扬起。
接着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与中指,戳向小太郎的眼珠。
「Eye——!?」小太郎捣住双眼在地上翻来滚去。
「至少该说声『抱歉』或『对不起』才对吧?怎么会因为区区那种程度的爆风就给炸飞了呢?真是丢脸!」
「那…那是不可抗力啦!」
「不要顶嘴!正因为是不可抗力,之后的应对才更加重要!」
「太强人所难了啦——!」
「哥哥是要你不可以出现这种从一开始就放弃的态度。你以为凭你这副德行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下来吗?你也该给我有点分寸,振作起来……回答呢?」
「Ro…roger啦!哥哥!」
小太郎耍任性似地回应。次郎放下手臂,口里仍持续埋怨:「回答该说『是』才对吧!都是被九郎那家伙给带坏了……」
「……那个……呃……」
边边子的脸抽搐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毕竟眼前的兄弟关系,实在给予初次见面的人一股无言以对的强烈冲击。
正当边边子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反覆频频眨眼闭眼的小太郎终于睁开了双眼。他因泪水而湿润的海蓝色眼眸,映出了眼前一名从没看过的女性。
小太郎吓了一跳——
「哥哥?这个人……是谁?」
身为调停员养成的习惯,让边边子不禁端正坐姿说道:
「你好,小太郎。初次见面,我是葛城边边子,请多指教。」
「边边子?怪名字。」
「呜……臭小鬼,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刚才次郎也是这样,毫无节制地说着她私底下也很介意的事。不过边边子硬是忍住,转而展开生意人的微笑——她好歹也算是个专家。
「也…也是。很奇怪吧?啊,对了!刚才你说嘴巴很咸,那是因为你喝了海水。呐,这个蜜豆给你,很甜喔!」
说着,她将手上装着热带水果白玉蜜豆的玻璃碗推给他。小孩子就是要用钓的!事实上这个行动也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给我?真的吗……哥哥!这个人是好人啦!」
随即动作迅速地拿汤匙吃了起来。收服他的难度容易到令人惊愕。而次郎一脸吃鳖的模样,更让她的心情愈发小小上扬。
「喂喂!小边边为什么在这里?」
小太郎吃得嘴巴周遭糊了一圈奶油。不知道是因为太天真还是脸皮太厚,他很快地便亲密地喊起她「小边边」。
边边子脸颊抽搐,在脑中思索接下来该怎么说明才好。
突然——
「她是我们的向导,小太郎。她会带我们去特区。」
次郎插话。
边边子惊讶地转头看向次郎。他一副事不干己地别过脸,但仍斜眼瞥向她——
「拜托你带路了。」
他说完,接着又再度撇开了头。
真是一点也不坦率。不过看来他接受了自己的提议。
「真的吗?」
小太郎又问。边边子点头确定,以只有她本人才清楚的开心语调说着:
「虽然路程短暂,也请两位多多指教啦!」
BBB
事实上,进入茶铺前感到尴尬的并不只有边边子,次郎本人反倒更觉得自我厌恶。
在圣域蓄积的力量由于落海一事已完全枯竭。一路上持续小心翼翼地旅行,却因偶然卷入的事故而失足,实在是令人痛恨的重大失态。
今后再也不容许任何犹豫不决,对「公司」是如此,对其他的血族也是如此。能信任的只有自己与小太郎。
但现实却无视于他的想法,走出茶铺后的此刻,次郎与小太郎还是得跟在一名叫做葛城边边子的人类身后上路——而且还是一名受雇于「公司」的人类。
他还是抱着犹豫的态度。
小太郎询问边边子的身分时,在无意识下脱口而出说她是「向导」。然而连他自己都还对此抱着疑问,一开始还半迁怒地对她表现出不友善的态度。
不过,自己随即找到了答案。
当边边子解释「Red Blood」这个词时,她的眼神让次郎想起她在海边伸出的援手。
边边子没有别过那张光看就令人胆战心惊的脸。当她说「交给我」时,她对自己的底细完全不清楚,却真心地接受这一切。他的脑海中浮现她当时的模样,于是放手让她带路。
真是天真啊——他想。
但只是接受她的建议应该无所谓吧?边边子眼中的光辉至少还有这个价值。
——话说回来。
次郎跟在边边子与小太郎后头浏览着镰仓的街道。
这个地方虽然已经彻底改变,但是山水风景留下的容貌却依然不变。九郎若是看到这些不晓得会有什么表情?
