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完全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生气就好了吗?伤心就好了吗?连这个也不清楚。脑中一片混乱,头好晕,好想吐。
阿掘回到家,茫然地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之类的东西。然后无意识地拿出汤匙,汤匙在灯光下反射出光芒。
火乃和树夫如果知道自己今天和手长鬼战斗大概会生气吧——不,一定会生气吧,因为打破了“不可以伤害别人”这个最低限度的约定。
“可是——”
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矛盾,总觉得有两个主张正义的自己。
想保护铃音、学校伙伴、镇上所有人的阿掘。
将不可以伤害别人,不可以杀别人的想法铭记在心的阿掘。
尽管两者无法兼容,但无可奈何,两边都是货真价实的我。也想过或许自己没有必要战斗,不过我当时认为那是最正确的做法。所以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我还是觉得,如果不是我就无法打败手长鬼。
“所以啊,你必须在遇到杀菌消毒前,决定自己的未来,是要以怪物身份活下去,还是以人类身份活下去?”
带着一双狼眼的冒牌神父所说的那番话,在脑中反覆回荡。
是的,阿掘在今日与手长鬼的交战中,察觉到自己内心确实存在“眼球掘子”这个怪物。和手长鬼作战时真的很开心,挖出她的眼球。不知为何感觉很棒。铃音只不过是站在自己身后,竟然就想杀掉她。虽然不是真正的铃音,但她有着铃音的外表,所以等于是一样的。
不小心知道了。
自己果然不是人类。
是个专挖眼球,暗中活了千年之久的怪物。就连不会说话的器物。历经九十九年后都会变成怪物,这副用了千年的老旧躯体早已不算人类了吧。
连心也——
在很早以前就是怪物了。
阿掘了解这点。她感到很沮丧,懒洋洋地望着汤匙,只有这个光芒永远如此坚定。
在这个没有重要东西的绝望世界里,自己像在央求般注视着的。一直是这个光芒。
只有在用汤匙挖出谁的眼球,夺取其生命时,才终于有活着的真实感。挖眼球的怪物——那就是我。
想起来了,竟想起来了。
“唔。”
什么常识与一般性社会伦理观养成训练。
无聊!那种东西,是以人类为对象的训练。
我是谁?是眼球掘子,是冷酷的怪物,不可以和人类在一起。因为我反而更像是和那个手长鬼同种类的生物。
阿掘用力咬牙到发出声音,从宽敞的沙发起身。位于观音逆笑镇镇中心不算小的高级公寓,在透过大片窗户观望星星的昏暗客厅里低声叹息。
与野一向是外来者。被捡来的我,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千年前以眼球掘子之名活过来的我,偶然从铃音及贤木那里得到立足之地,就那样依赖他们一一
在阿掘脑中的想像世界里,有无数颗眼球在爬。
那些是自己过去从别人身上挖下来的眼球。早已黯淡无光的空虚眼球,不带感情地直盯着自己。
在苹果生根前杀掉的人类的;为了探求长生不死秘密而攻击自己的人类的;并非必然,只是偶然与自己为敌者的……那是多数人类一一以及数不清的“虫”的眼球。
——我……
是啊。
——根本不应该得到幸福。
没有那种权利。怪物就要像个怪物,到死都不离开黑暗才对。因为离开了黑暗,因为被奇迹般的温柔包围住,我觉得肮脏的自己很可耻。很讨厌,宁可死。
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心情。
啊啊,身边没有铃音。没有只要我说傻话,就会一边温柔微笑,一边骂我的她。
在那之后,在与手长鬼决死战后,狼眼男突然现身,将手长鬼回收、离去,只留下一脸茫然的阿掘。
自称在千年前杀了自己的男人一一藉口无法。尽管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为何,总之,他的一字一句都在阿掘心中留下了爪痕。
我在看到铃音身影后失去理智。那时运气好,虽然有想到解决方法,但要是对手真的很坏就没戏唱了。我变弱了,比以前弱很多很多。并不是苹果减少的关系,因为身体能力不会改变。
可是,我还是变弱了。
将昏厥的叹木随便交给路人,请对方叫救护车后,突然觉得厌烦而回家。现在一个人在家,火乃和树夫两位“父母”。还没回到这间为了常识与一般性社会伦理观养成训练而准备的公寓。
和情绪异常亢奋的两人一起生活了三周之久。
说不开心是骗人的,事实上,阿掘变得经常笑了。
可是,这是伪装的生活,是假的幸福。我的亲生父母放弃养育幼小的我的义务,抛弃了我,之后捡到我的养父母,一次也没爱过我就被“虫”杀害了,这就是全部。事到如今,才不想再有什么父母。
在没有开灯,随意放置着观叶植物的房间里,阿掘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未开电源,一片黑压压的电视屏幕。真沮丧,心情差透了。和手长鬼战斗,只得到不舒服的罪恶感以及空虚感。
“啪”一声,电灯亮了。
火乃和树夫像幽灵般地站在那里。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阿掘吓了一跳,尽管感到困惑还是出声说:“回……回来啦?怎么了,今天怎么那么安静?”
“……”
火乃无声地移动。奇怪,那张人偶般的脸是怎么回事?总是像花朵般绽放笑容的她,面无表情地缓缓抬头看向阿掘。
接着。仿佛电源猛地打开了般:“哇,小掘!你在那里呀!”
