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望月——这个名字似乎很难念。
她虽已不知重复念了多少次——望月、望月——至今仍会咬到舌头。她似乎也不太喜欢自己的发音,将嘴噘得半天高,闹起了别扭。
平常喊次郎就可以了,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想学会念他的全名,虽然噘嘴闹着别扭,但是在次郎没看到的时候,她还是反覆练习着。
有一次,她询问次郎关于「望月」在他的祖国指的是什么意思。
次郎解释完,她便满面生辉。
望月!
她好像相当喜欢这个解释,在那之后练习得比以往更加热衷。
虽然没有对她说,不过次郎喜欢看她蹩脚地念着「望月」。
望月·次郎——当她喊着自己名字的时候,那副吞吞吐吐又大舌头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是既奇怪又惹人发笑。
伦敦。
浓雾密布,以石材构成的古都。
云上月蒙胧,瓦斯灯的光芒也不敌暗夜的漆黑,世界仍在无知与民间的传说中幸福地浅眠,尚未苏醒。
身为海军士官,赴任异国之地,有个决定他未来人生的邂逅正等着他。
那时次郎还是人类:那时她也还在身旁。那时未来在目眩神迷的另一头无限开展,那时他也相信这将持续到永远。
不需任何人口耳流传,一切都记录在世代相传的血统之中。
在那个时候。
BBB
这里是隶属「公司」名下,遍布横滨的建筑物其中之一的房间里。
房间里传出充满幸福感觉的打呼声。
打呼声的主人位于房间中央,以坐在椅子的状态下双手双脚受到捆绑,但他非但不觉得不自由,甚至还沉沉地熟睡着。
「……醒醒。」
「……呼呼……」
「……给我醒过来,吸血鬼!」
「……不必了,所以我说叫我『次郎』就好……啊,你看,又咬到舌头……呣嗯……」
「…………」
次郎一脸幸福样地傻笑着。
巴德力克僵着褐色的脸。身旁的部下询问:「要记录吗?」他则不情不愿地点头。在讯问前就讲梦话自己爆料的吸血鬼也真是稀奇。
「……次郎……啊?哼,原本是日本人吗?也好。醒来!次郎!对自己目前所处的状况稍微有点紧张感如何?」
「呼呼……」
「……听清楚,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不管你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可能轻易逃掉。我们都抱持必死的觉悟,并了解风险有多么庞大才来面对这个任务。」
「嘶呼……」
「……就算你有任何企图,我们都一定会加以阻拦。就算这副身躯倒在吸血鬼的凶刃之下,我们镇压部队全体队员都会一心一力阻止第二次的『九龙冲击』——」
「……呣嗯?啊……真是的!不可以,不是昨天才让你吸过吗……啊啊……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家伙呐!呵呵呵……」
「…………」
巴德力克双肩颤抖了一阵子,转身告诉部下:「拿水来」。
他转开部下递来的保特瓶瓶盖,将大量矿泉水灌在次郎头上。
嘶嘶……白烟冒出。「噫呀——」次郎宛如尾巴着火的野猫一般扭动着身子。
「发…发生什么事了!啊!这里是……啊……镇压部队!……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被抓了。大家早安!现在的时刻是几点了呢?」
「……傍晚六点十分,快要日落了。」
「那现在就还没日落嘛!唉——真是的,妨碍睡眠不是对待俘虏该有的方式吧?而且还是连续两个晚上。」
次郎摇头晃脑甩出水珠,其中一滴飞到巴德力克脸上,他终于扬起粗声:
「给我适可而止!明明是个俘虏还从大白天熟睡到现在!」
「这又是一句欠缺常识的言论。吸血鬼在白天睡觉是自然的定律,真看不出你还是个对吸血鬼战的专家呢!」
「搞清楚状况再开口!我们可是连古血也不敢轻视的『公司』镇压部队,竟敢在我们面前摆出那种一派轻松的模样……再说你身为被我们拘禁的吸血鬼,居然敢呼呼大睡,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嗄!?」
「胆量很大吧?会像我这样的一定是来头颇大的吸血鬼,不能掉以轻心哦。」
「这种话不要自己挂在嘴边,混蛋吸血鬼!」
「Fucking Sucker?」
次郎装出被下流言词惊吓的模样,可是刻意过头的表情反而更惹毛了巴德力克。
两名在巴德力克身后旁观代理队长讯问过程的部下,一脸不安地彼此相望。代理队长虽是优秀的指挥官,却不擅于应付这种场面,脑中在想什么总是直接写在脸上,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或坏事。
不晓得是否感受到部下的担忧——「总之!」巴德力克清了清喉咙再次警告:
「若你以为还有随时能够逃出去的余力,那就让你认清事实吧!我们已经知道你怕流水与阳光,对圣经、十字架也很弱。啊,对了,大蒜也不行。而且不只这间房间,这栋建筑物全部都已经以抗吸血鬼物质加以封印。给我听清楚,想逃是不可能的!」
巴德力克说着,还得意地哼声。那一嘴超出必要程度的挖苦口吻,似乎是来自昨晚受辱怀恨的报复。次郎失落地回答:「我知道。」
吸血鬼依血统不同而有不同的弱点,因此掌握对目标个体有效的抗吸血鬼物质是对吸血鬼战的基础。因此在公园逮捕次郎之后,没给他任何对话的机会便当场一一实验。
「唉,我们也想不到你竟然对事前准备的所有抗吸血鬼物质都有反应,真是没看过这么劣等的血统。」
「哼,姑且不论你类似拷问的行为,对人权的侵害也非常严重,明显违反国际法。」
「哈哈哈!恕我孤陋寡闻,没听过人权也适用于吸血鬼。另外,国际法才不管吸血鬼的血统为何,只要一经发现就是处以钉桩之刑。」
「真是个讨厌的时代,真怀念充满爱与浪漫的歌德恐怖风格。」
「这个时代会欣赏那些的,也只剩那些有怪癖的家伙了吧!从那次事件以来——」
当巴德力克讲到最后一句话时,语气随之产生变化。次郎敏感地察觉对方的改变,不再故意激怒对方。
「……再确认一次,你宣称与那些难民没有关系。」
「正是如此。」
「你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就跟我被捕时告诉你们的一样,他们是『断绝血统』的集团,类似领导者的女性名叫凯丽·黄明明已经无处可去却被『公司』到处追赶,是一群可怜的难民,令人忍不住对他们掬一把同情泪啊!」
「关于他们的计划、藏匿场所、人数与装备……」
「不知道。话说回来,这是对昨晚恰好遇见的对象能滔滔不绝地回答的问题吗?」
「……关于构成人员的个别血统……」
「就跟你说不知道了。我不会说谎,也没必要。」
次郎与巴德力克无语地互相大眼瞪小眼。
取下次郎的护目镜后,以巴德力克为首的镇压部队便都戴上半透明的眼罩。吸血鬼之中有的能以视线催眠人类,眼罩就是应对的装备。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与你接触,甚至想邀请你成为同伴?」
「啊啊,真的很可惜!当初要是跟他们走,现在就不会被关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被肮脏的男人讯问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你不知道他们的事,也说得出自己的来历吧!」
「这部分我也应该说过。我是从乡下来的吸血鬼,事实上我们也是『断绝血统』,如今血族中只剩下弟弟而已。」
次郎很干脆地回答——虽然撒了一些谎。
巴德力克板起一张臭脸——
「关于……你弟弟的去向。你不想知道吗?」
次郎脸上的表情立刻消失。
「给你一个警告。」
他以一股从刚才的轻佻口吻难以想像的冷酷声调说着:
「倘使舍弟遭受危险,就算分离很远我也能够察觉,请绝对不要对他出手。」
「出手又如何?就凭你这个模样?」
「『我说,不要对他出手。』」
那是令人不禁颤抖的声音。
即使配戴着眼罩,巴德力克仍感到毛骨悚然而本能地别开目光。