回来了——次郎想着。
自己还是回到了早已舍弃的故乡,只为了完成不曾想像的漫长人生中……最后的使命。
3
「经济特别解放区」,通称「特区」。是一座漂浮在横滨沿海的人工岛。
这一座自战争结束后便接着填土建造的人工岛,当初预定要成为的角色是东亚经济战略的国际都市。然而在政治家与企业的频繁勾结下,在进入八〇年代后半时便因为国家政策而使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开发惨遭延宕,随着泡沫经济崩盘,大部分的区域在实质上都已遭到放弃。再加上东南亚络绎不绝的经济难民以及偷渡入境者,甚至出现了暗中支援他们生活的黑手党,这个区域成为了军火、毒品走私犯罪集团的巢窟,以致于不仅国内舆论加以批判,更曾不止一度招致国际的抨击。
政府眼见事态严重,最后不得不出面改善。但是实施的种种解决方案都因为太晚介入而错失了最佳时机。就在作为重新开发而编列的两百亿日圆预算彻底蒸发的一九九五年,政府将人工岛指定为「经济特别解放区」。制定了针对特定地区内之一系列对外开放政策的法案,内容从对外资、经营自主权的保证与土地使用权的给予,到减免公司营业税、进、出口税以及外汇保证等相关优惠措施等无所不包,表面上的目的宣称是为了积极吸引外商企业前来投资,然而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面对国际社会的压力所提出冠冕堂皇的表面作为。特区虽然处于日本境内,但是在经济上——甚至包含经济以外的方面——都已经被当成一块独立领土而予以切割。
不过就在如此的九十年代中期,特区
闭锁的状况因某个事件而有了一大转变。
事件起源于距今十年前,接近回归中国期限的一九九七年的香港。
这个事件引起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冲击,以及前所未有的混乱,后人将此事件称呼为「九龙冲击」。
吸血鬼的存在经由最恶劣的形式受到正式承认。
那就是——发生于九龙半岛一带的大屠杀。
BBB
「在那之后发生的香港圣战的故事,对小太郎你们来说可能很刺耳,只好遗憾不提了。如果有兴趣,『公司』的图书馆有当时的新闻节目及特别节目的资料,可以找出来看。啊——不过我想你还是别看比较好,里面全都是单方面的煽动罢了。算了,这个话题先放一边——到香港的部分吧!呃——在刚才说到的『九龙冲击』之后,香港便遭到封锁并与外界完全隔离,因为成为战场可不是件开玩笑的事。当然,世界的经济也受到重大打击,毕竟香港在当时是东亚最大的经济据点,而在战争结束后要加以复兴也很困难,世界经济当下最大的至急任务,便是找出能取代香港作为经济据点的地区,此时他们锁定的目标就是特区。虽然那里只是为了藏污纳垢而拥有类似治外法权的地方,但是对国外的有力企业而言,特区还是具备了成为理想新天地的条件。大部分以香港为主体的大企业都将据点移至特区,全世界的资本便以搭顺风车的形式开始投入这个地方。当然,治安还是很差,但是这情况也只限于一开始的时候——毕竟不管再怎么说,眼前确实掉下了一笔大商机,实在轮不到黑手党或流氓出面搅局。并非至当时为止由日本政府主导,企图稳定治安的模式,而是基于更合理的追求利益的理由而建立起了新兴秩序,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而特区的开发直至今日也尚未结束,不停贪婪地吸纳各色各样的人种与资本,不停地持续成长。浓缩现代建筑精华而成的水上摩天大楼成为自由经济的象征,也像是隐藏前世纪浑沌的二十一世纪魔都。就是这样。」
边边子心情愉快地为不厌其烦的解说做了总结,接着转头向走在一旁的小太郎问道:
「这样子你懂了吗?小太郎?」
「…………」
小太郎抿起嘴拉成一字型,额头冒汗地仰头看向边边子,他虽然极力假装平静,表情却明显地不自然。
他眼神闪烁地别过眼——
「……我知道了。」
「真的吗——?」
「真…真的!特区真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呐!我以前完全都不晓得!」
他绽开笑容宣称。边边子则憋住苦笑地微笑点头说:「这样啊!」
边边子一行人已经移动到横滨,他们从镰仓经过横滨,刚在石川町站下车。虽说直接进入特区也可以,但机会难得,他们打算欣赏水上都市的全貌,而步行往靠海的方向前进。
因为是海港城市,横滨感觉充满了开放的氛围。像是边边子他们目前所在的元町,这里处于被指定为外国人居留地的山手之丘下方,街道上充满连绵的精致服饰店与咖啡厅。
绿油油的街道令人不会感到拘谨,光是在街道散步便心情轻快。在使人会不禁懒洋洋度日的气候下,定在路上的行人也个个表情开朗。
但其中最兴奋的还是小太郎——
「这里好漂亮呐——!特区也这么漂亮吗?」
「嘿嘿!新建的部分有更美丽、更充满都会感的区域,旧市区里也有令人心灵平静的建筑物与公园。」
不过也有贫民区——她在说明时却说不出口。话说回来,边边子自己并非讨厌贫民区,所有事物集中在一起毫无秩序的感觉其实还挺对她的胃口。小太郎一脸向往地喊着:
「边边子一定也住在很棒的地方吧!真好——!」
他天真地羡慕着。边边子在脑中描绘起自己起居的仓库街老旧公寓,含糊地回应:「啊哈哈……」果然,比起乱糟糟的地方,还是简洁的比较好,虽然已事过境迁……她仍觉得在湘南做出的事真是令人抱憾。
一路上小太郎毫不停息地抓着边边子问东问西,热衷于橱窗、路树(路边树木……)或石阶等事物。
虽然外国人在这里并不稀奇,但小太郎仍十分引入注目。不分男女老幼或经过的人们,都「哇——」地露出一脸好似发现宝物般的表情朝他多看几眼。
事实上,面对一名拥有天使般容貌的少年由衷喜悦地东看西看的模样,光看便让人感到幸福,就连基于立场而不想太显眼的边边子也因此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太郎本人似乎没察觉到自己多么引人注目,倒是非常悠游自得。
不过,比他还要惹人注意的人物其实走在他们两人身后。
「哥哥!好期待特区喔——!」
小太郎回头说道。
就在那个位置,次郎侵蚀掉周围的假日氛围,形成了一片黑幕。
他穿着红衣,撑着在镰仓买的油纸伞,即便如此便足以遭受周围的指指点点,头上还戴着设计怪异的帽子,脸上也戴着一副遮阳护目镜——真是超级可疑!