同一时间,树夫也:“哈哈,我完全没注意到!阿掘。肚子饿不饿?今天轮到我做晚餐,看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给你!”
两人异常爽朗地说。
不太对劲,虽然这两人的态度本来就怪怪的,总觉得刚才的模样让人很在意。
阿掘叹了口气,不管怎样,现在不想费心思和他们讲话。
“吵死了。”
她闭起眼睛,抱着双臂向后靠着沙发:“我今天不吃晚餐,没那个心情。不好意思,你们自己吃吧。”
“哎呀!”
结果。火乃夸张地跳了起来。
“小掘你怎么了,竟然不吃饭!竟然不吃饭!啊,我因为太震惊,重复说了两次呢!怎、怎、怎么了,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啊啊,小掘!小掘要死了?”
吵死了。
阿掘更用力地闭眼睛,面露不悦地冷言相向:“很吵耶,我也会有情绪。”
现在不行,因为情绪不稳定。
“所以不要管我。”
“不行!小掘如果有什么万一,妈妈会死的!”
妈妈?
“爸爸也会什么都做不下去哟!阿掘,你真的真的没事吗?要去看医生吗?还是还是一一”
爸爸?
谁?我这种怪物怎么可能有父母!
突然觉得火冒三丈,没来由地感到不愉快。大概是迁怒吧,两人真心为自己担心,却不知为何觉得他们的态度很烦人,阿掘尖酸地冷言道:“闭嘴!别大声嚷嚷,吵死了!”
“小掘……”
我真的觉得,他们为什么要对这么不可爱的小孩这么好。火乃露出一副打心底觉得担忧的表情,靠近我这个冷漠的怪物,然后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好像没有发烧。”
——做出这种会让人产生“真的是妈妈”的错觉的动作。
住手!
够了,住手!
我没有那个资格。我杀了很多人,消灭了很多很多人。他们或许是某个人的父亲,某个人的小孩。
一个月前,有人温柔地接纳了我这个怪物。宇佐川铃音,贤木愚龙。然而一一我一一我果然是怪物,不可以得到幸福的怪物。
因为,比起这样的平凡生活,像今天那样和其它怪物鲜血淋漓交战时的我,反而更像我自己。我和杀了十个人的手长鬼一样,是鬼。
“别碰我!”
阿掘大叫,甩开火乃的手。连她自己也搞不懂。火乃一惊,铁青着脸微微向后退,顿时陷入一片沉默。
“阿掘?”
听到树夫的声音,阿掘双手掩面呻吟。她受不了了。
“住手。够了,住手!办家家酒好痛苦,好痛苦啊!”
挖眼球的怪物,就这样拒绝了现在拥有的一切。
不想再去思考,我累了,觉得头晕想吐,好想死。
诺亚方舟,是能够从圣经中读到,比较有名的传说。那么,知道的人举手。喔,出乎预料之外地多呢,这应该不是因为日本人开始一窝蜂信奉起基督教,而是从电玩或漫画之类得知的吧。好,女孩们仔细看清楚,现在举手的男生就是喜欢那类电玩或漫画的御宅族。喂,那边的手不要放下,御宅族也没什么不好啊!我就很喜欢呢,喔?
很久以前的上古时期,那是个植物会说话,魔法理所当然存在的时代。在当时,亚当及夏娃的子孙——人类腐败到极点,他们无法相信别人,沉溺于享乐中,满足于口腹之
欲——甚至互相残杀,无声地,确实地堕落了。
据说上帝看着那副景象不由得怒火中烧,引来洪水把人类全部杀光。这就是诺亚的洪水传说。咦?怎么了阁下,露出一副想说什么的眼神。原来如此,你那么希望在众人面前确认我的爱吗?也好,我就挺胸做腹式呼吸,大声说出来吧。宇佐铃阁下,我·爱·你。
“哇啊,老师,求求你别这样!老师今天怎么异常亢奋啊?到底怎么了?”
不需要害臊嘛。
“老师——这样我会讨厌你哟!那个,老师,我有一点疑问。我认为如果人类在那场洪水中全被杀光了,就不会有我们的诞生。”
呵呵,阁下只有在上课时说话这么客套,看来我被疏远了,真寂寞啊。总而言之,上帝也不是那么残酷无情。尽管从集体屠杀人类这点来看,会让人怀疑它是否有正常伦理道德观,总之,你说得没错,那不是单纯的杀戮。怎么说呢,那就像你们御宅族最喜欢的电玩里面的重新设定。喂,贵御门,不准看旁边。总之,上帝创造了一艘名为“方舟”。足以抵抗洪水的坚固船只,让人类中最善良的男人“诺亚”与他的族人搭乘。
原本其它动物受人类牵连也要被杀光,或许是上帝觉得那样太可怜了,便将各种动物分别留了一对上船。于是,搭载创造下一个世界的夫妇的方舟出航了,留下的生物则因洪水而全部灭亡。
方舟上的居民,在洪水退去、一切文明被破坏殆尽的世界展开新生活——这就是诺亚的洪水传说。这当中大概隐含了“如果做坏事,上帝会用洪水屠杀”的教训吧,不过我认为如果真的引起足以让生物绝种的洪水,地球将会毁灭。那是身为生产者的植物全都灭绝的死灰世界。而由于方舟上没有食物,肉食性动物会开始吃草食性动物,之后会演变成以血洗血的自相残杀地狱——
“那个。老师。”
咦?怎么了阁下。
“老师,那个和这堂课有关吗?现在是数学课时间……”
且慢,所有知识都跟课业有关哟。是的,和“人生”这门课有关。咦?你们这些家伙为何露出苦笑?老师刚才可是说了很棒的话呢!
