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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们来啦!」
出声迎接的是一名看起来相当年轻,约十几岁的少年。他姿态散漫地坐在房间的座椅上,赤红眼眸看向边边子等人。
边边子一瞬间回忆起在水上市集看到的少年,不过那肯定是不同人。如果当时的那个人是他,自己肯定会过目不忘。
「——……喔,好…好漂亮。」
边边子全身僵直,愕然地看着少年入神。眼前的少年拥有惊人美貌,她就连在电影或流行杂志中也未曾看过如此美丽的少年。很难相信对方居然活生生地动着,甚至无法想像对方与自己同为人类。
「没错,我跟你是不同的生物,你忘了吗?调停员?」
少年调笑地说。就连冷酷的举止也令她看得入迷,之后边边子好不容易回过神,才对自己感到生气。
我在干嘛啊——竟然看到入迷!对方可是「夜会」的首脑耶……咦,奇怪,刚才?
「啊,你读了我的心吧,真没礼貌。」
「不不不,还不必用到视经侵攻,因为你都写在脸上了,这位小姐。」
被对方明白点出,边边子顿时无言。事实应该就如他所说——边边子因而满脸通红。
「别在意,常有的事。」杰尔曼毫不谦虚地自夸。不过就连如此傲慢的台词,从他口中说出也再适合不过,光是看到那对赤红的瞳孔,心跳就会不听使唤地加速。
——这…这比传闻的还难处理……实在是个很难应付的对手。
这是边边子第一次见到杰尔曼。他是反「公司」势力龙头——「夜会」的首脑。边边子虽然已有所警戒,但这一种危险却在她的意料之外。对调停员来说,就连那副美貌也是强敌。即便不断自我告诫,察觉时自己已经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而且甚至还被看穿,实在是太难看了。
另一方面,跟极力想要稳住阵脚的边边子不同,也有人表里一致地想什么说什么。
「……好漂亮!」
小太郎瞠目结舌地赞叹。「嗨!」杰尔曼也对小太郎轻快地扬手回应。
「你好,杰尔曼先生,我是望月小太郎。」
「哦,看来这群人中只有你懂得礼仪啊,小朋友。」
「……大哥哥,你应该是男人吧?你好漂亮,让我吓了一跳。」
「谢谢你的赞美。说起来你长得也不赖,再过个五年大概就会有女人自动投怀送抱,到时候就不用为食物烦恼了。」
「耶嘿嘿,是吗?」
未查觉杰尔曼所说「食物」的意义,小太郎害羞地腼腆起来。
边边子因杰尔曼毫不掩饰的说词而哑然,怱地看到一旁的次郎而吃了一惊。次郎露出又是愤怒又是惊愕的表情,脸上一片苍白。
无视于困惑的边边子,杰尔曼的视线从弟弟转至哥哥,红眼散发深不可测的光辉。
「你有个『奇妙』的弟弟啊,『银刀』。是个跟浑沌系血统有点类似的转生。」
「浑沌系?」
小太郎一愣,边边子则惊觉一件事。
——这家伙刚才说到「再过个五年」!
吸血鬼不会变老。如果小太郎是一般的吸血鬼,就算再过五年也依然会是现在的模样不会成长。然而杰尔曼的说法听起来仿佛就是小太郎仍会长大。而事实上小太郎也的确会持续成长,因为他并非普通的吸血鬼。
「……你以前见过『她』?」
「很遗憾,没有。不过活得久总是能听到各种事。顺便一提,我的红眼也没瞎。」
「…………」
次郎以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瞪着杰尔曼,感到哥哥展现前所未有的冷峻神色,连小太郎也不禁面露恐慌。
边边子也因两名古血造成的紧张感而难以喘息,自己会知情是因为次郎告诉过她连小太郎本人也不知道的「真实身分」。但是杰尔曼却在初次见面便察觉了次郎兄弟的秘密。
对次郎来说,小太郎是即使舍弃一切都必须保护的对象。杰尔曼突如其来地便戳进既是次郎的珍宝又是阿基里斯腱的这一点。当然,他不可能已经看穿所有谜团,但是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呢?他让次郎知道自己知晓这件事的企图又为何?猜不透他的想法。
——一出场就被取得主导权了……
身为调停员的边边子镇静地轻理衣襟。不能焦急,对话才刚开始。
「我同意,像这样剑拔弩张地只会让你们的立场更不利,放轻松点吧!」
杰尔曼又再度像是读透边边子的心事般耸了耸肩,他以坐姿向前屈身,伸手提起放在地上的塑胶袋。
「拿去。」
接着从中取出类似饮料罐的物品,同时扔出了三个。三人连忙接下,发现手中接到的物品居然是可口可乐。
「我请客。」
杰尔曼也拿起自己的一份拉开拉环。在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边边子身旁,小太郎「哇!」地一声开心地拉开了拉环,被喷出的泡沫溅了一身。
次郎尖酸地说——「『绯眼杰尔曼』的待客之道还真通俗呢!」
「怎么,还在生气吗?」
「并…并没有。」
「哎呀,一点也不像弟弟,真是个别扭的家伙,看不出经过贤者的教诲。」
「请不要提到这个话题,你应该也不是为了谈这种事而找我们来的。」
次郎焦躁没好气地说着,杰尔曼则是毫不介意的模样。
「说得也是,那么就重头来过吧!」
话说到此,红眼直视次郎。
他一闭口,空气再度紧绷。这回次郎也镇定下来,挺直背脊缩起下颚,脚跟并拢后吸足一口气,以优雅的举止低下了头——
「初次会面,杰尔曼·克洛克,血色之瞳的王子,身系『斗将阿斯拉』血统的悠久之血。吾名为望月次郎,身系『贤者夏娃』血统之血,在香港战后被称为『银刀』。虽已年届百岁却仍脉动浅薄,请容我无碍尊血传承,与您一同划下强大的鼓动。」
低吟回荡,宛如咒语般的词句从次郎口中吐出。
依然搞不懂状况的小太郎,以又是吃惊又是沉醉的表情看着哥哥,边边子则是一副平静地观看着。她见过数次古血之间往来的规矩行止,次郎的表现可说是英气凛凛。
「——还真是简略啊,年轻人。」
嘴上虽这么说着,实际上杰尔曼却赞赏似地眯起眼睛。
吸血鬼相当重视血——也就是血统,而血统的世代历经的岁月长短,会成为吸血鬼的「身分地位」。
在这情况下,活了一百年的次郎与活了八百年的杰尔曼相比,后者地位高了好几阶。从边边子与年轻吸血鬼的角度来看,会认为香港圣战的英雄「银刀」的名声响亮…可是就古血来说,这种虚名假威没有任何意义。他们之间存在的只有纯粹的力量差距,以及证明其差距的时间与血脉。
「奥古斯都自作主张,先跟你道个歉。」
「不敢当。」
「老实说,由你看来如何?他在『夜会』也算是个突出的角色。」
「如果这不是谦虚,就请尽快解散这场无聊的游戏,否则只会引来龙王的责罚。」
「哼,少逞点口舌之能吧,你还在反抗期吗?」
杰尔曼歪起了嘴。
在水上市集听到杰尔曼的名字时明明很紧张,但是在他见面后,次郎的口吻却一点也不客气,边边子在一旁听得惶惶不安。
话说回来,杰尔曼并未认真计较次郎的挑衅话语,就像是次郎回应小太郎的顶嘴时的态度。或许对他而言,次郎也跟小太郎一样不过是年轻小辈吧!
杰尔曼所坐之处是一张仿佛古董美术品的椅子,极度高耸的椅背加上猫脚状的弯曲椅腿,顶端饰以耀眼的金饰。不仅椅子,所有的家俱饰品都属于旧维多利亚风格,室内没有灯具照明,只有透过薄丝窗帘射入的太阳微光。
在水上市集与奥古斯都战斗之后,一行人就被沙由香带领来这间西式建筑。这里位于第三与第四区的边境,属于特区中人口稀少的地点。这里似乎并非杰尔曼的住所,而是奥古斯都的宅邸,知道这件事之后,不禁认同奥古斯都还真是个古董迷。
——不透露自己的巢穴,是抱持警戒的证据吧?