加上他的衣物仍是半干,每走一步皮鞋就嘎叽作响,在人行道留下潮湿的足迹。小太郎已在投币式洗衣机将衣服洗净烘干,也去澡堂洗得一身清爽,但次郎却拒绝去便利商店买件衬衫或再碰到水,因此仍是从海中登陆时的模样,只要靠近他身边就能闻到大海的味道。
不论是他有如纸黏土儿的灰白脸色也好……有时弯腰咳嗽的动作也好,都在他的周遭酝酿出一股仿佛诅咒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阴郁气息。
「对吧,哥哥!」
「……是啊……」
次郎以毫无生气的口吻回应弟弟。偶尔清风吹斜伞面,照到日光的手脚便仿佛拍打棉被时一般升起冉冉白烟,一开始次郎都会痛得皱起脸,现在却已经一点反应也没有,有点自甘堕落,也有点自暴自弃,看来虽很可怜,却更令人郁闷。
「……次郎,能请你想点办法处理一下吗?你太惹人注意了。」
边边子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对他提出忠告,虽然多少也对他有点同情——
「不劳你费心。请不要理我,把我当作不认识的人。话说回来我们本来就毫不相干。」
实在不可爱。
「咦?你在说什么呀?哥哥就是哥哥啊?怎么会不相干呢!」
「呵呵,小太郎真是温柔。不过这是外面的世界的现实,不能适应社会的人与能够适应社会人之间注定会产生一段隔阂。小太郎,你要变得坚强。」
他嘲讽地说着,又咳个不停。小太郎露出一脸「哥哥好可怜」的心疼表情,而他身旁的边边子则心烦意乱地抓着头发——
「为什么吸血鬼们总是这么……相较之下,小太郎实在是正直坦率的好孩子呐!这么看起来还真不知道谁才是哥哥呢!」
即使是别有用意的称赞,被称赞的小太郎仍扬起害羞的微笑。
「这么说来,你们还真不像是兄弟。」
这是在茶铺向次郎解释时便于脑中浮现的感想。当时觉得不礼貌所以没说出口,却发现两人对好话、坏话似乎都不怎么介意,干脆就开口问了。
不仅头发与瞳孔的颜色不同,一般血统相同的吸血鬼都会有相同的弱点,可是次郎这一方落人海中就半死不活,如今还在太阳光底下呻吟:小太郎却几乎没有感到痛苦的模样。也因此边边子才会猜想,他们会不会名义上是兄弟,实际上却毫不相关呢?
可是小太郎却说:「不对喔!」否定了边边子的看法。
「我们是真正的兄弟喔,也没有其他的血族,这条血脉只有我们两个。」
「耶?是吗?还是说其实小太郎也对太阳没辄,只是哥哥耐性不足且缺乏毅力吗?」
虽然意识到次郎抗议的视线,边边子仍说着坏心眼的话语。
小太郎再度摇头否认。
接着,他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是因为呀!我们的黑暗主母绞尽智慧——」
「小太郎。」
次郎以沉静却坚决的声音打断弟弟的发言:
「不要滔滔不绝地说出我们的事,也请边边子问到这里就好。弟弟所说的话是真的,我们是兄弟。不过我对太阳与流水没有抵抗力,小太郎却不是,就是这样而已。」
遭到警告的的小太郎有些不满地嘟起嘴。边边子也很能理解地回了一声「抱歉」。对吸血鬼来说,关于自己血统的秘密可算是最高机密。
——看来意外地有不少隐情啊!
话虽如此,来到特区的吸血鬼大多抱着不能对别人说出口的缘由。但只要不会危害到特区的平稳,就没有调停员出面处理的必要。
边边子重新平复心绪牵起小太郎的手,领着后面活像个穷神的次郎继续往前走。
三人前往的目标是穿越元町之后位于前方的「港见丘公园」。正如其名,这座公园座落于能够尽览港湾景色的山丘上,是一处著名的观光景点,适合一家大小出游或情侣约会,能够沿着观览步道走向展望台,将景色一览无遗。
视野逐渐展开,海风缓缓增强。能一眼看尽横滨街道,也能瞧见港湾,更看得到横跨海港的跨海大桥的造型之美。横滨跨海大桥是世界上最大的斜张式大桥,由距离海面高度一百七十五公尺的两座主塔斜向拉起缆线加以支撑。而引以为傲的简洁桥型则是以两座长底边的三角形并排构成。
在大桥的右手边——
是一栋坐镇于水上的摩天大楼。
「唔哇——」
小太郎目瞪口呆。出现在海上的城市吸引住他的目光,甚至让他忘了大声欢呼;就连次郎的细长眼睛也为之大睁眺望着远方。边边子得意地瞧着兄弟俩吃惊的模样。
隔岸远眺的特区,仿佛远离现实的海市蜃楼。
有限的土地内,是如尖塔般林立的高楼大厦。镶嵌于崭新墙面的玻璃窗反射出一片晴空白云,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下方则有大大小小的建筑、仓库、工厂与人造林等覆盖住面积狭隘的人工大地。这些都是无秩序地扩建长达半世纪之久的轨迹。而这些雄伟的景观也清晰地倒映在海面上。
海风从上空吹拂而过,反射出建筑的倒影便随之波动。还有海鸟穿梭飞舞在建筑物间,而小型船舶、油轮与客船则在港口进进出出,描绘出白沬航迹。
仿佛梦想中的美丽世界。