拘束绝对牢靠,对方不可能抵抗。即使如此确信,他却仍觉得背脊僵冷。无论对方目前状态如何,与吸血鬼同处一室就很恐怖。那是直接刺激人类生物本能的恐惧感。
部下们似乎也感受到相同的恐惧。两名部下不禁举起手里的冲锋枪朝向了他,巴德力克举手制止两人。
「……对我们提出警告没有意义,你要警告的是那些家伙才对。」
「你说什么?」
「你的弟弟与他们接触了,跟你们同行的调停员也和他在一起。」
「边边子?」
意想不到的情报让次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说:
「为什么又……我和她确实已经分开了啊?」
「谁知道,我还想问你呢。确实,关于这次的作战事前没有时间与调停部取得协调,虽然如此,那仍不是调停员该有的行为。他们将现场弄得秩序大乱虽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次并非能够袖手旁观的问题。」
巴德力克愁眉苦脸地抱怨。他最后的话并非针对次郎,而更接近自怨自哀。
「两人所在的地点呢?是黄的同伴所在的地方吗?」
「是啊,刚才总算查出了地点,在中华街。接着马上就要展开攻击,把你叫醒是为了希望能多获得一点资讯。算了,看来是派不上用场。」
听到要进行攻击,次郎脸色大变。
「那两人——!」
「我知道。我们也会抓住你弟弟,但不会对他施加不必要的伤害,至于那名调停员女孩也是,再怎么呆也是同事,我们的目的从头到尾只有那些家伙。」
巴德力克压抑着情绪,给予次郎明确的保证。然而次郎仍无法接受。
「……我不懂。我能够理解『公司』不希望让来历不明的血族进入特区的考量,这个就算了,但是为此居然不惜酿成市街战……像这样子引发更大的骚动不是本末倒置的行为吗?『公司』不是为了使人类与吸血鬼能够共存而成立的组织吗?我也无法理解与人类缔结协约之吸血鬼血族的反应。定居在特区的吸血鬼对于同为吸血鬼的难民们的求助,难道就这样默默地见死不救吗?」
巴德力克没有立刻回答次郎的问题。他只是闭上眼,侧身烦恼着是否该说出口。
沉默了一段时间,巴德力克终于面对着墙壁开口:
「……特区中已经容纳了太多难民,无法继续接受吸血鬼进入,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企图偷渡入境特区的吸血鬼只要一被发现,就会遭到拘禁并驱逐到特区外部,这就是镇压部队平常执行的业务。」
「就算这么说……」
「没错,就算这么说,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我们也遭到协约血族的再三抗议,即便在『公司』内部也有不少反对者,调停部就是反对最剧烈的……哼,与吸血鬼交情亲密,也会产生移情作用。明明对现状无计可施,却光吵着要救援难民。」
巴德力克不吐不快股地解释,可是他的表情却流露出严苛的自我戒律。
他明白特区整体,包括调停部的来龙去脉。不止是自己所处的部门,他也很清楚其他部门认真处理工作的立场与感情。他为了清楚地分别各自立场而保持自律。因此虽一边咒骂调停员出面干扰,却仍守护着边边子的安全,这个态度就是他自律的表现。
次郎也能感受他的心情,却因此而更不明白——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呢?我只跟他们聊过一阵子,但以他们的遭遇来说,对人类的敌意却难以想像的少。也许只要这边开放门槛,他们也会表示出非常配合的态度,难道真的没有接受他们的余地吗?」
巴德力克绷紧了脸沉默不语,随后又面有难色地开口——
「有。如果附上条件,也许有可能。」
「那么——」
「他们之中潜藏着『九龙的血统』。」
次郎一时愕然。
「开玩笑的吧?」次郎低喃。可是只要看着巴德力克的眼睛就知道这并非谎言,也不是玩笑。次郎不禁为之悚然。
「这个情报很肯定吗!?」
「不会错的。他们在前来这里之前曾待过柬埔寨某地,而那里有一人已确认是『九龙的血统』原本是普通的农民,才刚被转化三天。是他们留下的饯别礼。」
「……怎么会……」
「相关单位为之震撼,到处置完毕为止出现二十五名死者,其中十八名是来自金边政府军对吸血鬼部队的队员。目前我们的人正飞往现场,当地的二次感染者应该是零,老实说这几乎可说是奇迹。那个地方自『九龙冲击』之后,在培训对吸血鬼部队上做得很彻底,所以才会有这种奇迹。」
巴德力克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脸上明显焦躁,他是对吸血鬼战的专家,正因为如此而更有实感——现状处在多么危险的情况。
「我并不认为他们全部都是『九龙的血统』。因为若是如此,他们早就毁灭了。然而,因为已经接触一段期间,也只能判断他们全部都是。即使没有十足的确信,也必须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结论就是没有重新考虑的余地。次郎惊讶地合不拢嘴,他十分清楚「九龙的血统」所拥有的危险性——亲身经历。
「月亮已经快要出来,没有时间了。今晚是满月,你该知道他们的血统在满月的时候能发挥最大程度的力量,我再问你一次,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没有。」
巴德力克点头回应次郎的答覆。接着就如他所说「没有时间了」,转身离开房间。
「等一下!请让我与你同行!」
次郎大喊。巴德力克一脸讶异地回过头:
「我不会接受你的帮助,这是要以人类的力量解决的事件。」
「这是请求。他们的力量在满月之夜真的会大增。这不是能有多少人存活的问题,他们即使当场被转化也会成为强大的威胁,若是要讨伐最初的吸血鬼,以你们早上使用的那些装备与人数都无法应付!」
「……所以才要进行奇袭。不要小看人类,吸血鬼。」
抛下这句话,巴德力克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的次郎则咬牙切齿地磨着牙。
有名男子正等着从房间出来的巴德力克。这名阴柔的男子拥有一头紫色的头发,他是监察部的赤井铃介。
「……干得真是漂亮。」
「你指什么?」
「就是白天公园的那件事啊——上级勃然大怒,光是要封住横滨市政府与媒体的口就得洒出大笔金钱,而且还没有成果。你打算怎么解释?」
看到钤介露出的讪笑,从刚才压抑到现在的巴德力克顿时爆发。
扯住胸口将对方压在墙上,慌张的部下连忙想要阻止——
「少啰嗦!」
却在巴德力克一喝之下停止了动作。
「……还真粗鲁。」
「给我听着,铃介。我不会说什么『给我到现场去』这种话,也没有轻视你的工作的意思,但是我还是要说几句话。上级的心情怎样干我屁事!去告诉那些大人物们,那些烂屎我们会处理,就算是遍地烂屎,我们也会处理得干干净净,这就是我们工作。所以,要嫌烂屎臭,就捏紧你们的鼻子;不想吐得直发抖,就塞好自己的鼻孔!」
巴德力克瞪大野兽般的双眼,一口气骂个痛快。
他知道。
他对上级的立场也非常感同身受。
社会上并不承认吸血鬼的存在。他们会说「怎么可能」,不承认近在眼前的人工岛上挤满一群吸人血的怪物这种荒谬的事实。他们会说「反正应该不会有事」,不承认只要有一名「九龙的血统」亮出獠牙伤人,就能让他们坠入如同香港地狱的可能性。
为了让他们拒绝想像的可能性不成为现实,因此才有「公司」的存在。在一派悠闲的世界与如履薄冰的现实之间,上级必须在没有坚强后援之前提下为组织掌舵。巴德力克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但是,有时他仍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什么?有时就连这种事也弄不清楚,却还是不禁气愤难耐。
铃介平静地面对连杀气都冒出来的巴德力克。他双眼冷冽地眯起,嘴唇一弯,浮现令人感觉不舒服的笑意。
「小巴德,真低级。」
「……呿。」
巴德力克咋舌,放开了铃介。他与钤介虽已是很久的交情,但是他至今仍然无法看透这个男人的本质。
「……等一下就要出动了。」
「等候支援如何?只要跟协约血族说一声,就会有超强的古血参战唷。」
「这是我们的问题!」
「不必这么坚持吧?在香港那时不也是人类与吸血鬼一起战斗吗?」