听了沙由香说明的边边子曾如此想过。
话虽如此,看到杰尔曼之后不禁感到保持警戒的是沙由香而非他本人。他坐在看似价格不斐的椅子上,头戴毛线帽身穿运动衫,现在也以手肘支着椅于扶手侧坐在椅子上,连个紧张的「紧」字都看不出来。优雅无比,令人深深觉得美形真是个方便的条件。假如边边子摆出同样的姿势,无疑地应该会显得很难看。
杰尔曼喝着可乐——
「对特区的感想如何?」
随口客套地询问。
「相当有魅力。」
「真面目可是个魔窟喔?」
「这也是魅力之一,尤其是对我族来说。」
「原来如此。与香港比起来如何?我不曾去过那个都市。」
对于这问题,次郎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
「……可说似是而
非。在那里,无论人类或我族都活得更随心所欲。」
「啊啊,果然,真该去一次看看的——纯真的欲望魔都香港。关于建立那座都市这一点我打从内心赞赏圣,他虽是个让人受不了的理想主义者,不过的确相当有毅力。」
杰尔曼几乎躺下般懒洋洋地倚坐,高声畅谈着。边边子有点意外,「夜会」是将圣视为眼中钉的敌对组织,想不到身为首领的杰尔曼会对圣做出肯定的发言。
「『银刀』,你不打算投靠过去的同伴吗?」
杰尔曼终于切入主题,边边子也随之向前倾身。
「……过去是过去,我无意叙旧。」
「别模糊焦点了,那可是牵扯到放置自身棺柩的场所,是很敏感的问题吧?圣或凯因却都袖手旁观,还真是冷淡。」
「他们也有各自的苦衷与立场。我再说一次,我并不是来叙旧的。再说,我本来也不知道他们在这里。」
「你还真是走一步算一步呐。」
「不敢当。」
次郎寡言回应。即便嘴上谦逊,态度仍旧淡漠,让人以为杰尔曼才是友善的一方。
「那么,你要与『公司』联手吗?既然已经接触,他们似乎也正准备热烈欢迎。」
杰尔曼的眼光移向边边子。「热烈欢迎?」边边子为之一惊,露出意外的表情。
「『公司』的干部想拉拢『银刀』你居然还将『银刀』带着到处跑,实在不可思议——命令还没下来吗?」
「这…这是……那个……企业机密。」
边边子慌张地拒绝回应。她实在说不出是由于迟到而没能得到指示。「哦——」杰尔曼以看透一切似的眼神盯着她。
「你没带自己的保镖吗?『公司』一般不是都会派遣护卫人员给调停员?」
「不完全正确。正如您所说,大多数调停员都会雇用被称为『护卫者』的保镖,但这是由调停员个人签订契约。我认为调停员要以对话与协商执行工作才正确,所以不觉得有雇用护卫者的必要。」
「天真。」
「是吗?」
边边子蓄力于腹挺直腰杆,她觉得不能在此示弱。
「原本不也同样是人类吗?只是血的颜色不同而已,啊,这当然是比喻。」
「……你指的是红色血族吗?」
边边子坚定地同意杰尔曼的问话。
「公司」宣扬的思想包括「BLACK Blood」与「Red Blood」,前者指吸血鬼,后者是人类。这称呼蕴含虽然两种族拥有相异的生物特征,然而基于能彼此沟通意志,不但拥有共通的情感,作为生命体也平等之意。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说是构成「公司」基干的思想。
杰尔曼带着笑意看向虚张声势的边边子。
「阵内那个家伙,也不告知实情就把这种责任硬塞给人,还真是爱玩手段。」
他小声的独白并未传进边边子他们耳中,接着再度朝次郎说道:
「——算了,要是你无意和老朋友叙旧,去投靠『公司』也无妨,至少能保持对其他血族中立的立场。只不过这么一来一点也不有趣就是了。」
「中立?你在开玩笑吧?」
次郎冷冷地回应,接着发表了冰冷而不带丝毫感情的话语。听到那番话的边边子不禁回头看向他的侧脸。
「你应该也了解,杰尔曼,加入『公司』不可能让我保持中立,就连昨晚才来到此处的我也看得出特区是以『公司』为中心运作,若与他们拉近距离,与你这一方自然就会远离,而且便会招致远离一方的敌意与恶意。『公司』应该也清楚接纳我的好处与坏处,他们不可能只因一句『与人类的共存』而把烫手的山芋接在手中。想必会利用我的『银刀』之名来营造对他们有利的局面,一方面提高对各血族的支配力,另一方面也将各血族的不满引导至我身上——大概正考虑着这样的事情吧!即便如此,这或许也不是他们所乐意采用的方针,恐怕只是因为觉得这么做比让我与其他吸血鬼联手对『公司』来得好,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我多加关照。」
「次…次郎……」
听到次郎一番严厉不留情面的说词,边边子不禁发出责难的声音。但是次郎刻意不迎向她的眼神。
次郎的侧脸浮现隐隐尴尬并可说是歉疚的情感。即使如此还是非说不可,也就是说,这是他真心的想法。
「『银刀』会牵扯上各式各样的念头。」
次郎平静地继续说道:
「就算什么也不做,这名号所背负的束缚也不会消失。我与舍弟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中立』这个选项可供选择,在人类之间如此,在吸血鬼之间亦然。」
来到此地首次的长篇大论中,浓烈地流露出次郎不时显现的讽刺表情。
「哦——」杰尔曼无心地应着并啜饮可乐。谁都未注意到他眼底瞬间闪过心有戚戚焉的情绪。像是说着——什么嘛,原来这家伙也一样——的微弱失意与幻灭,以及最终仍然只能放弃的同感。
边边子也坐立难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不是的——嘴巴说来容易,次郎的说法过分强调他所处环境的负面,然而,他说的绝对一点也不错。
特区的势力都有各自的立场,协约血族必须以力量维持特区的秩序,「夜会」为了与其对抗也不可能放置「银刀」不理。「公司」也一样,即使像边边子这样的一介职员想守护他的自由,也不得不考虑其他势力之间的均衡。
但是——
「才不是这样呢,哥哥。」
一道丝毫不以为意的声音出面缓解。苦着一张脸的次郎俯视弟弟:
「你闭嘴,小太郎。」
「可是,哥哥太奇怪了。怎么会这样说呢,小边边对我们不是非常好吗?那个『公司』不是也说欢迎我们吗?」
「即使如此,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们而表示欢迎。」
「这种事到底是怎样哪有人知道啊,是哥哥自己随便乱想啦!」
面对不改嘲讽想法的哥哥,小太郎闷闷地鼓起脸颊。面对眼前兄弟斗嘴的戏码,边边子与杰尔曼都看呆了。
「『公司』的人觉得我们能派上用场才想要我们当同伴吧?既然这样协助他们不就好了吗?然后从刚才就提到的叫做圣与凯因的两人,虽然我们被他们赶出来,可是哥哥自己不也说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吗?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讨厌我们吧!而且好像也不是不理我们,说不定只是很久不见所以感到害羞啊?也可能只是太忙碌所以现在不能见面而已嘛!」
「我说小太郎啊,不可能有这种事的。虽然不该由自己开口,不过我可是被看作相当的大人物喔,所有人都注意着我们的动向。」
「既然如此……」
小太郎笑着展开双手说:
「这不是很厉害吗!竟然有这么多人关心我们的事,而且还要我们『来当同伴』!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不过这么『被人需要』,感觉很开心啊!」
次郎顿时无语,凝视着微微一笑的弟弟。他因为小太郎的话语而震惊。
「小太郎——」
边边子瞪大眼睛低喃。在她的观望下,次郎紧绷的表情缓缓露出微笑。「是啊……」他的细语回复了温煦。
「……说得也是,小太郎。你的话很有道理,见面前就先下结论是不好的,人心有表也有里。没错,也有『表』的部分,这并不会因为『里』的存在而失去意义。」
「对吧对吧?」
「…………是,哥哥激动了些,请原谅我。」
哥哥率直地道歉,小太郎因此展露欢欣无比的笑容。
这时——
「呵呵呵——」
强忍着的闷笑连边边子与兄弟俩都听得见。是杰尔曼。
「这实在……根本就是扮家家酒嘛!」
取笑般的口吻让边边子狠狠地瞪向杰尔曼。不过,挖苦说词的另一面,杰尔曼其实是以由衷开心的视线观赏着兄弟的一来一往。在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出在水上市集时奥古斯都显现的那种嘲弄气息。
「你叫小太郎吧!小朋友,其实我也对你们有兴趣,和你们当同伴应该也很有意思,怎样?想不想跟哥哥一起与我们联手呢?」
杰尔曼光明正大的邀请让边边子咋舌板起脸,不过不待她挂心——
「唔——虽然令人高兴,可是杰尔曼是坏人吧?」
「没错,不过别因为我是坏人就打回票嘛!光是知道自己是坏人,就连走在大马路上都会变得很刺激喔?」
「好像很有趣……可是我还是想当正义的使者,因为邪恶一定会被消灭。」
「这样啊,真遗憾。」
生存八百年未被消灭的吸血鬼干脆地放弃。
「不过,要是对『公司』的正义感到厌倦,就来我这里玩玩吧,我会教你一些坏人才能玩的有趣事情。」
「这个嘛,我想你应该是等不到了,因为我跟哥哥都是正义的吸血鬼。」
如此回嘴的小太郎眼中笔直地散发出可说是无畏无惧的得意光辉。杰尔曼的赤
红双眸诡谲地弯笑,就像舔唇以待的样子。
他在椅子上坐正,然后摆出合乎王子的傲然态度,挺起胸膛扬起下颚。
「『银刀』、小太郎、调停员,三位都辛苦了,真是让我愉快地打发了无聊时光,下次见面说不定就是敌人了,但还是期待能再相会——就此别过。」
BBB
听到次郎等人离开,待在另一个房间的奥古斯都愤怒地狂吼:
「混蛋,杰尔曼为什么让他们走?这是断绝祸根的大好机会啊?」
他的脚下倒着一名受到他怒气波及而牺牲的人类,这个居无定所的游民遭到毫不留情的吸血,已经没有了呼吸。
对嘴角仍沾着血迹的奥古斯都,沙由香难掩自己对他的嫌恶。
「请镇静,奥古斯都先生。虽然被拒绝接纳,但『银刀』仍是圣与凯因·渥洛克的盟友喔?你才在圣领地脚下的水上市集引起骚动不是吗?若是现在杀掉他,一定会导致两人的报复,你应该能了解吧?」
虽然词语中饱含露骨的责难,火冒三丈的奥古斯都却没发觉。
「混帐,害怕那些家伙到这种地步?『绯眼杰尔曼』的獠牙都磨圆了吗!」
傲慢的话语让沙由香对他的厌恶更加攀升,即使如此她还是极力自制。
她完全同意。崇高的「绯眼杰尔曼」为什么会容许像这样子的蠢货说着不知天高地厚的鲁莽话语呢?