结束今日所有课程,放学后宇佐川铃音独自一个人走在路上。风很强。吹得头发乱七八糟,宛如子弹般的砂石打在裸露的肌肤上。
不过铃音并不在意风和砂子,她一脸非常苦恼地喃喃自语着。
“要打吗——不可以打吗——”
阿掘今天没来上学。
从早上就没看到她,想说应该不会不来吧,结果一直等到放学,那个有着一头狼剪发型的女孩还是没有现身。她虽然那副德行,却从未请假不上学,一股强烈的不安袭卷昨天在咖啡厅,奇怪的刑警向她们攀谈。
眼球掘子只留下一句“等我”便失去踪影。
那天等阿掘等到很晚,结果她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没问题,阿掘是很强的。
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可是,她今天也没来学校。
心里觉得应该不会,觉得——唯独阿掘不会发生那种事。
尽管如此,铃音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相约要再见面却被手长鬼杀害的克美,阿掘……是不是和她一样被手长鬼杀掉了呢?
铃音感到非常不安,不安到简直要发狂。即使想和贤木商量,今天他似乎因学校的工作而异常忙碌。
不可以去打扰他。
可是,好担心阿掘。
不可以依赖贤木,必须自己想办法。不可以老是得寸进尺地任由贤木娇宠,不可以只是被别人保护。
“打吧。”
决定了。走着走着来到商店街,铃音为了避风,躲进店家与店家之间的小巷,悄悄坐下后拿出手机。
铃音很穷,其实不该拥有这种东西。这是某一天贤木买给她的。电话费也由他支付。铃音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很少使用它,不过现在不是啰哩啰嗦的时侯,情况不同。
虽然不知道阿掘现在在哪里生活,不过她有给铃音新住家的电话号码,只能赌赌看她会不会接电话。上次在家已经教过她手机用法。电话响时要怎么应对,阿掘至少会拿起话筒吧。
拨打手机里输入的阿掘家电话,铃音一边“哈”地吐着白气。一边等待。暗处很寒冷,冷如刀割一般,呼啸而过的风声十分吵杂。
应该回家再打才对,铃音有点后悔。
光想也没有用,姑且抱着祈祷的心情继续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
她大概真的不在家吧,就在铃音打算放弃时:“——喂,这是伪原家。”
传来没有听过的女性声音。
伪原,应该是成为阿掘代理父母的人,好像和阿掘住在一起。问她或许就能知道阿掘在不在家。
明明是电话,铃音却端正姿势,一脸认真地行礼。
“啊,您……您好。我是,呃,阿掘的同班同学,我叫宇佐川铃音。请问阿掘同学在家吗?”
一瞬间。
原本参杂着警戒的女性声音,突然问变得高亢。
“哇!朋友?阿掘的朋友?树夫,阿掘的朋友降临了呢,啊,他外出了,那个人运气真背!是是!您好!我是阿掘的妈妈,我叫伪原火乃!”
“呃……”
由于对方气势汹汹地说个不停,铃音一时反应不过来,惊讶地露出一脸呆滞的表情。
她重振精神,对着在电话那一头兴奋尖叫的火乃说:“您好。那个——阿掘同学今天?”
“阿掘?阿掘呀!”
只停顿一下,火乃洋溢幸福的声音变得更大声。
“阿掘她很可爱对吧?昨天也是,她不知怎么地好像有点沮丧,阿姨像刚刚那样嚷嚷惹她生气,还差点吵起来,不过后来她半夜偷偷溜进我房间送我生日礼加呢!是万花筒!很可爱吧。不坦率道歉,而是悄悄放在桌上,这个做法太高明了!她是让妈妈开心的高手!光是选样,我就全部原谅她了,好爱她喔!阿掘LOVE!简称掘LOVE!”
如连珠炮般滔滔不绝,铃音听得有点混乱。总之阿掘昨天买的那个东西,似乎就是送给火乃的礼物,这么说起来,阿掘好像有说到父母亲生日什么的。
阿掘是在昨天买礼物的,既然后来在深夜时把它交给母亲。就表示她有平安到家。
这个事实至少让铃音放下心,她有如叮嘱般地问火乃:“那个……这么说阿掘同学平安无事啦?”
“平安无事?什么平安无事?”
火乃莫名其妙地回答。
“宇佐川小姐,我家阿掘今天也像平常一样可爱哟?有事的只有因为阿掘太可爱而无法正常思考的阿姨而已!”
那还真不得了。
“咦?不然我把电话转给她吧?阿掘啊,不知道为什么说今天不想去学校,连饭也不吃一直窝在房间里。不过,偶尔也会有这种时候对吧!阿姨我呀,学生时代经常装病逃课哟。因为实在太常装病,被当成身体虚弱的女生,班上男同学还会担心地来探望我。宇佐川小姐,身体虚弱的女生会让男生想保护她,非常受欢迎哟!要当作目标、目标!因为啊,那个来探病的男孩子就是我现在的老公!啊哈哈!”