这是事实。巴德力克虽没有参与那一场圣战,但也知道当时曾与吸血鬼共同作战。
他们大都不顾性命全力战斗,却在战争结束后被自己救出的人类驱赶至黑暗之中。这是绝对不能公诸于世,但的确曾在解放香港的战争中被执行的战略。
痴人说梦——巴德力克这么认为。在穷途末路的绝望中,仅仅在短暂的一瞬间跨越了种族藩篱的梦想,注定要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现在的特区也一样。这个地方只有烂屎一把的现实。
巴德力克甩甩头,迈步走出去。
「……可惜时机不对。要是我们失败了……之后就交给你了。」
「真悲壮呐!啊,对了,我可以去看看白天捉到的吸血鬼吗?」
钤介的请求让巴德力克停下了脚步。
他投出讶异的眼神——
「监察部找吸血鬼做什么?」
「小小的公事。」
说完便现出一个狭长的硬铝合金箱。铃介发现巴德力克愈来愈疑惑——
「监察部也是有不少烦恼的。」
铃介嘴上虽然笑着,眼睛却映出无从解读的暧昧表情。巴德力克虽然感到有些在意,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不要做出粗暴的举动。」
「耶?真意外,讨厌吸血鬼的小巴德竟然这么说。」
「他没有抵抗的意图,发言内容姑且不提,他的行动极其理性。这本来应该是要交给谍报部处理的吸血鬼类型。」
巴德力克只是诚实地陈述他的感觉。他白天时就看穿次郎不会攻击包围网,而是挺身当诱饵让弟弟逃掉。捕捉他时也察觉只要次郎有意,他仍能继续抵抗。再提到昨晚的事件,他虽然加以干涉,却也看不出敌意。在这些过程中即使遭受种种阻挠,次郎也不曾对人类露出獠牙。对一名拥有强大力量的吸血鬼来说,这实在是异常友善的态度。
「另外,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虚弱,但这不会改变他是一名强大吸血鬼的事实。别忘了他在客船上的样子。」
「看来是这样。你听说了吗?他好像在那之后就跳进了海里,当他靠岸不支倒地时,被那个调停员给捡走了。」
听到铃介的情报,巴德力克「哈」地一声奚落似地笑着说:
「是谣言。我已经确认他对流水没有抵抗力,要是真的落海不可能还活着。」
吸血鬼的存在,建立于自身所拥有的血,不论是特殊的能力或弱点,全都是依据血而产生。只要拥有害怕流水的血统,这个弱点就绝对不会有错。
「要是努力地游,说不定办得到喔?」
「真要办得到,少说也得要拥有古血或始祖那样等级的能力才有可能。除非那家伙是真正的怪物——」
痴人说梦——巴德力克在心中想着。
接着他不再理会铃介,快速地召集部下之后便迅速离开了走廊。
跟在巴德力克身后的部下临走前还向铃介致歉,铃介态度大方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跟上代理队长的脚步。
「……真是钻牛角尖。」
目送巴德力克的背影离去,铃介露出狡猾的微笑。
「算了,我就以我的方式来进行吧!对不起啦,小巴德,我不会做坏事的——」
2
「就是这样。拉开翅膀,朝这里吹一口气……你看,做好了,鹤!」
少女摒息观赏着眼前从一张纸摺成纸鹤的过程。
「……『侏儒』?」
「是『鹤』,『tsuru』。广东话的发音好像是『hoka』?还是『hokka』?记得普通话好像是念作『ㄏㄜˋ(he)』。」
「俄语叫做журавлиным。」
「我说小太郎啊,姜不可能懂俄语吧?」
边边子与小太郎的对话让少女——姜愣了一会儿,随后她猛然把脸靠过来,握起粉嫩的小拳头比出了食指:
「One more。」
「啊……什么嘛,懂英文啊——那,咦咦?还想要吗?」
边边子跟她确认,姜露出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眼神频频点头。
接着边边子盯着摆在桌上五颜六色的摺纸,有小娃娃、帽子、帆船与气球。虽然边边子对不用花钱的游戏很拿手,但点子也快用完了。
「小太郎,你知道还能摺什么吗?」
「我会摺纸飞机喔!哥哥教我的。」
这次换小太郎摺纸飞机,姜似乎特别喜欢纸飞机,笑着追逐在房间里穿梭的纸飞机到处奔跑。在她充满尊敬的眼神下,小太郎也是一脸得意。
边边子等人现在位于横滨的中华街,一间尚未营业的餐馆二楼。
房间里有几张朱红色的圆桌,每张桌上都反扣着椅子。建筑物本身也很古老,竹制的隔板与墙上的挂轴都看得出修整的痕迹。不过由于也兼用于居住使用,所以空间十足。据说是黄过世的战友所留下,难民们如今便潜藏在这间店中。
「真令人吃惊。」
黄从楼梯走上来。她手上的茶盘里放着茶杯与茶壶,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闻得到乌龙茶传出的温润香气。
姜喊着:「黄姊姊!」冲到黄身边抱上去。黄为了避免茶溅出来将茶盘往头上一举,同时一脸好奇地看着边边子:
「她是个怕生的孩子……居然一下子就这样黏着你不放,真不愧是调停员。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呢?」
「什么手段……只是……」
「摺纸!」
小太郎精神饱满地喊着,又射出第二架纸飞机。抓着黄的姜眼睛一亮,转身追起纸飞机。不过小太郎似乎一时失手,纸飞机钻过敞开的窗户,飞向中庭的空中。
「啊——!」
姜慌忙冲下楼梯,小太郎嘴里说着:「哎呀」,搔了搔头——
「还不快跟上去。」
边边子催促着,于是小太郎也跑向楼梯。
「啊……要帮我留点茶哦!不可以全部喝光喔!」
「我知道啦,不用担心这种无聊事。」
边边子头痛地看着小太郎离去,黄则一脸苦笑,坐到她坐的桌子旁。
——唔,似乎有点紧张。
边边子察觉自己似乎有点紧绷,不过她可是一名调停员,要是害怕与吸血鬼进行对话,就什么也不用做了。
「伤口不要紧了吗?」
「嗯,正好有血送上门来。」
黄在茶杯里注入热茶,露出了獠牙。她在看到边边子身体一僵后笑出了声:
「别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啦!有个大白天就醉醺醺的男人,只是让他睡一下罢了。他现在应该已经在路边醒来,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吧!」
还真难喝呐——黄一副没事的样子说着。
「居然袭击人,果然……」
「真抱歉,我们买不起高价的血袋,我们平时都很忍耐,但受伤时就请你暂时无视吧!」
黄将茶杯递给边边子,她道声谢便接过来。
「在特区吸血违法吗?」
「……不,特区默许吸血,唯一的条件是绝不能对人体施加伤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他吸血?」
「咦?」
「我是说望月次郎。他真可怜,看起来一副凄惨的样子,只要让他吸血就能复原吧!」
「咦咦!?……不…不是!这种事……我只是……!」
从未想到这一层。黄一脸讶异地看向手足无措的边边子——
「让他吸血会不好意思吗?真稀奇。若是感到厌恶还有话说。」
「可…可是会被咬耶?」
——也就是说,以嘴巴……
对照面红耳赤的边边子,黄则一派冷静。
「也不错啊,回报就是能得到极度的快感,不觉得比做爱来得省事吗?」
「也…也也…也许真的是那样没错啦……」
被吸血时会伴随强烈的快感。那是接近性爱的感觉,对肉体影响不大,但会产生精神上瘾的现象。知道被吸血也不会变成吸血鬼的「公司」员工倒是有不少人沉溺在这种快感中。
「所以在『公司』内部……尤其是接触吸血鬼的机会较多的调停员中,更是严厉禁止让吸血鬼吸血。」
「什么嘛,真无趣。」
「再…再说!你也听说了吧?次郎是那个……」
「啊啊……」
黄了解她的意思,啜了一口乌龙茶说道:
「你弄错了,他不是『九龙的血统』。」
「……你知道关于次郎的事吧?记得你们说他是『同族杀手』。」
「只是传闻。」
黄仅简短地回答,便不再说些什么。边边子想问出详尽的细节,黄却扬起刻意捉弄的笑容,就是不告诉她。
「你应该也听过一些传闻,他在这个世界应该很有名才对。」
这么说来,次郎自己也说过他是渊源悠久的血统之末裔。那时并未详加思考,难道他是来自某个有名的血统?