「……总之请你自重。目前并未确定要与『银刀』为敌,即使到时候演变成如此,打倒他的机会还是要多少有多少。」
「哼,这可难说。也许出乎意料地,就连杰尔曼也畏于『同族杀手』的声威吧?」
虽是他不服输的说词,但要触动沙由香的逆鳞仍绰绰有余。
「你这个……」
沙由香才要脱口痛骂,然而奥古斯都却丝毫没注意眼前这名人类的情绪。
他喃喃抱怨着,便背向沙由香离开了房间。
「……混账吸血鬼!」
沙由香皱着眉头,对奥古斯都离去的门愤愤地骂道。接着还得替这个混帐收拾善后,虽然不喜欢,但仍开始考虑该怎么处理尸体。
另一方面,离开房间的奥古斯都嘟哝着,对首领的不满仍难以平息。走在走廊上的他眼底仍燃烧着愤怒。
「可恶,混帐,该死的『同族杀手』,遭到那样的愚弄与屈辱,别以为我奥古斯都·华加会乖乖地忍气吞声……」
「银刀」的强悍众所皆知,虽然不甘心,但他并不是自己能正面战胜的对手。
然而在水上市集交手后,奥古斯都已经看穿了他的基本立场,现在的「银刀」采取的立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很标准。自觉身为吸血鬼的原罪而避免引起骚动,行动时也与人类保持距离,非常接近一般的移居吸血鬼的态度。
这么看来,刚才的袭击肯定是根本上的战术思考错误,只要引起纷争并以人类为盾便能绑住对方的行动,这种手段应该会十分有效。泄漏真实身分?怎么可能。若有万一,就算是敌对者的失误,「公司」也会全力以赴一手遮天,这就是他们的存在意义。
「既然人类派得上用场,一切就好办了。」
奥古斯都呢喃着,忽然看见手背上残留的伤痕,露齿奸笑。
是刚才被吸血的牺牲者抵抗的痕迹。张牙舞爪又抓又咬,精力还挺旺盛的,最后还是被自己勒死了。「银刀」要是看到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如此想着让他感到阴暗的喜悦。
「我会让你后悔的,『银刀』……」
奥古斯都眼神阴毒地露出獠牙。
而他尚未注意到,自己的獠牙延伸得比平时还要尖长而锐利。
2
看似短暂却又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仔细想想,今天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明明只经过不到平常日子一半的时间,如此的疲劳感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走在黄昏的归途,边边子终于回到公寓所在的仓库街。回想着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她不禁揉着肩膀感叹。
「而且竟然没有收获。」
感觉绕完了整个特区,得到的却只有脚部浮肿与肌肉酸痛。之后只剩下应该完成的报告之类。水上市集的事八成已传入上司耳中。昨天的报告尚未了结,却又累积了新工作。
「小边边,我饿了——」
「说起来,在水上市集也没吃到东西啊……」
「好饿喔——」
「我知道了啦,不要发出这么凄惨的声音,到家之后再做点什么给你吃——等等,冰箱里还有什么啊?昨天一整天都在外头。」
「什么都可以,只要美味可口、份量多多、我喜欢吃的都可以。」
「……你这不叫做什么都可以吧?」
叹息声的数量增加,边边子开始觉得这份工作也许意外地不适合她。
此时次郎居然以歉意十足的声音开口:
「很抱歉,边边子。今晚麻烦请告诉我们哪里有旅馆之类的地方,我们去住旅馆。」
「啊,没关系啦,真是的。住下来吧,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边边子对次郎的要求大剌剌地挥手,说她度量大或豪迈,不如说是自暴自弃的潇洒。
「找房子既然以大失败告终,我也有责任。目前就先让你们住下来,安心吧!」
「可是……这不算是边边子的失败吧?无法决定住处是我的因素造成,虽是『公司』的职员,不过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超过边边子工作的范围了呢?」
「什——么?你到现在才关心这件事喔?今天早上劈了我的闹钟还真敢这么说。」
边边子一脸奸笑地取笑次郎,可是次郎的反应却比平常温驯——
「我会赔偿你闹钟,也会奉上对于你关照我们的谢礼。不过我有一事相求,那就是你若感到任何困扰,请无须顾虑地告诉我。正如小太郎刚才所说,你对我们非常好。就算你放弃为我们寻找住所,我们依然感谢你的尽心尽力,不会有所怨慰。在发生昨天那种事情之后我也很倚重你,然而邀请吸血鬼进入自己的家中这种事,照理来说是不应该发生的。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
次郎正经八百地说着,边边子不禁收回轻佻的语气。
次郎说的话很中肯。边边子其实也有自觉,自己现在照料他们的举动,早就已经超出了「公司」工作的范畴。
「嗯——」
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边边子沉默了一会儿。
黄昏时分的仓库街染上一片柔和的霞红色,在肮脏的墙壁与干燥的柏油路上,灰蒙蒙的景色映照出平常不见的温度。
虽然是特区中较偏僻的区域,但也并非无人来往。然而与市中心不同的是,路上行人的表情柔和,脚步徐缓而悠闲。
边边子放松自己扬起微笑,搔着头回应次郎:
「……我说啊,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与某人一起回家』。」
「咦?」
「你忘了吗,我是孤儿啊?从开始这份工作起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像晚餐时餐桌上的对话什么的,让我还觉得挺新鲜。」
如此说着,边边子眺望起熟悉的仓库街。
这一带是市郊,路上都是要回到家人身边的人群,边边子总是混在人群中独自回家。
路上有笑着牵着母亲的手的小孩,也有在下班途中购买家人交代的东西之后返家的上班族。这些劳动者们为了慰劳自己疲惫的身躯,以小而温暖的餐桌为目的地而行走着。而边边子平常总是侧眼瞄着这些人群,提着一人份的晚餐回到公寓。
可是,边边子面前现在有即兴唱着「肚子饿了——」的小太郎,旁边则是以一副歉疚表情担心着她的次郎。回家后得翻翻冰箱,好好想想三人份的菜单。晚餐后也可以看个电视或讨论明天的事,然后睡觉前一定要互道「晚安」,再来就听着某人的打呼声睡着,直到早上起床后再互道「早安」,就跟昨晚上与今晨一样。
想像这些过程,让难以讨好的别扭男子与开朗乐观的麻烦制造者留宿,就变得一点也不辛苦了。即便如次郎所说——他们是吸血鬼也好。
「别在意啦,虽然端不出什么盛大的待客礼遇,不过我好歹是个温柔的女生嘛!」
不知道为何感到羞涩,边边子「啊哈哈」地笑着说道。
然而看到边边子缅腼的模样,次郎的神色却更蒙上阴影。「次郎?」边边子注意到他阴郁的脸色,不禁止住笑容呼唤他的名字。
次郎以莫名的哀伤目光看着边边子,慎重其事地开口:
「边边子,你真的很温柔,可是请务必听我说,只要你还继续待在『公司』担任调停员,你的温柔对你来说一定不会导致好的结果。」
「什…什么啦……你说这话是……」
「你听着,边边子。经过今天一整天之后,我已经了解调停员的工作有多么危险,其危险性恐怕远在你想像之上。正如杰尔曼所说,你的温柔在工作上代表『天真』。听好,我不想与人类争斗,也打从内心赞成『公司』所谓人与吸血鬼共存的理想,可是,在我的立场而言这不过是
一厢情愿的自私想法,毕竟我是个吸血鬼。」
次郎话语一顿,接着停下脚步,看向同样止住步伐的边边子的眼睛说道:
「我藉由吸食人血而生存。」
我当然知道。
边边子想这么回应却说不出口。次郎一字一句的重量都压得她无法开口。
细长的黑色瞳孔,在那双无法想像是属于吸血鬼的清澈眼眸中,倒映着边边子的内心迷惑与一团混乱。
「更何况,我并非普通的吸血鬼,是名为『银刀』的英雄。真好笑,即便是没见过的对象也都知道『银刀』之名。我在香港也做了不少荒唐事,这就是所谓自作自受,没有道理怨恨别人。可是边边子,你不一样。就算因为工作的缘故扛上麻烦的包袱,也应该将负担抑制到最小限度,这是为了你自己好。」
「……我…我并不觉得……有这种负担……」
「我说这种话会太厚颜无耻吗?说得也是,毕竟事实上我一直依赖着你。因此,请这么想吧,这是工作,我倚仗你是因为你是调停员,你就以工作的角度协助我,这就够了。」
说到最后,次郎的口吻带着恳求。
边边子知道次郎是认真的,对他的意见有不少赞同之处也是事实。即使如此,边边子仍无法就这么接受他的忠告。
「……的确是很厚脸皮呢,你可是等一下就要来白吃晚餐的人。」
「还真是有这种讨厌的客人,反正我是吸血鬼,是卑鄙的生物。」
不像说笑,次郎正经八百地回应。边边子有点火气上涌,却无法立刻回嘴。调停员的口才就是生命,被如此简单地颠倒是非,她可咽不下这口气。
边边子「哦——」地一声,摆出挖苦的眼神——