“……”
真是活力充沛的人啊,铃音一边这么想一边叹气,然后用客气的口吻不经意地催促。
“那个,这样的话,可以帮我将电话转给阿掘同学吗?”
“当然!交给阿姨吧!呃。”
话说到一半,火乃陷入沉思般地沉默了一会儿。
“那个,我剐刚没听清楚,你的名字是?”
“宇佐川铃音。”
“宇佐川……”
像在沉思,又像是努力要想起什么似的空白。
“铃音。啊!啊啊!宇佐川铃音呀?好好!我还想说好像在哪里听过!你就是那时睡在愚龙先生怀里的女孩对吧!这么说起来。数据上有写呢,咦?既然是愚龙先生的情人,那不就是未来的财团夫人?哎呀,我的用辞太没礼貌了,现在帮您转接电话,嘟噜噜——”
随着怪异的状声词,火乃的声音愈来愈远。
大概是用无线电话机,话筒发出没有按保留键,直接走向阿掘房间的声响。由于火乃的嗓门很大。甚至还传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小掘小掘电话哟。”的谜样歌曲。
不久之后火乃似乎到了阿掘的房间,铃音听了一会儿模糊不清的对话以及类似敲门的声音。阿掘好像真的闷在房里,不过至少平安无事,太好了,铃音感到安心。
自己的恩人,重要的朋友。
阿掘。
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身着制服的铃音在商店街小巷里,因为放心而深深吐了口气。由于她还没有失去皮肤的感觉,一直坐在地上,让她从身体内部感到寒冷。
等了一会儿,听到类似开门的声音,以及火乃不知为何的尖叫声。
“……铃音。”
终于听到了才相隔一天就觉得怀念,阿掘的低沉嗓音。
铃音微笑,用爽朗的声音说:“啊、小
掘,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呢!”
“平安是平安,有什么事?嗯?啊,啊——”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阿掘吞吞吐吐地说:“对、对不起。我昨天把你留在咖啡厅了是吧?你难道是担心我?”
“当然担心啦!”
像在要脾气般的口吻。不过在铃音心里,其实安心的成份更强。
“不过,小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昨天后来怎么了?你为什么今天没来学校?”
“……”
阿掘沉默不语。
然后像在求救似的,语带寂寞地说:“喂,铃音。”
那是她难得表现出的软弱声音。“我很害怕。”
“怕什么?”
铃音的表情也变得认真,静静地聆听。
“发生什么事了?小掘。”
“昨天和手长鬼交战。”
阿掘淡淡地陈述事实。
“我虽然赢了,却在那时意识到自己的残酷。我是怪物,果然是怪物,是挖眼球的怪物。铃音,我意识到了。我不是人类,不应该去上什么学。不应该待在人类身边。”
像是硬挤出来般的痛苦声音。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得像手长鬼那样。”
“小掘?”
阿掘的声音仿佛要消失般飘渺,铃音不禁伸出手,然而前方什么也没有,只有冷冷的风吹着。
好远。
阿掘好远。
“所以。铃音。”阿掘低沉地咕哝:“我可能不能再和你见面了,或许不要见面比较好。”
只说到这里,电话就切断了,话筒传来嘟嘟声。
铃音惊讶地大喊:“等、等一下!小掘!小掘?”
这是怎么回事?
铃音呼喊,然而对着已切断的电话,就算再怎么大喊也没有意义。铃音脸色变得苍白,紧握手机陷入沉默。
阿掘把自己说成怪物。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铃音觉得很害怕,把电话抱在怀里。好可怕,她说不能再见面,阿掘这么说了。
我不要那样。
而且阿掘才不是怪物。我喜欢她,贤木一定也是吧,刚才在电话里的火乃也——好像非常重视阿掘。
被大家如此珍爱着,怎么可能是怪物?
阿掘,阿掘!
“你好。”
突然。
“小姐,你好。”
铃音听到声音从身旁传来。
“……坐在这种地方会感冒哟?”
一看,那里站着一个奇妙的人。
戴着完全遮住嘴巴的硬式口罩,相反地却在冬天里穿着裸露的女性化服饰。
头发编成一条辫子,佩戴许多手环及护腕。
那位给人不可思议感觉的女性,“嗤嗤”地笑,用蜂蜜般的声音说:“你刚刚在尖叫吧?和某人的心灵无法相通,对吧?那个人是你很重要的人吧?你很伤心吧……很寂寞吧……可是,你最好能珍惜那份情感。一旦变得连种种不幸都觉得是一种快感时,就真的是怪物了。我是这么觉得。”
听着她这番尽管语焉不详,却不可思议地浸透至内心的话语,铃音一脸讶异地起身,露出狐疑的表情面向她。
铃音对外表奇特的人没有好印象。
虽然觉得有点可怕,她还是开口:“请问有什么事吗?”
“哎呀,呵呵,是啊——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也难怪你会警戒。”
谜样女性动作温柔地以单手撑住脸颊,只有眼神优美地微笑。
“我的名字是杀原美名。这个嘛,说有事其实只是小事。只要一下下就好了,你可以借我电话吗?手机普及造成电话亭接二连三消失。这对没有手机的我来说,实在是很不方便。虽然我不讨厌把无用之物当作无用之物彻底处理掉的想法——甚至还很喜欢这种想法,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只击溃少数物品的方式,就不值得嘉许了呢。”
不知道她是否故意使用艰深的字眼,让人听不是很懂。
总之,她好像只是想借一下手机而已。
如果是平常,铃音应该会出于防备而不借,可是对方现在虽然笑嘻嘻的,总觉得一但生起气来会很恐怖。铃音点点头,姑且听从她的话。
默默把手机拿给她——美名娇媚地笑了。
“嗯,谢谢。”
然后不客气地按下电话号码,暂时等待。
铃音觉得很不自在,十指交缠地看着她在做什么。美名穿得非常单薄,难道不觉得冷吗?