边边子当然知道特区并非梦之国度。特区是近代史上少见进行如此激进开发的城市,都市的成长愈快速,内涵也会存有愈重度的扭曲。
即便如此,特区的景观依然令人向往。就连了解实情的边边子站在这里远眺特区都市的景观时,也会深信自己居住的地方是个特别的场所。
「好——棒!」
数十秒后,小太郎似乎终于理解自己眼中的景象,放声呼喊:
「好棒!好棒!那里好棒呀!哥哥!唔哇!唔哇!」
他甩着反射阳光的耀眼金发,用力地蹦跳,露出一股超越了感动的激动状态。
「小太郎,冷静。来,看得到那边与陆地连接的桥吗?我们等一下就要跨过那座桥进入特区。唉,那里啊,进去之后就会觉得没什么了。」
边边子手指着的方向架有一座与跨海大桥宛如双胞胎一般的桥。那是连接特区与本土唯一的陆路通道「黄昏桥」,无法得知命名者是有意或无意,但这座桥确实是人类与吸血鬼世界的分界线,连结白昼与黑夜的特区大门。
「这样啊,我们要进去那里啊!」
小太郎全身颤抖,是兴奋的颤抖吧!能让他如此雀跃,边边子觉得费心绕路有了价值。
边边子催促兴奋不已的小太郎,也呼唤次郎。
然而一回过头却发现次郎森冷的表情。虽然无法透过护目镜看见他的眼神,但他的嘴角却刻画出讽刺的自嘲。
「怎…怎么了吗?次郎?」
「……看来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
「咦?有什么问题吗?」
边边子想不出究竟会有什么麻烦事,不安地反问。次郎朝特区和「黄昏桥」的位置盯了好一阵子之后——
「那里布置了结界,我失算了。不过想想这也是合理的。」
「结界?你在说什么?特区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对于边边子质疑的口吻,次郎以冷酷的声音回答:
「是对人类毫无影响的结界,对大部分吸血鬼也不会有反应。但某种特定血统除外。」
「什…什么?特定的血统?」
次郎耸耸肩:
「就是『不受邀请者不得进入』的血统。平常结界虽然不会启动,但非常时期时就会张起结界产生反应,在香港时代是用来作为防卫线与包围阵的手段。」
边边子知道他提到的事。而后回想起——「奥得·康芬公司」设立时,「公司」与特区的有力血族基于彼此同意与相互协助的基础,在人工岛全区设置了结界。发动距今已有十年,只是由于不曾产生过反应,边边子也是在新进员工训练时才知道有这件事。
——但是,可是……
那道结界,应该是针对人类与吸血鬼双方都不承认的某种血统的预防策略。
边边子的脑海中闪过与那种血统相关的种种知识。
关于吸血鬼的民间传说根据地域差别也有所不同,其中有种说法是——「被吸血鬼吸血的人,死后会变成吸血鬼重生」。
然而这种民间传说也与其他民间传说一样,与事实有所差异。人类「转化」为吸血鬼并不是由于被吸血鬼吸血,而是因为「喝了吸血鬼的血」。当体内掺入吸血鬼的黑暗之血,人类的血便会由红染黑而转生为吸血鬼,所谓「Black Blood」,原本就是指会让人堕入黑暗生命之吸血鬼血液的意思。
可是,具有如同民间传说之能力的血统诞生了。
地点是香港。
最初的一名——也就是血统的始祖降生于世后,在极短时间内展现了其爆发性的增殖能力。这也理所当然,因为吸血行为对吸血鬼来说是维系生命的绝对条件,而吸血鬼又长生不老。换句话说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持续无穷尽地将同族带来这个世界。
更甚者,他们的感染能力不仅对人类,甚至对同为吸血鬼的种族同样有效。强大的古血接二连三地成为他们的奴隶,香港历经几千年保持的人与吸血鬼间的平衡顿时崩溃,这就是「九龙冲击」的开端。他正是导致现今社会情况直接原因的暗之异种。
特区是吸血鬼聚集的大都市。只要他们其中一人进入那里会发生什么状况?结果明若观火,清晰可见。不容许他们入侵——这就是「公司」自设立之初就订定的最高宗旨。
然而……
如今为阻挡他们入侵而设置的结界似乎会排斥次郎。
「咦…咦?……那是说……咦?」
头脑虽然已有所理解,但情感却跟不上思考的步调。即便如此,边边子仍然放开了小太郎牵着自己的手。小太郎感到奇怪,仰头看向边边子,她不带偏见的眼神跟刚才比起来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骗人……你们难道是……『九龙的血统』!?」
「——不是。」
「那……为什么会这样……那道结界是为了隔绝他们才设立的,『不受邀请者不得进入』是那个血统才有的特征!」
「我承认这的确是少见的特性,不过那并非是他们才有的特质。我身为渊源悠久的吸血鬼之末裔,许多民间传承乃以吾之血统为本。」
与紧张得脸色发青的边边子相较,次郎看来倒是一派轻松。
不敢窥伺护目镜下的眼神,嘴角也浮不出笑意,边边子吞咽唾液,像麻痹般无法动弹。
——联络……要联络总部!