「……突然变得紧张兮兮,次郎,你难道这么害怕杰尔曼吗?」
她本只是打算小小挑衅一下,然而次郎却老实回应:
「是的,没错。」
次郎以认真的忧虑表情点头:
「就是如此。在他面前,我一直想着要在下一瞬间拔刀。我老实说好了,接受那位叫做沙由香的人的邀请时,我也曾认真考虑要逃走。『绯眼杰尔曼』。那不是正面交手能够得胜的对手,即使获胜也必定得付出重大代价。边边子,站在强大的吸血鬼面前等同于将自己与同伴的生命交付于对手的度量,因为对吸血鬼来说,杀掉『自己杀得掉』的对手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项。要谈话吗?要喝可乐吗?要当同伴吗?还是干脆杀了呢?选择哪一种答案可说是看当下心情而定也不为过。至于在属性为『暗』之血统作选择时,情况更是如此。而且,边边子,他今天已经记得你的脸与名字了,我敢肯定。」
虽然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次郎的自白确实让边边子感到惊讶。昨晚他几乎是独力驱逐被「九龙的血统」操纵的吸血鬼群,尤其是在他被「九龙的血统」的残存者——曾逼到无路可走时所展现的力量,简直可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今天边边子能克服恐惧堂堂与杰尔曼对峙,是由于身旁有次郎在。然而次郎却对杰尔曼抱着如此的警戒心,令她实在不敢相信。
「不只是他。」
次郎继续说下去:
「看来你尚未自觉。才一天,我们也才认识一天,你就已经树立了不少敌人。现在进行式的敌人虽还不多,但未来的敌人却肯定数也数不清。你说其他调停员会雇用护卫者,那是正确的判断,这件事解决后请你也雇用一个,不是那把手枪,而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
边边子默默地朝次郎的眼睛瞪去。而他也不移开视线,次郎由衷地为她担心。
沉默一段时间后,边边子转身背对次郎,双手在胸前交抱站着不动。但她知道即使背对着他,次郎仍旧以担心的目光看着她。
简单来说,次郎就是要告诉她——「不要对我们的事涉入太深。」边边子也理解这个所谓过来人的意见。次郎他们是吸血鬼,自己则是调停员,因此自己才会带领次郎他们进入特区,就是如此而已。
然而虽说如此,不也是一起度过危险的同伴吗?都走到这个地步了却单方面拿工作当藉口,实在是令人生气。
思考到最后,边边子低语:
「……我真是笨。」
「咦?」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一件最重要的事。」
边边子松开交叠的手臂衩在腰上,转身面对次郎,抬头看向比自己高大的他逼问:
「次郎,你刚才说很感谢我是吧?不是谎话吧?」
「不是谎言。虽然我没有自信能让你相信,但我打从心中感谢你。」
「那么,以这个心情为誓,诚实地回答我。次郎,你们为什么来特区?你们在那个叫做圣域的场所生活至今,有宽广的房子又有同伴,那里不就是能安全度日的地方吗?然而为什么你要离开那个地方来到这里?」
边边子的质问似乎出乎次郎的意料之外,他语带支吾,「啊——」地飘移开视线,意图敷衍的态度跟弟弟像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给我老实说。」
「不,那个……」
「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就是……」
「要是敢催眠我,我就扁你。」
「我…我完全没有那种打算……」
次郎一脸困扰地想着要怎么说。看到他这副模样,边边子觉得解了一股闷气——自己的个性其实也挺不错的嘛!
可是在次郎说出回答前,小太郎便按耐不住地走了过来。
「啊——怎么还在这里,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啊?」
两人停下脚步深谈时,小太郎已经一个人走到前头了,而他又忿忿地转回头。
次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真是对不起——」他如此说着走向弟弟。「啊,可恶——」边边子咋舌赶在后头。
「这么说来,小太郎的确是肚子饿了呢,边边子也是。我们先吃晚餐,刚才的话题就暂时搁着吧!」
「……之后给我好好说个清楚,你保证过的。」
对边边子的喃喃抱怨,次郎露出打马虎眼的笑容。
「保证?什么事啊?」
「啊啊,跟小太郎没关系,只是和你哥哥聊了点事。」
「哦——啊,对了对了,小边边,你家前面有一群客人来了耶。你看你看,就是之前那个叫做铃介的人。」
「铃介?」小太郎告诉她之后,边边子疑惑地回问。
赤井铃介是任职于「公司」监察部的男子,是个以染了一头紫发与挂满叮叮当当的饰品为特征的阴柔男子。但是不正经态度的另一面却是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昨天的事件也在幕后发挥了他的灵巧手腕,虽是人类,却是过去在香港协助次郎的战友。
「铃介?他来做什么?」
「他是带路的,还有两个客人。」
「还有别人?」
次郎与边边子面面相觎。总之,去看看就知道了。两人加快脚步跟在小太郎身后,朝边边子的公寓前进。
转过今天早上面包摊的位置,「公司」的仓库大楼就像之前一样大门紧闭,看来搬家的作业已经完毕。
边边子东张西望地确认,往公寓的方向看过去,建筑物前有三道人影等着他们。
其中之一是铃介,他在发现他们之后便挥起手臂喊着:「哈罗——小次!」
另外两人在铃介身后,一个坐在公寓入口的楼梯上,另一个则是提着数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前者是差不多与小太郎同年纪的少年,后者则是约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当他们的模样进入视野——
次郎以手蒙脸抬头仰天——
边边子一副茫然失措,「……咦?」地呆立不动。
然后,坐在楼梯上的圣蹦地跳起身,提着塑胶袋的凯因则不耐烦地对次郎大吼:
「慢死了,你这个臭小子游荡到哪里去了!?」
3
「说起来,你来特区干什么?」
「这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既然这样就给我回去。」
「我没有服从你的义务。」
「就说你会造成麻烦了。」
「那才不干我的事。」
次郎露出沉稳的笑容,然而额角却一跳一跳的抽动;凯因泰然自若地倒着酒,不过额角一面则浮现了青筋。
而且,相邻而坐的两人都面朝前方,目不互视。不巧坐在两人对面的边边子,几乎要被无处可逃的压迫感溺毙。
从边边子的公寓步行五分钟,他们来到运河沿岸的小公园。因为在宽广的运河旁,景观不错,不过因为这个小公园原本就人烟稀少,因此连个像样的游乐器材也没有。
成员有边边子、次郎与小太郎,再加上铃介就是与昨天事件相关的四人。
再来是特区的渥洛克家族代表——凯因·渥洛克。
以及身为始祖浑沌的直系,大陆系吸血鬼的大人物——「东之龙王」圣。
他们在长椅前摊开塑胶布,在上面摆放便利商店买来的食物且并列盘坐。夕阳早已西斜,
四周昏暗,唯独公园的街灯发着光。塑胶容器与保特瓶陈列在众人面前,散溢出廉价却引发食欲的香味。
「哎呀,再怎么说,突然杀进女孩子的房间也不好意思嘛——」
铃介打开零食,以典型的轻浮笑容说着。
撇开这个理由,如此人数也塞不进边边子房间。再者,也不可能请大陆系吸血鬼的长老及「海洋银行」的管理者在她仅有三坪大的房间里作客,还让他们坐在地毯上。就连在公园塑胶布上围坐的这般情景也是,上司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会昏倒。边边子坐在塑胶布上,不安地冷汗涔涔。
「不过,因为这样所以就在晚上的公园里举办宴会?让龙大人像这样在野外用餐,真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无所谓。」
「不,可是龙大人……」
「很像野餐,很有趣。」
圣很干脆地否决凯因的不满。事实上,坐在塑胶布上嘴里塞满了便利商店饭团的圣,心情看起来的确很愉快。
看到圣的笑容,凯因也收起怒气。
「是这样吗?那实在是太好了。」
他表现出一脸感动:
「说起来真令人怜悯,以仍然年幼的躯体担负一身重责大任,偶尔喘口气也好。不才凯因·渥洛克,今晚就不说教了。」
「这个嘛,做出办不到的保证,反而对龙大人失礼。」
「谁办不到,话说回来,你到现在对龙大人说话的方式还是——」
「看吧!」
被次郎指责,凯因「呜」地抽着眉头,气恼地瘪起嘴。
顺带一提,提议去便利商店采购的似乎是圣,若非如此,就算地点在夜晚的公园,凯因应该也会叫来一整团厨师端上法国料理的套餐。
铃介乐悠悠地旁观老友们重逢的场景。他跟昨晚一样,在「公司」制服外配戴着叮当做响的皮饰或银饰,染成紫色的头发中,仔细瞧还处处掺有挑染的银丝。明明是负责监督公司内员工动向的监察部成员,本人反倒是严重地违反规定。