她应该不是感觉不到冷热才是。
“啊,喂,肉偶?”
铃音的思绪因为美名一句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而完全停止。
她说什么?肉偶?
铃音看着美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依然一脸温柔地讲着电话。
也没有向电话那头的人报上自己的名字。
“对——工作时间到了哟,因为我帮你找到一个人了。什么?这里是商店街。我?我说啊,我的特技是消灭,不擅长杀人,懂了吧?况且万一被逃掉时,真面目还是隐藏起来才安全。用你那个猪脑袋想一想。太笨的话,我会毁约哟。”
美名说完,挂掉手机,笑盈盈地把手机还给铃音。
刚才的对话是怎么回事?感觉到不安稳的气氛。
因为害怕再追探下去,铃音匆忙地收起手机,向美名轻点了头。“那么……那个,我要回去了。”
“哎呀。这样啊。”美名愉快似地笑了:“谢谢你的手机,回去的路上要小心喔?”
她留下这句话,并温柔地挥手。
穿过位于学校附近的商店街,走到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尽头,就是铃音家。
那栋公寓孤伶伶地盖在周围尽是空地的寂寞地带中,由于居住环境奇差,房租令人吃惊地便宜。
即使偶尔看到其它居民也不大会彼此交流,唯一有交情的是住在隔壁的音乐家大姐姐。
在公寓房间正面。
放了前一任住户没带走,用了好几年的洗衣机。
站在洗衣机前面的邻居,只要一抬头就会把头歪向一边。那个歪头动作就像是她的习惯,就连已经看惯的铃音,也很难判断那是代表肯定还是否定,是道歉还是致谢。
“Ring—bell,你回来啦。”
那声音低沉且发音有些奇怪。
摇曳着色素分离般的头发,她今天也以一身看似廉价,沾满泥土的服饰呆立着,她好像有继承外国血统,所以眼睛是朦胧的紫罗兰色。
“Break姐。你在洗衣服啊?”
“Ring-bell,我之前就有在考虑,不过Break姐太怪了。还有这洗衣机是你的,对不起,我擅自使用了。”
Break姐面无表情地道歉。她非常怕生又内向,话不多,加上表情很少改变,所以不容易读出她内心的想法。
不过铃音觉得她人不坏。
铃音的手在胸前轻挥,不知所措似地垂下眉梢。
“啊,不,这台洗衣机不是我的,是在我之前住这里的人留下的。”
“是吗,那就好。”
Break姐歪着头,驾轻就熟地依照洗衣机复杂的使用顺序按下开关,然后大刺刺地回去自己的房间。
离去前,她稍微打开房门看向这里,又是一脸困惑地歪着头问:“Ring—bell,那个叫阿掘的女孩去哪了?”
“咦?”
我没跟她说吗?
铃音心想。尽管有点落寞,她说:“啊——嗯,虽然阿掘没有亲人。但好像是出现了愿意当她代理父母的人。她现在住在他们那里。
“这样啊。”
她歪着头,一副在思考似地皱眉。
“这样可能会有危险。因为我很弱,没办法保护你。”
Break姐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你自己小心。Ring-bell,世界今天也充满着危险。”还是搞不清楚,Break就这样回去房间了。
“……”
依然是个让人摸不透的人。
铃音一边想,一边望着转动的洗衣机,接着叹口气,转动钥匙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四叠半榻榻米大,只附厕所的狭小房间里堆满了东西。
虽然铃音几乎是天天整理,可惜收纳空间太少,也无可奈何。
因为空气很闷,铃音打开抽风机,脱掉上衣,从制服换成家居服。
总觉得好累。
想想自从克美死后,每天如坐针毡地难以入眠,心情从未平静。一不小心就会马上从斜坡滚下,陷入郁郁寡欢的坏心情泥沼中。
这样不行,铃音想。
动不动就往坏的方向想,是自己的坏习惯。
来做菜转变心情好了。
冰箱里面有什么呢?铃音边想边换好衣服,到直接装设于房间墙壁的流理台洗脸,然后走向冰箱。
冰箱只有一般冰箱四分之一大。
铃音打算先喝麦茶便拿了杯子过来,以麦茶滋润因冬季冷空气而变得干渴的喉咙。
“哈——”
总觉得,真的好累。
她甩甩头,一边思忖“鱼、肉都没了,看来晚餐会是很简单的东西”,又觉得现在做菜好像还嫌太早而看了手表。
今天不用打工,可以好好休息。
虽然可能会被嫌烦,再打电话给阿掘吧,就那样分离未免太寂寞了。
阿掘到底怎么了?
和手长鬼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想也没有答案,思绪不停地来回兜圈子。
“——劈。”
极细微的声音。
铃音以为是错觉,看了手机。
“——劈哩劈哩。”
她拾起头,环顾四周。无来由地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的脸色变苍白,僵着身体低喊:“什么?”