与次郎他们接触后,回报概要给上级。虽说如此,因为手机没打通,结果只以电子邮件报告。若两人是「九龙的血统」的吸血鬼,就不是一介职员能处理的了。
——可是,要是往上联络……
「公司」对「九龙的血统」的基本态度就是歼灭,不可能有例外。而说到连对同族也相当神经质的协约血族,若是遇上「那个血统」就更不用说了。就连平时轻蔑人类的古血应该也会不惜余力地协助剿灭行动。
她不晓得次郎拥有什么程度的力量,但目前的他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当然,小太郎也不成战力,两兄弟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到万分之一。
——不……可是……现在不是同情他们的时候……!
边边子在尚为新进员工时,便不断被告知香港得到了怎样的下场。身为资讯有限的个人不该因为当下的私人情感做出草率的判断。不能这么做。但是……
「小边边,怎么了?」
还在状况外的小太郎开口询问。边边子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反倒是次郎先开口喊住了小太郎。
「过来这里,边边子带路就到这里为止了。」
「咦咦!?可是,哥哥……!」
「听话,不要让她困扰……边边子,看来我们在这里道别对双方是最好的。让我们回到各自的立场,请你完成自己的工作吧!不过我无法对你提供协助,也算是一个遗憾。」
边边子伫立不动。次郎苦笑,看来虽也有些嘲讽,不过却是一道有点困扰的柔和笑容。明明是跟刚才没什么两样的微笑,她却怎么都无法回以如同刚才的反应。
「可是——」
次郎不等边边子回覆,便往旁边一看,语气也转为钢铁般冰冷的声音。
「我们受她照顾不少,要是对她出手,我可不会视而不见喔?」
「……并无此意,我们的目的是你。」
新成员出现在展望台上,边边子吓了一跳,脱口询问来人身分:
「谁……」
现身的是一男一女。天气晴朗,女子却一身风衣,男人则套着只露出少许皮肤的工作夹克。虽没有夸张到像次郎撑着伞,却都同样戴着深色墨镜保护眼睛不受阳光侵袭。而他们之中无论哪一个,都散发出边边子在工作上所熟知的气息。
——吸血鬼!
边边子全身紧绷。
对次郎说话的是两人之中的女子,她身材高姚且体态匀称,光滑的秀发系在脑后,朴实无华的装扮更衬出她的英勇风姿。
「昨晚给你添麻烦了。」
女子对次郎说道,次郎则不悦地哼了一声。
BBB
「——目标已接触。」
收到部属的报告之后,巴德力克颔首说道:
「好,开始了!」
BBB
「是认识的人吗?」
「昨天搭同一艘船。」
「咦!那么跟镇压部队交战的就是……」
边边子不禁后退。「公司」的制服已表示出她的背景,在她们眼中看来,边边子自然是属于敌人那一方。
可是女子却对她毫不在意,对次郎展现亲切的微笑——
「首先报上我的名字,我叫凯丽·黄。很遗憾,我连自己身上流着哪种血统都不知道。我的黑暗血亲转化我没多久,就在那场战争中回归大地了。」
「是『断绝血统』——的吸血鬼吗?看你的名字……是香港出身吗?」
「算是。」
黄点头肯定。
并非所有在「九龙冲击」时转化的吸血鬼都属于「九龙的血统」。所谓「断绝血统」的意思是指失去了原本要加入的血族,不得不在没有任何庇护的状态下就投入了黑暗社会的吸血鬼。这类吸血鬼绝大多数没有属于自身的共同团体,只能流浪于昼夜交替之间,而黄正属于这一类难民之一。
「我想你应该早已察觉我的来意,但还是请你听我说。如今既然你与『公司』的员工分道扬镳,那就更简单了。如何?你愿意与我们同行吗?」
「等…等一下!怎么能——!」
听到黄的建议,边边子惊慌地插嘴。
遭到阻碍的黄瞪向边边子。边边子虽因恐惧而身体僵硬,但黄对她并不抱着敌意。
黄以嘲弄年轻调停员的语气说道:
「『公司』真是离情依依啊!他已经说要跟你分开,我邀请他同行是我的自由吧?」
「但…但是,因为……所以……」
「哼。那么,要一起来吗?不过我们会将你视为俘虏。」
「这…这个……」
边边子的言词支吾了。她的视线朝黄飘去,又瞄向跟她一起来的男人,再向次郎一看,最后视线又回到黄身上。
她渗出涔涔冷汗。
若是以普通的吸血鬼为对象,这种程度的交涉就是调停员大展身手之处。然而这个现场的交涉桌上,一方是可能为「九龙的血统」的吸血鬼,另一方则是已经与镇压部队互动干戈的吸血鬼。
她没有关于双方的任何确实情报,而只根据既有情况下判断,根本无法决定应采取的态度。再加上就这件事来说,不允许她做出错误的选择。如果出了纰漏,事件可能会发展成政治问题。压力大得胃都要穿孔了!