凯因一丝不苟地穿着剪裁精致的三件式西装,怎么看都像能干的青年企业家,不过以地点来看,在服装不恰当的层面上说不定远胜铃介。他一头与眼珠同色的灰发,眼神有些过于锐利,外貌还颇为英俊,健壮的体格宛如运动选手。
尽管本人言行举止高雅得体,却隐约看得出粗暴的性格。搞不好以前出乎意料曾经是什么大反派——边边子如此坏心地推测。
还有圣。
边边子因为早已听闻他的模样所以不怎么惊讶。他是个外观看似少年——与小太郎差不多的东方裔少年。光泽映人的黑发在颈后束起,穿着宽大的中国服。那是一套样式复古但仔细看会发现是以高级衣料制作的衣服,看得出家世良好——当然。
他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脸上的圆框墨镜,因此无法看见被镜片遮住的双眼。边边子想着是否与次郎的护目镜一样是用来遮阳的呢?但即便是日落西山的现在,他也未取下眼镜。
无论如何,嘴角黏着饭粒的他怎么看都像个孩于,完全看不出是以「东之龙王」称号受到敬畏的知名古血。
看着他的次郎,瞬间流露仿佛看着弟弟般的温柔眼神。
「这次也转生成十分可爱的样子呢。」
「嗯。」
「不过,平安就好,我都还没为那时的事道谢——」
「没关系,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
圣喝着味噌杯汤,简短地回答。
次郎提到「转生」,让边边子想起以前上司说过的事。在浑沌的血统中,接近始祖世代的吸血鬼在死时身体成灰后,意识会在血族中的一人身上转生。现在的圣,是在香港圣战因死亡而再次转生后的模样。
此时边边子回想起早上杰尔曼说的话,目光转向小太郎。
小太郎坐在圣的旁边大嚼热狗。不过他大半的注意力似乎都投向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蕃茄酱滴滴答答地掉在衣服上,海蓝色的大眼睛则兴致盎然地闪耀着。
「喂。」
他终于沉不住气精神奕奕地搭话。圣停下用餐的动作转向小太郎。
「你也是吸血鬼吧?就是住在早上那间豪宅里的大人物吧?」
「是。」
「好厉害,明明跟我差不多大。」
「不,我比你大。」
圣云淡风轻地纠正小太郎的误解:
「不过不用在意,现在是十岁,有点复杂。」
「这样啊——」小太郎点头应和圣简洁的解释。不过他当然不了解对方的意思,似乎只是直接听取了一开始的那句「不用在意」。
「啊,我是望月小太郎,可以叫你圣先生吧?」
「圣就好。」
「那叫我小太郎就好。」
「小太郎。」
「嗯。」
自我介绍完毕后,小太郎满意地点点头。这真是令人非常莞尔的光景,难以想像是吸血鬼之间的对话。
「不过,圣的话真少呢,让我想起了公主。」
小太郎露出怀念的表情。接着便听到圣说——
「姊姊。」
「咦?你说谁?」
「北之黑姬,是吾姊。」
「咦!骗人!真的?你们是姊弟?」
「真的,血亲相同。」
话语零零落落!!但绝非冷漠,圣反倒比小太郎更开心似地说起话来:
「很久没见。姊姊很了不起,活得很久,而吾已多次转生,虽是姊弟但实在惭愧。」
「耶——耶——可是,好厉害!想不到能遇到公主的弟弟。我们做好朋友吧,圣,我才刚离开圣域,不太清楚外面的世界。」
小太郎雀跃无比。交到同年——至少外表年纪相似的朋友,令他高兴得不得了。
然后笑脸迎向凯因:
「大哥哥叫做凯因吧?是哥哥的朋友吗?」
毫无准备地被问到的凯因一脸尴尬,「我才不是——」正打算予以否定时却察觉圣笔直射来的视线,便青着脸闭上了嘴。
「小太郎说得没错,我们是老朋友了。这个男人叫凯因·渥洛克,以前常常被呼来唤去地跑腿买面包或牛奶,让人支使玩弄。」
「谁被你支使过了!」
「哎呀?你不总是任劳任愿地把事做完吗?」
「那是为了贤者大人与大小姐——」
大吼到一半的凯因中断出口的话。次郎也惊觉般地表现出后悔自己轻率发言的模样。
「……那是为了贤者大人,跟你无关。」
凯因修改了说辞,次郎也不再回嘴变得沉默,不只他们,圣与笑着注视两人的铃介也显露凝重的气氛,现场唯独小太郎与边边子搞不清楚状况。
——怎…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大小姐」?
这么说来,这四人全都经历过香港圣战,或许过去在他们之间,存有直到如今仍无法提起的某种话题。
可是边边子则心存与这话题无关的其他感想。
——这样啊……他们都是「同伴」呢!
次郎与凯因虽然说到什么都会斗嘴,但是却非真的讨厌彼此。毕竟圣与凯因从最初便将次郎与小太郎以兄弟来看待,也就是说他们知道两人的事,这证明了他们亲近的程度。
战友。她在心中咀嚼这个词,这个词汇中类似羁绊的意义让边边子怀着淡淡的憧憬。他们似乎有着不愿回忆的辛酸,即便如此,存在拥有共有回忆的人也不坏。边边子没有像这样的对象,总觉得很羡慕。
但是……
「啊,对不起,可以打个岔吗?」
边边子惶恐地开口发言。「什么事?」从沉默被解放的凯因松了口气反问。
「那个——啊,对了,我是葛城边边子,『公司』的调停员,因工作而认识次郎,从昨天起成为他的向导,那个……」
「我知道。」
「吓?」
「我知道你的事。葛城,可以称你边边子吗?在特区拥有重要地位的人都应该听说你的名字了。因为天底下充斥着误解与政治宣传,不知哪来的误会让『银刀』这种脱离常轨的白痴变成了名人。因此,引导那家伙的调停员的大名也一起被流传出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他以「海洋银行」管理者身分的严肃语调肯定。次郎翻起白眼,以一副「早告诉过你会这样」的表情看着为之黯然的边边子。
「那么,你想问什么?」
「啊,没有,就是……」
被当面一问,边边子不禁支吾起来,但仍鼓起勇气质问凯因:
「就在今天……我们去拜访『海洋银行』,也前往了圣位于第三区的住处,都是为了相同的请托,然后,也全都遭到了拒绝。」
至此,边边子想说的事情已表达得十分完整。
席上氛围一变,凯因微微挺直背脊,圣的表情也转为严肃。
「次郎,吾——」
「龙大人,由我来解释。」
凯因打断圣的发言。
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
仍吞了回去。凯因低头为自己逾矩的行为道歉后,便转身向边边子及次郎说道:
「我从结论说起。白天拒绝与你们沟通并非部下的独断,而是我的指示,龙大人那里也一样。现在我们无法将『银刀』迎入血族,更进一步地说,他若是想在特区停留一阵子是无所谓,但我们不接受『银刀』移居。当然,我们没有权利拒绝想移居的人,不过『公司』会斟酌我们的意愿。可以的话希望他能自行前往其他地方,我们会介入交涉移居地,也将全面承担费用与手续。」
边边子为之愕然。
这是远比预料最差的回应还要糟糕的答覆。凯因同情的目光看向无语的她:
「现在的特区无法接纳『银刀』,请见谅……」
次郎强装一脸平静听着往昔战友的劝告。但是,隐隐颤抖的眼眸与咬唇的举动却显示山他内心的动摇。
不过是片刻间的动作,却没逃过边边子的眼睛。她仿佛自己是当事人似地义愤填膺。
「请见谅!?」
当她回神时,已经对特区最重要的大人物之一发出怒吼:
「你说请见谅?居然说得出这种话!为什么?你们过去不是同伴吗?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一团和气不是吗!」
「……会一团和气是我一辈子的错误,但是至少我没有与这家伙怀旧的恶劣嗜好。」
「既然如此,那么你这位身为『海洋银行』的管理者,渥洛克家族的代表为什么要在我的公寓前等待!?」
「面…面对管理者兼代表,你不觉得自己说话粗鲁了些吗?」
「不要逃避话题!你是协约血族的盟主吧?为什么不把无依无靠的老友当一回事?昨天就当你们在特区坐享其成的时候,次郎还为了保护特区与『九龙的血统』对战!」
如果上司在场肯定会将她减薪。但是就连边边子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完全无意屈服于对方的立场,想不到反而让自己得以更加冷静。
凯因皱起脸:
「这不能同一而论。听好,边边子。我与龙大人等候你们并非是为了与次郎见面。对我们来说十年的岁月不算什么,我也没兴趣特地来问候他。只是——想确认一些事,尤其因为龙大人自香港一别后便不曾相见。不方便解释,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次郎应该能理解这一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用餐结束后就可以解散了。」
边边子集中所有神经聆听凯因的说明,一丝不漏地观察他的表情与举动,脑袋全速运转地思考着。
「……换句话说,你们只是想确认『贤者』的消息才特地赶来——是这样吧!」
凯因瞪大眼睛,连圣也惊讶地身体为之一震。
凯因瞪着次郎问:
「你告诉她了吗?」
「一部分。」
「你这个愚蠢的家伙,她可是『公司』的人类啊!」