“——劈哩。”
她发现到,是窗户。
流理台附近那扇开关麻烦的窗户。
窗户——“劈哩劈哩。”——迳自裂开了。
没有人,看不到身影,可是窗户却自行裂开了。
产生裂痕,裂成一道,然后变成碎片散开,玻璃“卡琅卡琅”地掉落。
“啊——”
异常现象让铃音害怕地向后退,她想到必须赶快逃走而转向房门。
“找——”
却听到低沉的少女声音。
“——到了。”
从整扇窗户不见的那个地方。
在那个连原本只能隐约看到外面的雾面玻璃也被破坏殆尽。视线突然变得清晰的空间里,一个少女探出头,天真地微笑。
骇人而怪异的外貌。
少女的单边眼睛以治疗用眼罩遮住,另一边则因充血而呈红色。模样如此凄惨,她的表情却依然天真地笑着:“啊,啊——”
好可怕。
“哇啊!”
铃音大叫冲向房门,反正没有多远。
她想起一个月前的事件。
妖魔鬼怪、怪物,不是铃音能想办法对付的对手。
只能逃,阿掘不在,贤木也不在,只能逃。
突然间,肩膀被抓住。
心想:不会吧——铃音回过头。
“我不会再让你逃掉的!”
没有半个人。
可是,铃音的身体却被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拉住,从被破坏的窗框丢出窗外。她发出尖叫,视野在旋转。她飞过空中,狠狠地摔在窗外垃圾场附近的柏油路面上。
“唔——”
喘不过气。
好痛,铃音的痛觉几乎还没有消失。
因为敲到头部而晕头转向。
在旋转的视野那一端。
“如何,手长鬼的两只手,非常非常长吧?”
手长鬼。
这个单字传入耳中。
难道,真的会是——
“阿藉已经把长相和名字全部告诉我了。宇佐川铃音,我不会再搞错啦。我不会让你逃走,手长鬼一定要得到你的苹果。”
充血的眼睛里,透露出异常冷酷的黑暗意志。
“已经不会弄镨了,不会失败!手长鬼要把你逼到地狱底层。夺走你的苹果。因为不这么做的话,手长鬼会被阿藉舍弃!”
铃音打心底对大声嚷嚷的少女感到害怕,她拚命使劲让瘫软的双腿站起来,然后奔跑。
不回头,不逃不行——不逃不行。
会被杀。
一定会。
她说要得到苹果,是知道苹果的事而锁定我的对手。
她应该会像“虫”或蛇一样,用各种手段夺取我的苹果吧。
不行。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要和贤木、还有阿掘一直活下去。
我已经决定了,在一个月前,阿掘回来的那一天。
“你以为你逃得掉?”
手长鬼喃喃道,从身体迸出“什么东西”。很幸运地,无法预测的那一击并未打中铃音,而是将地面柏油炸开,碎片四散。
如果被那种东西打中,绝对不可能没事。
手长鬼。
克美就是被这种不合常理的恐怖力量杀死的吗?
铃音想起死去的好朋友克美,紧咬嘴唇忍住愤怒,往地面用力一踩。跑了起来。
好可怕,好焦急,自己没有足以帮克美报仇的战力,可是至少要做到不被杀掉。
大概是听到声音,铃音隔壁房间的门打开,Break一脸讶异地探头。
“我听到好大的声音。”
铃音一边在公寓正面凹凸的不平道路上奔跑,一边抬头看她。
“Break!快躲起来!还有,叫警察——不,先连络老师!因为老师很快就会呼叫警察来!”
“Ring—bell,怎么了?警察?”
就在一脸困惑的Break姐旁边,少了双臂的眼罩少女,只使用双腿,轻快地追了上来。
Break姐虽然吓了一跳,大概是理解铃音似乎有什么危险,便说:“有什么事?”
“嗯?你要阻扰我?”面貌如鬼一般的少女回过头。
糟了!
铃音高高举起一直拿在手上的手机,朝手长鬼脸部用力丢过去。打中了,尽管不擅长体育,但刚刚好打中了——
“Break姐!快躲起来!”
“喵!”手机宛如被吸过去般,击中手长鬼的额头,她发出奇怪的声音看过来:“什么?你想抵抗?我不痛喔?因为不痛所以没关系哟!”
看起来好像很痛。
手长鬼的视线从Break姐身上移开,满脸怒气地瞪向这里,追了过来,太好了。
Break姐大概是注意到铃音的严肃表情,关上门回房间。搞定,再来就只剩下逃跑了。
铃音死命跑在没有铺柏油的凹凸不平褐色的路面上,坑洞及突起的小石头让跑步格外困难。
要逃往哪里去?对手看起来不像能分辨是非,如果逃往人潮多的地方,可能会把所有人都卷进来。
不能那样做。
那么。要逃去哪?
“就说不可以逃了!”
突然有种飘浮的感觉。
铃音的脚被某种东西绊住,无法控制地当场跌倒,什么?
一回头,距离手长鬼还很远,她不可能碰得到。
是丢什么东西过来吗?可是也没有这种迹象。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一
不管是一个月前面对过的蛇还是“虫”。他们都不具备特殊能力,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她不一样,手长鬼不一样。
她是不折不扣的超乎常理。
“如何?手长鬼的双臂,非常非常长吧?像你这种弱小的人,是不可能逃得掉的哟——”
“啵。”
“咕。”
怪声音。
同一时间,一股难以置信的疼痛向双腿袭来。
“唔!”