「……哥哥,你好像很受欢迎嘛!」
被周围的人当成雕像怱略在一旁的小太郎,冒出一句浅显却坦率的感想。
「不过我不怎么高兴。」
「不是可以写信跟九郎炫耀吗?」
「炫耀?这种事会让他捧腹大笑。」
次郎不满地嘟哝,接着看向黄。即使透过护目镜,也能看出他正射出倍感不耐的视线。
「如果你有听到我们的对话,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虽然非我本意,但我被怀疑是『九龙的血统』哦?诞生于香港的你,会打算与这样的家伙联手吗?」
「没关系。」
「话不是这么说,你去与那群人联手看看,保证会让你与全世界的血族为敌。」
「不会这样的。」
黄微笑说道:
「我只想招揽『你』假如你有那种血统,到时候我也会接受这个事实。先不论你带有哪一种血统,只因为是你所以值得信任,至少也是个讲理的人。」
黄所说的话包含令人惊讶的善意。次郎皱了皱眉——
「你还真看得起我。你是不是会错意了?我昨晚并不是要帮助你们。」
「我知道。你只是依自己的考量而行动吧?换句话说,即使必须面对拥有对吸血鬼战的万全装备的战斗部队,你依然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黄说完端正站姿,即便太阳让她眯起眼睛,她仍拿下墨镜面向次郎说道:
「我们是流浪的血族,本来就不在意血统这种事。请你加入我们,我们需要你的力量,而且我们也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同伴。」
在那瞬间,黄自傲地挺胸。
次郎的身体隐隐一颤。边边子焦急不已,却什么也不能做。
黄举止自然又不带威迫,仅是直率地细述双方的立场和利害关系,以及对这些情况的见解,同时暗示对双方有益的合作关系,并提出请求。而这些事原本正是边边子身为一名调停员所必须抱持的态度。
「同伴……吗……」
次郎以手支着下颚,表示出一脸感觉还不坏的模样,怱地又转向小太郎——
「小太郎,你觉得怎样?要跟那位姊姊一起走吗?」
「……!」
边边子吃惊地身体一缩。
嗯——小太郎形状姣好的眉毛往眉头一皱。以一双不带任何立场的眼睛笔直地看着黄。
黄的表情缓和下来,弯腰对上他的目光——
「我们的同伴中有个比你还小的女孩,你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她温柔地说。
小太郎注视着黄,接着突然回头看向边边子。
——啊!
边边子的心脏强烈地鼓动。
「那…那个……」
她猛然开口,然而却想不出该说什么。
边边子并非无能的调停员,相反地,她已经累积许多以她的年龄无法想像的经验。但她终究是「公司」的调停员,她说出的言词与提出的建议必须是身为「公司」调停员应有的言词与建议。一旦跳脱这一套框架,这个名为葛城边边子的十七岁少女没有任何能带着自信对吸血鬼提出的只字片语。
「那个……」
最后边边子还是别开眼睛,垂下了头。
「看来是定案了。」
黄耸耸肩。边边子甚至无法咬牙,仅能默默低头。
「那么我们换个地方吧,你似乎很怕阳光。总之就先与我们的同伴会合——」
黄说着便打算走近次郎,但跟她同行的男子却抓住她的手臂加以阻止。
「曾?」
「……虽然很难以置信……黄,我知道这家伙的身分了,他是『同族杀手』!」
「你说什么?」
黄讶异地睁大眼。次郎表情一抽挑起眉毛。
边边子则因为这个没听过的名词抬起了头。
——「同族杀手」——是吸血鬼杀手的意思吗?
另一方面,黄似乎知道这个名号。她询问次郎:「是这样吗?」
次郎并没有回答她。黄将他的态度解读为肯定,更显兴奋。
「真惊讶,我在当佣兵时就听过你的许多传闻,真是求之不得的战力。这么一来——」
黄甩开曾的手,跑向次郎。
此时,次郎忽然抬高视线。
「趴下!」
「什么?」
下一刻,砰地一声——黄的右肩中弹。喷起的血柱曳过半空,洒落于石阶上。
有别于愕然的边边子与小太郎,次郎与曾迅速动作。次郎拉住小太郎再抱起边边子,曾则背起被射倒的黄,各自翻越栅栏冲进附近的矮木丛。攻击仿佛追赶在后,石阶接连碎裂。
「怎…怎么了!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们被狙击了。」
「狙击……」
「应该是从远距离瞄准心脏射击。虽避开致命伤,但那恐怕是银弹,无法立刻回复。」
「怎么会……到底是谁……啊!」
边边子话说到一半便理解了。银制弹头,而且还是远距射击。能做出这些举止的对象,除了拥有对吸血鬼战特遣小组的镇压部队之外别无他想。
次郎藏身在矮木丛中窥伺周遭情况,边边子也环视周边环境。这时才注意到路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周围一带已经进行封锁。也就是说,不是只有刚才的狙击就结束了,镇压部队八成已经将这一带包围完毕。
「想不到大白天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能做到这种地步,『公司』还真强势。」
次郎低喃。听着他的口吻,边边子回想起他说过的话。
——「那么,你打算直接将我交给『公司』的镇压部队吗?」
不是这样的。边边子不禁伸手握住次郎的手臂。
「别误会!我并不知道他们会来!」
她情急地说着。只能这么说,在这情况下会遭受怀疑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次郎却以再当然不过的态度轻松地回应她:
「这种程度的事我很清楚。」
「可…可是……」
「我好歹也活了一百年,至少也看得出你究竟是不是不怀好心。」