面对这句尖锐的斥责,次郎仅默默地别过脸。
凯因的说法有些惹毛了边边子。可是,现在应该追究的并不是这一点。
「你们两位果然都知道次郎的实情,那么我就更加不能接受。」
边边子挺身而出,面对累积数倍经验于自己的吸血鬼。凯因也难得出现却步的模样。
「这到底是为什么?」
边边子重复问道:
「身为同伴的你们应该很清楚次郎是抱着什么心情离开圣域不是吗?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又不是要你们相亲相爱地生活,只是住在相同的地方罢了,为什么办不到?这种作法是错的!这里……这里不是世上唯一『人与吸血鬼共存』的都市吗?身为协约盟主的你们居然要践踏这个理念!」
考虑到凯因在特区的贡献,这实在是无礼的说法。但他并不打算责备边边子,仅仅像是吃下沉重的一拳般歪着嘴。
「……边边子,就到此为止吧!」
「次郎!你不会不甘心吗?这些家伙为了自己的方便要将你赶出这里!就算是两大血族的盟主,做出这种举动也不可原谅!」
「他们并非为了贪图自己的方便而驱赶我,没错吧?龙大人?」
圣低头忍痛听着边边子的批判,一旁的小太郎则因为意想不到的事态惶惶不安。
「……特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和平。」
圣努力挤出一阵低语。凯因接着再度意图说服次郎似地说道:
「次郎,你——不,『银刀』实在是过度膨胀了,然而内在却未随着成长。现在的你就是火种,而我们如今则背负与过去不同的责任。边边子今天也在某种程度上有了认识吧?这家伙所到之处都会引发不必要的纷争。我们也知道你们与杰尔曼见过面,下次发生的骚动或许不会能像水上市集那样笑着结束。回避这样的火种,与创造『人与吸血鬼共存』的城市难道真的无关吗?」
「所…所以,你们就打算割舍立场无力的弱者吗?」
「对你来说很难接受吧,我无意指责,但请你理解。这是你身为调停员,身为『公司』一员的义务。」
理解。她早就试着去理解。
但是,可是——
「因此……就要默默服从吗?这太…太过分了。次郎和小太郎明明什么也没做。」
不甘心。但是她已经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单方面扬声怒吼地怪罪凯因。
理解。边边子确实理解了。理解了构成特区的种种狗屁倒灶的「情势」。
「次郎,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进入特区,从此以后要在这里过着快乐的生活……因为你说『这是最后』……所以我也要尽力……」
「边边子!」
次郎敏锐地察觉边边子孱弱地溢出口的话语。但是看到她的表情,次郎尴尬地吞回想要说出口的话。
边边子俯着脸,眼睛红肿地不住颤抖,她拼命地忍耐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边边子最后的话语似乎重重地压垮凯因与圣。他们一脸沉痛地咬牙切齿,难以想像两人都是知名的古血。就连手足失措的小太郎也露出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表情。
到此为止,夜间野餐传出的笑容与笑声中断。
众人中,唯独铃介以不可思议的冷漠态度观望众人。
BBB
结果,意料之外的晚餐就这样落幕了。
告别边边子等人的圣与凯因一声不吭,走在昏暗的市郊。
仓库街的一头停驻着一辆颇有年纪的阿斯顿·马丁跑车,这是凯因的爱车。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让低着头的圣坐进去,自己则绕到驾驶座伸手开门。
「……可以吗?」
跟在后头的铃介出声:
「余味很不痛快吧?这样会一直后悔下去唷?」
「……不甘你的事,紫头。」
「反正就是要他从特区搬去其他地方嘛,总还有其他说法吧?」
「啰嗦,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要自以为是地耍嘴皮。」
铃介对固执的凯因吐出叹息。
「你是打算沉默到底啊……不能说吗?就告诉他们关于『第十一区』的事嘛!」
他的口吻轻佻,凯因激动地反应,瞬间绷紧表情,几乎要以视经侵攻瞪视铃介。
一道狰狞的声音从丹田涌上——
「……别出现奇怪的念头,铃介。」
「就算我有奇怪的念头,你事前就对我下了暗示让我无法说出口了。真过分,居然这样对待以前的同伴,而且还只对我这样做。」
「……因为你不值得信任。阵内已经发誓不会告诉次郎,他是个会遵守誓言的男人。无论他内心怎么想。」
凯因粗鲁地开门坐上驾驶座。然而铃介并未离去,在凯因关上门前以身体挡在门间。
「龙大师怎么想?这样真的好吗?」
圣沉默了好一阵子。一副尚年轻的外貌下,他的沉默却不若孩子般的沮丧,看得出拥有高深智者的深谋远虑。「铃介!」凯因出声大吼,圣终于仰起低垂的脸孔。
「……那两人已经够痛苦了,够了,香港的怨念就让吾人承受。」
「这样啊……不过,谁知道呢,现在这一瞬间他们也很痛苦吧?」
铃介温柔地说。圣并未反驳或同意。「喂……」凯因的声音险恶,铃介才离开车门。
凯因关门前一刻,再度提醒铃介:
「……别说。」
「我不是说了吗,就算我想说也说不出口嘛!」
「还有……至少你要在他们身旁。小丑也有小丑的职责。」
「哎呀,结果说到最后你还是有温柔的地方嘛,实在不坦率,真可爱。」
「……你似乎不太珍惜生命。」
即使他滑出伸长的獠牙,铃介依然毫不畏惧地奸笑。
凯因恼怒地咋舌。「别说!」不厌其烦地再三提醒才关上了车门。之后看也不看铃介便转动钥匙发动爱车离去。
铃介目送着远去的尾灯——
「呵呵呵——」
诡异的笑声。这是一阵凯因若听到一定会紧张地缝紧他嘴巴的,别有阴谋的笑声——
「那个正经八百的石头居然『动了私情』,小次应该很难想像吧!」
知道凯因不说出口原委的铃介,奸笑着喃喃自语。
他说的是对的。次郎不认为凯因与圣对待自己会挟带私情,因此觉得他们排拒自己是基于组织管理者的公正判断。然而实际上却完全相反。事实上,「银刀」对特区是必要的存在,凯因他们在明白这件事的前提下,还是下定决心将次郎赶了出去。
「这次虽然有点困惑,但这样一来我就下定决心了。阵内先生,我会协助你的。」
独自站在夜晚的仓库街上,铃介无畏地悄悄轻语。
4
接近流经仓库街的运河河口,由于河幅宽广,对岸灯火变得遥远而微小。
因为在海的旁边,出港渡轮的雾笛声越过水面直达公园,而话说回来,听得见的声音也仅如此,附近笼罩在一片沉稳的寂静中。
河岸的长椅因为老旧路灯增添孤伶伶的寂寞。边边子与小太郎坐在这把长椅上,次郎则笔直站立,沐浴在微微海风中。
「……哇,运气真差。」
边边子以开朗的语调说道。不过很明显地是在逞强,因为她的表情带着阴沉的悲伤。她的视线落向脚下,对自己细语着:
「特区最右翼的两人居然一起回绝……还真是有点令人沮丧,哈哈……」
她的声音颤抖着。小太郎坐在她身旁,一脸忧心地仰头看着她。
——该怎么办?
边边子再度自问这句不知道已经问了多少遍的问题。她虽然知道不会因此得以往前迈进一步,但是仍不禁自问。
「……算了,你们别担心。这种事也没什么啦,又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特区有各种……各种血族……」
真是空虚的说词。难以想像这是出自边边子口中的话语,仿佛嚼着纸黏土说话一般。她放在膝上的手紧揪着裙子。
——怎么办?
想不出答案。若圣与凯因都说不,「公司」也无能为力。更何况,对不过是组织成员之一的边边子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做得到的事。她早清楚一切已束手无策。
次郎暗地瞄了低着头且肩膀颤抖的边边子一眼。他闭上眼,嘴角扬起微笑。
「——边边子。」
边边子听到这道温柔的声音,更是涌出罪恶感,强撑着的意志力仿佛随时会崩溃。
「对不起,次郎。可是我还没……一定还有办法……」
次郎轻轻地打断愈说愈激动的边边子:
「真的很不好意思。」
「……咦?」
「今晚可以让我们借宿吗?」
呼……顿时松懈下来。过分安心的解脱感让边边子不禁觉得想哭。
也对,次郎他们目前还没有住的地方,这样应该还有机会。无论费上多少时间,在这段期间她会照顾他们。就算要低头拜托特区所有的吸血鬼,也一定要让两人有地方落脚。
——我才不会认输!
不能接受就拼命争取,因为自己也是一路奋斗挣扎过来的。
「……回家吧,去我家。」
好不容易说出口后,「嗯!」小太郎笑着点头,跟平常一样笑容满面。在这种时候根本没有值得露出笑容的地方,然而就是因为如此,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不管再怎么心酸也会努力振作起来。总是乐观开朗地笑着,说不定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智慧。
「小太郎……」
「嗯?」
「……不,没事。」
——你或许真的是贤者呢!