断了。
“咕唔,唔!”
铃音强忍泪水,连尖叫也没办法,只是蹲着呻吟。
被折断了,两只脚都——
冲至脑门的剧烈疼痛,反而让她的头脑更清晰。不行了,逃不掉的,两只脚都被折断,不可能逃得掉。
不可以……
放弃。
不可以,是啊。
我不可以死,那是信赖和约定,我要永远和贤木在一起,一起活着得到幸福。
动不了,铃音泪汪汪地转过头。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这样?”
“理由?你问鬼理由干嘛?”手长鬼大吼,一脸愤怒地喊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手长鬼也不知道什么理由啊!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差点被杀死!两只手臂被切断,在快死时被阿藉解救!到那时我才了解,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那个男人只是没有任何理由地就杀了我家人,夺走我的手臂!因为那家伙就算被我扭断手臂,贯穿腹部,也没有说理由啊!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愉悦而已!”
手长鬼露出狰狞的表情,对着倒在地上不动的铃音大叫。
铃音感觉到一股压迫感,肩膀被看不见的手指抓住。
看不见的手臂——这就是手长鬼的能力吗?铃音虽然理解却无能为力。疼痛让思绪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总觉得手长鬼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小孩。
看起来像是孤单一人迷路,只是一个劲地哭着的幼童。
“这个世界有很多那样的鬼!我在理解后作了决定,既然这样,我才不要当没来由被杀害的人类,我要当杀人的一方——变成兴高采烈的夺魂鬼!因为那样就不会痛了!那样就不会再被夺走了!”
瞬间,肩膀骨头轻易被捏碎了。
“我是手长鬼,不是人类那种生物,所以不会流泪!心也不会痛——”
双腿和左肩——
都遭到彻底破坏,一瞬间,铃音失去了意识。
断裂的骨头穿破皮肤微微露出,不一会儿,家居服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心脏的跳动和疼痛的波长相吻合,传来阵阵痛楚。
即使如此……
我还是不想死。
并且,同时——
个由得觉得——
……她真可怜。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她的真面目,还是成长过程,全都不知道。
然而从她的话中还是可以知道一些事。
总觉得她和刚见面时的阿掘很像,虽然很强,其实很脆弱。
不,就是因为太强才危险,她会在误闯的荆棘路上使出强大力量。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那样太可怜了。
铃音擦掉因疼痛流下的泪水,看着手长鬼。
“太过份了,是谁把你弄成那样的?被剥夺的痛楚,名为痛楚的攫取,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伤心的感觉对吧?”
“咦?”
手长鬼一惊。
“咦?咦?人类……人类那种生物,干嘛用那种,用那种眼神看手长鬼?”
手长鬼满脸困惑,紧咬下唇。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手……手长鬼,手长鬼又没有错!不要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啦!”
手长鬼大叫,她的脸变得愈来愈朦胧。
好痛。不行了,自己真的太弱了。
不但没办法帮助任何人,还老是依赖别人。然后,大概就这样,什么也无法达成。在这里被她杀死吧。
啊啊。
真不想死啊,铃音用手心拭去泪水。肩膀冒出的血流到了指尖,脸颊上紧紧沾黏着血迹。
啊啊——
“咚。”
有声音。
“咚——咚——”
什么声音?
手长鬼露出惊愕的表情,压低身子摆出备战姿势。
“什么?”
铃音维持蹲姿,好不容易把头转向背后。
在那里。
像肉,又像人偶一般。
“咚——咚——”
那是用奇妙的红黑色肉块缠绕而成,让人无法正视的奇怪存在。它的身体表面,在逐渐昏暗的黄昏暮光中,显得光滑晶亮,散发刺鼻而类似腐臭血腥味的恶心味道。
宛如蚯蚓般又长又粗的肉条,它就像是由肉条集结成外型的人偶。肉条绑在一起的那些肉上到处都有突起,突起变成手脚,才终于成型。
脸上没有耳朵、鼻子,也没有嘴巴,只有瞪得大大的眼球存在。从那张脸上——
“怨怨怨怨。”
——漏出朝这里爬过来般的低沉声音。
手长鬼似乎也被那声音吓到,她维持备战姿势,张大眼睛。
奇妙肉偶以缓慢的动作站到铃音身旁,然后一动也不动。也许是心理作用,它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是在保护铃音。
手长鬼大概也这么想吧,她嘴角上扬,挑衅地说:“干嘛?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想妨碍手长鬼的话,就杀了你哟!”
肉偶没有回答。
或许是坏了她的心情吧。
“哼。”手长鬼脸上浮现狰狞表情,爆发看不见的力量:“那就去死吧!”
爆炸了,毫无意外地,肉偶的头部被看不见的手臂贯穿后炸开。
四处飞散的红黑色肉片,陆续掉到四周尽是空地的凹凸不平道路上。
结束了,我会被杀。
就在铃音和手长鬼都明白肉偶已死的瞬间。
“什么?”原本没有动静的肉偶,突然急速伸出右臂。
手长鬼大概是松懈了,毫无防备地站着,手臂贯穿她的大腿。
鲜血四溅。
“唔!”手长鬼这时才有了反应,扭曲着脸孔转而反击:“啊,好痛喔!我最讨厌疼痛了!”