边边子如此一问,黄则以默认两可的态度加以否定:
「他的血统确实很稀有,但说到底有名的是他本人。」
「……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边边子捧起茶杯,挑起双眼畏缩地询问。虽不曾听闻「同族杀手」,但听起来十分不祥。
黄也看穿边边子的推测——
「没错。」
她以暗示的口吻回答:
「如果在事前让他吸血,他应该能轻松突破白天时的包围。」
「怎么可能?你是说次郎吗?」
「事实上,昨晚他的气势压倒性地超越那群人。」
「不好意思,我无法轻易相信,镇压部队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对吸血鬼部队喔?」
边边子露出表情复杂的客套微笑回应。虽然自己的说法遭受否定,黄也无所谓地说:「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看来似乎不打算再透露任何事。
边边子转换话题,其实她更在意黄这边的事。
「……黄。」
「怎么了?你干嘛一脸严肃?」
「你白天时在公园说过,就算次郎属于那种血统,你
也会接纳他。」
「我是说过。」
「那是真心话吗?」
「是真心话。」
边边子瞪着黄,黄也回瞪边边子。她是认真的。
「这是危险的想法。」
「也许是。」
「『公司』不会承认他们。不只我们,事实上不论是哪个血族,只要与他们有关就绝不会被认同,而这也是正确的判断。你应该知道他们的感染力吧?只靠吸血就能将人转化,变成与吸血鬼相同的血统。如果放过他们的存在,世界就会毁灭。这不是开玩笑的!」
「…这道理我懂。」
「既然如此——」
黄抬起手打断边边子刚起头的话。她的目光飘向远方,举起茶杯开口说:
「『断绝血统』是十分悲哀的事。能够自力更生的就算了,若办不到就只能服从其他血族寻求庇护,下场也很惨。能被接纳最好,不过大致上都会被毫不客气地使唤,最后没有价值了就被抛弃。我在母国也频繁地在数个血族间流转,最后还是找不到归宿。所以才会以特区为目的地。这也不是什么悠闲的旅程,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来到这里之前还是有两人连理由都没留下就离开了。」
黄淡淡地说着。毫无起伏的话语中,流露出无法隐藏的愤怒与哀伤。
她合眼,又睁眼,继续说道:
「无论是吸血鬼还是人类,到最后都一样。人类恐惧吸血鬼而加以迫害,吸血鬼也因为恐惧『九龙的血统』而迫害他们。我们与那种血统的吸血鬼是在这个连锁最下层的同伴,都是被所有人舍弃的……同类。」
语末,黄既疲倦又自嘲地作了总结。
来到这家餐厅之后,边边子才逐渐了解她的背景。他们的数量大约有二十名,半数是持枪械的武装男性,但剩下的半数则是老人、女性与孩童。虽说全都是吸血鬼,却有形形色色的血统,这是一个由「断绝血统」聚集而成的团体。
率领这个团体的黄如此说着,话语中拥有「公司」的应对手册无法加以衡量的沉重。
然而,边边子说:
「不,你错了。」
「……你说什么?」
黄的声音掺入几丝暴戾。边边子却不因此退缩,她面对面迎向露出撩牙威吓的她。
「那种血统诞生已十年,如果还有任何血缘留存在世上,就算世界上半数人口都变成他们的同伴也不奇怪,但实际上并非如此。那种血统如今仍未断绝,你觉得是为什么?」
「那是……」
真是出入意表的质询。黄支吾着言词,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边边子笔直注视着黄,说出答案:
「因为他们杀死了吸血的对象。」
「……!」
「他们将吸血的对象——也就是转化成自己血族的对象亲手处理掉。这就是他们,他们跟你们不一样,并……不相同。」
她加强语气说着。黄一副感觉不适地侧过身,边边子也无力,仿佛很倦怠似地趴下脸。
令人不愉快的沉默持续着。
时逢日落时刻,艳红夕阳从面向中庭的窗户映照进来。
太阳即将完全落下,属于吸血鬼的时刻就要开始。
「……请告诉我,次郎他们真的不是吗?」
边边子低着头细声询问。
「不是。」
「可是,特区的结界却起了反应……那道结界除了『不受邀请者不得进入』的吸血鬼之外不会产生反应,而那样的吸血鬼只存在于那种血统。」
「……然而,世上仍存在拥有这类力量的血统,譬如『习得吸血对象特质』的血统。」
——特质?
边边子抬起头,只见黄浅浅地笑着:
「对,像是各式能力、强悍、耐力,以及包括多似繁星的无数弱点。」
「那…那么,你是说!」
边边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的确,这么一来,次郎与小太郎兄弟间的特质拥有如此大的差异也变得能够接受了!
可是……
「啊……等等!如果次郎吸了那种血统的血并学会相同的能力,那他不就也拥有将吸血对象变成同族的能力……」
她的手压着圆桌,挺出身子质问,黄则态度严肃地答覆:「不知道。」
「但是刚才我听你那么说,我有信心不会有这种事。」
「为什么?」
「你认为,那个男人会藉着杀死吸血的对象这种方法存活到今日吗?」
遭到询问的边边子用力握紧放在桌上的拳头。
那个别扭的男人。
既顽固又倔强又爱挖苦人,牢骚多到令人烦闷。
但是在严厉的态度之间,凝视弟弟的眼神却十分温柔,有时看着他明显易懂地藏起害羞的表情,总让人忍不住暗自苦笑。
他还信任初次见面的人类少女,即使少女几乎背叛他的信任,他仍挂心对方的立场。
朴素不起眼的边边子,她的特征就是晶亮浑圆的眼睛与噘嘴。
她用力地抿起这张噘嘴,眼睛蕴藏强烈意志的光辉。黄盯着她耀眼的脸庞:
「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什么问题?」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直截了当的问题让边边子「啊——」地一声,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也没什么特殊用意……只是想照料你们到最后,因为我好歹也是个调停员……虽然还不够成熟就是了。」
「即使我们可能是『九龙的血统』?」
黄再度询问。边边子站在原地,犹疑了一会儿——
——唉,算了。
她坐回椅子。
「……我也一样,除了『公司』之外无处可去……因为我是孤儿。」
黄惊愕地睁大眼,边边子则双手摆在膝上,忸忸怩怩地继续说:
「任谁被舍弃,我都不喜欢。」
对话就此中断。
总觉得有点刻意——边边子自顾自地想着。这下子就变成同为天涯沦落人之孤儿的集会了。这不就像是为了博取同情而刻意这么说的感觉吗?