边边子搔痒似地抓着小太郎的头发。次郎确认那个景象后,心情不错地轻轻击掌:
「好,那么今晚也要打扰了,虽然时候还早,不过还是去睡吧!反正明天也得从大白天起就东奔西跑,哎呀呀,对吸血鬼来说那实在太残忍了。」
「呵呵,我想到能跟哥哥在一起就很开心,因为哥哥总是在白天睡觉。」
「喔,相当会说话嘛,小太郎。对了,说到这个,你听到『橘子』之后,有没有想起自己忘掉了什么?」
「橘子?我很喜欢橘子!」
「……令人惊愕,你真的忘记了呢?」
小太郎「耶?」地歪着头回应在原地彻底愣住的哥哥。边边子听着兄弟俩无关紧要的对话,不觉感到有趣地嘻嘻轻笑。
但是如此的惬意时光也只有这一刻。
「——唔!」
次郎突然抬起头瞪向公园入口:
「可恶……给我适可而止,还没学到教训吗!」
边边子与小太郎由于次郎剧烈的吼声而缩了缩身子。可是,一阵低沉笑声传人耳中后他们立刻明白了次郎激动的理由。
公园出现新的到访者。复数的人影在昏暗中出现,发出笑声的是他们的领头者,也就是早上在水上市集碰上的吸血鬼。
「奥古斯都·华加……」
边边子离开长椅站起身,跟小太郎一起躲到次郎身后。
可是随着公园路灯映照在他们身上,边边子察觉与白天不同的异样感。
他们白天袭击时,所有人毫不掩饰那股扭曲的优越感,各种言行举止都透露出傲慢。但是现在……所有人均手持来福枪与冲锋枪,装备着远胜于白天的森严武器,并且明显地表现出恐惧与犹豫。
他们对要与次郎作战的局势迟疑不前,唯一的例外是诡异地笑着的奥古斯都。其他吸血鬼们似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从他的指示而来。
「我应该说过,『银刀』,把我当傻子耍别想就这么算了。」
奥古斯都说着,接着又扬起断断续续「嘻…嘻……」地的尖锐抽笑声:
「看。」
奥古斯都朝次郎举起手上的得意武器。与携带枪械的同伴不同,他手持的是一把中世纪风格的战斧。感觉份量十足,但以吸血鬼的臂力来说就跟玩具一样。
「斧刀是银制的。哼哼……用这个削掉狂妄新进者的头是『夜会』的礼节。」
「……是你的才对吧?」
「哼哼哼,杰尔曼的确是不知道。谁管他,反正那家伙也不在意我们。可恶,不管什么事,每个人都是杰尔曼、杰尔曼地叫个不停,也不想想真正支配『夜会』的是谁。」
奥古斯都的眼中闪耀异样的熠熠光彩,然而他在战斗前就已大口喘息,反复着轻浅短促的呼吸,额头也冒出汩汩汗珠。一身贵族模样的古典套装凌乱地穿着,就像是穿了一身破烂衣裳似的。
——真怪异,像是发烧的样子。
次郎也察觉边边子感到的可疑处。他眯起眼睛瞪去,仿佛要贯穿般地凝视奥古斯都。
「……你,是用了什么奇怪的药吗?」
「我不是说……叫你不要小看我吗!」
奥古斯都宛如紧绷的弦突然断裂般冲上前来,好歹也是历经相当场面的吸血鬼,他的行动并非边边子的眼睛能追上的速度。
然而在次郎看来这只是小孩子的把戏。他以最低限度的距离闪过斧锋,同时伸出连鞘的银刀,捅进大幅挥空的奥古斯都的胸窝。
虽说是手下留情,不过这是一招完全利用敌人冲劲,毫不费力的反击。奥古斯都因为这一记攻击而止住脚步,却更往前一步挥出斧头。
次郎双眸中的犀利锐增,仍丝毫不见慌张,以流水般的步法画出一道弧线,取得了敌人背后的位置。
若有意斩下就可以杀了他。之所以不下手是因为次郎脑中想着圣、凯因、「公司」以及边边子的立场」。
逃过一劫的奥古斯就这么往前冲挥出斧头,步伐虽不流畅,但挥斧的速度快得让边边子提心吊胆,裂空声仿佛触手可及。
奥古斯都像是被自己的动作绊住般摔倒,接着又笨拙地缓缓起身再度与次郎对峙。他的反应宛如未发现自己跌倒一样。
次郎的背脊传过一阵毛骨悚然。
但是——
「……不对,若是,那样的变化应该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不会拖这么久。」
虽不清楚次郎究竟心悬何事,但他当下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疑虑。
他向奥古斯都的同伴问话——
「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谁知道,干我什么事啊!」
「可恶,我要溜了。杰尔曼那个时候都放银刀走了,再和他扯下去也没有意义。」
其中一名吸血鬼心生恐惧而却步,之后的事便在顷刻之间发生,吸血鬼们一枪一弹未发便溃散奔逃。话说回来,早上的事已让他们尝到十足苦头,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
但是奥古斯都却不为所动。即使被同伴舍弃,只剩下自己一人,却完全不见焦急。
「一群垃圾。」
他看都不看逃跑的同伴,对次郎说道:
「别在意,『银刀』。反正都是些小喽啰,被组织与团体所束缚的吸血鬼之耻。重要的是我,看我这里,继续决胜负吧!」
「真是爱说笑。」
次郎的瞳孔亮起奇异的光芒,青白獠牙从口中探出,气息勃然高涨压迫着周遭。
边边子与小太郎甚至感受到宛如撞上空气之墙的感觉,但奥古斯都却散着一头乱发,亢奋地呼吸紊乱。
「不愧是『银刀』居然有这种力量。不过你看着吧,我马上就让你认同我。」
「……看到如此明显的力量差距还不明白吗?没办法。」
次郎说完便抽出银刀。边边子倒抽一口气。
「哼哼,想杀我吗?『银刀』?」
「……我要斩的不是你,而是『敌人』。」
次郎的气息仿佛沉入无声的水底,收敛得宁静而凌厉。
细长的漆黑瞳孔蕴含无情的寒光,与似乎因发热而呻吟的奥古斯都成对比。
看到次郎如此的举动,奥古斯都扭曲地笑着。即便明白毫无胜算,却真心乐于胜负。
「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才对,总是看着杰尔曼的脸色,我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兴奋了。哼哼,你又是如何呢,说点什么吧,『银刀』。」
「次郎,住手!要是现在引发问题只会落人口实!」
边边子大喊着。次郎如宁静湖面的双眸产生动摇。
然而反应更明显的则是奥古斯都。
「闭嘴!」
他一脸愤怒地吼着边边子,吼声仿佛无形的炮弹在边边子四周弹跳。
「人类别插嘴!吸血鬼本来就应该像这样,是不被任何规矩、感情、利害关系束缚的怪物,是忠于自身欲望的魔物,这才是吸血鬼!没错吧?『银刀』!?」
「……不对。」
「你…你说什么!」
次郎卸下一身紧绷的力量。他面向奥古斯都对身后的边边子说:「抱歉,我焦躁了。」
「开什么玩笑!一定要决战定生死!」
「请问这是谁规定的呢?」
次郎找回平常的步调,脸上挂着愚弄对方的冷笑。
喀锵——他反转银刀为逆刀。
「我不会杀你。你如果一定要把头砍下来送人,还是乖乖伸去给杰尔曼吧!」
「可…可恶……你这家伙,又要嘲弄我吗?」
奥古斯都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甚至连边边子都听得见。
「好!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都要你认同我。『银刀』,我一定会燃起你的战火!」
虽夸下海口却没使出任何技巧,奥古斯都将战斧高举过头冲刺而来,但在距离拉近前便将举起的斧头扔向次郎,趁次郎闪避之际前进方向一转冲向了运河。
「唔!」
虽然次郎只要有心仍能将奥古斯都一刀毙命,但是次郎却未追赶于后。不消片刻,夜里的公园传出落水声。
次郎靠近运河,谨慎地观察奥古斯都消失的水面,在过了一阵子似乎完全不见他的踪迹之后,才露出几分不起劲的模样收刀入鞘。
边边子与小太郎赶来,次郎对他们耸肩:
「让他逃掉是不是不太妙呢?」
「次郎没事就好了。」
「多谢。说起来,对付那种对手也不可能会有事。更重要的是,你发现了吗?那个男人的模样跟白天比起来,明显地变得很怪。」
次郎虽以轻松的口吻询问,但眼神却很认真。边边子也一脸严肃的表情点头:
「感觉不像是自暴自弃。」
最接近的是类似酒醉的感觉。「是不是感冒了呢?」小太郎也凑过来讨论,但实在令人不觉得会是如此。
「算了,我们自己在这里猜测也得不到结果。吸血鬼发狂这种事常常发生,特区里也发生过不少例子。」
对吸血鬼来说疯狂并不是什么特别的现象。拥有人的意识却以不同于人的生态生存,长时间的孤独往往侵蚀他们的精神,然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的黑暗血统不相容于自然界的秩序。他们自身存在的骨干中,从一开始就怀有疯狂与爆发的元素。
「今天就先回公寓吧,他们今晚应该也不会再来袭击了。」