爆发,爆发,看不见的力量。
“去死!去死!死啊!”
每一击,肉偶的碎片就在空中飞舞,手臂、脚、腹部都被击碎,四处飞散。
可是还是不死,没有倒下。
“那是什么?”
岂止这样,四散的肉片甚至像朝糖果群聚的小虫般,慢吞吞地在地面爬行,爬回肉偶那里。
“啊!”
看到那个恐怖景象,铃音禁不住叫出声,那是什么?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手长鬼似乎也无法理解,她自暴自弃似地连续发射力场。
肉偶的腹部被炸开,又立刻恢复原貌。
不死之身。
那是铃音无法达到,具有终极意义的不死。
这个肉偶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
“是啊,我的问题是……”
声音。
突然响起像蜂蜜般甜腻,曾经听过的女性声音。
在手长鬼及肉偶持续交战的身旁。曾几何时,毫无迹象地——
“为什么你在保护宇佐川铃音,肉偶?”
杀原美名站在那里。
头发绑成一条麻花辫,用硬式口罩遮住嘴巴。
她手上握着极其普通的喷雾罐。
“你是谁?”
手长鬼的手停止攻击,警戒地看着美名。
连铃音也察觉到她散发出不正常的气氛。那是刚才见面时没有感觉到的威吓感,仿佛要呼吸或让心脏运作都必须先经过她同意般。不可违抗的支配感。
杀原美名眼神露出笑意,双手环抱住自己。
“哎呀,呵呵,等一下喔,可爱的手长鬼。我现在——”她看向肉偶,缓缓展开双手:“非问不可。肉偶,为什么无视我的命令,不杀死宇佐川铃音?”
“怨——”
于是铃音明白了。
她、肉偶都不是来救自己的英雄。
明白了,已经无处可逃了。
阿掘在睡觉,火乃刻意让她入睡。
她的心因思考过度而濒临破碎,情绪不稳的小孩只能让她入睡。睡着后,脑部机能就会迳自治愈快腐坏的部份,就会治疗生病的心。
不足的只有睡眠。
伪原火乃这么想。
所以她让阿掘睡着了。
火乃会定期去医院看病,医生开了很有效的安眠药给她。
阿掘似乎对这种药没有抵抗力,她裹着棉被,紧抱枕头睡着了。
“对不起。”
喃喃自语的声音,并非出自火乃口中。
而是抱着枕头颤抖,身材娇小的少女。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活着,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
火乃喃喃道,她轻抚阿掘的头。散开的狼剪发型被冷汗润湿,有些热。
火乃温柔地靠近,对阿掘说:“你——完全没有错。”
“对不起。”
阿掘当然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面露痛苦地不停不停道歉。
火乃叹气,看向挂在墙上,秒针及分针都用汤匙制成的时钟。
那是阿掘难得一副非常想要的样子,所以买给她的。
为什么她会这么热爱汤匙呢?火乃知道阿掘一个人时偶尔会望着汤匙出神。
是汤匙痴吗?这个嘛,每个人的嗜好都不同,不会去勉强矫正她。可是总觉得不太好。
“树夫真慢,平常这个时间已经回来了说。”
她满脸困惑,东想西想地自言自语。
“难道是工作耽搁了?”
应该是那样吧。好寂寞,他一不在,火乃就会感到不安。
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久,阿掘眼中涌出泪水,一边呜咽一边说梦话。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那声音很悲痛,是在阿掘清醒时无法想像的软弱声音。
“让我死,让我死——”
是什么东西让阿掘如此痛苦,火乃并不知道。
只知道每天晚上,阿掘都像这样被恶梦压住。
火乃觉得阿掘好可怜,可是没办法到梦中救她。
她一边抚摸阿掘的头发,一边想。
为什么会这么疼惜不是自己小孩的她呢?说起来,这份感情是真的吗?一切都是伪造出来的我,能够去爱别人吗?小孩,假的小孩,虽然尽全力做出爱她的样子——
那份心情是真的吗?
“……”
火乃不发一语地举起手臂。
假如我在这里用力掐住阿掘的脖子。
“……”
火乃试着用手指抚摸阿掘的脖子,却无法使力。
碰触到的颈动脉,正不停息地进行血液循环。
她活着。
然而,与停下动作的火乃相违,睡眠中的阿掘催促着那个行为。
“杀了我。”
“……”
火乃勒住阿掘的脖子,陷入沉默地思忖。
为什么,手指使不上力。
为什么,我下不了手。
“小掘。”
为什么,我在哭泣?
我不懂,树夫不在身边。
“杀了我。”
喃喃自语的阿掘,紧闭的眼中同样泛着泪光。
夕阳的余晖穿过窗帘洒落,温柔地包裹住静止不动的两人。
“小掘,不要哭。”
随着强烈的疲惫感,火乃松开放在阿掘颈部的乎,一边跟着流泪。一边不经意地脱口说出内心想法:“妈妈在这里哟。”
是偶然吗?阿掘放心了似地吐气,暂时逃离恶
梦,开始发出安稳的呼吸声。
“我——我——”
火乃再也忍受不住,捣着脸苦闷地大叫。
“我……下不了手啊!”
泪水不断涌出无法停止。
只有这个眼泪以及这份心情,是伪造的火乃唯一感受到的真实。
宁静的闺房,只是寂寞地包裹着这对假母女。