即使不是戏言,但时机实在太巧,或许会让人无法相信。边边子不安地窥探黄的反应。
黄沉默地低着头,肩膀发颤。她正在笑。
「耶…耶?黄?你可能会觉得我是故意说这种话,但这都是真的哦?其实,在特区里无依无靠的人并不少见——」
边边子一辩解,黄笑得更加厉害,当她终于拾起脸时,眼角已经溢泪。
「呵呵呵……调停员都像你这样吗?」
她一副仍旧笑个不停地问着。边边子有点火了——
「像我这样——是指怎样?」
边边子反问。黄没有回答,反而再度笑开——这次还笑出声来。
她笑得差不多了之后再度开口:
「我决定了。你——叫边边子吧?可以经由你居中协调跟『公司』沟通吗?」
——咦?
「这……这是说!」
边边子不禁拉高音量。黄点点头,平复大笑的心情后,挺直背脊端正坐姿说道:
「我们要投靠『公司』,请慎重考虑让我们进入特区一事。若能给予我们生存的空间,我会接受任何条件,遵守任何命令。请千万……千万不要舍弃我们。」
黄说着,深深低头恳求。
边边子的心头一热。
「好。」
用力地点了头。
BBB
中庭是个菜园。
园子里种着白菜、马铃薯、红萝卜,还有少许酢浆草与油菜花。所有的蔬菜都已经野生化,有的还繁衍到翻过餐厅外墙或延伸到遥远的走道那头。
在公园看到的花圃虽也不错,但小太郎更喜欢这里。这种庭院才能尽情玩耍。
「姜——?」
小太郎在视野不良的中庭东寻西找,可是到处都找不着追着纸飞机跑出来的少女。
「该不会飞到外面去了吧?」
他搔搔金发,打算去外头找,这时他突然听见微弱的声音,因而停下脚步。
声音从相隔一段距离的食材仓库传出,那间仓库就位于通往内院狭窄走廊的深处。
「姜?」
小太郎走到深陷在墙壁间的走廊前方。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走廊里面一片昏暗。
但他晓得里面有个娇小的人影正蹒跚地走着,人影将小太郎的纸飞机珍惜地抱在胸口。
「啊,姜!太好了,找到纸飞机——」
小太郎的话讲到一半便中断。
姜的样子好奇怪。她的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就像暍醉时的九郎——小太郎心想。可是当时让他觉得奇怪的动作,如今仍使他的胸口一阵骚动,这种动作与总是精神饱满,兴奋地跑来跑去的姜一点也不搭调。
姜几乎随时都会倒地似的,摇晃着走向中庭,空虚的目光与小太郎视线相交。
「小太郎……哥哥……」
她开心地笑着。热鼓鼓的脸颊,松弛的嘴唇,嘴角还流着唾液。
姜在
小太郎跟前仿佛失去平衡般身子一软,小太郎赶紧伸手抱住姜。
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倒在身上。
她的领口染上赤红的污垢。
细小的颈子上有一道新添的伤痕。
是咬痕。
「……姜?你……」
小太郎感到混乱。姜突然抓住小太郎的胸口,那是旁人难以想像的力道,姜贴过去仰头看着小太郎,小嘴用力张大。
在紫红色的斜阳映照下,细小的獠牙反射出浑浊的光芒。
「住手。」
走廊深处传来一道声音,让姜乍然停住动作,同时失去表情宛如人偶。
「姜还真是个贪吃鬼。真令人惶恐,那家伙似乎把你的血当作是点心的替代品了。」
来者是曾。
他站在走廊的阴影下,双眼熠熠生辉。
「小朋友,你还真受欢迎。你哥哥也是,真令人羡慕。」
曾对小太郎说着,而小太郎的身体就像麻痹一样无法动弹,脑子里也是一片迷雾。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他只是跟着姜过来,接下来就要回边边子身边喝茶……
「别不知所措嘛!不用担心,姜是同伴,我不会『再』杀她,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了。」
他自言自语地朝小太郎靠近,小太郎则抱着动也不动的姜缓缓后退。夕阳将曾的身影染成仿佛红茶般的透红,唯有胸口的颜色不太一样,有一片大幅的污渍。
是血渍,颜色与姜领口的污渍相同。
曾抬头仰望天空,脸上露出欢喜之色说道:
「看!月亮就要出现了,来大闹一场吧!一起开心一下吧!」
小太郎战栗地伫立原地,眼前「九龙的血统」在嘴角刻画出残酷的笑容。
他露出尖锐的獠牙,扬起仿佛灾厄即将降临的笑容。
3
巴德力克一离开,被绑在椅子上的次郎便低头持续漫长的沉默。
房间充斥着紧张感,留下看守的两名队员局促不安地斜眼瞄向俘虏。
他们也参与了昨晚的攻击行动。那时看到的漆黑棺柩,与从中走出赤红吸血鬼的身影均牢牢地烧烙在他们的脑中。即便清楚对方不可能抵抗,终究是难以镇定。
因此,当铃介走进来的时候,两人都露出得到救赎似的表情。
「我有话对他说,你们可以离开一下吗?」
他说已经得到巴德力克的允许。对于监察部为什么要来,他们与代理队长抱持相同的疑问,但最后还是匆匆走出房间。
「好——了。」
铃介狡诈地笑着,来到遭到拘束的次郎面前。
次郎低着头,凶狠的眼神往上瞪着打扰他的人。
先不论是否催眠,那道目光杀气腾腾,光是被瞪就像要被杀掉似的。然而铃介并未配戴守卫递给他的眼罩,只是「呼」地吐出轻声叹息。
铃介将硬铝合金箱放在地上。
然后,他缓缓地双手合掌。
「对不——起!小次!哎呀!歹势歹势!真歹势!铃介用力反省中!各种突如其来无法预料的情况重叠在一起——我已经好几天没睡了,皮肤粗糙也让我好烦恼——耶嘿!」
他吐舌装可爱。
次郎的眼神更加凶恶,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如火舌喷发一般地猛烈增长。
铃介一抽一抽地僵着廉价的笑脸:
「……耶?小次生气了吗?」
「杀……」
「哎呀,好危险呢!虽然出了点差错,不过,我.跟.小.次.是.朋.友.吧?啾!」
「我对天发誓我要杀了你……」
「啊……哎呀呀!吸血鬼竟然对神发誓,小次真会说笑!」
铃介用合十的双手磨蹭着脸颊,脸上僵硬的笑容不改其色。看来对方似乎怒气冲冲,要是松懈下来真的会被杀。
「唉,听我说一下嘛!小次交代我安排旅行的时候,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喔!只是当柬埔寨出现通报时为时已晚……哎呀!因为小次没有手机嘛,所以就联络不上啦!啊……我并不是说这是小次的错哦!该说是Timing出了问题,或者是说Communication产生困难——即使如此,我还是努力用尽一切办法了!」
耶嘿……耶嘿——铃介彻底卑躬屈膝。虽说这次见面已相隔十年,但这段短短的岁月里吸血鬼不会有精神上的成长,他已有应对的经验。
这次离开圣域来到特区的旅程,是由铃介安排的。
两人在十年前的香港认识。当时钤介位于黑暗社会的最底层,靠经营仲介与情报买卖维生,虽是被迫卷入,但也与次郎共同参与了那一场圣战。也就是说他们是过去的战友,而这次再度会面实在是惨不忍睹。