「一…一百年!?」
这不就几乎是古血了吗?边边子哑然无语地对次郎重新评价。一身硬梆梆的红衣,配上奇怪帽子、护目镜与油纸伞……看不出来,实在看不出来。可是,那个两人组知道他的事,而且还将他说得像是什么名声远播的角色?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总…总之!如果你信任我,就把这里交给我吧!我去跟镇压部队的人谈谈,要是有调停员出面斡旋,对方应该也不会继续乱来——」
「不,很遗憾,但我想没有用。他们八成是尾随我们而来,当然也是在明白你在我们身旁的前提下设置了这个陷阱。」
「你说尾随……可是,我从今天一早就单独行动……」
「应该是发现后才跟到这里,没办法,毕竟太引人注目了。」
听他指出重点,边边子除了「呜……」之外也无言以对。次郎自然受到不少瞩目,而边边子本人跟小太郎混在一起之后也兴奋不已。她也想过身为一名带着吸血鬼的调停员应该怎么做,但结果也仅止于想想而已。
看着脸色乍青乍红的边边子,次郎露出苦笑:
「老实说我之前也盘算过,我已经料到镇压部队会张网等候,因此想到若跟他们接触时有你在会比较好沟通。我也有其他点子,但是那一方自昨夜的事件以来,已在我心中迅速失去信用……不,话说回来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是过于天真地信任他们才使我落得这个下场,这是我的疏失。应该在落得这番田地之前盯紧他们才对的。」
他的表情突然难看起来:
「不管怎么说,现在事情变得有点麻烦了——小太郎。」
「什么?」
「很遗憾,我没有力气带你强行突围,哥哥等一下会当诱饵将他们引开,你就趁那时候一个人冲出重围,办得到吗?」
「……那个……对不起,我也许办不到。」
嘿嘿——他含糊地笑了笑,次郎叹了口气。
「我…我——」
突地冒出一道声音,次郎与小太郎看向边边子。
——我跟你们一起走。
她想这么说。但是她却不能说,立场拘束着边边子。
次郎说自己不是「九龙的血统」,如果他真的活了一百年,应该就确实不是,因为那个血统最早是出现在十年前。
不过,那是次郎本人所说,无从保证其真实性,再说又出现这场攻击。冷静下来思考,即便是镇压部队,会在大白天正大光明地猎捕吸血鬼,怎么想也不寻常。他们会如此强行出击一定有理由。而且,没有比驱逐「九龙的血统」更为恰当的理由。
——我……跟你们一起……
不能说,还是不能说出口。
小太郎看着边边子的脸色,担心地出声呼唤:「小边边?」次郎也凝视着她,却说:
「谢谢你。」
「……咦?」
「如果你现在冲出去大喊:『吸血鬼在这里』,我们会很困扰,但你应该这么做的。承蒙你对我们兄弟的同情,十分感谢。」
「我…我没有这么想——!」
「唔,总之我们要立刻逃脱,对镇压部队请不必有所隐瞒,不用包庇我们,懂吗?」
边边子哑口无言。次郎的说法虽仍带嘲讽,但语气却显示出对边边子立场的忧心。他不但看穿边边子内心的纠葛,也忠告她别做傻事。
「咦——还是要跟小边边分开吗——?」
「你这孩子又在抱怨什么?好了,快走。」
次郎用拳头钻起弟弟的额头,小太郎鼓起脸颊说:「知道了!知道了啦!」然后偷偷摸摸地要离开矮木丛。
「——小太郎。」
「嗯?什么事?哥哥?」
「一路小心。」
小太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满面笑容:
「嗯!」
他精神奕奕地点头——接着直接转向边边子。一张耀眼的笑脸跳进边边子的眼中。
「小边边,下次见!」
然后踩着令人担忧的步伐钻了出去。
边边子在内心强烈的挣扎下,目送仿佛出发去玩躲猫猫般远去的娇小背影。
此时,远方传来枪声。
边边子摒息吞声。小太郎应该也听到了,悠哉的步伐慌慌张张地快跑起来。
——这样……好吗?
她自问,却得到三种回覆。
一个是——好…一个是——不好。
不过,其中最大声的回覆却是——没办法。然而这道回覆却以边边子不曾想像过的力道深刻地刺伤了她。
——我……
自己是在这种时候说声没办法,就能接受这一切的人吗?
边边子不自觉地渗出眼泪,身后却传出一道声音:
「别露出这种表情,我们真的很感谢你。」
「……次郎,我——」
她一转头便倒吸一口气。直到刚才都还在这里的次郎已经消失无踪。
他也走了。
「怎么这样……」
枪声再度响起,次数更开始逐渐增加,而且缓缓地集中在同一位置。
——这样……
「这样……好吗?」
独自留在矮木丛中的边边子懊悔地咬紧牙根。
BBB
「啊——这样不太好吧!有点悠闲过头了。」
次郎转着油纸伞在公园的树荫之间走动。
引开敌人后自己大致上也打算逃走。可是体力下降得比他预料得严重,相对的,镇压部队的行动却很周全。虽然昨夜并非如此,但来到第二轮的战场之后,他们也已经以相应的准备与觉悟加以面对,行动毫无犹疑。
「在这里!」
才听见声音,次郎隐蔽的矮木丛便遭枪弹射击。
「……出乎意料优秀的对手。」
声东击西扔出油纸伞,伞面立刻变成蜂巢状。他从遮蔽物冲出一瞬中断的火线空隙,压低身体企图一鼓作气狂奔,但是……
「唔哇,糟糕。」
失去油纸伞的次郎立刻沐浴在阳光的直射下,冒起了白烟。恰好成为一个醒目的指标。
话说回来,还真痛。
「痛痛痛!日本的日照有这么强烈吗……」
枪弹再次飞来,却是从与刚才不同的方向。
躲不过而挨了两三发。虽非银制子弹,却仍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只要认真起来,这只是无须在意的小伤,如今却得忍耐,加上身处太阳之下使得回复更为耗时,真是雪上加霜。
虽然这么说……
——对方还真是得意忘形啊!