三人虽心怀疑虑,最后也只能下此结论。
远处传来的声响在夜晚的寂静中回荡。
他们在两分钟后,听见了爆炸的声响。
BBB
火苗已经被控制而逐渐熄灭。
与其说遭到纵火,不如说是被一场爆炸给炸飞了一般。即使如此,黑烟仍从崩坏不成形的墙壁逸出,就算站在前方道路也闻得到飘散的焦臭味。
边边子混在围观的群众中,她楞了一会儿,然后以一付失了魂地模样仰头看向公寓。
灰烟伴随爆炸声响涌出,艳红的火焰仿佛被裹在其中。以黑暗的夜空为背景舞出鲜明的画面,从刚才的位置看到火光时,就已经能想像出如此光景。
「……还好。」
边边子站在公寓前,仰望自己被残酷地破坏的三楼房间低喃着。
「还好!」
次郎——对他来说十分少见——毫不掩饰情绪地大喊:
「什么叫做还好……受到这种卑鄙举动的对待哪里好?采取正面对决就算了,居然使用安置炸弹这种做法……甚至还针对仅稍微涉入而且还是最弱小的对象!受到这种愚劣至极的对待,到底是哪里好!」
「可是……」边边子以嘶哑的微弱声音对双手激动挥舞的次郎说道:
「你看,被炸掉的只有我家,邻居好像平安无事……虽然我平常老是抱怨这个地方破破烂烂的……不过地基出乎意料地很稳固,有点……令人感动。」
「感……!」
内心激愤至极,次郎紧握的拳头几乎渗出血来。
令人讶异的,边边子干脆地耸耸肩:
「你想想,要是牵连他人遭受损害,对『公司』可是一大打击喔?我心里也会很难受……竟然能避免这些状况发生,真该好好谢谢这栋公寓。」
说着,边边子咬牙感伤地眺望耸立于夜晚仓库街中的这栋久经风霜的公寓。
她仍记得那天搬到这里的事。她还是街头游童时被「公司」的上司收养,在事务所里住了半年后在特区中找到这间房子,以好不容易才存够的薪水订了契约住进那个房间。
虽然热水时有时无,玄关的门也关不牢,离车站很远,附近几乎没有时髦的商店……几乎想得到的任何事都足以成为抱怨的原因。边边子每天几乎都想着要去住更好的地方,立刻从这栋破旧公寓闪人这种事。
即便如此,这里仍守护着边边子为她御寒,遮风躲雨,守护她免于危险。更重要的是维护她身为人的尊严。自己在这里生活的期间,即使工作再辛苦,一个人再寂寞,这里都给了她自己身为一个人而真实存在着的实感。
而且直到最后也守护住她身为调停员的立场,让她能安心于没有将事态波及旁人。
老旧脏乱的公寓仿佛要护送边边子前往下一个舞台般,静静地伫立。
住在这种粗陋建筑的人大多跟边边子一样,梦想着总有一天要脱离这里过着更加富足的生活。这里是给那些目前缺乏实力,但梦想着将来而奋斗的人们一时安稳的避风港。这栋公寓一定也曾护送了与铭刻于其外观岁月相同的众多人们到达下一个阶段的生活,而边边子也在今晚加入了其中。
——谢谢。
边边子在心中低语。
看来,刚才能在公园发泄过情绪真是太好了。边边子镇定得连自己都感到吃惊。
身旁从惊愕中回神的小太郎「呜呜……」地嘤嘤哭泣,愤怒难平的次郎斥责弟弟:
「不要哭,小太郎。」
「可是……可是哥哥,这样子小边边……」
「不要哭!她都没有哭了,你没有哭的资格!」
哥哥的怒吼让小太郎全身颤抖。但是他终究还是微微点头,用力拭干双眼,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眸仰起脸。
远方传来徐徐接近的警笛声响。边边子拉起次郎的手:
「走吧!」
「……但是……」
「听我的,走吧!我们若是待在这里就会被询问事情经过,状况会变得很麻烦。没问题的,这时候只要交给『公司』就会有人解决。」
「我说的并不是这种问题。」
「就是这种问题。」
边边子双手抓住次郎的手臂:
「听好,次郎,接下来我们要去『公司』我去跟上司报告进行应有的应对处理。之后会将你们与圣及凯因说过的事老实摊出,钻研今后的对策。你放心,就算上司说不行,我也绝对不会放弃,我一定会让次郎与小太郎可以在特区住下来。」
边边子以并非激动,但坚定无比的眼眸直视次郎的眼睛。
次郎用力咬唇,什么话也答不上来。边边子也不等他回应,朝小太郎喊了一声便拉起默默无语的次郎离开原地,没有再回头看过一眼。
次郎被边边子拖起手臂跑着。边边子的秀发在他的眼前晃动。
在公园遭受打击的她,与现在如此带领着他的她,鲜红之血竟是如此地炫目。
「……很好……」
次郎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量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就承认你吧,奥古斯都·华加,『你燃起了我的怒火』。我一定会让你瞧瞧什么叫做吸血鬼!保证让你刻骨铭心地记住。」
BBB
流经仓库街的运河。
在宽阔河面的中段,浮着
一艘旧市区随处可见的小船。
仿佛大海中的一片落叶,宛如随波逐流的漂浮物。
覆盖小船的防水布蠕动着,从下方露出一张男子的脸孔。
出现的是二十几岁的青年,身躯轻盈高瘦。下巴虽留着未刮的胡渣,但是因为有一张娃娃脸而使人留下孩子般的印象。他是白天在「公司」事务所中向云雀探听事情的青年。
他将望远镜从脖子上取下,看来似乎是以覆着防水布趴在船上的姿势眺望岸边。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姿势,起身的青年「唔——」地一声转动伸展着手臂。
「啊——好冷好冷,想不到奥古斯都动作那么快,甚至还直接出击。还只经过……我看看……才经过二小时又四十七分钟嘛,在这里露馅就太可惜了。啊——真不妙,我还以为他的个性还要更懦弱,出乎意料是个热血的人——虽然他也不是人啦——」
青年以不着边际又抓不到重点的说话方式自言自语着。
他戴着朴素的方框眼镜,身穿普通的丹宁衬衫与斜纹棉裤,一副任谁看来都是普通大学生的模样,不过笑容倒是挺可爱的。神色及言行举止也带着一股易于亲近的气息。
他再度透过望远镜窥探——
「事前经过重重实验是正确的。可是纠缠『银刀』到那种地步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得赶紧做些什么,这部分可能又得麻烦亚弗里了。不过,像水上市集那时候的淘气举动可不行喔?居然那样引起『银刀』的注意,哥哥我可是慌张得很呢!还有你在水上巴士移动途中也太鸡婆了吧?哥哥我很清楚唷!要是再任性下去我就跟大姊告状——才怪,开玩笑啦,开玩笑的。『银刀』的事情差不多也该传到大姊的耳中了,要是刺激不当的话可是会被咬的喔。那个臭女人经常会以让人只能觉得是认真的杀气杀过来……啊,当然,爱胡闹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啦!你有在听吗?亚弗里?刚才的是非正式纪录的对谈喔?是我们男人之间的秘密。亚弗里?亚弗里?」
情绪亢奋讲个不停的青年拿下望远镜回头一看,船上除了他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他低语一声「哎呀」,一把掀起了防水布。
一张纸片掉落在船底。他拾起纸片,眼睛在暗夜里睁亮。
『我还是决定要去。』
纸上留下潦草的字迹。青年脸上的血色「唰——」地消退。
「咦?什么?难道那家伙……糟…糟…糟糕!是什么时候!埋头专心偷看岸边状况完全没注意到。说『要去』,难不成是现在就去了?已经过去了?这可不妙,亚弗里。」
青年大为慌张地站起身,脚却被防水布绊住而摔倒,小船仿佛嗤笑他一般摇晃着。
「……痛——」
青年以手掩着脸努力起身,接着按下小船后方电动马达的按钮。
「可恶,『乔安』那个瘟神,到最后还要来作祟。」
小船载着以困扰至极的脸庞抱怨着的青年在运河上奔行。
然而就在这时,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是弟弟吗?——青年如此想着,欣喜万分地拿出手机,一看见上面显示出的来电号码——
「哎唷喂……」
他的手再度掩面,一时想当作没听见,铃声却响个不停,最后还是不情愿地接起手机。
「…………喂?啊,大姊,好久不见——」
他假惺惺地说着客套话,接着又惊又怕地以弟弟的鲁莽做为藉口开始辩解。
当他讲手机的期间,小船仍流畅地前进。
运河流入东京湾,前方是广大的太平洋,再往前的南方海面上有一团热带高气压,势力正缓缓增强持续往北前进。
特区是聚集世界中血族的吸血鬼大城,因此存在着其他城市没有的种种摩擦冲突。「银刀」来访特区一事,便成为将这些摩擦表面化的引爆点。
而且事实上,特区内的众多摩擦仍有大半尚未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