「……你安排的船上有『断绝血统』的难民的理由是什么?」
「碰巧的偶然。」
「……这艘船遭到你所属的『公司』奇袭的理由是什么?」
「不幸的偶然。」
「……一连串的骚动都与『九龙的血统』相关的理由是什么?」
「难以置信的偶然。」
次郎无力地叹气:
「……果然还是只能杀了你。」
「NO!NO!小次,性急则吃亏,欲速则不达,出门旅行要抛开羞耻之心!」
「就让我教教你,自古流传在俄罗斯黑暗社会中的至极绝对杀人法——碎核桃活人偶湖KGB版本·改。」
「又…又是气势惊人偏偏却乱七八糟的名称呐——呃,不对,真的拜托你啦!次郎,就是这么回事!好吗?好吗?」
铃介甚至下跪磕头,点头如捣蒜地道歉。这副卑屈的笑脸实在还挺适合他的。
次郎仍旧摆出愤怒的表情,但已经回复平静。
凶恶的目光不变——
「……可以立刻让我出去吧?」
「会有办法的。」
「月亮呢?」
「还没有。但是离月亮出现已没剩下多少时间。」
次郎点头。
然后——
「交代你的东西呢?」
铃介得意地笑着。他将地上的硬铝合金箱放倒,键入密码打开了锁。
细长方形的箱子里铺着酒红色的布,上面放着一把收在刀鞘中的日本刀。就如离开圣域时次郎对九郎说的一般——他的爱刀已透过其他通路运送过来。
「拜托你了,我们的年轻人已经先一步过去,但感觉很危险。」
「……是刚才的男人吗?」
「正义感强烈是很好,却不太懂得变通。神父还要我多照顾他,不过我怎么说也是身为狙击部队出身的监察部成员嘛!」
装着神父的模样——铃介一手抱胸,一手食指点着脸颊说。
铃介无心的话语让次郎吊起了眉毛。
「神父?他在特区吗?」
「目前不在。也不必隐瞒了,神父就是镇压部队的队长。而且不只是他,镇内先生与龙大师也在特区。」
铃介以恶作剧般的口吻告诉他。次郎嘴一瘪,露出复杂的表情:
「……其他人应该也在吧?譬如渥洛克家族或渥洛克家族,还是渥洛克家族……」
「香港时期的老面孔几乎都到齐了吧?」
「……我来错地方了。」
次郎气馁地露出一脸苦涩。
但——
他顿时绷紧脸庞,漆黑瞳孔一亮。
周遭的空间悚然扭曲。铃介匆匆退后。接着,被收纳在金属箱子里的日本刀浮到半空中。这是意念力场。
轻盈地飘浮在空中的刀,在下一瞬间飞向次郎。清亮的声音响起,刀刃随之出鞘——才如此想着,刀刃已绘出银白轨迹再度入鞘。绑缚次郎手脚的绳子——编入银制纤维的绳子顿时断裂掉落地面。他站起身,日本刀仿佛拥有意志,夸张地舞动着前往主人身边。次郎伸出右手握住刀。锵——刀刃高鸣。铃介感慨良深地颔首:「你还是比较适合这个样子。」「我想说的话还很多,但情况分秒必争,首先得和过去的亡灵做个了断!」次郎以低沉而气势凛凛,威严十足的声音说着。「没错。」铃介无畏地笑着:「我来带路,然后……欢迎回来,超级大师——『银刀』。」
BBB
乌龙茶,冷了。边边子盯着热气消逝的茶壶,歪着头叹息。「……奇怪呐!小太郎做什么去了?」
「应该是跟姜一起玩吧?那孩子一投入一件事,就会忘了吩咐过她的话。」
黄眯起眼睛遥望中庭。光是看到她的举动,就能了解她有多么疼爱姜。
「……可能不太礼貌……她是……你的孩子吗?」
「看起来像吗?」
「有一点。」
有所顾虑仍老实地陈述自己的想祛。黄应着:「是吗?」高兴地微笑,又说:
「看起来像但其实不是。那孩子的双亲在我当佣兵的时期曾经帮助我,是即使知道我的真实身分态度还是不变的怪人,我受了他们许多照顾。后来他们在爱女罹患重病时将她带到我身边对我说:『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那么……?」
「是啊,是我转化那孩子的,她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血族。话说回来,转化对这孩子到底是好是坏……」
黄将两肘顶在圆桌上缩着肩。黑发整理成一束从肩膀流泄而下。如此看来,她虽身为吸血鬼,却也仍是一名女性。
「……姜会不会幸福,应该要看从今以后的发展。」
「……嗯,我也这么想。」
黄虽然这么说,但看她的态度还是后悔的成分比较多。虽然救了她,但将她变成吸血鬼的罪恶意识仍挥之不去。
边边子想到这一点,刻意以开朗的口吻说道:
「就是说呀!在特区生活,养育孩子是很辛苦的。」
「养…养育孩子!?」
「是呀,就算吸血鬼再怎么不会成长,既然要加入人类社会的生活,教育就绝对不可或缺。这么说来能教育姜的除了黄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吧?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监护人喔!」
「可、可是我……从来不曾养育小孩……」
黄惊讶地睁大眼睛,边边子高兴地拉开噘嘴——
「我觉得你很适合当母亲喔!」
「我当……母亲……」
黄风姿凛凛的美貌晕起绯红,木愣地低喃。
然后在边边子的观望下,慢慢绽颜而笑。
「……对,也对。与姜两个人……如果是在那里,说不定还有这种生存方式。」
说着,她的视线穿过面对马路的窗户远射出去。特区就在那个方向,而太阳也差不多即将下沉。道路上以人工照明装饰布置,与白天不同的另一张面孔开始显露。
这时,黄的表情蒙上阴影。边边子察觉——
「怎么了吗?」
「……人类的气息从道路上消失了。」
「啊啊……」
说得也是。曾几何时,从窗边传进来的纷扰声都消失了。虽说日落西山,但这里是中华街,理应因为前来享受中华料理的人群而热闹起来才对。
边边子怀疑地思考,并站起身确认外头的状况,黄则压抑情绪侦测外面的气息。但边边子还未靠近窗户黄就已经脸色大变,还猛地撞上椅子。
「难道——?」
随后一道闪光射进来。
一道压过斜阳的强光忽然自映射着夕阳的窗口射入。边边子记得这个类似探照灯的光。
「太阳灯!?!?」
黄咋舌开始动作,一举冲至楼梯并抓住扶手。
「等等!黄!」
当边边子喊叫时,黄的乌黑长发已经从楼梯口消失了。接着传来一阵阵间不容发的爆炸声与枪响,还有无数哀嚎,他们一定是踹破正门冲进来了。
仿佛心脏冻结。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是镇压部队的袭击!
「那些家伙!」
——难得……难得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边边子抓抓头发,愤怒使她眼前不禁一暗。她真的对镇压部队产生杀意了!
可是上司罗唆的忠告——平时听来像挖苦——此时却出现劝阻着边边子将爆发的情绪。
若是会怨恨,就无法担任调停员一职——上司这么说。
「可恶!」
边边子咽下怒气与牢骚,追在黄的后头。
——一定有鬼!