次郎的嘴角浮现冷笑,现出嘴里的獠牙。
他有办法。
虽然目前是这副德行,但次郎若打算认真相抗还是逃得掉,就算要逆转形势也行。而且他不认为自己出手攻击还会输。事实上他若有意愿,将他们一人不剩地杀光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种举动会导致他必须打破一个禁忌。
他希望避免。
「……唉,无益的杀生只会残留差劲的余味。」
而且次郎目前还不想与「公司」正面为敌。
他虽然不满镇压部队的作法,但他们并非「公司」的全部。「公司」本是为了「人类与吸血鬼共存」而运作的组织。
昨天晚上他认为这个资讯看来并不可信,然而他现在不这么
想了,毕竟那组织遗是会雇用像边边子那种滥好人员工,既然如此,自己愿意稍微试着相信那个组织。
因此,反击的备案驳回。虽说如此,在这情况下投降又让他心有不甘,也很不光彩。
「好,至少要逃到没办法再逃为止,这么简单就被抓到实在有损我族血统的名声。」
他在绝大部分想要整人的心态下做出决定。当他订定对战方针,前方随即出现两名身穿战斗服的镇压部队队员,他们似乎埋伏已久,立即举枪朝逼近他们的次郎开枪。
「小意思。」
次郎用尽全力向上跳跃,红衣在高空中飞舞飘扬,越过两人头顶。
可是他并未确认前方——也就是两人身后着陆点的状况。
那里有一座喷出潺潺清水的喷水池。
「啧。」
就在五分钟后,次郎被镇压部队逮捕了。
BBB
另一方面,当小太郎的哥哥因失足踩进喷水池而昏头转向时,小太郎幸运地逃脱了包围网,虽说多亏次郎的声东击西发挥最大限度的效果,不过他本来就是捉迷藏的高手。
只是,小太郎的缺点就是一旦突破包围变得安全无虞,便会顿时失去紧张感。横滨街道的诱惑重重,更何况在他看来更是好不容易才抵达的异国之地。他着迷地盯着街角的花圃,在当地土产店里爱不释手地东摸西碰,贴在西餐店的窗外垂涎三尺,尽兴地逛起大街。
追着路上发现的小猫跑进小巷,当他的追逐戏码与格斗迈入尾声抱起小猫时——
「哎呀。」
他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成为标准的迷路儿童。
「耶?这里是哪里?」
他东张西望看着四周,完全搞不清楚当下所在的位置。手上的小猫趁隙跳到地面拼命逃跑。小太郎心一慌还想跟着追上去,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总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话说回来,哥哥没有提到任何关于逃掉以后要做什么的事。」
既然这样,去追小猫也没关系吧?虽然他内在的声音如此低语——
「唔,不行不行,现在不是玩耍的时候。」
他甩开诱惑。若非这时正巧处于一场痛快玩乐之后,以他孩子气的性格说不定就会欣然接受这个主意了。
那么……该怎么办呢——小太郎双手交叉抱胸想着。
小太郎相信哥哥很厉害,所以只要乖乖地等待,哥哥一定能找到自己。不过是一时之间走失罢了,不需要惊慌失措。
不过,有件事让他很挂心。
「现在是白天——」
他仰头望向晴朗青空,「嗯——」地现出一脸难色。
哥哥厉害得不得了,可是一碰到阳光就弱得可以,加上又刚落海,今天从早上开始情况就非常不好。在客船上看起来游刃有余的哥哥,这次说不定会被坏人捉住。
「要是这样,我得去救哥哥才行!」
他下定决心握紧拳头。
该怎么救、或者连他在哪里都不晓得——这类困难的事情就先放一旁,至少他的心意毫无虚假。虽然有点坏心眼,不是普通的严厉,却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哥哥。在哥哥有危难之时挺身而出,这是身为弟弟的义务!
首先必须了解哥哥的现状才行。可是,要怎样才能知道呢?他不晓得具体的做法。
「……嗯……」
小太郎双手在胸前交叉,开始绞尽脑汁。
就在此时——
「唷!看来你平安无事呐!」
「咦?」
往后一看,是刚才两人组中的男子——曾。他肩上扛着失去意识的黄,由于是遭到银制子弹的狙击,肩膀的伤口仍持续渗血。
「唔哇!好像很痛……大姊姊不要紧吗?」
「死不了。对了,只有你一个人?你哥和『公司』的女人怎样了?」
「我们分头逃走,跟小边边也分开了。」
「……所以,只有你一个人吗?」
「嗯。」
小太郎老实地点头。
曾眯起眼睛,仿佛估价般扫视小太郎全身:
「……无处可逃吗……」
自言自语地低喃——
「既然如此就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我们同伴那里。」
「真的?啊,可是我……」
「怎么了?担心哥哥吗?那么更应该和我来,危急时刻我们也会伸出援手。」
曾的说法让小太郎脸色一亮:
「可以吗?」
「嗯,黄似乎非常中意你哥哥。我也……从很久之前就对你哥或你都很有兴趣。」
曾如此说着,别有用意地露齿而笑。「对我?」小太郎吃了一惊。
此时——
「……我也可以同行吗?」
一道声音突兀地冒出来,「小边边!」看到边边子出现,小太郎高兴地叫喊。
曾一脸意外地盯着她说:
「……我们会把你当作俘虏对待哦?『公司』的人?」
「我知道。」
对于曾的话,边边子以迷惘已扫除一空的表情点头。
曾露出獠牙,现出吸血鬼才有的狰狞笑容:
「很好,我这就为两位带路。欢迎加入我们流浪的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