镇压部队这次采取的一连串行动明显过当。应该有什么理由,直到明白这个理由之前,她绝对不允许这种无法无天的行动。
边边子冲向楼梯,强烈的臭气陡地直扑而来,是大蒜的气味。吸血鬼中不擅应付这种味道的血统很多,气味压抑在使人类不舒服的程度下,却能使吸血鬼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她畏缩片刻后跳下楼梯,发现一楼餐厅充斥黄褐色的大蒜瓦斯,其中有几个行动机敏的人影正低着身子互相掩护,利索地前进。手上的冲锋枪时有红光一闪划开气体。
是镇压部队,太阳灯照亮不到一分钟,他们已将一楼完全压制住。队员们正走向通往中庭的门,遭到攻击的吸血鬼们个个愈逃愈里面。
「住……!」
边边子想大吼却吸进瓦斯,鼻头猛地一缩。即便瓦斯对人体无害,胃还是翻起呕吐感。
她干咳不已,听见这个声音,镇压部队的一名队员对她举枪。虽然最后没有开枪,但她却为了避开而踩空了楼梯,直接摔了下去。
跌到一楼地板的边边子因疼痛而闭上眼睛,忍住哀叫声。
「怎么了?」
「是那个调停员。」
她听见对话。闷浊的声音是由于配戴了防毒面具,一名队员上前询问她是否受伤。
边边子微睁开眼。
黄褐色的视野映出穿着战斗服的镇压部队队员,但她的目光却落在横躺一旁的女性。
边边子看过她。她是难民之一,看到边边子将报纸割成正方形就帮忙买回色纸。边边子记得她知道自己是「公司」员工时那张敌视的脸庞,伹听到边边子要为姜摺纸,便松了口气地柔和起来。
如今她的眼神空洞地对着天花板,胸口正中央有一道残酷的枪伤。边边子不自觉地伸手碰触,她当场灰飞烟灭。
「……!」
她的脑中有个东西引爆了。
边边子挥开队员伸过来的手,全力跳起来,摔倒的疼痛全都扔到一边。趁队员因为预料之外的反应而困惑的空隙,拨开想抓住她的手冲向中庭。
外头瓦斯变得稀薄,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里,但吸进的空气却掺杂着闻不惯的焦味。
中庭的菜园遭到军靴不断踩踏蹂躏。
灰泥墙上斜斜爬了一串枪孔,土壤与蔬菜都沾上血迹,到处是无主的衣物,四周环墙的中庭交错着咒骂、怒吼、哀嚎与枪声。
边边子只在影片中看过这种场景。
猎捕吸血鬼的场景。
仿佛身体的血液被抽光似的,手脚逐渐冰冷,却在下一瞬间又全都回流冲向脑袋,一阵火热。不待她有所意识,便已经使尽全身气力大声高喊:
「给我住手!」
不可置信的是,枪弹的火网真的在那一瞬间中断。
「你们在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已经由调停部接手,现在立刻中止作战!」
在中庭展开行动的镇压部队队员们,以及被驱赶进食材仓库,隔着厚实的门与镇压部队作战的吸血鬼们!!这两大阵营的视线均集中在边边子身上。每个人脸上都遍布汗水与硝烟,他们露出仿佛盖章印出来似的相同表情!!一脸惊楞。
边边子顶着一头乱发,身上「公司」的制服四处坑坑洞洞,裙子掀到大腿上方,手肘与膝盖由于擦伤而渗血。
即便如此,她仍然顶天立地站在众人前方,瞪着双眼睥睨战场,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忽视其存在的气魄。
然而,就在边边子打算往里面前进时,有人使力拉住她的手臂。
「你们这些笨蛋!继续!」
那是一道不逊于边边子的叫喊,从丹田响起的豪气粗声,枪战随之再度展开。
「什么!?」
头发一甩回过头,发现一名棕褐色肌肤的男人透过眼罩睨视着边边子,身上还涌出几乎沸腾般的怒气。不曾与他对话,但边边子知道他是谁。这名男人就是目前担任代理队长,负责指挥镇压部队的巴德力克·榭立邦。
「你这个大笨蛋!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的大声斥喝几乎将人吹散。
边边子虽感到畏怯,却还是——
「这是我要问的才对啦!」
她以一股仿佛要咬对方一口的气势,口沬横飞地说:
「这根本是单方面的虐杀!你疯了吗?这是『公司』该做的事吗?」
「这里没有你区区一介调停员插嘴的余地!这次作战遵循新加坡协约,而且镇压部队的决策是以谍报部的考量为优先!」
「若要这么说,只能认定你们的行为已经偏离『公司』的方针!」
她揪着巴德力克的衣襟,不断地质疑「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这是不对的!你们不也是『公司』的成员吗!?」
此时边边子内心并没有任何念头,只是纯粹发泄愤怒与疑问。
巴德力克无法忽视这一股纯净无瑕——且来自善意的情绪爆发。他不是无情的人,这就是他远不及神父的原因。
「……之后再跟你解释。」
他面露苦涩的表情,咕哝地丢下这句话。
她不能理解,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
但边边子同时也领悟了。不管她说什么,巴德力克都会执行作战到底。他的眼神与他的态度都告诉她,倘若没有相当的心理准备,便不会执行如此强硬的行动。
边边子想甩开巴德力克跑向吸血鬼众集的食材仓库,但巴德力克却不放手。边边子一气之下咬住他的手。对于她激烈的举止,巴德力克也为之愕然,但是他并不觉得痛。毕竟镇压部队为了避免遭受二次感染,全身上下都套着防刀性强的内里衣物。
「混帐!放手!放开我!」
她张牙舞爪地拳打脚踢,像发疯了一般想抽出手臂,
而巴德力克也很坚持,捉住她的力气毫不松懈。她连大吼大叫也办不到。这名年纪还不满二十岁的少女为了难民毫不在意自己的举止有失颜面,早已喊哑了嗓子。
「……够了,边边子。」
冒出一道平静地令人惊恐的声音。
边边子不知不觉间已布满泪光的眼睛往后一看。
黄扔下武器,举起双手从食材仓库走出来。她应该已经受到枪击,沐浴在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太阳光下的她全身是血,身上的风衣也不见踪影,然而她却绽放浅浅一笑。
「已经够了。」
黄重复说着:
「已经很足够了。」
「黄!」
「我们投降,不再抵抗,不管受到什么待遇都没关系,只希望你们放我同伴一命。」
她的声音隐含紧张,姿态却毫不卑微。黄抬头挺胸,将己身的命运交付给人类。
巴德力克瞬间一咬牙,大喊:
「开枪!」
「什么!?」
边边子惊愕地抬头看向巴德力克。
每个队员举起枪口朝向黄,却僵杵原地无法扣下扳机。巴德力克再度下达开枪命令,还是无人开枪射击。边边子此时才察觉,他们的表情与巴德力克有着相同的苦恼。
他们的主要任务如队名所示,是「镇压」。经过严酷的训练习得高超的技术,为的是「镇压」扰乱社会秩序的吸血鬼,而不是「歼灭」。
即使面前的对手是吸血鬼,要朝放下武器投降的女性开枪——身为镇压部队一员的他们做不到,身为一名人类的他们更是做不到。
巴德力克对部下内心的想法也心知肚明,虽然脸带怒意,却不继续催促部下开枪,取而代之,他举起自己的冲锋枪瞄准了黄。
「住手!」
边边子奔向冲锋枪,以自己的身体挡在枪口上。「笨蛋!」巴德力克忘了拿捏力道便顺势打向边边子,她飞出一公尺外摔到地上。
撞到了头。她感到眼前一片晕眩摇晃,而在歪斜扭曲的视野中,她看见巴德力克双手握着冲锋枪准备射击。
她不了解,她一点都不了解!
「为什么……」
她扬声尖锐地高喊。
这句全心全意的质问让巴德力克感觉仿佛尖刺戳穿胸口。他反射性地吼了回去:
「他们之中有『九龙的血统』!」
「——!」
一阵惊愕贯穿边边子的身体。
哑然无声地举起双手的黄也同样惊讶。
「怎么可能!」
「我没说谎!你们潜藏过的农村出现了感染者!」
「怎么可能!我们只是一群普通的『断绝血统』!」
「正因如此,混在你们当中也难以辨别,不是吗!?」
「不…不可能不知道吧!?离开母国后我们都一起行动啊?若是成员中拥有将被吸血者转化的特质,怎么可能不知道!」
「你们来到这里之前,难道没有任何人不见吗!?」
「当然……」
黄的反驳突然中断,美丽的脸庞绝望地发青。一旁的边边子也倒抽了一口气,脑中重播起她与黄对话的片段。
——「这也不是什么悠闲的旅程,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来到这里之前还是有两人连理由都没留下就离开了。」
——「因为他们杀死了吸血的对象。」
「骗人……」
边边子的嘴不受控制地吐出声音。
确认黄已无话可说的瞬间,巴德力克一扫迷惘的态度,扣下了扳机。
枪口冒出火光。专为杀伤吸血鬼制造的银弹沿着膛线呈螺旋状旋转飞出枪口,瞄准的位置是黄的心脏。子弹仿佛受到吸引般朝她直袭而去。
然而——
子弹并未击中。
一开始,边边子、巴德力克以及遭到冲锋枪射击的黄都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讶异地愣在原地。
接着他们注意到子弹停在空中。
「意念力场——!」
巴德力克惊呼。一阵哄笑从天而降,就像在嘲笑他。
笑声来自食材仓库的屋顶。在场所有人类与吸血鬼都仰起了头。
落日已经接触地平线,天空由紫红转为深深湛蓝,无云的空中看得见点点星光。
以深蓝晚空为背景,瓦片构筑的屋顶上坐着一名男子。男子身体后仰高声大笑,只是笑着而已,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全面投降实在太难看了,黄。离开祖国时的干劲到哪里去了?就拿他们来血祭吧!不用担心,不会输的。」
男人笑着请示他的领导者:
「有本大爷在。」
「曾……你……」
黄无力地跪倒。曾看到她的模样,「喂——」地苦笑。
「振作一点啦!老大,真让人看不下去呐!」
「你…你……真的是……」
曾耸耸肩,双手展开对声音定调的黄说:
「当你白天的时候说就算是『我的血统』也能接纳时,我真高兴啊!我们的血统总是遭到排挤,实在是很渴求温柔的怀抱。」
曾扯开几乎露出獠牙的笑容。
巴德力克无预警地扣下扳机。转换成全自动模式的冲锋枪持续迸出银弹,而就在他下指示前,其他队员也已集中火力开枪攻击。
但是所有射出的子弹都在空中跳脱了轨道。子弹在夜空下划出一道曲线,曾四周的瓦片由于流弹而如舞动般碎裂,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悠悠起身。
从屋顶上方眺望西侧的天空——
「呿,终于沉下去了。」
恨恨地呢喃,这次一脸满足地露出得意的笑容,再转向东方的天空。
才刚降临的夜空中,浮现一个圆形的金色星球。
是满月。
「开始啰。」
才说完,食材仓库便涌出哀嚎,而且不是普通的哀嚎,是交错着恐惧与惊愕,宛如末日的喊叫,甚至还不止一、两声。
「怎么会!」
巴德力克痛恨地低语。黄维持跪地的姿势盯着被黑暗隔绝的食材仓库入口,全身颤抖。
边边子回过神,站了起来。
「小太郎?小太郎呢!?」
听到边边子的呼喊,黄随之一震反应过来,立刻悲痛地高喊:「姜!」
食材仓库的哀嚎随即令人惊讶地停了下来。
然后仿佛回应她的呼叫般,一名娇小的女孩探出头来。稚嫩的脸庞露出天真的表情,但是身上沾染大量的血液,仿佛从头淋下来似的。
「……姜。」
黄孱弱地呼唤。
随后,食材仓库半开的门自内侧向外被撞飞,化为饿兽的吸血鬼仿佛雪崩般奔出。
他们双眼炯炯发光,獠牙外露且全身浴血,完全失去了理性。
「射击!」
镇压部队即刻开枪。但是吸血鬼的移动比刚才加倍快速,在一瞬间便拉近了与部队间的距离,他们单手扫开枪弹逼近,抓起队员便轻而易举地扔出去。不断挥出的拳头击碎墙壁,利刃般的尖爪易如反掌地撕裂包覆在防刀衣物中的肉体。
惨叫与嘶吼袭卷全场,然而立场已经对调,战局在瞬间逆转。
「冷静!不要乱了队形!」
巴德力克下达指示,却几乎无效,自己也拼命朝数名接近的吸血鬼击出子弹。
他们都沾上了「九龙的血统」,即使刚转化也拥有惊人的力量。
不仅如此——
「可恶!他们全都被操纵了!」
「说操纵太难听了,我是在解放他们。」
曾以催眠剥夺了他们的理性,因此就算受伤他们也毫不在意。
巴德力克仍在部队中持续奋战,子弹在敌方的攻势下迅速用尽,却无暇更换弹匣。他才从腰侧的枪套拔起手枪,便不得不以左手挡下已避不开的敌人踢击。
防守的手臂发出难听的声音而断裂。巴德力克忍痛举枪射击,距离虽近却一发也没有击中。敌人暂时拉开距离,窥伺下一次攻击的空隙,巴德力克如今已无力闪躲,也无力撤退。
「啊……啊……」
边边子陷入茫然的状态,注视着眼前的人间炼狱。
她终于了解巴德力克如此强行进攻的理由。他正是害怕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边边子面前也出现了一名吸血鬼。
「呀——」
她发出哀鸣。吸血鬼看到没有任何武装的边边子便露出残虐的笑容,炫耀般缓缓张嘴,露出滴落血液与唾液的獠牙,口腔宛如一副巨颚。
就在此时。
遍照中庭的太阳灯几乎同时爆炸毁坏。
飘散着血腥味的空间笼罩在昏暗夜色中,吸血鬼们发光的瞳孔在黑暗中浮现。眼睛显示着困惑,视线扫向周围,寻求异变发生的原因。
「在上面!」
曾大喊。
包括将要袭击边边子的吸血鬼,有三名吸血鬼回应曾的呼唤跳上高空,同时一道人影飞越餐馆屋檐,如飞箭般冲进中庭。
四道身影在空中交错。
月光下闪出一道
冰冷的银白轨迹。
接着身影纷纷坠落。
三名吸血鬼断成两截摔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声音,落地后不待哀嚎便消灭为灰烬。
最后一人迟了半刻才缓缓下降。
来者以左手压住帽子,右手握着银色刀刃,屈膝着地。
他的衣摆仿佛收拢的翅膀般翩翩降落。
四周扩散出一片寂静,宛如圈圈涟漪。
安然着陆的身影徐徐站起,展现出一身红帽红衣,右手则握着刀身泛着银白光辉的日本刀,默默地瞪着屋檐上的曾。
「出现了啊——」
曾说。
「你……!」
巴德力克闷哼。
最后是边边子的高呼:
「次郎!」
而不论是哪一道声音,次郎都没有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